第10章
”戚不照却笑了声,半真半假道:“白大褂衬你。” 丛安河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但他步履未停:“我排《医生普鲁特》的时候穿过,白大褂扣上扣子其实不算好看,救死扶伤讲不了这个。” 戚不照坚持己见:“衬你。” 丛安河觉得好笑:“你又没见过,怎么这么笃定?” 戚不照双眼皮前窄后宽,抬眼看人时,懒散又锋利。很特别的气质,过目难忘。 他没有给出回答,只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到了。” 星点的明光连成一片,闲聊着走了一路,远处也追到眼前。 夜市大开,人站在一端,寻不到另一端的尽头。长长几段路两侧都开着摊位,卖小灯的多,卖小食玩具首饰特产的也不少。 似乎到这个时候丛安河才意识到,周遭早已逐渐嘈杂起来。大抵也只有在今天,才能在凌晨的街头看到如此多的半大孩子,三五成群地嬉闹,身后跟着精神不振的家长,从身边走过。 “好热闹。”丛安河停下。 右手边刚好是家卖小玩意儿的摊位,用粉笔写“手作大王”四个字。戚不照随手摆弄摊位上的拨浪鼓,鼓面偏小,他的手掌却宽大,握在手里比儿童玩具还显得迷你。 “你是第一次来夜会?”他问。 丛安河也拨弄两下竹叶鸟的一对细窄翅膀,实话实说:“是啊,第一次。” 戚不照不知道想到什么,敛下视线,睫翼在顶上投下的光中沉出一片阴影。五官秾丽,线条却冷肃,就算闭口不言也显得野性难驯。 丛安河忍不住看他,很突然的,听到他问,“丛老师也不是本地人?” 也,含义丰富的连接词。戚不照措辞刻意,被丛安河敏锐察觉。 他动作一顿,视线的焦点移转,盯着这条乌黑柔顺的马尾沉默几秒,才轻声答:“不是。” 没有然后了。戛然而止。 只有两个字,异常精简,但他神情一派沉静,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讲。 但凡换个人闷在这样的语境里,气氛大抵都会变得僵持,丛安河却是个难见的好脾气,戚不照又性情古怪不按常理出牌,下一句便轻飘飘将话题掀过。 “我突然想起件事儿。”戚不照举起拨浪鼓,在身后的alpha面前摇了摇。鼓声咚咚直响,引得丛安河盯着晃动的鼓槌。 “什么?” 摊主是个光头的大爷,已经盯了一站一坐的两人好一阵。戚不照不紧不慢扫他一眼,才答:“我没带钱。” “” 夜风忽而掀起,塑料滚地的动静比人声闹耳。丛安河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和戚不照对上视线。 第8章 夜游 移动支付流行后纸币使用率大大降低,丛安河的智能手机被扔在房间里,身上只带着不能联网的老旧备用机 谁也不是菩萨,熬夜在这儿出摊只为做慈善。被摊主用眼神无声驱赶,丛安河推着轮椅继续向前。 他脸皮不算薄,但多少有些尴尬。他忍不住放空,强迫自己不在脑内反复重演刚才的场景,只是思绪还没漫到五米外,就听戚不照低声做出短促的警告。 “等等。” 跳过思考的流程,丛安河下意识手腕发力,刹住车。 戚不照喊停的瞬间,岔路空无一人,丛安河正觉得纳闷,但下一刻,路口便猛蹿出几个追逐玩闹的半大小子。 几人还不到成年人腰线,横冲直撞,嘴里骂着本地土话,飞快涌入另一条街的人流。 速度快得像串出膛钢弹,轨迹距离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戚不照腿脚不便,坐轮椅没法自由活动,如果刚才没及时停下,孩子和他必定要翻一个。 丛安河望着野小子消失的方向,半天没说话。 戚不照从这个角度仰视,丛安河眉心挤成一团,严肃得像个教导主任。他觉得稀罕,半笑不笑问:“气什么?” 丛安河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打皱的眉心舒展开。他张张了嘴,又闭上,话在舌尖转一圈后又改头换面:“这算什么?未卜先知么?” 他是真的好奇。 毕竟自己听到预警连人带轮椅急停时,前面分明还看不见那几个孩子的影子。alpha和omega的第六感较之beta确实更敏锐,但并不夸张至此。 戚不照倒不遮遮掩掩,他撩开脸侧微乱的散发,点了点上廓的耳骨。 “我听力好,听到的。” 靠耳朵? 可叫卖、嬉笑、训斥纷杂不绝,他们分明正处在噪音的中心。 丛安河俯视着这个看不见底的、危险的谜团,他或许该再问些什么,比如你到底学的什么专业,又或者到底做过什么职业,获得的答案用以补充下一题的题面,但他最终松开掌心,任散沙流逝。 到此为止。他告诉自己。 “接下来要怎么办?”丛安河撑着推杆,向前探了探:“回去还是继续?” 就地折返未免扫兴,但往前走也只能穷游。囊中羞涩又不良于行,命运让人陷入两难之境时未必会在平衡木的一端放上奶酪。 丛安河不擅做决定,于是他把选择的权利交到戚不照手里。 戚不照问:“听我的?” 丛安河点头,轻轻“嗯”了声。 戚不照笑了笑。 “那就继续。” 开放性的夜市,没有固定的出口和入口,四面八方都是通路。 丛安河推着戚不照继续向前,仍旧有源源不断的过客迎面擦肩,或是同势而行。 一些店家会在柜面上摆置小音箱,走出几米入耳的曲调就更迭,有的已经过时,有的还在时兴,零零总总都烂大街,屡见不鲜。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轮椅的轱辘和地面摩擦,气氛并不尴尬。 对丛安河来说,独处时放空是常态。二十八岁,活得不够久,打得死结却多,捡起一个,试图将复杂的结构解构都要花费大把的时间。 他沉湎于精神世界的自虐,在漫长的重构期中磨成一种不痛不痒的修正,提醒他下一步该怎么走,又该走得多谨慎。 繁冗的思虑像不具象的黑洞,伴随着低噪的耳鸣,逐渐吞纳鲜活的声响与斑斓的颜色,他开始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那是大片不可名状的灰色阴影。 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丛老师?” “丛老师。” 像时间在回流,褪色的幻觉在几秒内消退。微弱的耳鸣隐没于嘈杂的洪流,然后丛安河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识牵起一个笑:“嗯,我在。” 戚不照盯着他看了挺久。 他其实已经叫了他好几次,这时候才给出回应,显然是在走神。 身后的alpha挺拔清俊,嘴唇很薄,唇角的弧度天然上扬,不笑时也像在笑,再深一层的情绪很难琢磨。 是个好演员,戚不照想。 “我说,”在丛安河看过来的一瞬,他收回视线,“左转,去做盏灯。” 不知不觉已经晃了很长一段路,丛安河这时候才意识到人流变得稀少,他们已经走到很偏僻的角落。 岔路的左侧横铺开几张木桌,桌上散着零碎的画具和木料。摊主是位身姿曼妙的女人,颈纹和法令略深,眼角有细纹,背心短裤长靴,嘴唇红得像熟烂的车厘子。 很酷,看面相不像好脾气。 “我们可一分钱都没带。”丛安河轻声提醒。 戚不照浑不在意:“那就把你押在那儿抵债。” 丛安河:“?” 见他沉默,戚不照才侧撑着脸,低声笑起来:“骗你的。免费,上面写了。” 店面挂着一面白板,边缘写着免费制作简易走马灯。 白板上字迹潦草,每个字又只有拇指指甲大小。丛安河视力不算好,直到走近才勉强看清。 摊主见人过来,招呼道:“做灯不收钱,如果想把成品带回去,要付一口价。” 顾客出苦力,店家干坐着挣钱,门庭冷落也是意料之中。 摊主报了个数字,搬过来一份材料,撂在桌上。她弯下腰时后颈很平坦,没有信息素,是位beta。 她瞥了丛安河好几眼,丛安河当作没看见。 硬纸板、蜡烛、竹筷都是现成的,真正的工作量是在画片上画画。 戚不照摆弄了几下刻刀,这玩意儿在他手里灵活得像第十一根手指:“你想画什么故事?” 丛安河也有样学样,抓起画笔,习惯性转了几圈,但动作生疏,笔杆从无名指的指缝滑落。 砸在桌上的动静不大不小。 他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无奈,总之笑了笑,“先说好,我连儿童画都不会画。” “没关系。” 戚不照露出不意外的神情,捡起画笔,让他去搭灯架。 丛安河简直求之不得。 简易的走马灯做起来不难,样式就那几种,可供发挥的只有画片。 戚不照下笔很快,很快便构出简样。丛安河做着做着就盯他看起来。 线条流畅,几笔下去便见雏形。丛安河看得全神贯注,却见戚不照探出手,勾了勾。 “彩笔,给我支桃粉色。” 丛安河目不斜视,从盒子里摸出固体水彩,递到他手心。 笔杆寒凉,指尖短暂磨过掌心,戚不照的掌纹粗糙深刻,覆着一层薄茧。很微妙的触感。 戚不照突然曲起手指,在丛安河指节上摩挲,像在把玩一尊莹润的雕像。他的指腹粗粝有疤,在灯下,悄无声息点燃一串溅星的暗火。 摇摇欲坠又并不过火,指缝擦过,留白不多不少的暧昧。 默许在此刻变成放纵的暗号。 丛安河并未撤开,他任他挨个丈量过去。 戚不照的姿态像是爱不释手,可神情偏偏坦荡到恶劣。 “在画什么?”丛安河适时打断,问。 戚不照听懂制止的暗示,他顺从松开手,温热的触感触消逝。 微凉的画笔滑进戚不照食指中指的缝隙。 他把画片推给他看。 一共四张,从前往后,依次是虎皮黄裙的猴子跃起,杖毙了姑娘、老妪和老丈。画上的人物相当灵动。 最后一张只打了粗糙的线稿,内容尚不明晰。 孙悟空本意是打妖怪保护师傅,但却被唐僧误以为滥杀无辜,逐出师门。 耳熟能详的故事。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好有童趣,丛安河轻点桌面,有点意外:“妖怪打完了,最后一张要画什么内容?” 戚不照却答,“回花果山逍遥快活,或者沉冤昭雪继续修行,你选哪个?” 丛安河动作顿住。 短短五秒,他闪过很多念头,好的,坏的,怪的,但戚不照面前,一切逻辑都被粉碎。 他面容平静,半晌笑了笑。 “看你的意思,我都可以。” 走马灯做完,丛安河和戚不照相对无话。 摊主过来取灯:“要不要带走?付成本费,一共三十。”她顿了顿:“可以讲价哦。” 语调多少暧昧。丛安河从来不缺男男女女bboo青眼,对这套无声的撩拨早就应对得纯熟。 他笑笑:“不了。” 都是成年人,摊主耸耸肩,拿了灯,黑色美甲拨弄纸糊的半大小灯:“做得不错,图是哪位画的?” 纸片哗哗作响。 走马灯走了大半周,孙悟空穿着花裙棒打妖怪的连环画动起来,生动流畅,但偏偏卡在最后一张。 画片薄薄一张,被灯身挡住,侧影灰蒙蒙,丛安河探头,什么都看不清楚。 戚不照似笑非笑地看向丛安河,一句话没说,便让摊主顺理成章会错了意。 似乎看在丛安河的面子,她摸出两盏莲花灯,“送你们了。” 往北四百米有许愿池,水面漂满这东西。 掌心大小的玻璃灯,灯芯蔫蔫一条,切割面映着光显得精致,是一种廉价但美好的错觉。 丛安河没推拒:“节日快乐。” 摊主挥挥手:“你也快乐。” 向北走,往来的行人又逐渐多了起来。 身上只带了不能联网的备用机,丛安河懒得拿出来,连时间也不清楚了。 许愿池是人工挖的,潮湿的空气卷起来,微风拂过发梢和耳侧,戚不照打了个哈欠。 “放完灯,我们就回去?”丛安河见状,蹲在轮椅一侧。 戚不照精力不济,他并不逞强,于是点头。他随手摸出打火机,随手抛给丛安河。 丛安河有点儿说教的毛病在身上:“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碰烟酒。” 戚不照也不顶嘴:“以前抽得凶,基本戒掉了。” 丛安河一手挡风,一手拨开打火机。金属制的,很有重量,锨盖时发出清脆的“叮”响。 都说好听就是好打火机,丛安河想,手里这个价格大抵高昂。 丛安河朝戚不照示意,戚不照一手捧一盏玻璃灯递过来。外焰灼热却明亮,把omega宽大掌心的疤痕照得清晰。 “你真的是无业游民吗?”丛安河临时起意,问。 “骗你有什么好处?”戚不照神色如常:“我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暂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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