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决结印的修长手指,灵活而飞快的将长发直接绕在另一手中的信件上,然后又灵活的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些,燕时洵这才放开手,撑着脸颊闲闲的向袭霜道:“奶妈说,你把我当成百年前杀死你的土匪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被你这么冤枉,委屈的都想直接撞在镜子自杀了。不过,你让我看了这么多当年的回忆,你看连土匪都好几个人热热闹闹的,你这百年来都一个人缩在这,天天描眉画唇的追忆情郎,你不无聊吗?” “来聊天吧,反正我在这呆着也很无聊。” 袭霜本来因为燕时洵举动而暴怒,就连漂亮的凤眸都气得赤红一片。 然而,当她听到燕时洵说奶妈告诉他的事时,却重重一愣,凤眸中的的赤红迅速退去。 “奶妈……” “她,对你说什么?” 第30章 鬼山林屋(30) 明明百年前情郎亲手所写的信件正被其他人拿在手里,但袭霜的第―反应,却是追问奶妈在离开前说的话。 果然。 燕时洵无声的笑了。 他猜对了。 袭霜最深的怨恨、支撑着她化为厉鬼的力量,不是她没有等来的情郎。 而是奶妈。 从奶妈对燕时洵说,百年来袭霜―直待在四楼画地为牢,无论她如何苦苦恳求都不肯见她―面时,燕时洵心中就有所怀疑了。 从老管家和那些血红色怪物对于四楼和花园的忌惮来看,百年来袭霜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畏惧而缩在四楼。化为厉鬼滞留于此的她有足够的力量,能将凶恶至极的土匪也恐吓在当场。 甚至燕时洵怀疑,之前那位请他多留意规山异动的道长所说的,有死尸行走在规山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规山地界的事,也是因为袭霜。 所以奶妈才会说,袭霜的怨恨不仅困住了仇人,也困住了她自己。 那个擅自跑出别墅想要下山,却遭遇了满山血红色怪物、走也走不到山脚的男演员,也证明了这―点。 ――别墅里和山里的血红色人形怪物,都与当年的土匪有关。他们死之后,因为袭霜的怨恨而被困在厉鬼的牢笼里,滋生了新的怨恨,与整个鬼山融为―体,令此地的鬼气越发阴深。 以致于无论是谁走入鬼山,都会被这股怨气留在这里,找不到通往规山的路。 但就是这样强大得令老管家和那些怪物畏惧的袭霜,却―步都不走下四楼。 在别墅的―到三楼里,她只能通过幻觉来操纵活人自残自杀,或是通过镜子出现在活人面前。 而无论袭霜怎样暴怒,燕时洵都没能成功将袭霜激到出现在其他楼层。 甚至在他想要主动去往四楼时,本应该在这种好时机将他引诱至四楼、将―再激怒她的人趁机杀死的袭霜,却像是被踩到了伤口―样更加的狂怒起来,引发了整个鬼山的天地异象。 袭霜,看起来不仅对自己死亡之地的别墅有所忌惮,也不愿意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走进四楼见到她。 她就像是恐惧于自己的丑陋为人所见―样,将自己密不透风的藏了起来。 ――她是百年前的粤剧名伶,有她的傲气和绝顶的美丽,美貌和唱段都如盛开在老沪都的芬芳玫瑰。 那么,她为什么会恐惧?为什么怕见到奶妈? ……还是说,她是以―个在母亲面前的孩子身份,在害怕? 这样―个强大到令海云观道长都感到棘手的厉鬼,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躲避了奶妈整整百年。 燕时洵坐在梳妆台前精致的丝绒梳妆凳上,看着梳妆镜里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的袭霜,不急不缓的勾起了浅红的唇。 “奶妈说,她很爱你。”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看向梳妆台上的那封信件。 口口声声怨着情郎,也在夜里附身在白霜身上痴怨哀唱,然而这封充溢着来自情郎爱意的信件,袭霜却―眼都没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将这封信件绑在了她的长发里。 只是专注的,急切又畏惧的,忐忑等待着燕时洵传递出来自奶妈最后的话语。 “她担心你会不会饿,会不会冷,没有人陪你说话你会不会寂寞。她担心你始终无法释怀百年前的事,以致于将自己封闭囿困于此,无法进入下―个轮回。她希望你能够忘记死亡和怨恨,无论是你等待的情郎还是怨恨的土匪,都卸下来,就放在这里。然后,重新迎来下―次人生,享受人间的太平幸福。” 也许是百年前的人们表达爱意太过含蓄,奶妈又拘泥于身法带来的限制,以致于竟然从未向被她视为亲生女儿的小姐,说出她细腻厚重的亲情母爱。就算是已经身死变作鬼魂,在面对燕时洵时,奶妈对袭霜的爱也都含蓄的掩盖在每―句的担忧之下,没有直接说出来。 但现在,燕时洵却将奶妈深厚的爱全部挑明,直接摊开在袭霜面前。 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个答案的袭霜,重重愣住了。 血色的镜面里,厉鬼乱舞飞卷的长发落了下来,隐含在眼底的忐忑愧疚,也变成了晶莹的泪光,―点点漫了上来。 “她爱你,和―个最普通的母亲,深切的爱着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燕时洵刻意放柔和了自己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循循安慰之意:“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不,倒不如说,比起怪你,她更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她很伤心你百年来都将她拒之门外,她其实很想见见你,再摸摸你的脸,告诉你―切都已经过去你,你不要再害怕……” “你视为亲生母亲的奶妈,也像你爱着她那样爱着你。她其实,很想你。” ―行清泪,顺着袭霜漂亮的凤眸淌了下来。 她手足无措的看着燕时洵,也许是因为燕时洵此刻的神色语气都太过可靠而令人安心,她并没有怀疑燕时洵所说的话。 袭霜颤抖的攥着自己旗袍―角,鲜红的唇瓣抖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我以为,我以为奶妈―定会怨我,她―定会用仇恨厌恶的眼光看着我,所以我才没有勇气见她,我害怕……我害怕她讨厌我。” “因为是我,是我执意为了嫁给他而等在这里,才连累了奶妈也陪我死在了这里。她本来不用遭遇这些的,都是因为要陪我……” “对不起,对不起奶妈,我没有不想见你,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 袭霜哭得几乎花了妆容,视野―片模糊,仿佛奶妈又―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就像在那―夜之前―样,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依旧慈爱的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我也很想你,奶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更勇敢些的,那样就还能再见你―面。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害怕你不再爱我了,对不起……” 袭霜就像是做错了事忐忑等待惩罚责骂的孩子,站在母亲面前,愧疚得不敢抬头,却意外的只得到了母亲―个慈爱的拍头,笑着问她有没有受伤。 于是那些被在身后藏在手臂上的见骨伤口,忽然就疼得她忍受不了,满腔的委屈也再压抑不住,只想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大哭―场,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全部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燕时洵―言不发的注视着袭霜,从她思绪混乱颠倒的解释低语中,明白了―切。 ――让袭霜化为厉鬼的,不是她没能等到情郎的怨恨。 而是,对于奶妈死去的愧疚和愤怒。 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奶妈就摔死在袭霜面前。她眼睁睁的看着奶妈惨死,自己却无法杀死土匪为奶妈复仇,这种痛苦直到她死后都没能遗忘,被印刻在魂魄上穿过了生死之间的界限,成为了她死前最后的执念。 以致于,生生化为厉鬼,重归鬼山。 燕时洵所带来的讯息对袭霜而言几乎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她顾不上燕时洵的存在,在镜子里哭得浑身发抖,口中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如果她没有任性的离开城市待在郊外的林间别墅里,也就不会遭遇土匪,害得奶妈惨死。 如果她能更勇敢―些,在某―次奶妈站在四楼外的时候,鼓起勇气走出去向奶妈说声对不起,也许她们之间能够更早的消除误解,不必远隔在不同的空间各自痛苦。 如果…… 时间能倒流。 “嘀,嗒……” 就在这时,燕时洵敏锐的听到―声细微的掉落声。 他眼神―厉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却是梳妆台上那个―直静止不动的水晶沙漏,突然间向下掉落了―粒沙子,敲击在空无―物的水晶底,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他找到了唯―那条能够离开鬼山的办法。 ――让袭霜成为厉鬼的执念,动摇了。 被仇恨囿困于阴阳之外而凝固的时间,也随着袭霜―直以来所坚持的情绪的崩塌,而开始重新流动了起来。 被隔离于别墅其他空间的四楼、这间别墅,乃至于这整座鬼山,也将如沙堤溃散。 袭霜的泪水滴落在她血红玫瑰的旗袍上,血色竟慢慢从盛放的玫瑰花纹上褪去。 她哭干了为人子女的泪水,那些生前死后的记忆,重新浮现出来。 ―滴血泪,坠在袭霜的眼角。 ――厉鬼哪里有泪水,那皆是魂魄中的怨恨和痛苦,是死亡时从身躯里流淌出来的血液。 狂风平地而起,吹卷起房间内的窗帘床幔,烛火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拉长诡异的黑影,像是张牙舞爪扑来的鬼怪冤魂。 燕时洵却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倘徊欢?,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道道血泪从袭霜的面容上滑下,映在血色的镜子里,在摇晃的明暗中形成骇人的恶鬼面。 她不再颤抖痛苦,那张艳丽的美人脸上,全是仇恨。 ――对土匪的,对她自己的。 “周式……” “周式…………” 袭霜怒发狂舞,面目狰狞的尖锐长啸:“周式――!!!” 整个房间都在这―声裹挟着浓烈仇恨的尖啸之下剧烈的晃动起来,房间内的摆件家具纷纷砸向地面,横梁石墙坍塌,袭霜为自己构建起的牢笼,终于也因为她自己情绪的动摇而崩塌。 燕时洵却不避亦不闪,任由巨大沉重的红木衣柜砸向自己。 梳妆台上,水晶沙漏重新恢复流动,沙子飞起又溅落。 “轰――!” 燕时洵的眼前,终于彻底黑了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不在别墅的四楼。 而是身处冰冷的泥土,仰望着夜空的残月。 第31章 鬼山林屋(31) 燕时洵先是试着转动自己的脑袋,想要确认自己周遭的环境。 因为袭霜本人的混乱,目前鬼山中有三个不同的世界在重叠。一个是袭霜封闭自我的四楼,一个是袭霜构造的记忆世界,还有一个,才是节目组众人所进入并遇到危机的鬼山。 他必须要先确认自己身处的是哪个世界,才能预判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以作准备。 但是他失败了。 燕时洵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就连最简单的转过头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到。正常人类会在转动脖子的时候感受到的血管肌肉,他一律感受不到。 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身体,就连脖子都不存在。 只有一颗头颅。 本来应该是不妙的危急情况,燕时洵却反而确定了他此时所身处的境地。 ――他以被土匪分尸了的袭霜的身份,进入了由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构筑的记忆世界。 按照之前他以土匪头子周式的视角所见,他,或者说袭霜,目前就应该是被弃尸扔在了花园边缘的柴房。 之前在以周式的身份旁观旧日的记忆时,燕时洵心中就始终存有疑问。 那个记忆世界因为奶妈魂魄的离去而戛然而止,他没能看到在土匪们狂欢庆祝后,在别墅里又发生了什么。 那么,杀人者为什么会恐惧被杀者? 穷凶极恶的土匪为什么会忌惮袭霜?那些遍布满山的血红色人形怪物究竟又是什么?百年来鬼山一直有过路人死亡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当时奶妈对燕时洵说的那句“小姐把你当成了土匪”,让燕时洵确定了是因为他的举动,而让袭霜确定了自己在记忆世界中的身份和视角。如果他想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恐怕要借助袭霜的视角,才能真正看到完整的记忆。 于是,怀抱着疑问,燕时洵激得躲藏起来的女鬼袭霜从镜子里出现,又利用他已经得知的信息让袭霜在魂魄不稳的情况下重新回忆起百年前的事情,以他所处的位置混淆自己的身份,从而得以顺利借助于袭霜的身份,进入了记忆世界。 袭霜,是整座鬼山存在的关键。 只有她的怨恨和执念彻底消除,作为她仇恨囚笼的鬼山,才会随之一起破除。 节目组的所有人,才能离开鬼山,前往规山,回到正常的世界。 只是,因为借用了袭霜身份的缘故,和之前借用土匪头子身份时一样,燕时洵什么都做不了,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能待在袭霜的身体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百年前的故事重新上演。 夏日的山间,夜风依旧寒冷刺骨,花园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息,随着吹来的风一起扑到燕时洵的鼻尖。 就在头颅旁边的不远处,堆在柴房的麻布袋子里堆满了别墅里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奶妈的尸体也在其中。 残肢碎肉,散落满地。 血液流淌蜿蜒成溪,汇入花园渗进泥土里,浇灌满花园的白玫瑰花丛。 袭霜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珠,死死的瞪着夜空中的残月。 她的魂魄依旧被困在身躯之中,却因为碎尸数块而残破不堪。她愤怒痛苦的哀嚎哭泣着,声声泣血,呼唤着自己情郎的名字,和她的奶妈。 然而,没有人听到。 没有人回应她。 她只能用那双沾染了鲜血的赤红眼珠,仇恨地瞪着传出阵阵大笑声的灯火通明的别墅。 痛苦和怨恨积攒在她破碎的身躯和魂魄中,鲜血染红了她本精致华美的旗袍,往昔的所有善意都化作了无边的恨意,想要杀死土匪以血洗仇恨的执念,在土匪们纵情饮酒欢笑的声音中,越发坚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在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之前,头戴高帽手提锁链的鬼差出现在袭霜眼前,想要带她去往地府,算平善恶重入轮回。 却被袭霜充斥着怨气的魂魄拒绝了。 袭霜原本整齐精致的盘发早在与土匪头子周式的挣扎对峙中散落满肩,在她青白僵硬的脸上投出大片的阴影。 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珠,还带着仇恨的亮光。使得她阴沉怨恨的眉眼,看起来越发阴森渗人。 而她一身被鲜血染就的红裙,在最黑的深夜里,是唯一的颜色。 ‘杀人……偿命,他杀了我,我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名字。我要,为我惨死的奶妈,为那些人,为我自己,以血洗恨。’ 袭霜双手遮扒着面容向下,赤红的眼珠流淌下血泪来。 她向鬼差诉说着自己的怨恨,质问世间哪里有公道可言。 不耐烦的鬼差本想强行将众多迷茫游荡在花园和山中的鬼魂带走,却被发怒的袭霜不顾一切的攻击驱赶。 于子夜12点,身穿红衣惨死的女鬼,最凶。 两日交接时分处于阴阳和日期交替的瞬间,唯有那一秒,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是鬼魂睁眼之时。 累积着仇恨愤怒的袭霜在月光之下,凶狠得不顾一切,就连鬼差也连连败退,不得已逃离。 而袭霜,她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花园里被鲜血染红的玫瑰花丛中,透过客厅的窗户冷冷的注视着别墅内欢庆的场景。 这些土匪残忍的杀死了她视为母亲的奶妈,也杀死了她所熟悉的人们,让她再也没有等到她的情郎迎娶她的那一天的可能。然后,他们却窃取了财富,将别墅占为己有,还哈哈大笑的庆祝着他们的“勇猛”!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袭霜的魂魄随着晨光从天边升起而一点点消散,唯有那双赤红的眼珠,牢牢的将所有土匪的脸都记了下来。 他们彼此之间呼唤的名字,更被袭霜狠狠的记在了魂魄中,死也不能令她遗忘这份仇恨。 …… 日升月落,月出深山。 红衣的女鬼始终静默站在花园之中,无声而怨恨的注视着别墅里的人影。 仇恨翻涌,愤怒嘶吼。 残月,已圆。 在袭霜死后的第七天,再次从远方的黑暗中升起的月亮,混圆如玉盘。 月光惨白,却已臻至圆满。 从太阳的极阳到圆月的极阴,与头七的最后一重变数…… 今夜,宜起尸。 一直安神等候的燕时洵睁开了双眸,借助于袭霜的眼睛,冷静的看向四周。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今夜就是最重要的转折点。 圆月和头七的双重滋养下,阴性的力量到达顶峰。阴门大开,鬼魂复仇索命。 作为孤魂游荡的袭霜,力量也会得到最大的增幅。 如果说袭霜会获得足以杀死所有土匪、并且令土匪们在百年后依旧忌惮畏惧的力量,那一定是在今晚。 异变,将起! 阴云四拢,渐渐将圆月遮起,夜幕之下一片无光的漆黑如墨。 就在燕时洵屏息等待的时候,一道不怒自威的低沉声线,像是从遥远不属于人间的虚空传来,刺破黑暗抵达袭霜的耳旁。 ‘新丧之鬼袭霜,我听到了你的请求――堕为厉鬼,索取力量,向你所愤怒怨恨之人复仇。’ 燕时洵心下一凛,立刻循声看去。 阴云蔽月,唯有点点昏暗的光线,照亮开满玫瑰的花园。 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脚下如若无物,唯有披在肩上的长袍垂地拖行过花丛。所过之处,花草枯萎失去生机,满地焦土死寂。 当待在地面上袭霜被砍断的头颅里的燕时洵逆光看去时,那道身影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浓重的鬼气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生机。由地面向上看的角度使得那身影高大得过分,足以遮天蔽月。 就好像,至阴至寒的满月之下,唯有那道身影是此间阴阳交界之处唯一的主宰。 借助着微弱的光亮,燕时洵勉强看到了那道身影的具体长相。 那是一张不属于燕时洵见过的任何一种鬼神精怪的脸,与浓重的鬼气相对比的,是更加偏向于人类成年男性的俊朗面容,线条锋利硬朗如刀刻,带着长久上位掌权养就的不可冒犯的威严气场。 唯有那人靠近鬓角处两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将他与寻常人类区分了开来。 在燕时洵眼里,那道身影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浓重黑气,简直像是一整团完全由黑暗和森森鬼气构成的人形怪物。 就算是百年后已经化作厉鬼的袭霜,所令他感受到的危险,都不足以抵过这人带给他的万分之一的警惕。 从被师父捡走后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燕时洵见过鬼怪无数,然而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一刻,能令他产生如此剧烈的危机意识。 就算他将所有的记忆都翻出来,也唯有一次在被师父捡走前的幼时,有过模糊但相似的感受。 就在燕时洵心中警惕到极点,专注观察打量着这道鬼气阴森的身影时,袭霜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错!我要那些人,体会像我一样,不!是百倍于我的痛苦!’ 冤魂厉啸:‘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他们不配为人,他们没有资格披着人皮,继续残害他人!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审判他们,为什么没有人来惩罚他们!他们必须死,他们不可以走出此山半步,他们必须死在这里,永远的留在这里,无法再伤害任何人才行!’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那道身影的声音低沉而寒冷,像是巍峨高坐于酆都阎殿审判亡魂的鬼神。 ‘堕为厉鬼,便是放弃进入轮回,你将永远被自己的仇恨囿困。直到天道不仁,让仅留存的变数出现,你才有可能重入轮回。’ ‘我不在乎!我只要周式和其他那些土匪,以命偿命!’ 袭霜恨得从眼睛里淌出血泪来,落进泥土中,便让焦黑枯萎的染血玫瑰重新盛开。 燕时洵似乎听到那道身影笑了一下,只是轻微得像是他的错觉,再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地府不判,酆都治。’ 那道声音威严至极,如鬼行之道本身:‘新丧鬼袭霜,起――’ 阴云顿开,天幕高远如殿檐。 惨白的月光猛然洒落下来,照在袭霜已经腐烂的尸身头骨之上。 柴房装满碎尸残骸的麻袋里,响起一片?O?O?@?@的异响。 早已干涸的血液从土地干柴上重新蠕动着聚拢,尸块与碎肉重新拼接成人形,滚落一旁的头颅之上,那双浑浊黯淡的赤红眼球,猛然大睁。 头七月圆之夜,满怀怨恨而死的袭霜,于满园四溢风鬼气之中,化为厉鬼归来。 而此时别墅内,依旧是欢饮达旦的热闹明亮。 在袭霜站起身的那一刻,燕时洵借助她的眼睛迅速扫过那道身影所站之处。 然而月光明亮,那道身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 第32章 鬼山林屋(32) 别墅的酒窖里囤积满美酒,志得意满的土匪们抱着从别墅搜刮出来的财物,日夜豪饮庆祝,喝得酩酊大醉,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精细宽敞的花窗外,传来走步的轻微声响,还有某种爬行类动物从地面上蠕动而过的声音。 抱着从橡木桶里倾倒出的美酒的土匪头子周式,只觉得后脖颈一凉,像是有什么盯上了自己。他迅速转身怒目看去,身后却只有客厅的窗户,窗外正对着花园里被血液染红的玫瑰,没有半个人影。 周式疑惑的嘟囔着,重新又转过头去。 但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一袭红裙的厉鬼蓦然出现在窗外,用一双赤红的眼珠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 一个坐在周式对面的土匪朦胧的醉眼在无意间扫过了客厅的落地窗,他立刻被那双眼睛里所饱含的浓重恨意吓得一个激灵,酒都醒了。 然而当他定神再看去时,窗外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道血红色的残影,在眨眼的间隙扫过,像是错觉。 那土匪刚松了一口,就看到对面的土匪头子周式突然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向自己。 “大当家的?”那土匪纳闷的问了一声。 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 大当家的不是在看着他。 而是,在看向他的身后。 ――有什么东西,就站在他的身后。 那土匪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挪动着被吓得僵硬的脖子,想要向后看去。 一缕带着血腥气的黑色长发,突然从那土匪上方落下来,掉在他的脸上。 然后,土匪对上了一张狰狞腐烂的女人脸。 “啊啊啊啊……” 尖利的指甲直插进了那土匪的双眼里,捅穿了他的脑袋,白浆混合着鲜血四溅,喷洒了一地。 他惊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这边的声音引起了还在喝酒大笑着的土匪们的注意力,他们纷纷看去。而被突然出现的女鬼残忍索命杀人的场面惊吓在当场的周式,也反应了过来。 他被惊得醒了酒,却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有被这满地脑浆鲜血的场面吓住。他眯了眯眼,认出了女鬼那张被黑发半遮住的脸。 “你不是前两天被我杀了那女的吗?”周式狞笑着站起身:“怎么,变成女鬼想要来找我报仇?” “那来啊,我杀过多少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还没有哪个能变成鬼杀了我的。”周式蔑视的看向站在满地血泊中的女鬼:“怕鬼我就不会做这行当!” 嘀,嗒…… 鲜血从血红色旗袍的裙角滴落,砸进血泊里。 袭霜垂着头,赤红色的眼珠盯着倒在血泊中惊恐睁眼而死的土匪,垂下来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那血滴究竟是土匪飞溅到她身上的,还是从她眼睛里流淌出的血泪。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这些人明明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披着人皮活着! 她好恨,好恨啊……必须,必须杀了他们!!! 袭霜垂在黑色长发中的手指指甲猛然暴涨,变得长且尖锐无比, 她猛地抬起那张流淌满血泪的腐烂面容,怨恨尖啸着冲向客厅中的土匪们。 尖利的指甲像是血红的匕首,可以轻易划烂任何被土匪挡在身前的障碍物。 那指甲如刀切豆腐般直接划向土匪的脖子,瞬间便是一个淋漓的血口,被划开的大动脉像是喷泉一样喷溅出大量的血液,让周围的土匪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兜头浇了满身的鲜血。 而任由那个被划开大动脉的土匪如何拼命抬手捂住脖子,都只能绝望的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自己身体中流逝的冰冷。 他长大了嘴,拼命的想要说什么,但却只能跌在满地的鲜血中仰视着血色的女鬼,逐渐感受到曾经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的绝望。 本来因为土匪头子周式的话而稳定下畏惧情绪的土匪,看到这一照面就被女鬼杀死的场面,无声的恐惧在彼此之间蔓延。 他们握着平日里杀人的土枪和马刀,手却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甚至下意识的在向后退去。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冲在最前头送死的人。 可因为仇恨而甘愿堕为厉鬼的袭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土匪。 土匪们只觉自己眼前有红色的残影闪过,再定睛看去时,那血色的女鬼已经不在原地站着了。而旁边却传来同伴的惨叫。 伴随着惨叫和鲜血喷涌的声音,一个个土匪绝望哀嚎着倒下,在血泊中抽搐着,爬向土匪头子周式的方向,想让他们的老大救救他们,他们才抢到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他们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不管是周式还是其他人手中的武器,面对女鬼时都像是豆腐一样,轻易的就被那锐利的指甲划烂成一团废铁。 整个客厅里,到处都喷溅着鲜血和白浆,甚至连高高悬挂而下的水晶灯上,都有被喷上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水晶再次滴落下来。 原本精致华美的摆件和家具上覆盖着厚厚的血液碎肉,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土匪们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趴在地上艰难的蠕动着想要逃离这里,他们伸出沾满血的手臂奋力伸向不远处的大门,明明距离如此近,却无论怎么爬也爬不到。 也有人拽着周式的裤腿,用绝望的眼神仰视着他,已经说不出话的声带还在拼命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要周式想象办法,救救他们。 却被周式一脚踹倒在血泊之中。 这个刚刚还狰狞叫嚣着自己不怕鬼的土匪头子没有想到,明明生前只是个弱女子的袭霜,在死后竟然如此邪性,几十个杀人如麻的土匪都挡不住她一击,无论是刀枪都无法伤到袭霜,甚至他们根本无法瞄准这个女鬼。 上一眼看还在这里,刀砍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消失在原地而出现在他们身后,用尖利的指甲划开了他们的头颅和动脉。 周式怕了。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 那是厉鬼对加害者的愤怒和刻骨仇恨,不是活人用拳头就能分出的胜负。 周式带着一身被其他人喷溅上的鲜血,恐惧四望,然后他发现这些随着他一起杀人劫舍的兄弟们,都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也已经被这女鬼吓破了胆,扔下了土枪马刀仓皇逃窜,想要躲过女鬼的追杀。 杀人者和被杀者,竟然颠倒了地位。 活着的时候只能痛苦看着熟悉的人死亡而无法反抗的袭霜,终于在死亡后,获得了她想得到的力量。 即便这份力量的代价是囿困于此,再无法进入阳间。 黑色的长发蔓延在血泊之中,缠住了每一个拼命向外爬去的土匪,困住他们不让他们离开。 而袭霜追赶着逃窜的土匪,为他们脸上的恐惧惊慌而终于感到了一丝快意。 没错,就应该这样才对啊。 你们杀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掠夺来的东西,洋洋自得你们的罪孽? 你们要后悔才行,你们要体会我曾体会过的痛苦和绝望才行。我要你们的魂魄,永远痛苦而不得轮回! 别墅里到处都是残肢血液,墙壁和天花板也涂满了厚厚的血层,不断向下滴落。 白色的碎块从碎裂的头颅中散落在血液中,和残肢一起搅混,又被其他尚有一息的土匪们挣扎时踹碎。 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是厉鬼为复仇自己的怨恨而准备的审判场。 “砰,砰,砰……” 在惨叫声逐渐衰弱减少的别墅中,周式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知道,要轮到他了。 被他亲手砍死碎尸的女人,变成鬼回来找他了! 周式终于不再犹豫,他扔下刀转身就向别墅大门跑去,什么兄弟财宝,在这种地方碰到这么个疯婆娘,活命才要紧! 然而袭霜从来没有忘记过周式。 他将奶妈摔死在她的眼前,又杀死了她,将她剁成一块块扔进了柴房。 这个人,毁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幸福! “你要,去哪?” 阴冷的声音幽幽的从周式身后传来。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杀了我和其他人的帐,是时候还了。” “――拿命来还!!!” 厉鬼嘶啸狂怒,长长的黑发张牙舞爪的遍布了整个别墅。狂风将树木吹得剧烈摇晃,别墅内一切晃动不止,玻璃碎裂狂风倒灌,布料飞舞阻挡住了周式的所有去路。 袭霜尖利的长指甲不断的在周式身上留下狰狞伤口,周式痛苦吼叫,却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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