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洛婵点点头,然后又十分期待地看着他,迟长青有些莫名,便道:“还有什么事?” 洛婵揪着被角,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处,又怯怯地、充满希望地看着他,迟长青顿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刚刚竟然忘记问大夫了,但是看见少女希冀的双眸,他轻咳一声,道:“大夫很忙,所以方才没问,我等会再让伙计去请他过来一趟。” 洛婵欣喜地点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最后还是迟长青自己主动伸出手来,道:“要说什么?” 洛婵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红着脸,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在他的手心写写画画:谢谢你。 少女的指尖柔嫩,没有粗糙的茧子,让人想起蘸了墨的紫毫尖儿,柔软如羽毛,轻悠悠地划过,带起一阵微微的痒,迟长青下意识握紧了手,将那点痒意捏在了手心,片刻后才抿着唇,淡淡道:“不客气。” 他转开视线,看见了桌上放着的药碗,便道:“把药喝了吧。” 洛婵有些怕喝药,她从前落过水,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小命,家里请了太医来,汤汤水水一直没断过,那时她年纪还小,药苦得很,她喝几口就不肯再喝,二兄就想方设法弄来各色的甜食和果脯给她送药,可果脯虽甜,药到底还是苦的,这时候,一贯温润和气的大兄就变得十分心硬,不论洛婵如何哭闹哀求,撒娇耍赖,都不肯松口,非要逼着她把药喝完,即便是二兄帮着求几句情,说等半个时辰再喝,也要挨大兄的训斥。 可如今,他们都不在身边了,没有大兄的言辞威逼,也没有二兄的果脯利诱,只有一个陌生的迟长青。 洛婵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她低头看着碗里黑黢黢的药汁,苦涩难闻的气味直往她鼻子里钻,令人作呕,可洛婵这次却没像从前那样闹腾排斥了。 她乖乖地捧着碗,一口一口地把苦涩的汤药喝了下去,心里难过极了。 迟长青看着她一声不响地把药都喝了,剑眉轻微皱起,正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他转身去开门,洛婵下床,把空了的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听见门口传来了轻微的人声,迟长青在与什么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关了门回来,看了看桌上的空碗,道:“喝完了?” 洛婵点点头,男人便伸出手来,摊开,掌心放着一个打开的纸包,里面躺着几块糖渍杏脯,果肉色泽很暗,皱皱巴巴的,糖霜也少得可怜,看起来很粗糙。 洛婵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第9章 果然很乖。 看见洛婵红了眼圈的那一瞬间,迟长青是不解的,他不明白她怎么又要哭了,有时候他会怀疑,这少女是不是一包水做的,稍微戳一戳就要往外滋水儿。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洛婵这次却没真的掉眼泪,她拿起一粒杏脯吃了下去,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这种粗制滥造的果脯自然比不得洛婵从前吃过的那些,不算甜,甚至还带着一点酸味儿,洛婵仔仔细细地吃完了,又抬头看了迟长青一眼,鼓起勇气,主动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写画:谢谢你。 末了她顿了顿,又继续补充:很甜。 迟长青握紧了手心,矜持地点点头,道:“喜欢就好。” 他说完,把纸包往前递了递,问她道:“还要么?” 洛婵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粒杏脯,放进嘴里含着,舌尖尝到了酸酸涩涩的味道,含的久了,那酸涩中似乎也多出了一丝丝的甜意。 杏脯还剩下小半包,迟长青便都收了起来,准备等着下回喝药的时候再给她。 洛婵用舌头卷着那颗杏脯,张着眼睛看他走来走去地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她在护城河里晕了过去,后面的事情不知道,包袱和马是从哪里来的? 迟长青一转身,就看见洛婵正冲着他这边出神,表情若有所思,他目光一动,就顺着对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的包袱上,顿了顿,才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事先派人安排好的,一旦顺利出城,便能直接骑马离开。” 听了这话,洛婵便想起来婚床上藏着的那柄剑,她顿时反应过来,拉过迟长青的手写画:你早知道皇上要杀你吗? 迟长青难得笑了一下,是那种冷冷的笑,凤眸中的锋芒锐利无匹,他淡淡道:“从我入京那一刻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洛婵愣住,她虽然从前并未见过他,但是偶尔会从二兄大兄和父亲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他的消息,还有一门忠烈的迟家,迟老将军,迟大将军,最后只剩下了迟小将军,孤身一人,征战沙场数年,回来时却要遭受朝廷如此大的恶意。 看着男人冷峻如霜的眉眼,洛婵又为他感觉到了些许的难过和委屈。 她拉着迟长青的手,继续写画:你离了京城,家里的其他人呢? 迟长青答道:“我兄长战死那一年,母亲便去世了,家中只剩下了一个嫂嫂,兄长去前有遗言交代,不许她守节,令她回梓州老家,找个好人家另嫁了。” 这么平平几句,竟是已家破人亡,举目无亲,洛婵呆了呆,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好,她一时想到了迟长青,一时又想到了自己。 如今的她,不也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么? 迟长青低头看了看她,剑眉下意识皱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怎么又哭了?” 洛婵伸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她顿时有些窘迫,擦了擦眼泪,轻轻吸了一口气,对迟长青摇摇头,伸出手指在他掌心写写画画:我没事。 迟长青看着她细白的手指,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道:“好好养病。” 洛婵点点头,正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了,迟长青走过去开门,只见店伙计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笑容可掬地道:“客官,这是您要的早食。” 迟长青道了一声谢,接了过来,店伙计又道:“小人方才帮您去医馆看了一下,王老大夫已出诊去了,大约要午时才会回来,到时候小人再替您去看看。” “有劳,”迟长青又取出几枚铜板来,递给他,道:“麻烦小哥再替我安排一间房,在这隔壁就好。” 那伙计愣了愣,他下意识往屋里看了一眼,奈何迟长青身形高大,把门口堵了个严实,他只能看见一抹纤细的影子,迟长青眉头一皱:“怎么,没有房了吗?” “有的,有的,”店伙计连连道:“旁边那间就是,房间都是打扫干净的,客官随时都可以住进去。” 迟长青微微颔首,把门关上了,那店伙计摸了摸鼻子,心说真是怪得很,明明是夫妻俩,竟然还要分房睡,这不是钱多烧得慌。 洛婵看着迟长青把托盘放在桌上,道:“用饭吧。” 她定睛一看,两碗白粥,一碟馒头,和她从前吃过的馒头不一样,这馒头上还带着点儿黄,洛婵有点好奇地拿起一个,左右看了看,尝试着吃了一口,口感很是粗糙,甚至有点儿硌舌头。 洛婵只吃了两口就犹豫着放下了,转而端起了白粥,好在粥里放了盐,她之前在牢里呆了些日子,日日都是吃粥,起初也觉得难以下咽,但是在饿了两天之后,她便不得不吃了,如今竟觉得白粥倒也能喝,虽然比不得从前家里厨子变着法儿做的吃食,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洛婵自小就是一个记吃也记打的性子,就连大兄都说,若有人惯着她,她能娇气得无法无天,撒娇耍赖样样都来,但若没人惯着,她也能安安分分地过活。 只吃了半碗白粥,洛婵就觉得饱了,她本来身体不大舒服,也吃不了多少,放下碗便乖乖坐在一旁,看对面的迟长青用饭,迟长青虽然吃得很快,动作却十分优雅,不疾不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碟子馒头很快就没了。 洛婵倒不觉得有什么,二兄每次从校场回来,吃得比这还多。 迟长青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她:“吃完了么?” 洛婵点点头,紧接着便发觉男人正盯着她面前的碗,洛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粥还剩半碗,旁边还摆着一个咬了两口的馒头,迟长青皱起眉,道:“只吃这么点儿?” 听见他这话和神色,不知为何,洛婵忽然就想起了大兄,她下意识觉得有些心虚,视线飘忽不定,落在桌子上,迟长青还在看她,洛婵只好硬着头皮用筷子夹起那个馒头,小小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迟长青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大约是看出来了她的勉强,片刻后,才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洛婵顿时如蒙大赦,白粥倒还好,只是那馒头实在太粗糙了,她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舌头哪里受得了?简直如同在吃砂砾一样,听了迟长青发话,她连忙把馒头放回盘子里,眼巴巴地瞧着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迟长青收回目光,开始收拾桌子,心说,小哑巴娇气爱哭就算了,还这么挑食,也就京城里那些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才能养得起了。 当然,雍王殿下自然也是养得起的。 迟长青把碗碟收拾好送出去了,洛婵把屋子转了个遍,她第一次住客栈,对什么都好奇,这屋子不大,没什么摆设,连个多宝架都没有,也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子,凳子连靠背也没有,桌上摆了一个粗陋的茶壶,两个杯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洛婵有些失望,她从前看过话本,想象中的客栈并不是这样的,她走到窗边,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窗下有一只老母鸡,正领着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啄食着草籽,毛球似的鸡仔们跑来跑去,发出叽叽的叫声,可爱极了。 洛婵张大眼睛,屏住呼吸,充满兴趣地盯着那些鸡仔们看了半天,迟长青进门来了她都没有发现,直到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洛婵吓了一跳,窘迫地退开了一步,迟长青凤眸微动,就看见了那窗户缝隙外的情景,还有隐约的啾鸣,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他瞟了洛婵一眼,顺手把窗扇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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