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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城只下了两场雪,好像一眨眼,就迎来了冰雪消融,枝头冒绿芽。 又是一岁了。 南风天,沪城很潮湿,墙缝里都泛着湿意。谢洛生刚下车,就见青姨和春迎将花房里的花搬出来晒太阳,花房里栽了许多花,养得极好。 春迎叫道:“谢医生!” 谢洛生笑了笑,抬手露出手中的纸包,道:“给你们买了点心,哎——那盆重,放着我来搬。” 说着,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忙捋起袖子俯身自她们手中接过花,说:“放哪儿?” 青姨道:“少爷当心,当心!别抻着,就放这儿吧。” 谢洛生将花放下,笑道:“这花长势真好。” “可不是,先生喜欢,养得可仔细着,”青姨笑道。 谢洛生看着这些花,容述花房里的花养的确实好,还时不时地让人往他医院办公室送上几支,医院里的人都知道谢洛生结婚了,“谢太太”顶喜欢养花。 春迎说:“谢医生洗洗手吧。” 谢洛生应了声,一边洗着手,一边问春迎,“先生呢?” 春迎道:“容先生在后院,最近太潮了,先生将他的戏衣都搬出来晒了。” 谢洛生:“我去看看。” 说罢,抬长腿就走了过去。 天气晴好,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谢洛生一转过拐角,迈上小径,就撞入一片锦绣天地。他抬眼望去,尽都是展开的缤纷戏衣,挂着,展开了,熠熠生辉。 容述的行头都是精心订做的,每一件都做工精细,价值不菲。谢洛生仿佛步入古老的梨园,胡琴小鼓俱都响了,耳边传来咿咿呀呀地腔调。谢洛生顿住脚步,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一只修长的手捋平戏服,手指骨节分明,慢悠悠的,极是漂亮。 谢洛生在满目粉霞里看见了容述。 容述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袍,站在这锦绣华裳里,竟半点都不显得违和,“回来了?” 他开了口,谢洛生如梦初醒,笑道:“嗯,容叔叔怎么把这些衣服都拿出来了?” 容述说:“太潮湿了,行头再不见光都要坏了。” 谢洛生走近了,看着这些精细的戏服,赞叹道:“真漂亮。” 容述笑笑,他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谢洛生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上去,容述说:“这身是虞姬的。” “这身,是杨贵妃的。” 谢洛生看着容述,道:“很久没有见容叔叔穿过戏服了。” 容述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一套,这是唱《游园惊梦》的,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他说:“我给你唱上一段吧。” 谢洛生展颜笑道:“荣幸之至。” 说罢,退开一步,容述瞧着谢洛生,一起手,他就仿佛不再是容述了,而是戏中人,开了嗓,婉转缱绻地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春夏交接时,战场上捷报越多,举国都仿佛熬过了漫长而残酷的黑夜,望见了胜利的曙光。 “赢了,赢了,先生!我们赢了!” 报纸是秦忠拿进来的,他一贯稳重,如今却激动得要命,脚下走得快,手里攥着好几份报纸。谢洛生眼睛一亮,还来不及反应,脚下已经快了一步,直接将报纸接了过去。 报纸上所报导的,尽都是战况,喜讯。 这是1945年8月10日的沪城,铺天盖地都是抗日战争即将胜利的新闻,日本要投降了。 谢洛生紧紧攥着报纸,容述手里也拿了一份,他扫了几眼,心彻底放了回去。 终于要赢了。 秦忠眼睛都红了,春迎更是喜不自胜,直接抹起了眼泪,青姨擦了擦眼睛,道:“好,好,秦忠,去将早就买好的鞭炮烟花都搬出来,春迎,你陪我去买菜,多买一些,今天我要做一桌好酒好菜庆祝一下……对,把容林也叫上,一起,不然拿不上……我还要去庙里向佛祖还愿,不能耽误了。” 她又哭又笑,手忙脚乱地安排着,容述和谢洛生安静地看着他们,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容述低声对谢洛生说:“出去走走?” 谢洛生道:“好。” 二人肩并肩,一道出了容公馆,盛夏天,日头大,二人却丝毫未觉,只觉得心头火热,牵着的手都忍不住攥紧了。 树上蝉鸣喧嚣,他们没有说话,掌心已经发了汗,仍不舍得分开。步出容公馆的范围,容述和谢洛生渐渐进入闹市,整个沪城都似乎沸腾了,鞭炮声,烟花呼啸声不绝于耳,街边有人笑,有人哭,甚至有人在满街的跑,嘴里嚷着“赢了赢了”…… 容述和谢洛生看着,空气里弥漫着烟花鞭炮的硝烟味,并不好闻,可二人却从中嗅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自由的味道。 谢洛生红着眼睛,刚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容述深深地看着谢洛生,伸手将他抱入了怀中。 日本人正式投降那天,容公馆上下都守着收音机,收音机有些旧了,是早些年的款式。这几年日本人占着沪城,收音机也纳入了管控,容家的这台收音机迟迟没来得及更换。 谢洛生调了许久,才调着频道,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里,传出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声音,几人虽听不懂,却听得认真,一眼不眨 就连容述都坐得笔挺,两只手搭在膝上,有些紧张地摩挲着。 过了许久,声音都停了,几人才缓缓回过神,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变成了呜咽。容述牵着谢洛生,揉开他攥紧的手指,捏着他的掌心,谢洛生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容述决定登台唱戏,已经是九月末,十月初了,依旧在喜悦楼。 喜悦楼人满为患,老板是吕义的大儿子,吕义三年前病故了。茶博士是新招的,腿脚勤快,吆喝着招呼戏迷宾客。 台上琴师在调弦,偶尔泄出几个音,在坐的无不面带笑意,有同身边人谈戏的,有人说这些年的生活的,可都是喜意。战争结束了,日本人也被赶了出去,好日子就要来了。 谢洛生就坐在台下,顶好的位置,他穿着西装,很是正式,还佩戴了袖扣,出门前容述亲自给他戴上的。谢洛生一眼不眨地盯着戏台,冷不丁的,帘子拉开了一条缝,探出春迎的脸,她瞧见谢洛生,对他眨了眨眼睛。 谢洛生笑了笑,紧张的心舒缓了几分。 突然,乐声一响,周遭顿时静了下来,齐齐地望向戏台。幕子拉开,角儿登场了,是艳冠大唐的杨贵妃,袅袅走来,仿佛带来了盛世的璀璨奢华光景。 谢洛生看着台上的容述,容述扮上了装,顾盼生辉,漂亮极了。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听容述唱这出《贵妃醉酒》,耳边喧喧闹闹的,都是叫好声。 他为了贵妃一颦一笑心醉神迷,临了却怅然若失,他只是台下客,不是贵妃的戏中人。 如今他依旧是台下客,却是贵妃的心中人。 贵妃的戏台在他心上,容述也在他心里。 乐声一顿,在众目期待之下,贵妃悠悠然开嗓了,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结—— 05 00:08:23 番外一之长桥 《解瘾》番外一之长桥 长桥是10月初回来的,秋风送爽,天气凉,路边梧桐已经红了一角。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捎个信?” 长桥直接来的容公馆,少年已经长大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杀伐磨砺过的坚毅,棱角分明,长身挺拔,很有气势。春迎泡了茶,在一旁欢喜地看着长桥。容述神情平静,眼里却也有些欣慰。 长桥捧着热茶,笑道:“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的,没成想晚了一步,到了沪城才听说您再登台的消息,没能听成您复出之后的第一出戏。” 容述听着“复出”二字,没说什么,道:“这些年怎么样?” 长桥说:“好着呢,您看我,都有军衔了呢。” 春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什么军衔?真成将军了?”她最后一句捻着兰花指,拿着戏腔道来,多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长桥展眉笑开,道:“此将军非彼将军。” 春迎笑道:“哎呦哎呦,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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