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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容林正在宴客厅外的大理石阶上送客,见了谢洛生,当即迎了上来,说:“哎呦,谢少爷,怎么喝得这么多?” 谢洛生揉了揉眉心,道:“没留神就多喝了两杯。” 容林道:“谢少爷,您要不要明天再回去?房间我都给您收拾好了。” 谢洛生看着容林,心里一暖,轻声说:“不打紧的,林叔,谢谢你。” 容林道:“您同我说谢就是折煞我了。” 谢洛生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道:“容先生呢?” “——先生,刚刚还见着,哎,”容林目光转了圈,一笑,道,“先生回来了。” 谢洛生抬头看去,就见容述抬长腿朝他们走了过来,他长得高,腿也长,旗袍开了叉,掐出一把窄腰长腿,行走都是风情。 容述说:“要走了?” 谢洛生看着容述,嗯了声。 容述神色平淡地点点头,道:“叫司机了?” 谢洛生摸了摸鼻尖,说:“我自己开车来的。” 容述瞧着他通红的脸颊,对一旁的容林吩咐道:“去安排司机。” 容林应了声,门口就剩了二人,里头的钢琴曲也渐趋尾声,和着小提琴,有种缓慢的慵懒,衬着凉凉的夜色分外撩拨人心弦。 谢洛生明知道容述不过是随手为之,心口却还是跳了跳,原本清醒了一点的,变得更醉了,怔怔地望着容述。 容述说:“喝醉了?” 谢洛生摇摇头,说:“没醉,”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傻愣愣地开口叫了声,“容叔叔”。 容述:“嗯?” 谢洛生却又不知说什么了,目光落在容述脸上,他今日化了妆,嘴唇红,鼻梁高挺,眼眶深,一张稠艳逼人的面容。 看一眼心跳快一分,谢洛生错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容述衣襟扣紧的盘扣,勾了暗纹——他没头没脑地想,那是苏绣。 谢家做的是丝绸生意,他母亲的女工极好,从小耳濡目染,即便喝得不清醒了,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容述突然笑了一声,问道:“好看吗?” 谢洛生想也不想,说:“好看,”话音一落就反应过来,眼睫毛发颤,抿紧嘴巴不吭声了。 容述看着他难得的孩子气,登时笑了起来,身后传来容林的脚步声,说司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容述抬脚踏上石阶,擦肩而过时,他说:“回去吧。” 谢洛生偏头看着容述,脸颊发红,“容叔叔。” 容述挑了挑眉,就见青年不自在地笑笑,说:“新年好。” 容述一怔,说:“新年好。” 05 00:05:31 23 23 洋人的新年一过,突然就来了一股寒潮,整个沪城都冷了下来,彻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随之而来的却是越发浓郁的年味。 时局不好,外头战事吃紧,街头小报童日日奔走着,都是让人惶惶不安的战况。原本容述和何少桢一月末的封箱戏都提前了半个月,定在了一月中旬。 谢洛生收到了戏票,票是春迎送去的,特意给他送到了医院。谢洛生捏着那张戏票,看着上头并齐的容述和何少桢二字,指头划过容述二字,妥帖地收了起来。 容述和何少桢都是沪城正当红的角儿,他们的封箱戏是盛事,那一日,不但喜悦楼里乌泱泱的是人,茶楼外都挤着没买上票的戏迷。一个个揣着手,顶着寒冬,伸着脖子往里瞧。 谢洛生特意调了班,早早的就去了,看着茶楼里的人山人海,还是忍不住咂舌。 何少桢一眼就看见了谢洛生。 他在二楼,顶好的位置,青年凭栏坐着,身姿挺拔,如松如柏,何少桢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匆匆赶往后堂的时候,容述已经到了,正在对着镜子勾眉,何少桢抿抿嘴唇,说:“师哥……我来晚了。” 容述眉毛上挑,眼睛藏在厚重的油彩胭脂里里,越发显得冷漠,他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何少桢杵了会儿,低声说:“我先去换衣服。” 他自容述身后走过,容述突然开口道:你昨晚喝酒了?” 何少桢脚步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影,一个已经上了妆,一个穿着长袍,却如同镜中人和镜外人,中间亘着鸿沟。 何少桢昨夜同电影公司的谈电影,抵不过对方,喝了半宿的酒,饶是他来前洗了很久的澡,还喷了香水都掩不住那点酒气。 何少桢脸色不好看,说:“……我,就喝了两杯。” 容述冷冷地看着他,何少桢几乎就想退一步,可不知怎的,想起外面的谢洛生,他听说,谢洛生的戏票都是春迎给他送过去的。 谁授的意,不言而喻。 何少桢心里气闷又发苦,说:“你还管我做什么?” 他有些赌气,“我不会坏了你的戏的。” 他想,什么鸿沟,偌大沪城,谁不知何少桢和容述是戏台上的一对,多少辈子的爱恨悲欢,谁比得上? 容述眉毛却皱得更紧,冷声道:“什么我的戏,何少桢,那不是你的戏?” 何少桢愣了愣,心里发了慌,挨着容述坐着的椅背,低声说:“师兄,我错了。” “我说错话了。” 他凑过去,想抱容述,容述却起了身,淡淡道:“你要不想唱,现在就走。” “用不着委屈自己。” 何少桢无措地抓紧坚硬的椅背,望着他,苦笑道:“师兄,你就不能给我留点余地么?” 容述说:“戏台上没有余地。” “你今日登了台,出了错,毁的不是今天的封箱戏,而是你自己。” 半晌,何少桢说:“不会出错的。” 戏台上胡琴小鼓一响,底下为之一静,旋即各个都坐定了,不再窃窃私语地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台上。谢洛生端着的茶杯也放下了,静静地看着,或许是受身边人情绪带动,竟也有了几分期待。 台上江湖草莽,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流水似的过,灯光绚烂,掌声雷动,是一出又一出的爱恨情仇,人间悲欢。 不知不觉到了最后一出封箱戏,封箱戏是戏班子一年里最后一出戏,同寻常的戏不一样,这是一出反串戏码。 “去年容老板和何老板反串唱的那出《红娘》那可当真是——”旁座有人啧啧称赞,竖起大拇指,“都说容老板的旦角儿没人比得上,这扮起小生来,竟也是半点不差。” “可不是,要我说,何老板的杜丽娘颇有容老板的风采呢。” “这就叫默契,他们师兄弟一起唱了多少折戏了,这份默契还真不是别人能比的。” 又有人小声道:“可我怎么听说何老板要去做电影明星,拍电影了?” “谁说的?” “我一兄弟,在洋人的那什么电影公司,”说话的人洋洋得意道,“他说,何老板以后就要去拍电影了。” “何老板拍电影干什么?他一好好的角儿——” “你懂什么,”有人是何少桢的戏迷,不高兴地打断他,“就算何老板真去拍电影,难道就不能一边拍电影一边唱戏了?容老板还管着容氏呢。” 那人一噎,小声嘀咕道:“那能一样吗?” 谢洛生偏头看了说话的几人一眼,他不在意何少桢做什么,脑子里却浮现容述唱小生的样子,自二人相识以来,他鲜少见容述穿男装,见惯了容述的女装扮相,一时间,竟想不出他的小生扮相是怎样的。 不过,谢洛生心里道,想来必定是极好看的。 那么一张脸,怎么会不好看? 今年容家班的封箱戏唱的是《红鬃烈马》,当真是反串,何少桢唱的是王宝钏,容述扮演的却是薛平贵。 台上的老生戴髯口,腰挎宝剑,就这么登场了。 谢洛生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险些笑出声,见多了容述的漂亮美艳,乍这么一瞧,险些没认出来。可细细一看,眉眼却还是那副眉眼,少了几分懒洋洋的散漫,多了几分老生的坚毅,尤见浓墨重彩之下的俊逸。 不知怎的,谢洛生竟觉得容述这么着,也是好看的,好看之余还有些微妙的可爱。 这出封箱戏走的是《红鬃烈马》后四折,戏台上的薛平贵要效吕洞宾戏牡丹,戏糟糠妻探她真心,你来我往间,将这十八年的心酸都唱尽了。 王宝钏唱:“我的夫哪有五绺髯?” 薛平贵无奈叹笑,“妻啊,”他道,“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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