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心情很好地拍拍手:“吹干净了,陆侍郎,咱们走吧。” …… 元赐娴说想去西市逛逛。 大周历史上曾有一任皇帝为防官商勾结,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后来规矩日渐松动,到了如今已无明文条例,只是哪个官员成日往市集跑,被有心人盯上告一状,仍可能惹嫌疑。 陆时卿年纪虽轻,政敌却攒了一箩筐,他不禁怀疑,元赐娴是想使坏。 当然,他无所畏惧。 长安西市相当繁华,行肆林立,奇货云集。街上人潮熙攘,车水马龙,除却寻常百姓,也有不少来往商旅,包括远道而来的异国客。 元赐娴有七年没来过这里了。 到附近时,她瞧见坊门前停了支商队,被一名年青门吏拦着不给进。领头男子正与他交涉,言语间神情不悦。 这门吏也是年轻气盛,嚷嚷着坚持要开箱查验货物。 两相僵持,道口被堵了个死。她等得不耐,叫停了马车,令婢女留在这里,当先徒步向前,游鱼似的往人群里钻。 陆时卿坐在后边一乘马车里,见状跟着下来,走在她侧后,艰难地左挡右避,以免碰着四面推来挤去的人。 等两人到了坊门附近,前边的僵持也结束了。 一名老吏急急奔来,给了年青人一记板栗:“吴兴纪家的人马你也敢拦!耽误了贵人的生意,你可担待得起?” 元赐娴听了这一耳朵,回头好奇问:“陆侍郎,吴兴纪家是个什么来头?” 陆时卿侧身避过一名大汗淋漓的商贩,抽空答她:“江南一带有名的绸庄,曾出珍品上贡宫中,在长安风评不错。” 他说这话时心不在焉,看也没看元赐娴,眼光一直落在商队货物上。 她看看他,再看看那批人,奇怪问:“您很喜欢纪家的绸缎吗?” 陆时卿收回目光,没答。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继续往里走,七拐八绕地到了间小吃铺。铺子匾额上提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萧记馄饨。 她当先跨进店门,拣了临窗的小方桌坐下,向杵在原地的陆时卿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头,随即唤来店小二,叫了两碗馄饨。 陆时卿上前,垂眼看了看跟前的条凳,迟迟未有动作。 元赐娴见状,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锦帕来,起身擦了一遍他的条凳,然后道:“陆侍郎,您请坐?” 他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大约并不认为她的帕子多干净,但终归还是强忍着坐下了。 元赐娴便收起锦帕回了座。 等两碗馄饨被端上来,陆时卿低头看了眼,蹙眉道:“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知道您不吃。”元赐娴笑了一下,瞄一眼四面众多吃客,“我想吃两碗,又不好意思,您替我遮掩遮掩不成?” 陆时卿没说话,嫌弃地看一眼方桌案上的两碗馄饨,将头撇向窗外。 元赐娴便埋头吃了起来。 白净的瓷碗里浮了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馄饨皮子滑嫩,肉馅肥而不腻。她一口一个吃得酣畅,不一会儿就吃空了一碗,连汤汁也一滴不剩,完了一句话不说,迅速将空碗搁到陆时卿面前,与他那只对调了一下位置,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陆时卿懒得说话,只当没瞧见,继续望窗外,看一个点心铺的伙计蒸馒头。 他身在长安多年,为避嫌却很少来西市,如此景象更不曾得闲看过,眼下刚好拿来打发时辰。 一屉馒头出笼了,热气氤氲,隐约可见一个个的雪白滚圆躺在屉布上,远远瞧着暄软松嫩。 陆时卿看馒头的时候,元赐娴在看他。她腹中微饱,吃第二碗的动作慢了许多,闲来无事就瞅瞅他。 大周贵女瞧男子的眼光十分挑剔,脸要清秀俊逸,但不女气,身板要挺拔硬朗,但不粗犷。 看对面这人,面如冠玉,唇似抹朱,偏又五官深邃,有棱有角。个子高,身板实,却又绝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过一样颀秀。尤其当中一把窄腰,被这金玉带一掐,瞧来相当筋道。 说句公道话,元赐娴觉得,陆时卿这副皮囊满足了长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于对她来说,反正,还挺下饭的。 陆时卿从包子铺移开视线的时候,恰好瞥见元赐娴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边喝汤,一边盯着他的腰……腰看? 他脑袋里哪根弦“嗡”一声响,整个人一懵,感觉像有蚂蚁缓缓爬过小腹,又痒又麻,头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来。完了又觉哪里不对,想要遮掩,却苦于手边无物,只好拿眼瞪她。 元赐娴却浑然不觉,一边盯着他的腰,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 陆时卿忍无可忍道:“敢问县主,您到底是在吃馄饨还是……” 还是……吃他啊! 元赐娴真没察觉他眼里愠色,给他吼得一愣,半只馄饨挂在了嘴上。 得亏她心态好,没呛着,在他灼灼注视下,缓缓将半只馄饨塞进了嘴里,咀嚼,咽下,指着自己问:“我……看起来不像在吃馄饨吗?” 陆时卿一噎,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不远传来个声音:“……对,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馄饨,您给多放些葱花。” 他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回头。 元赐娴不明所以跟着望了过去。那边所谓的“老夫人”察觉到他俩目光,也是一个疑惑,抬起头来。 齐刷刷六目相对。 来人正是宣氏。 是了,陆时卿记起来了。这家萧记馄饨是长安的老字号,曾得先皇称道,不单寻常百姓,也有许多贵人十分钟爱它的口味,时有纡尊来此,或雇请师傅上门去的。他的母亲也是这间铺子的常客。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微妙起来。对面宣氏的神情也很复杂,先是震惊,再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了点……激越? 激越个什么? 元赐娴一头雾水。揣摩了一下俩人长相,终于回过了味来。 陆时卿瞥了元赐娴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声道:“阿娘,您想吃馄饨叫下人来一趟就是了,怎么还……?” 宣氏是来替他置办秋衣的,完了顺道来这里吃碗馄饨。但她此刻无心答他,见他杵在跟前挡死了元赐娴,挥挥手示意他莫碍眼,道:“你走开些,挡着阿娘做什么!” 陆时卿头疼地道:“您别误会……” 他话没说完,就听身后响起个脆嗓:“陆老夫人,您找我?”元赐娴歪着个身子从他后边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望着宣氏。 陆时卿一挪步,再次将她挡死:“阿娘,您先回府去吧。” 元赐娴起身,绕过他来到宣氏跟前:“陆老夫人,您大约不认得我,我是元家赐娴。” 她这自称可谓毫无架子。宣氏见了人,不由眼前一亮,颔首道:“老身见过澜沧县主。” 她摆摆手:“您叫我赐娴就行了。”说罢伸手一引,笑说,“您来这边与我和陆侍郎同坐?” 宣氏点点头,看了被视若无物的儿子一眼:“那老身便不客套了。” 她随元赐娴过去,在条凳上坐下,目光一扫桌上空碗,面露诧异,回头看儿子。 陆时卿当然晓得她在奇怪什么,他从未用过外边的碗筷,自然也不可能因元赐娴破例。他忙上前来,开口解释:“不是……阿娘,这些都是……” “陆侍郎陪我走街串巷的,饿坏了。”元赐娴抢先颠倒黑白地解释。 陆时卿咬着后槽牙看她,知她是觉一口气吃两碗馄饨怪不好意思的,忍了忍就不当面揭穿她了,深吸一口气,撇开头不说话。 宣氏看看儿子,再看看元赐娴,面上笑意更盛些。 元赐娴没先动筷,等宣氏的馄饨被端上来,才与她道:“陆老夫人,您也喜欢葱花?” 陆时卿不善地瞥她一眼。这近乎套得可太明显了。她拿一张巧嘴哄完了徽宁帝,还准备哄他母亲? 偏宣氏也跟徽宁帝一样,一点不觉她搭讪刻意,笑着点点头:“是,这汤汁就得合了葱花一道才香。” 元赐娴皱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么,完了问:“但您似乎不吃姜?” 宣氏这下有些讶异了:“县主如何晓得?” “我闻出来的,您这馄饨馅里没有姜味。” 陆时卿偏过头来,低头看了眼那碗馄饨,皱皱眉。宣氏的确是不碰姜的。可这馄饨皮子裹得这么严实,葱花的味道也盖得浓郁,她又不曾凑近闻,怎会嗅出馅里少了什么? 莫不是暗中查过他母亲吧。 宣氏笑起来:“县主可真灵光。” 元赐娴回她一笑:“您快趁热吃。”说罢大约怕她拘束,当先动起筷子。 陆时卿默然坐在一旁,直等她俩将馄饨吃干净,热切话别了,才道:“阿娘,儿尚有公差在身,不能送您回府了。” 他说到“公差”二字时,重重看了元赐娴一眼。 但宣氏好像没懂,神情欣慰地瞧着儿子,一脸“阿娘是过来人,明白明白”的模样。 陆时卿扶额送她离开,回头瞧见元赐娴笑望着自己,面露不耐之色。 她却浑不在意道:“陆侍郎,吃饱了撑得慌,您能陪我上街逛逛吗?” 他想说她吃了整整二十四只馄饨,能不撑吗?碍于圣命,还是忍了,示意她先请,然后跟了上去。 第13章 夜探荒郊 西市多胡商,金银珠宝,新鲜玩物数不胜数,元赐娴一路走走停停,起初还时不时与陆时卿搭几句讪,趁机博博好感,后来便只记得搜罗异域珍奇,随手将一样样物件往后递,一时也忘了此人很可能是未来帝师。 一个时辰下来,等元赐娴回神,陆时卿的双手已是满满当当,连臂弯都挂了好几串红红翠翠的珠玉。他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看得出是极力忍耐。 因陆时卿未来得及换官服,四面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拿这么大的官当随从使,这家小娘子厉害哩! 元赐娴瞧瞧他们,再瞧瞧手里这只鎏金四曲银碗,想陆时卿兴许只有拿脑袋顶着它走了,便放弃了要的打算。 她凑到他跟前,露出些讨好的笑,从他手中分了点物件出来,再将他左右臂弯的珠玉摆回颜色与位置都匀称的样子,然后抬头道:“陆侍郎,咱们打道回府吧。这些物件就找个邸店寄放,一会儿我派人来取。” 陆时卿耐着性子等她安置这些零碎之物,结束后恨不得马上与她分道扬镳,往坊门方向走了一段,途经丝帛行时便停了步子,道:“陆某尚有要事在身,县主请先回吧。” 元赐娴回头,见他停在一间名叫“锦绣庄”的丝绸铺前边,垂落在门口的幌子上写了个“纪”字。 记起他此前看纪家商队的眼神,她拿手指指匾额:“倘使您说的事,是逛这间铺子的话,我也想进去瞧瞧。” 陆时卿叹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当先转头跨过了门槛。 元赐娴一笑,跟了上去。 这时辰,店里边客人不多,倒是店伙计们都冒了头,一双双合力搬着大木箱,来来往往地忙碌。看这样子,似乎是在安置刚到的那批货物。 掌柜一瞧陆时卿的打扮,知是贵人来了,连忙搁下手边杂事,将账簿交给账房先生,躬身迎上来:“这位郎君可是替尊夫……”他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元赐娴的少女发髻,忙改口,“您身后的小娘子置办衣裳来的?” 陆时卿倒也没拆台,回头看了元赐娴一眼,与掌柜淡淡道:“就拿今日店里新进的绸缎出来挑拣。” 掌柜面露难色:“这位郎君,实在不巧,这批绸缎已被一行胡商预定了……”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如我出三倍的价,您可愿转手卖我?” 他这话一出,四面伙计的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掌柜一噎,眼神闪烁几下,苦着脸道:“郎君,非小人不愿,实在是这买卖之事,讲求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陆时卿笑笑:“如此,便不为难掌柜了。” 元赐娴却忽然上前:“可我想为难,怎么办?” 陆时卿扫了她一眼。 她回看他一眼,与掌柜笑说:“掌柜的,这先来后到的说法,当然依您,但我这大老远跑来,腿脚都酸了,您的伙计又这样大张旗鼓地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不瞧一瞧箱里的绸缎饱眼福,实在叫我心痒。我就看几眼,不碍您做生意吧?” 这掌柜已然上了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但元赐娴这一套娇俏的笑,跟对陆时卿惯常施展的一模一样。 陆时卿突然觉得她叽叽喳喳的,特别聒噪,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 元赐娴“哎”了一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不许走!”然后压低声道,“圣人布置的差事,得我说完了才算完。” 他蹙眉看了眼被她拽得皱巴巴的衣袖,一把甩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了原地。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他这股不客气的劲,继续磨掌柜,磨得老头直冒了一头的汗,点头哈腰道:“成,成!小娘子稍候,小人这就替您安排。” 她偏头看了眼恰好往这边来的两名伙计,目光在俩人吃力的脚步上一落,指着他们手里的木箱道:“不必劳动掌柜安排,我就瞅瞅那箱吧。” 掌柜赔笑,招手喝住俩人。两名伙计对视一眼,合力搬来箱子,小心翼翼轻放到地上。 箱子落地一刹,元赐娴的耳朵微微一侧。 不料掌柜刚将箱子开了道口子,便有人从后院匆匆跑来,附到他耳边道:“掌柜的,胡商到了,急着要见货呢。” 元赐娴竖耳听见这句,定睛往开了一半的箱子里望了一眼。 掌柜回头将箱子阖上了,抹把汗:“小娘子,实在抱歉,胡商到了……您看,要不……” “要不我下回再来好了。”她一笑,竟是说不执着就不执着了。 陆时卿见她瞧完了,抬步就走。 元赐娴倒不知他何故摆脸色,小跑几步跟上去道:“陆侍郎,您等等。”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似乎也没别的意思,叫他在这里稍候,然后去了趟对街,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包递给他,道:“您没用午膳,这胡饼给您回去路上充饥。” 见他似有推拒之意,她紧接着说:“吃不吃是您的事,给不给却是我的礼数。” 陆时卿低头看了一眼,仍旧道:“不必。” 她只好再搬出徽宁帝来:“拿上它,您才能回去交差。” 他皱皱眉接过了油纸包:“如此,告辞。”说罢便不再管她,当先往坊门走去。 元赐娴望着他的背影撇撇嘴,等回到元府,火急火燎地吩咐拾翠给她拾掇一身便装出来。 拾翠看一眼外边天色,一面替她解繁琐的衣裙一面忧心道:“小娘子,您才回来又要出门?不出一个时辰,日头可就落山了。” 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陆侍郎好像在查什么案子,我跟去瞧瞧。你若不放心,与我一道就是。” 元赐娴大概猜得到,吴兴纪家的绸缎里头有猫腻。 方才在锦绣庄匆匆一瞥,她目测了一下箱子的深浅,不觉如此数量的绸缎,能叫搬箱伙计吃力成那样。比较了箱子的外围高低,更觉底下很可能藏了个暗层。 再回想伙计搁下箱子时格外小心的动作,与箱子落地一刹发出的一丝脆响,她觉得,里头可能盛放了类似铜器或铁器的东西。 当然,除此外,更要紧的是陆时卿的态度。 绸庄究竟有何猫腻,她不在乎。她想知道陆时卿查它做什么。倘使她未猜错,他接下来多半要去一探究竟。 拾翠道:“婢子当然与您同去,只怕郎君晓得了要生气。” “怕什么,我留个字条。”元赐娴胡乱将发间钗饰拔了个干净,又问,“那包胡饼办妥没有?” 她买的两包胡饼都涂了稀罕的酱料,味道独特浓郁,倘使陆时卿将它拎回马车,多少有迹可循。 拾翠点点头:“拣枝已拿去给小黑嗅了,从西市沿途循去,如若顺利,该能顺着味儿找到陆侍郎,您安心等吧。” …… 等到拣枝传回消息,说有了胡饼的下落,元赐娴便捎上拾翠溜出了府。 但她最终却在距西市坊门不远的一片草丛里看见了那个油纸包。 元赐娴低头瞧了眼满嘴酱汁的黑皮狗,一阵气噎。 这个陆时卿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解风情! 一旁拣枝一脸为难:“小娘子,只能查到这里了,是婢子失职。” 她摇摇头,颓丧望天,早知就冒险一些,直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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