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风吹起了窗帘一角,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时,青篷马车里的柳皇后清晰地看到了顾非池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笔墨难描。 狐狸眼,悬胆鼻,薄嘴唇,完美无缺的五官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疤! 怎么会?!柳皇后瞪大了眼,窗帘又被她拉开了些许。 那辆马车里的顾非池正低头与萧燕飞说着话,微笑时,那双优美的狐狸眼眼尾斜飞,笑容绮丽似骄阳,却是让柳皇后心底发寒。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顾非池的这个笑容似乎穿越了二十年的岁月,与记忆中的另一张面容重叠在了起来。 这一刻,柳皇后觉得她仿佛又看到了顾明镜。 她的心脏似乎停顿了一瞬,近乎屏息。 当年,顾明镜坐在高高的凤位上,总是冷眼俯视着自己,仿佛自己永远都触不到她的衣角,仿佛自己永远要卑微地匍匐在她裙下。 那是一种傲视一切的笑容。 柳皇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似的。 等她回过神来,定睛再看去时,那辆黑漆平头马车已经驶远,再也看不到顾非池的脸。 柳皇后:“……” 她只觉周身的血液似都凝结成了冰,一种恐怖的寒栗自脚底窜起。 “邓平,”柳皇后急切地转头去看内侍邓平,“你看到了没?” “娘娘……”邓平一脸懵地看着柳皇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顾非池刚刚拿下了面具,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柳皇后急切地问道,窗帘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奴婢没看到。”邓平摇了摇头,说着,就往阳门街上那辆飞驰而去的马车望去,“顾世子不是一直戴着面具吗?” “不……不是!”柳皇后抬手指着前方的那辆马车,那只手不可控制地颤抖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伤,一点伤痕都没有。” 下一刻,疑问自然而然地浮现她心头,顾非池既然没有毁容,为何要戴面具?! 柳皇后的两耳嗡鸣作响,耳边似近还远地传来了邓平干巴巴的声音:“听说顾世子十三岁时在西北战场上毁了容,脸上留下很长的一条刀疤……” 说着,他伸指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足足有三寸多长,跟条血红的蜈蚣似的,吓人得很,皇上当时是亲眼瞧过的。” “顾世子在外头从来不会取下面具。” “娘娘是乏了吧?”邓平小心翼翼地看着柳皇后,给她斟了杯药茶,柔声说,“这几天娘娘担心国公爷的安危,夜里都没睡好,奴婢看着也心疼。” 邓平将药茶奉到了柳皇后手边,而柳皇后一言不发,恍若未闻地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邓平随口唏嘘道:“这顾世子的眼睛看着还是挺像先皇后的。” 柳皇后周身一颤,猛地朝邓平看了过去,眸放冷芒。 凤仪宫上下素知,先皇后顾明镜就是埋在柳皇后心头的一根刺,哪怕二十年过去了,人死如灯灭,可那根刺就不曾拔出过,还越陷越深,凤仪宫中根本无人敢提先皇后。 邓平吓得赶紧跪下,匍匐在地:“奴婢该死,不该妄言。”他的额头抵在马车的地板上,身子簌簌发抖。 “滚!”柳皇后一振袖,语音发紧。 她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那杯药茶翻倒,茶水倏然倾倒而出,沿着桌面淌落下来…… 邓平也顾不上收拾那杯翻倒的药茶,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去了。 柳皇后再次抬眼看向了前方那辆几乎快要看不到的黑漆马车,两眼恍惚,魂不守舍。 “很像吗?”她喃喃自语着。 “顾明镜当年怀的孩子真的死了吗?” 当这句话出口后,柳皇后陡然发现后背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中衣都被浸湿了,又冷又粘,那沁人的寒意如大网般将她绞住。 当年,皇帝曾亲口许了她,她才是他的妻,她生的孩子才会是他的继承人,未来的储君。 他说顾家自恃功高盖主,不能助长顾家的野心,他亲口答应她,绝不会让顾明镜腹中的孩子出生的。 可是—— 柳皇后混身战栗不已,心里浮起一个恍若来自无边地狱的残酷声音: 万一呢? 万一顾非池真的是…… 嘶—— 那窗帘被她硬生生拽出了一条裂缝。 而她毫无所觉。 灵魂像是被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另一半回到了二十年前。 当时,皇帝明明许了她的,却任由顾明镜封宫大半年,几乎等到顾明镜腹中的孩子快要足月,他才亲自去坤宁宫赐了那杯毒酒。 她不放心,踌躇许久,终究也去了坤宁宫。 看到的是一袭红衣的顾明镜躺在纱账之中,香消玉殒。 那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柳皇后当时也只看了一眼,就又匆匆离开了…… 她完全没注意顾明镜生下来的那个死胎。 柳皇后又一次低声自语:“那个孩子真的一出生就死了吗?” 额角不由淌下了一行行冷汗,耳边响起方才在天牢时大哥柳汌谆谆的劝告:“妹妹,会不会是皇上?是皇上……想要卸磨杀驴了!?” “妹妹,你可不能为他人做嫁衣。” 是了。 从前无论怎么样,皇帝都会维护她,维护她大哥的。 只有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求,都没用。 皇帝甚至还说出了“阿泽此生再无继位的可能”的话。 柳皇后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似要爆炸似的,脑子里嗡嗡嗡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 她又会输给顾明镜?! 为他人做嫁衣…… 第94章 黑漆平头马车驶到阳门街尾时,往右拐去。 萧燕飞忍不住透过窗户往后头柳皇后所在的那辆青篷马车看了看,直到马车完全转弯,她才又坐了回去。 她笑得乐不可支,唇畔那对梨涡生动可爱,勾人得很。 顾非池信手放下手中的玄色鬼面,看着她脸上甜甜的笑涡,轻笑道:“好玩吗?” 好玩!萧燕飞笑眯眯地直点头,兴致勃勃地点评道:“皇上和武安侯肯定投契得很,都喜欢‘吃软饭’!” 这君臣俩在对原配的问题上,还真是出奇的相似的。 只不过,武安侯多年牙口一直不好,要长时间吃软饭,所以多少还是收敛了点;不像皇帝,一朝飞黄腾达,直接就把原配一脚踹开,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曾经牙口不好的问题。 说到底,皇帝也还是靠吃软饭发家的,否则光靠他自己,文武德行皆不足以力压其他兄弟们,凭什么在那么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 “可不就是……”顾非池似想到了什么,唇角似笑非笑地扯出一道轻嘲的弧度,“吃软饭。” “这牙口不好的男人,就该入赘,生下孩子跟娘姓。”萧燕飞笑道,“一边吃着软饭,一边还要嫌饭煮得不够绵软,就该噎死他。” 顾非池忍俊不禁,眉目舒展:“你说得对。” 几缕金色的光芒透过半敞的窗口落在他脸上,衬得那双光影迷离的眸子漂亮得让人心悸。 “牙口不好,确实该入赘……也当随母姓。” 他的声线清冷悦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萧燕飞的心情大好,嫣然一笑:“对了,我办好新户籍了,以后我的户籍就落在城东的永济坊。” 古代可真是麻烦,分了宗后,她这么个没出阁的姑娘就必须把户籍落在弟弟名下的宅子。 除非,是自梳、招赘,另立女户。 顾非池注视着她生动的小脸,眼底笑意更浓,很顺手地自她肩头勾起那串着红珊瑚珠子的大红丝绦。 大红丝绦缠绕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冷白的肌肤与鲜艳的丝绦对比鲜明,平白就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艳丽。 主要还是脸长得够漂亮。萧燕飞默默心道,一时被美色闪了眼。 马车忽然间再次拐弯,车厢摇晃,一时有些恍神的萧燕飞也随之晃了晃,肩膀轻轻撞上了他的肩头…… 他身上那如雪落青竹般的清爽气息霸道地钻入她鼻尖。 她正要直起身,纤细的腰身被青年另一只大掌稳稳地扣住,隔着那薄薄的夏衫,他掌心的温度那么灼热……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掌上、指腹间粗粝的薄茧。 萧燕飞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调整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懒懒地倚靠在了他宽厚的肩头。 长翘浓密的睫毛在她白皙无瑕的面颊投下淡淡的暗影,温顺得像只绵羊。 马车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外头的车轱辘声与马蹄声不间断地传来……还有那一下下的心跳声愈来愈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萧燕飞有样学样地去把玩他发间与她这个一式一样的大红丝绦,带着几分撒娇地自夸道:“顾非池,这回幸亏我反快。” “我就知道,皇上十有八九要叫武安侯背锅。武安侯还以为他跟着承恩公去幽州就能白捡军功,呵,蠢!” “就凭皇上对柳家的偏爱,但凡有那么一点点军功,保管全堆在承恩公身上,他连渣渣都别想捡到。” “可要是这一战出了任何一点问题,那武安侯就是最好的背锅人。” 所以,当承恩公和萧衍被困尚古城的消息一传到京中,萧燕飞就知道,萧衍这回要倒大霉了。 在古代,这种贻误军机的罪名,轻则流放,重则问斩,祸及三族。 无论是殷婉,还是她,以及萧烁、萧烨他们,全都躲不过。 所以,必须要尽早与侯府做个了断。 “我厉不厉害?!”萧燕飞得意洋洋地从他肩头微抬小下巴,抬眼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迎上了他柔暖旖旎的眸子。 “厉害!”顾非池抬手在她如丝绸般的发间轻轻摸了摸。 被撸顺了毛,萧燕飞笑弯了眼,心情雀跃,这会儿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今天振德街有西域来的杂耍,想看吗?”顾非池被她的样子逗乐,失笑道。 一听到杂耍,萧燕飞眼睛一亮:“是胸口碎大石那种吗?” 她从前还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所谓的“胸口碎大石”呢。 对上她那灿若星子的眸子,顾非池又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笑道:“嗯,有‘胸口碎大石’。”轻缓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丝宠溺的味道。 头顶传来他掌心温热的触感,萧燕飞突然间想到了上回离别前他轻轻落在她发顶的那个轻吻,如蝶羽轻拂,似蜻蜓点水,一瞬间,头皮微微战栗。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唇角不由弯起,笑容明媚。 “去振德街。”顾非池吩咐了赶车的知秋一句后,马车便一路往南,去往城南的振德街。 越靠近振德街,周围越热闹,街道上的人流也越密集,马车越来越慢,到后来寸步难行。 外面都是嘈杂的人声,时不时地听到“西域”、“杂耍”、“戏法”等等的词飘来。 “这里离振德街不远了,我们走过去吧。”萧燕飞叫停了马车,拉着又戴上了面具的顾非池一起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往前走。 这几个月,她时常跟着宁舒在京城到处玩,城南最繁华的几处地方都去过,也包括振德街。 萧燕飞急着去瞧热闹,握着顾非池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后方顾非池半垂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目光柔和。 振德街上很是热闹,不仅有西域来的杂耍班子,街边还引吸引来了很多摆摊的小贩、货郎,沿途叫卖着,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萧燕飞心里惦记着胸口碎大石,根本看也不看那些摊子,闷头拉着顾非池往前走。 “等等。”顾非池蓦地伫足,握住她小手的大掌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温柔而坚定,干燥且带着粗粝薄茧的掌心与她柔嫩的掌心相贴。 萧燕飞朝他看去,挑眉的表情似在问,怎么了? 顾非池抬手指了指右边的一个摊位,微微地笑:“帮我挑把梳子吧。” 摊位边除了摊主,还围了七八个年轻姑娘,摊位上摆有各种梳子,桃木梳,牛角梳,玳瑁梳,竹梳,铜梳……花样材质繁多。那些姑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挑挑捡捡的。 “我给你挑。”萧燕飞兴高采烈地应了,拉着顾非池的手就往那个摊位边走,眸光璀璨。 她的眼光最好了! 那摊主是个四十来岁身形丰腴的中年妇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心里有数了。 本朝民风开放,这订了亲的未婚夫妻一块儿上街也向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中年妇人笑嘻嘻道:“公子,姑娘,两位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我这里有把桃木梳,是我们村的红娘子亲手所制。红娘子和她夫婿和和美美了一辈子,膝下有儿有女,家里四代同堂,这可是有名的福气人。” “我们村子里好多姑娘要成亲时,都会托红娘子亲手做一把桃木梳。” 中年妇人是个生意人,很会看脸色,拿起一把桃木梳递给了萧燕飞,却是对顾非池笑言:“公子真是有福气!与这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实在般配。” 她夸得十分真挚,毕竟萧燕飞这相貌的确出挑,而顾非池戴着面具虽然看不到容貌,可瞧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身。 萧燕飞打量着手里这把小巧的桃木梳。 这桃木梳打磨得还算精细,中间以朱砂描了两朵俏生生的并蹄莲,确是件讨个喜气的小玩意。 顾非池面具后的乌眸漾起了缱绻的笑意,垂首在她耳边轻语:“再帮我挑一把。” 意思是,这把桃木梳他们要了。 中年妇人最喜欢这种不讨价还价的客人了,乐呵呵道:“姑娘,尽管挑。我这些梳子都是好东西,你看,这把象牙梳子还是从西域来的呢。” “还有这琉璃梳是不是很好看?” “这牛角梳可以清热去火……” 摊主卖力地推销着自己摊子上的这些梳子,口沫横飞。 萧燕飞拿起了那把洁白的象牙梳子,触手滑润,牙梳上还有雕有精致的流云纹。 她抬手将那把象牙梳子对着顾非池乌黑柔顺的青丝比了比,这象牙梳子与他的肌肤一样雪白似玉,脑子不由浮现一句古语:青丝绕指柔,华梳理云鬓。 他拿着这把象牙梳梳发的样子肯定很好看。 萧燕飞眉眼弯了弯,转头对老板娘说:“这把……我们要了。” “我给姑娘包起来。”中年妇女喜出望外,这把象牙梳子是她这里最贵的一把梳子了,抬手比了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 然而,顾非池没有掏荷包,只是垂眸定定地看着萧燕飞。 萧燕飞就下意识地从荷包里掏了一枚银锞子,随手抛在了摊子上。 中年妇女不由一愣,忍不住笑了。 自前朝起,民间就有习俗,婚前,姑娘家会送梳子给未来的郎君。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这对璧人果然是好事将近了。 萧燕飞自己收好了那把桃木梳,将那把象牙梳塞到了顾非池手里。 顾非池看着她,微微地笑,眼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不送,他就只好自己来讨了。 萧燕飞没多想,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四周全是逛街的路人,熙熙攘攘。 两人该逛就逛,该聊就聊,该买就买。 没走几步,顾非池就在另一处卖绢花、帕子等绣品的摊位前停下,柔声道:“有没有你喜欢的?” 萧燕飞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他,与他墨玉般的眸子对视了一瞬,笑了:“有啊。我最喜欢绢花了。” 这一买,就买了人家半个摊位的绣品。 这一回付银子的人是顾非池,摊主难得遇上这等豪客,神采飞扬,不仅打包起来手脚伶俐,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打包好的绣品都交给了知秋,萧燕飞两手空空地继续往前逛,一路逛,一路买。 他们俩出手阔绰,消息传得飞快,没一会儿,几乎整条街的摊主、店主都知道街上来了一对豪客,招呼起客人来热络极了。 等他俩走到振德路中段时,都是半个时辰后了,买的东西整整装了一马车。 萧燕飞觉得十分过瘾,只不过脚逛得有些酸,但很快就又精神一振,兴奋地指着前方道:“胸口碎大石!” 前方的街边,都是那些穿着怪异的杂耍班子,不仅有胸口碎大石,还有吞剑,吐火,耍猴戏,变戏法……周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饶是萧燕飞奋力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什么。 顾非池拉了拉她的手,指了指街对面的华康酒楼:“去那儿看。” 不等萧燕飞反应,他已经拉着她进了华康酒楼,又在小二的热情招呼下,穿过喧哗的大堂踩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顾公子,您放心,二楼都给您空着呢,没别人。” 顾非池提前就包下了酒楼的二楼,整个二楼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就他们俩。 从二楼凭栏俯视下去,整条振德街一览无遗,那些个杂耍班子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顾非池,你考虑得可真周全。”萧燕飞意味深长地赞了一句,美滋滋地喝起了小二刚上的秋露白。 顾非池低笑了一声,与她对饮。 二楼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酒香,以及少女清脆的笑声与叫好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大堂突然传来小二略显急切的劝阻声:“这位公子留步,二楼已经被人包场了。” “让开!我找人。”随即是年轻男子不快的声音。 “蹬蹬”的上楼声急促地响起,很快,一个身穿湖蓝直裰的少年踩着楼梯出现在二楼,阴鸷的目光朝扶栏边的萧燕飞与顾非池看来。 来人是明逸。 来得可真快。萧燕飞略一挑眉,含笑往嘴里塞了一枚甜蜜蜜的玫瑰蜜饯。 “萧二姑娘,你答应过会救我的。”明逸一脸焦急地快步朝两人走了过来,停在了四五步外,死死地盯着萧燕飞。 萧燕飞的目光投向了明逸的左臂,他身上的直裰簇新,可衣袖上却隐隐渗着血和脓,从那并不服帖的袖口可以看出他的左臂绑着一层层的绷带。 一段日子不见,他消瘦得更加厉害了,眼窝深陷,身上的袍子显得空荡荡的,形容枯槁。 走近了,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子连熏香味也掩不住的腐臭味,比从前越加明显。 哪怕不看他的手臂,萧燕飞也知道他的伤口腐烂得更严重了。 “你为什么不见我?!”明逸厉声质问道,声音尖利得几乎喊破了音,神情癫狂。 这些日子来,明逸去过殷家好多次,但都被拒之门外,后来,他也试着让小厮在殷家外头日夜等着,可是,就算萧燕飞偶尔出了门,等他得了消息后找过来,也不知人去哪儿了。 今天他一听说萧燕飞在振德街闲逛了大半天,现在正在华康酒楼,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生怕又一次错过了。 明逸的眸底迸射出怨毒之极的目光,脸庞涨得通红:“你,言而无信。” 激怒之下,他大步朝萧燕飞冲了过去,可才迈出一步,后脖颈的衣领就被知秋一把拽住了,整个人瞬间后倾。 “滚。”知秋轻轻松松地把明逸往旁边一丢,明逸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左脚不小心绊到了右脚,踉跄地摔在了黑漆地板上。 “啪啪!”知秋嫌弃地拍了拍手,又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有话就说,靠这么近做什么?”知秋恶劣地嗤笑了一声,嫌恶地斜睨着明逸,“你不觉得自己实在很臭吗?” 最后一句话知秋故意说得很慢,字字清晰。 摔跪在地上的明逸不禁瑟缩了一下,避开了知秋轻蔑的视线,又看向了前方凭栏而坐的萧燕飞,眼神更阴沉了。 这几日,他左臂的伤口溃烂得更加厉害了,左臂近三成的皮肤剥落,血肉淋漓,连太医都不愿意再来给他看了,让他另请高明。 连太医都救不了他,那还有谁能救他?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吧。 明逸浑身上下寒气四蹿,战栗不已,满心满眼都是惧怕与绝望,身子瑟瑟发抖。 “柳嘉的伤已经好了……”明逸抬起头,看着萧燕飞的眼神既绝望又疯狂,仿佛溺水之人拼命地抬手抓向水面上的一根浮木,又像是受伤的野兽想要做最后的拼死一搏,眼神又渐渐地变成狠辣。 “是你治好他的对不对?” “是啊。”萧燕飞一派泰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鬼剥皮’又不是什么绝症,要治好,容易得很。” 真的是你!明逸面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消瘦的脸上泛起了笑。 下一刻,他面目狰狞地喊道:“我已经做了你要求我做的事,还得罪了柳嘉,但是,你竟然不守承诺!” 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双目喷火。 萧燕飞静静地俯视着他,没有说话。 二楼安静了下来,只听外头街上路人的叫好声、欢呼声时不时地传来,衬得这里格外静谧。 这种沉默让明逸越来越不安。 他的额头肉眼可见地沁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狠狠地掐着掌心,鼻翼更是翕动不已,喘着急促的粗气…… 长时间的沉默后,萧燕飞莞尔一笑,挑眉道:“是啊,我是答应过。” 明逸微微睁大眼,脸上一喜:“那么……”她会救他的对不对? “可是……”萧燕飞随手把玩着桌上的一个白瓷酒杯。 可是什么?明逸心里又一紧,心提到了嗓子眼,头发更是发麻。 “你跟柳嘉说了什么?你可是把我给招出来了呢。”萧燕飞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明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你给我添了好大的麻烦呢。” 明逸心底才燃起一点希望,又陡然间被当头浇了一桶凉水。 “不,我没有……”明逸支支吾吾道。 柳嘉让人下了狠手,差点就要了他半条命,他实在是挨不住了,这才招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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