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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又是什么意思? 痛饮一大口矿物质水的白心妍,眼波流转,宛如微醺: “提问。” “……回答。” “按照资料的人格面具逻辑,那位罗教授有三张基本面孔――理性、强势和弱势。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哪一张呢?” “是理性。” 回答的不是玉川瑛介,而是从教宗傀儡口中流出的蚊蚋之音。 第五百二十一章 虚空轮(中) 玉川瑛介确认,开口的正是教宗傀儡。那位唇皮微动,发出声音,但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变化,灰黯无光瞳孔的指向,也仍然是在“精神海洋拟态图景”之上。 “猊下也看persona?” 另一边,白心妍则迅速切换了交谈的对象,反应之活泼快捷,与几分钟前老老实实的操作员形象迥异。 事实上,自从白心妍主动开口,递过瓶装水的那时起,表现出来的姿态就有了微妙不同。这让玉川瑛介怀疑,刚才那一轮对话,他是否只是个引子? 心中狐疑,玉川瑛介其实也竖着耳朵,想听教宗会如何回应。可还没等到这一步,又有一波低沉的震音传入机舱,音波强度一般,可大约是正巧与飞艇结构形成了共振,一时间舱室舷窗、座椅都嗡嗡作响,震得人手脚腰椎都有些发麻。 显然不只是头等舱如此,玉川瑛介在这儿已经能够听到其他舱室的尖叫声。 坦白说,玉川瑛介心里头也有些发慌,偏在这时,教宗傀儡细若蚊蚋的低语,在嗡嗡震音中二度响起: “收缩……” 后面专业术语,玉川瑛介已经听不懂了。白心妍却迅速反应,依照指令在“拟态图发生器”上开启了新一轮操作。 “精神海洋拟态图景”的比例尺似乎在增加,体现出更多的细节。 当然,大概只有教宗和白心妍看得懂。 玉川瑛介看到的,只是界面上简略如心电图般的波纹线条,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上下切换游走。但恕他眼拙,即便部分区域的细节增加了,整体上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能从这里面看出门道来,果然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办到…… “好像不太适合呢。”白心妍话音再度响起,貌似很惋惜的样子,可在当前的局面下,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别扭。 教宗傀儡并没有明显的动作,半垂的眼皮之下,依稀仍注视着“精神海洋拟态图景”,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面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如蚊蚋般的低细声音响起来: “你怎么看?” “就是不太适合呀!” 教宗傀儡没有再浪费力气开口,只是用灰暗无光的眼神轻瞥过去。冷漠眼神打掉了白心妍身上刚有些冒头的随性气息,后者下意识微一欠身,唇角笑容变得克制许多: “请猊下恕罪,是我说的不太清楚。其实正是猊下助我大致理解精神海洋拟态图景的设计方式,才有了这个想法……斗胆妄言,若有不到之处,还望猊下教诲。” 说了一段虚头巴脑的话,白心妍便切入正题:“猊下设置的参数,是以飞艇游客为基础,搭起的精神海洋架构。这一架构比较符合上次在阪城的主体背景,出现的结果,也更具有可比性……可问题是,猊下与真神大人降临,罗南小辈不敢逗留,远遁离开,只在外围弄影,单凭游艇上百千名乘客,搭起的架构在覆盖面上明显不足。 “所以我大胆猜测,猊下应当主动施为,将这一层架构,与真神大人投影过来的力量嫁接,强行铺展开来,扩大其覆盖面,尽可能让罗南的手段,在上面留下痕迹。” 对白心妍的讲述,教宗傀儡看不出明显反应,旁边的玉川瑛介听得倒很认真。当然他也是半懂不懂,但他的联想能力还不错,脑海中映现出“教宗将一张厚饼摊薄摊大,再送到真神手里去转圈圈或甩网捕鱼”的场景……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教宗不反对,那就是承认了……等一下,玉川瑛介等人不也是飞艇上的乘客吗?就是说,他们也是这张薄饼原料的一员? 他在这边胡思乱想,白心妍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侧脸微笑:“是呢,我们和那位罗教授的距离,比想象的要近很多……类似于水面上的浮油,又或者是粘蝇板之类。” 玉川瑛介脸上表情有些僵硬,视线转向自家的保镖头子。北野速人端端正正站着,像根木桩,从这厮的反应,玉川瑛介就能得到答案。 “现在的问题是,罗南的手段有些出乎常理……” “是出乎我的预料。”教宗傀儡干裂无血色的唇皮微微启合,声音微弱含糊,但意思清晰,“能躲,能藏,反击又是……” 话音断了几秒,貌似不愿意提及,又像是琢磨用词,但最终他还是为罗南的行为定性: “非常纯粹。” 白心妍似乎没听懂,问了一句:“所谓的‘纯粹’是指……” 教宗傀儡想继续开口,可是这回唇齿间流出来的,却是暗红的血沫。 白心妍“啊”了一声,还是那副惋惜的调调:“这具身体终于还是到极限了……猊下还有别的法子坚持吗?” 这句话出口,白心妍立刻遭到了周边十几道视线如箭般的攒射。特别是几个努力躲在阴影中的保镖,此时已经是快要崩溃的样子。 问题在于,他们的意志从来不在考虑之列。 包括白心妍在内。 下一秒钟,无法形容的暗影在头等舱内所有人眼中漫过。 玉川瑛介恍惚中好像半步踏入了阳光下枝叶遮蔽的荫凉,更确切地说,他本人就是树荫的一部分:一面朝着炽热的太阳,一面编织起阴影的模样。 头等舱里的所有人,大约都是这个作用。 这片“树荫”,注定不是给他们享受的。 教宗傀儡彻底不动了,耗尽了最后一滴精血,它彻底变成了干尸,而借助其形骸存在的教宗意念,则顺势进入了“树荫”之下,并有精妙的牵引力量,将四面的“枝叶阴影”交错编织,最终形成“树巢”式的精神侧容器架构。 奇妙的反馈传过来。 玉川瑛介忽然发现,他具备了一点儿在精神领域交流的能力,这份能力无疑是由教宗给予的,也是由现在的状态决定的。 教宗最后还是切换了意念投射存在的模式。这回倒是没有谁充当“充电宝”,大约是同样的手法已经不适合再用第三次,只能退而求其次…… 于是,在场的其他人,包括玉川瑛介在内,都成为了所谓“树巢”的架子。 至于“树巢”是什么,没几个人明白。 因为那是属于精神层面的建构。 按照玉川瑛介的理解,教宗是利用他们这帮人的生命磁场,堆砌成了一个临时“巢穴”或曰“避风港”,以提供微弱意念跨空留存的条件。 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清楚。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教宗的意念可以直接在他们脑海中显现,化为影音,实现沟通交流。 “精神侧的手段,却没有在情绪**层面有任何沾染利用。而是高来高去,直接作用在时空架构上。” 教宗无缝接续了此前对罗南的评价和分析,这是针对“纯粹”所做的解释。 要说玉川瑛介不该明白的,可在这种“树巢阴影”的状态下,他稀里糊涂地就通晓了很多概念知识,并具备了初步分析的能力,仿佛有一个内嵌的智脑在运作: 因为“纯粹”,就脱离了教宗设计的层面,虽然也会有冲击影响,可这种影响与大自然的风雨雷电所形成的震撼冲击是没有差别的。 想通过“精神海洋拟态图景”捕捉到罗南的特殊干涉模式,几乎不可能。 也就是说,教宗的计划破产了。 玉川瑛介仿佛分裂成了两边,一个是正常的凡俗的思维,另一个则飘浮在超凡层面。他都来不及恐惧,便被汹涌而来的信息压力推着前进,只能努力去适应现在的状态。 教宗还在与白心妍交流。 “还有用,至少知道了罗南的层次上限,要比预料的强出很多。而且也知道,他的强项并不是在人的情绪**之上做文章,而是绕过了这个最容易主宰他人命运的途径,进入了纯粹构形设计的领域……特别是时空构形。 “仍然与阪城的事态有关联。” 没有物质层面的限制,教宗显得话多了不少。而正是言语中的细腻,使玉川瑛介不免去想: 被一位超凡种如此研究,不知罗南那边是怎么个感觉? 心思波动间,玉川瑛介忽然觉得,“背后”的阳光骤然变得极其炽热。与此同时,他的肉身功能还捕捉到了新一波的电闪雷鸣,这让他心中升起明悟: 成为“树巢”,嵌入了精神架构之中,也就与战场更加接近了是吗? 恍惚中,玉川瑛介的部分意识,被投入浑茫的虚空深处,触碰到了真神与罗南追逐变幻的战场。即便他现在脑子里被植入了“智脑”,仍然无法体会太过精妙的细节,只有一些模糊的、象征性的感受: 罗南,真的像是嵌入在了虚空深处。 像是精密机械的绞链暗锁:曲折时,内部会有一些形变;可在外观上,总是处在一个稳定的平滑状态,满足了人们追求秩序的心理本能。 不只是符合人们的心理,更符合天地之间的物性法理。 所以,真神总是击中空气…… 第五百二十一章 虚空轮(下) 玉川瑛介“看”得入了神。 对他来说,洲际飞艇之外的战场上,闪烁的还是那些模糊的意象,可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定的逻辑。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状态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提升,恍惚中好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系着他,将他拽向“高处”,让他看得更清晰、更通透。 一切都在“阴影”中发生,无声无息,宛如神明加持。他的思路变得分外明白,甚至已经不拘于现状,做了一些拓展和延伸。 他觉得,真神的追捕手段便如拖网,罗南便如网中的鱼儿。拖网本身很大,有一定的活动空间,网眼也不小,随时有逃逸的可能。 如今航班被迫返航,对真神和教宗来说是有利的。毕竟距离阪城越近,真神对拖网的控制力就越强,就能将网眼缩小,给予罗南更强的压力…… “意外有这方面的潜力啊。”教宗意念传递,指向很清晰,就是对着玉川瑛介而来。 这是在评价他? 玉川瑛介心头一怔又一寒,他心里的想法,教宗怎么知道? 好吧,肯定是这该死“树巢”的缘故! 对教宗这样的超凡种来说,拿出“读心术”之类的手段,也不算什么。但这感觉,和罗南的“入侵”也差不多了。 唔,还是有区别的。 罗南是大盗,倏然而来,不知走了什么路径,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着了道儿,稀里糊涂就给绑了个结实。 教宗这边,却是一副明火执仗,理所当然的气派:我进来呆着,你该怎样怎样,我就是盯着你看! 变态程度上,犹有……咳! 玉川瑛介掐断了想法,不敢再深思下去。他强迫自己考虑一些积极的问题,比如那个评价: 在能力者领域,教宗的话,差不多也是金口玉言了吧。能够让这位高看一眼,难道他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看得多了、想得多了,也有些飘了。玉川瑛介下意识就琢磨,如果熬过了这一关,或许可以在这方面侧重开发一下? 他在那里胡思乱想,教宗一句评价之后,则又与白心妍交流:“他很克制,低转速,空档滑行……” 教宗也用比喻来描述罗南当前的状态,大家都容易理解。白心妍则道:“也许他在虚空夹层中,只能支撑这种低耗状态,也避免与真神大人的力量发生直接干涉。” “合理的判断,就是有些敷衍。” “能想到这些,也是多亏了猊下的智慧加持。不过我们这些小喽??,短时间还好,可要一直充当‘树巢’的载体,再负担猊下的运算压力,恐怕很快就要力不从心了。” “目前还好。” 教宗的回应,冷漠得让人心头发沉,但没有谁敢出头顶撞,像白心妍这种,已经是极端出格的行为。 玉川瑛介心里头则被闷了一记,原来是这样吗……但也只有这样才合理。 世上哪有生而知之者?便是存在,多半也属于飞艇之外,那个与真神、教宗“有来有往”的少年人。 痛苦来自于比较之中。 心中越是明透,对比的结果越是惨烈。 这一刻,玉川瑛介心中好像有一只毒蜘蛛在爬行,节肢划过心尖儿,还有丝网盘织绞缠,没什么外伤,却总觉得有毒素缓缓渗透,憋闷极了。 可如今这状态,皆不由自主。很快他又被浑茫虚空中的奇妙变化,摄去了心神。 即便玉川瑛介知道,这只是教宗临时赋予他的能力,可他还是很享受这种能够观察、分析并做出判断的过程。 毕竟,这是他一直向往的超凡能力,其层次之高,奥义之深,甚至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贪婪地感知时空架构中的奥妙,尤其是真神和教宗这一方的视角,在他为教宗分担压力而获得“加持”之后,更容易切入,更容易理解。 好吧,其实还是看得似明非明。 特别是理智中还是一塌糊涂,可是总觉得心里哪一个侧面,清楚明白,晶莹剔透。 我还是有天赋的,只是没有开发出来! 玉川瑛介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儿,作为一名大家族的主事者,他绝不缺乏自信,只是被强拎到不擅长的领域,难免会觉得低人一头。 如今这种半阴半阳,乍明乍暗的状态,给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也让他的思路,在逻辑层面保持了好状态。他又在想: 从飞艇返航、还有教宗不断切换意念存续模式的拖拉过程来看,一开始的时候,那两位多半也没有料到当前的局面吧。 超凡种果然不是神明。 他们也是有极限的,无论是力量,还是算计――以前只是从理论上推演,如今则是亲眼所见,也正因为如此,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信众! 心底深处,转动着微妙的念头。 玉川瑛介忽然便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偏偏脑子还分外清晰,将身体各个区域的不适感,都传递过来,层层显现。 瞬间堆积了太多信息,大脑像是在燃烧。闷哼声里,玉川瑛介身体蜷成一团。 现实层面,白心妍又递过来一瓶水,还好心地拍拍他的背脊:“保持思维空白吧……这些信息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想太多对身体没好处。” “呼,呼……”玉川瑛介一时只懂得大口喘气,哪还有力气回应? “根基上还要补功课。”教宗的意念再临,如同吹入思维深处的阴风,“难得有这样的天赋,回去阪城,在天照神庭修行一段时间吧。” 玉川瑛介脑子一懵,心中喜忧惊惧齐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其实他觉得,就算他不讲,教宗应该也能从他心底挖走这些情绪想法。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面上的表态。 “我……” 才起了个头,“树巢”阴影骤然震荡,不,应该是物质层面骤然掀起的冲击,将所有人、所有层面,一发地裹胁进去! 事发突然,玉川瑛介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角度去观察,可最终已经用不着他去选择, 因为这一刻,无论是在受教宗牵引的精神层面,还是他肉身凡胎所能感知的物质层面,都有“水汽扑面”,骤现清凉。 白心妍为这种现象做了注脚: “终于,撞上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上) 已经完成转向的洲际飞艇,仿佛撞入一个积雨云团,丰沛水汽与高空罡风交织,瞬间模糊了两侧的舷窗,又在上面划出了近乎平行的水线轨迹。 黑暗环境下,扑击而来的云气形如妖魅,在舷窗外起舞,又被水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玉川瑛介呆看这明暗间的情境变化,依稀又来灵感,恍惚中都忘记了自家身体的严重不适。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罗南与真神,在虚空中冲撞的残痕余波。 那份冲撞是如此剧烈,密封的舱室,似乎也出现了“渗漏”的现象,是的,就是那“水汽扑面”的感觉。 玉川瑛介就看到,另一边的北野速人下意识擦了把脸,而那家伙正背对飞艇前进的方向。 教宗与白心妍在“树巢”阴影中沟通,也是对突如其来现象的评价: “没有击实。” “已经锁定了吧?” “……并没有,层次递进得真漂亮啊!” 这是玉川瑛介记忆中,教宗第一次带有情绪化的意念感叹。短时间内,树巢内部无人应声,直到飞艇又一次震荡起来。 第二波,第三波……飞艇的抖动,与云团深处的结构变化息息相关。 出于运算压力分流的原因,有关信息在“树巢”阴影中流动周转,层层剥离。当然,有人懂得少一些,有人懂得多一些。 玉川瑛介看得相对清楚。 他知道,外围水汽云团,确实是罗南与真神冲突碰撞的产物。 罗南以“凝水环”为干涉核心的基本法度,注定了需要丰沛水汽环境为依托。真神则进行了强势镇压,两边在物质层面的冲撞,致使高空水汽反常凝聚又爆开,造成了这种云团现象。 也正因为如此,水汽的清凉之感,才能穿透飞艇外壳的阻碍,直接作用到人们的身体乃至心理层面。 “里面掺着虚空崩裂的‘破片’啊。如果烈度再提升,这艘飞艇都要给切碎掉……但那就是彻底的超凡种级别了吧。” 玉川瑛介的思维几乎从“乘客”身份中抽离出来,也跃出了他自身的“维度”,用不可思议的专注,去观察、评价这场越发激烈的战斗。 与之前漫无方向的追击奔走相比,现阶段罗南与真神的对冲区域,一直固定在飞艇的前方。 正因为如此,飞艇撞入的“积雨云团”,规模在持续膨胀,对此飞艇采取的策略是提升高度,意图避险,可那份效果,实在可疑。 乌沉云团始终在周边涌动,云层间隙,还有电火游走,时闪时灭。有的甚至直劈上来,虽然都被外层的绝缘装甲隔断,可郁郁雷鸣,还是碾压进来,一声抵过一声,一震强过一震。 下层舱室的惊呼和尖叫声再也没断过, 这种僵持,真叫见鬼! 根据玉川瑛介的观察,真神应该是锁定了罗南的“相对位置”――相对于罗南目前在时空架构中的功能区域而言。 他目前轰击的,仍然是罗南支立的“外壳”,还没有真正地探到核心。 罗南仍然深藏在虚空之后,而真神时刻都想把他从时空架构中“挤”出来。 为此,罗南采取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强行干涉物质层面的丰沛水汽,形成了某种防御体系,利用精神与物质的交互干涉,不断消解真神的冲击…… 这就是教宗所说的“层次递进”。 连自己都很难理解的念头,在玉川瑛介脑子里疯转,如同一个钻头,越钻越深,也越来越趋近那玄妙莫测的层面。但也在不知不觉间,便钻透了身体的极限…… 最终崩溃。 眼前一黑,脑中则是骤然空白,玉川瑛介身形前仆,摔离了座位。还好北野速人反应及时,伸臂上拦,没让他撞到地面。 可在这一刻,“树巢”阴影却是受到玉川瑛介神智断层的影响,失去了重要的支撑,精神层面的架构猛然抖动震荡。 玉川瑛介昏得及时,反而没有受到影响。 至于其他人,不管是白心妍、北野速人,还是做填充物的一众保镖,都不同程度受到影响。 一时昏天暗地,又有强光高温,穿透阴影屏障,直射进来,这比在太阳底下暴晒,可要酸爽多了。 好几个人发出闷哼声,精神层面多半有所损伤。 教宗意念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停滞,随后“树巢”架构恢复了正常。可在这时,已经成为干尸的傀儡忽然仆跌,就在对面的白心妍,没有伸手,眼看那具尸身栽落地上,发出闷响。 白心妍眉头轻挑,由此确认,为了救场,教宗保留在傀儡体内的最后一点儿精血,也在这场意外中燃烧掉了。 她感叹道:“有时候,具备能力也是问题。” “是吧。” 教宗的意念还算平稳,没有迁怒的意思,他也找不到发怒的理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玉川瑛介的仆跌,几乎是注定的。 他的思维在时空构形这个领域,意外契合,造成解析压力过大,而身体素质跟不上。就像要用原始的单缸发动机,强行拖动重卡,还要跑出f1的速度…… 爆缸是早晚的事儿。 教宗既然利用“树巢”结构,将部分压力分流到其他人身上,获得了减压的效果,也必须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白心妍“适时”表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要恭喜猊下,又收获一位美质良才。” “树巢”阴影中,再感受不到教宗的情绪反应,仿佛陷下一片空无,吞噬了相应的信息。 可白心妍还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无形的手爪勾去,再无踪影。 是教宗笃定的判断和信心吗? 白心妍眉头微蹙,半秒钟后,她霍然起身,径直跨过已经再无意义的教宗傀儡干尸,向头等舱最前端走过去。 前面的北野速人愣了一下,忙借着安置自家老板的机会,闪开了一条道。 教宗始终都在,但那具傀儡,还是具备某种象征意义。当其仆跌倒下,就好像扳动了开关,打开了人们体外一层无形的束缚。 白心妍只是第一个验证者而已。 洲际飞艇相较于传统客机的优越性,就在于稳固安全,以及相对宽阔的空间。头等舱这边,在空间利用和享受上,又是一等一的。在最前方甚至有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是整座飞艇上,仅次于驾驶舱的最佳视野。 只是时值夜晚,又屡遭变故,观景平台外围裹着厚厚的装甲,封得严严实实。 这点当然难不住白心妍,走几步路的功夫,外层装甲便在她的权限要求下,徐徐开启。 当白心妍走上观景台,后面脚步声响起,却是北野速人也跟了上来。 这个玉川家的保镖头子,即便是肉身侧,但怎么也是b级强人,在“树巢”架构中,承载着更多的分流压力。相应的,对眼前局面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压着不提罢了。 白心妍不管这位心里是怎样的考虑,视线指向前方昏暗的云层。 正好此时,天空又有电链劈过,照亮了如深渊绝壁般的云气轮廓,扑面而来的云气,便如生活在其中的禽兽妖魔,撞击在飞艇装甲外壳之上,瞬间粉碎,又拼接成其他的妖魅形象。 隔了一秒,边上的北野速人,发出低低的吸气声。 “那边!” 影响他气息的,并非是近前扑击的云气魅影,而是更远的位置,在自然流动变化的崔嵬云山之间,一块有着明显差异的区域。 怎么说呢…… 如果剥离掉外层的散乱云烟,其中央区域,明明也是云气垒砌,可那轮廓简直是棱角分明,规则排布,充满了人工建构的坚固质感 又一道电光劈过,直接打穿了外围云气,轰击在那片区域。 在白心妍和北野速人眼中,依稀有虚空波纹暗生,电光随之扭曲,在那片区域外围缭绕,直至流散。 有些散溢的电光,最终还是突破进去,将那云气架构击塌一角,可很快就有后续涌动补上,依旧是方方块块,感觉中甚至要更加坚固。 简直是一座依靠云山构建的防御工事,又或是横在飞艇之前的巍然关隘。无论如外围云气如何变幻,强光电链如何冲击,那边都在持续垒砌加固。 让人感觉,若飞艇撞上去,多半也是个撞山后粉身碎骨的下场。 “血意环堡垒?” 白心妍眼神瞥过去,只此一言,就证明北野速人也做过罗南的功课。当然,也实在是那玩意儿“大名鼎鼎”的缘故。 那个只存在于夏城能力者圈子,却通过各种渠道传播扩散的奇妙“构形设计”,如果投射到现实层面,大约也是这个模样吧。 白心妍并未反对,只喃喃低语: “血意环堡垒吗?” 两人的话音前后相继,可还没有真正形成交流,昏沉幽暗的云层间,忽又有强光迸发,转眼超越了“闪电”的层级,光芒耀眼如日轮,却根本不遵循行天轨迹,而是朝着前方的“关隘”直坠下去。 这一瞬间,丰沛水汽环境的积雨云团,似乎也被点燃。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中) 强光照射,白心妍和北野速人都眯起眼睛,眼前的云气虚空,变成一个巨大的蒸锅,一切可见的景色,在蒸汽中模糊扭曲掉了,前方的“关隘”亦如是。 只不过那片“关隘”区域,在细节上与整体环境有些错位,具备一定的抗力,以至于“坠落日轮”正面砸落之际,竟然还有一个微幅的偏转。 扭曲对扭曲,时间和空间都有了一段凝滞,冲击的势头有些减缓,眼前的情境则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幻境?实景?” 北野速人是典型的肉身侧思路,一切超自然情境,但凡没有真正作用到自己身上,都持有怀疑心态。 他仍没有听到白心妍的回答,至于教宗…… 在北野速人的意念与那位猊下“挂钩”的刹那,眼前突然一眩,脚下好像失去了支撑,有强烈的下坠感。 作为肉身侧能力者,保持平衡是平能。北野速人下意识腰腹发力,肉身形骸的反馈却告诉他:他仍然站在那里,非常端正稳当。 真正失衡下坠的,是他的灵魂。 刺眼的光芒照射进来,这回真分不清楚是源于实景,还是精神层面的刺激。它与“树巢”的阴影架构交织、相融,形成了一套祭烧的洪炉,将涉及其间的所有灵魂力量一发点燃。 这一刻,“树巢”架构抽取了北野速人等人的灵魂力量,用于“他途”――多半是与“飞坠日轮”的攻击相呼应的。 这一点儿都不意外。 北野速人不是刚出道的雏鸟,教宗以“树巢”将一干人等都纳入精神架构之中,肯定有深层考虑。今天这手,与天照教团一贯的行事相比,这已经算是比较“平和”的那类。 他终究是b级肉身侧,虽不以灵魂力量见长,可根基扎实、气血充沛,这一波“抽吸”还不至于造成严重伤害。目前只是呼吸急促,眩晕感加重,脑子里还算清醒。 他正检视自身状况,前方虚空传导过来的剧烈震动,碾过了观景平台的钢化玻璃面,压在他胸口处,震荡从胸腔传导到脑腔,以至于唇齿都在发麻。 他本能抬头,眼前却是发黑。 与头部供血问题无关,而是远方燃烧云团中,那飞坠的“日轮”恰有了一个极其明显的收缩内聚,光芒明显转暗。 光暗变化间,虚空扭曲幅度急剧增大。 北野速人肉眼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复杂色块堆积。偏偏在实物与错觉之间,有隐约脉络,在广阔空间中延伸。 北野速人捕捉到了最直观的轮廓――如参天巨木支立,枝桠分张在上,根系密织于下,半截显形露影,半截穿入无尽虚空之外,也对时空架构产生了最直接的干涉。 主宰了天空明暗变化的“日轮”,更与这脉络轮廓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扶桑神树大神藏!” 这个答案,但凡阪城的能力者,纯凭本能也可以猜到。可当前北野速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精神、他的感知,竟然也能够循着虚空中枝条根系的脉络,顺延开去,探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层面,看到无比直观的细节。 难道我也在时空架构方面有天赋? 荒诞想法冒头的同时,北野速人也“看到”,那煌煌“日轮”由巨木枝桠擎举着,如同巨灵神手中的战斧巨锤,一击无功,稍稍回缩,随即又一记重击砸落! “喀喇喇!” 纯粹心灵层面的爆震,碾过了北野速人的脑海。 他的心念被紧缚在“日轮”和“巨木”的超凡意象之上,与“云中关隘”正面撞击,他感受到了里面大部分细节,同样也要承受每一个细节里面,鼓荡奔涌的冲击力量! 闷哼声中,北野速人的大脑仿佛被人强行劈开,又给灌入了炽热的岩浆,剧痛来袭,远远超出刚才灵魂力量被摄走的伤害。即便以他强健的体魄,也抵挡不住,向后踉跄几步,直到撞上了观景台入口门框,才停下来,双腿竟软绵绵的,支撑不起身体,缓缓向下坐倒。 自我保护机制终于开启,什么“日轮”、“巨木”,统统化为无意义的烟云,连相应的记忆都模糊起来。 他只是按照前面的惯性,睁大眼睛,看着前方“云中关隘”周边扭曲幅度推到极致,“日轮”反常的收缩也压到了极致。 物极必反,仅隔了千分之一秒,前所未有的强光大爆发。 北野速人猛地闭眼,强光还是穿透了眼皮,映出了半透明的血红颜色。 两秒钟后,强光感有所消退,北野速人才敢睁开眼睛。即便最刺眼一波强光过去,半边天空仍然亮如白昼,黑暗夜幕被撕得粉碎,几乎见不到半点儿痕迹。 他看到,在“日轮”的轰击下,依傍云山垒砌起来的“关隘”,大部分结构已经蒸发,从中央部炸开了个大缺口,半径至少超过了一公里。 就在这纤毫毕现的虚空环境中,原本如巍峨山脉般的厚重云团,变成了前后贯通的异型堆垛,就算没有承接日轮坠落冲击的其他区域,也已经是千疮百孔,好像只要顺势再来一场大风,就是烟消云散的结局。 洲际飞艇就在如昼的光线下前进,周边几乎已经看不到“积雨云”的模样,如同一次最正常的飞行。 这真是…… 北野速人有些懵懂,刚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自我保护机制仍在发挥作用。他现在只知道,事态陡然间被推上了最激烈的层面,再一眨眼,就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这时候,他看到了前方仍然保持站姿的白心妍。 最激烈的一幕过去,大家总算能够抽出自我意识,关注此前忽略的东西。 这位一贯神秘的女性,腰部以下站得笔直,上半身却是向前倾,伸臂低在强化玻璃内壁上,身体随呼吸颤抖起伏。 显然,那边也不好过。 北野速人张张嘴,想问两句,却有鲜血腥气涌上喉头,而口鼻间早已经是濡湿一片,相对脆弱的毛细血管网几乎爆了个干净。他呛咳起来,血沫喷溅,狼狈不堪。 应该是听到了咳声,白心妍手臂用力,半转身看过来,表情还算平静,然而脸色苍白近乎透明。 好不容易呛出喉间血块,北野速人哑着嗓子问: “死了吗?” 他指的当然是罗南。 白心妍勾动唇角:“不清楚……” “并没有。”教宗意念在长时间的缺位后,重新出现,回荡在“树巢”之中。 可也因为他的开口,确证了这个精神层面的架构,已经失去了稳定性,意念传导虚缈不实,而角落中似乎还有暗火在燃烧,时不时就会形成扰动。 教宗却没有修补的意思,他难得详实地描述当前正在发生的事实:“我们打散了他支起的架子,也破坏了他强行插入的规则,但和他的存在本身还有一定的距离。” “距离?” “也许只有一公分,也许是1000公里,也许在另一个时空也说不定。” “您的意思是……” “深究这个没有意义。看吧,那个防御工事正在复原,事实上我们就穿梭在它巨大而又精密的工地上,我们目前所碰触的每一个水分子都有可能是接下来堆砌组合的建材。” 即便北野速人的精神都极度萎靡,闻言还是下意识回转视线,透过观景平台,看正逐步暗淡下来的天空中,已经散乱不成模样的云气。 其实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可大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便觉得飞艇周围那些飞絮状物,都泛着微弱的灵光,有若隐若现的轨迹横亘其间,交织成恢宏建筑的轮廓线条。 此时,白心妍又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刚才那一击,差不多调动了这个距离上,一切能够调动的力量。既然没能一锤定音,一时半会儿也拿就他没办法了。” 白心妍和北野速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教宗这话若是传出去,罗南在里世界的评价,怕是要再飙涨好几个段位……唔,貌似已经没那位多段位可升? 过了数秒,白心妍方道:“猊下发力,就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 乍听像是讽刺,实质上非常正式。 教宗的回应也非常平和:“只是觉得,没必要再搞教学赛了。年轻人纯粹啊,把这场战斗当场课题来研究,大约已经忘了最初的目的,是要高调呢?还是想低调?” “咦?” “重要的是,千聚也被他带了节奏,忘记了今天的目的,多亏我还记得。” “猊下的目的是……找阪城那位‘干涉者’?你怀疑是罗南?”白心妍的意念突然变得直白起来,指名道姓。 教宗顺势接下:“看,事态变得清晰起来了。今天我们至少验证了,他有这个能力……不要说怀疑,那只会更让人困惑。” “困惑?” “能力超出预期,但关键性表现又有偏差,里面打不通透,当然会困惑。” “哦,是做选择题碰到了迷惑性选项?” 教宗的意念或是在笑:“孩子,现实从来不是做题。只有一板一眼的小年轻,才非要求一一对应,严丝合缝。现在我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家伙……” 意念或还有后续,可“树巢”架构已经支撑不住,倏然崩解,化为空无。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云中关(下) 精神层面的树巢崩解,被动进入其中的参与者也就彻底回归了现实层面。 自然的夜幕重临,如同厚实的毛毡,遮蔽视线之外的领域,给人一份自欺欺人式的心安。 主导局面的教宗离开,观景台上仍然保持着静默,北野速人和白心妍都有各自的心思,直到蜂拥而来的信号与通讯设备连接,让铃声和震动充斥了这片空间。 北野速人又咳嗽两声,抬起手腕,上面一列列的都是玉川家族及周边交际圈打进来的通讯请求,可此前的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头等舱就是一个信息孤岛,几乎没有什么信息交流出入。倒是飞艇的其他区域,一直与外界保持着联系。 所以这并不是信号阻断,却又比信号阻断恐怖百倍。因为这是出于某种默契,也受制于某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其源头自然就是天照教团。 没有比这个更明显的事实了:天照教团就是阪城的主人,是凌驾于玉川家族等传统政治军事势力之上的毫无疑问的主宰。 细究其源流,从头算起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以北野速人的年纪,正好看到天照教团崛起的整个过程。 这就是超凡种的能力和效应。 这么说的话,另一边应该也很快。 北野速人突地打了个激灵。 折腾出几乎不可收拾的大场面之后,教宗拍拍屁股走人了,真神应该也不会再停留,可矛盾冲突的另一方,分明还在这里。 此时,洲际飞艇彻底穿过了积雨云团的残垣,据说仍在不断重构的云中关隘,也已经被彻底抛在了后面,然而这点距离,对于那种层次的强人来讲,又有什么意义? 一念至此,北野速人根本没心思去回应一窝蜂过来的通讯请求,全身的肌肉绷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要做出有效应对,却又茫然不知所措。 “不用担心,理性面具之下,罗教授不是迁怒的人。说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呀!” 虽然很赞同这个自我评价……可是说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白心妍还带着气促感觉的嗓音,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又加重了北野速人心中的不安。他现在甚至觉得,正有冷彻意念,注入周边每个水分子,似乎下一步就要渗透进他的形骸血肉,洞彻幽微,勾画生死。 那位罗教授,绝对做得到! 北野速人下意识捂住胸口,希望让自己超出常规的心跳稳定一些,也在此时,眼前亮起了一簇微光,那是白心妍打开了虚拟工作区。 工作区里显示的,就是工作。 “啧啧,刚发生了这种事,都没什么安慰,就又要逼着签字……真是冷血,而且是愚蠢型的。原来我身边只是一窝只剩下残忍本性的巨蜥啊!” “什么?” 其实北野速人不太确定,白心妍是不是在和他讲话,但这种时候聊聊天,感觉要好一点儿。 白心妍一边在工作区上操作,一边批驳:“都这种局面了,还要在阪城挑事儿,当然是拒绝啦!” 北野速人张了张嘴,感觉就像看一出突然上演的舞台剧,白心妍的表情举止固然到位,却有一份浓墨重彩、刻意为之的昭示感,感觉就是特意表演给谁看…… 真是让人笑都笑不出来的讽刺剧啊! 此时白心妍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转过脸来,很好心的继续安慰他: “北野先生,事情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们两个,一个保镖,一个呢就是被包养的女人,都有主子要伺候,时不时还要扩大服务范围,生活已经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琢磨职责外的事呢?” 神特么包养…… 总算北野速人想起来,这是白心妍此前与玉川瑛介对话时打的比喻,事实上现在也是在比喻。 是的,我们只要忠于自己的职责就好。 北野速人向白心妍欠了欠身,视线顺势投向观景台后面的头等舱。 此时的头等舱里狼藉一片,一众保镖劫后余生,但刚刚被蒸发了相当的灵魂力量,一个个看上去都呆呆傻傻的。过道里还躺着玉川瑛介,还有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山背夏辉,这是一个需要费心收拾的局面…… 话又说回来,和与此相关的其他局面相比,或许是最好收拾的也说不定。 北野速人开始了忙碌的善后工作,这期间,外界通讯请求持续到来。这些通讯的来向五花八门,聚焦的领域却是高度重合,由此也形成了一系列的高频词。 天照教团、教宗、真神……这些肯定是绕不开,但又总会加一些躲躲闪闪的修饰词。 相比较之下,另一个词汇就显得直接很多: 罗南,罗南,罗南…… “嗡嗡嗡……怪乱的。” 罗南悬浮在北山湖下的水层下,而一缕意念,则锚定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云气之中。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可要加入时空构形的分析设计,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压力。他需要更加专注才行。 罗南至少还有一半的心神,停留在“日轮”飞降,强势轰击“云中关隘”的那一刻。 他是眼看着那一个从虚无中跳出来的日轮,碾碎了时空架构的阻碍,当头砸下来的。就像战争游戏中,爆炸火球临头,遭遇一波剧情杀,然后打出“gameover”。 严格意义上讲,游戏已经重新读取过一次。 罗南的“游戏角色”,也就是他驾驭的“时空气泡”,已经崩掉了。 有一瞬间是这样。 “日轮坠落”式的冲击,其关键处反而不在“冲击”上。致命的杀招,源于那一瞬间对周边虚空环境的爆发式扭曲。 时空结构虚缈却厚重,空无却坚韧,可它终究还会变形,特别是以超凡种级别的力量,引爆了渊区湍流海啸,再使之与物质层面充分干涉,并聚焦于一点一瞬的爆发。 那已经触及到规则层面的强势扭曲,挤出了时空架构中所有的“冗余”。罗南甚至都提不起抵抗的心思,他能判断到,如果他强行消化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这边根基虚无的“时空气泡”,肯定是接不住的,必然要把压力转回本体。 夹心领域都还好,已经五痨七伤的“外骨骼”框架,多半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罗南让了。 “时空气泡”崩灭,不过一直注入这方虚空的“罗之芯”仍然保留,并在此基础上快速组构。 崩灭和重现,中间相隔了大概两秒钟左右。 很短暂,可对于真神和教宗来说,两秒钟已经足够说明最关键的问题――“时空气泡”高度可疑的虚无性! “棋差一着啊!” 罗南承认,在那瞬间的对冲里,他虽然避开了直接伤害,却也丢掉了战略目标,让真神和教宗看到了他的部分底数,也必然会造成后续的被动。 可事先谁能想到,真神和教宗,两个超凡种,对付他这个后生小辈,竟然也能联手――没错,“日轮飞降”的那一击,真神提供输出,教宗加以控制,两个超凡种同步驾驭“扶桑神树大神藏”体系,给了罗南当头一棒。 这一棒,敲碎了罗南的伪装,也逼出了他的能力层次,让他暴露、至少是部分暴露了战略意图,后续问题必然非常棘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一刻,真神和教宗也暴露出来非常多的信息。 尤其是教宗那个“树巢”结构,以玉川瑛介等人为支点、为燃料,固然是节省了不少力气,使那远隔上千公里的雷霆一击成为可能。 但与此同时,他也给了罗南机会。使得早早就布局铺开、探入人心的祭坛蛛网渗透进去。同样是以玉川瑛介等人为支点,也做介质和渠道,将真神和教宗在追击战和“日轮飞降”一击中的主观视角和操作,次第传输回来。 那是建立在超凡种的层次和思路上、建立在扶桑神树大神藏的体系基础上的精妙操作。单纯依靠玉川瑛介和北野速人,即便身在局中,也肯定是体会不到这种层次的细节。 可是罗南借用祭坛蛛网,综合利用了多种视角,巧妙的提升了这些“探测器”的精度和灵敏度,摒弃了模糊扭曲夸张的印象,形成如高清录像般的信息流,甚至可以逐帧播放,反复研究。 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复盘了。 还有,罗南觉得他需要重新评估“白日梦魇”事件的影响。 正是有这个“先期投入”,使得祭坛蛛网铺设的广度和深度,都有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如果不是今天实战需要,罗南都不知道,整艘洲际飞艇上,九成九的乘客,都已经被蛛网牵丝入户,只是程度深浅的问题。 将飞艇上的情况作为样本去分析,全世界要有多少? 随着蛛网铺开,魔符明显越发地适应这个世界。以前,人面蛛在极域渊区时还好,一旦下沉到物质层面、探入精神海洋,是绝对瞒不过超凡种级别强者的。 一些敏锐的精神侧能力者,都能有所感应。 可现在,祭坛蛛网普遍联结,几乎已经成为了普世人心的一部分,其隐蔽性就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谁还没有有点儿结网积灰的阴暗角落呢? 就是有些嘈杂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上) “白心妍你个心机婊,欺人太甚!” 期盼已久的批示再转回来,吉米队长的心态彻底崩了。他咆哮着踹飞了身前的凳子,挥动的手臂险些打到了sca大原部长的鼻子,整个人形成了恐怖的风暴圈。 还是这只队伍的副手门德,冒着冷汗,努力安抚:“头儿,冷静,要冷静。” 吉米队长继续回之以咆哮:“狗屎的冷静!狗屎的流程!这里面每一步都是用狗屎糊上去的垃圾!” 那你这个发起人又怎么算? 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门德只能不断伸臂做下压动作,用尽了表情和肢体语言,以劝服近乎丧失理智的顶头上司: “这是非常时期,吉米!想想1000多公里外的飞艇,想想那种状态……” “婊养的状态,那个黑心盐是故意的,这是她和血焰教团的阴私勾当,她抓住了一切可能的机会!” 被吉米队长火炭般的眼球盯着,门德一时间心神为之夺,除了气势被压倒以外,也是感受到了第7代机芯内核更加强调的阶位压制。 他的嘴巴开合两下,后面的话没能及时说出口。 “好极了,她要在流程上恶心人,我奉陪到底。不过就是再踩一回狗屎,我会向东亚事务部报告这边的新发现……你聋了吗?记忆力衰退?刚才大篇幅的情报分析都没有记录?想让我代领你那份工资,我会踹碎你的腰椎做谢礼!” 吉米队长的咆哮声几乎能掀开仓库的顶棚,可怜的情报文员突然被针对,连头都不敢抬,哭丧着脸开始操作。 情报文员的记忆力其实远超常人,文字功底也不错,很快将吉米队长强行扭曲的逻辑分析,转换成了严谨周密的公文形式。 看着自己臆想的内容迅速落实为文字,吉米队长终于又咧嘴笑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签章发送了,他不指望这种一面之词能够打动东亚事务部的官僚,只要能够起到恶心白心妍的效果…… 吉米队长的脸色突然变了一下。 “嗡嗡嗡!” 突如其来的震动信号,作用在仓库内所有行动队成员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异延迟。 这一刻,内载的机芯判断主体处在和平模式,随即把接收的信息显示在他们的视网膜上。 吉米队长又给噎了一下,想发火,但面对超高优先级的通知命令,什么情绪都要暂时给压住。 “远程会议?” 门德琢磨通知的核心词,也是云里雾里。 字越少,事越大。简单的会议通知,直接越过一线指挥官,传达到每一个队组成员那里。即便是非战时状态,也非比寻常。 最重要的是,它来的太及时了! “头儿,会议10分钟后开始,你看是不是……” 门德的视线转向了sca的大原部长。 吉米队长黑红的脸膛仍有扭曲痕迹未褪,但也没吭声,只把头扭到一边。 门德松了口气,当下恪尽副手职责,摆出笑脸,客客气气地请大原部长等sca官员、职员离场,愿意在外面等就在外面等,不愿意的话,现在回家也没人理会。 这一层缓冲尴尬但有作用,等门德扭过头来,吉米队长已经拧着眉毛坐了下去,被赶离原有位置的情报人员倒是如蒙大赦,专心致志调整远程频道,为会议做准备。 “视频会议?” “实境会议……战术研讨会。” 快速交流了一下,仓库内行动队员的心态倒是都缓解了许多。 这种情形,他们都不陌生。 作为加装了第7代机芯内核的新一代燃烧者,驾驭最新型的深蓝平台,他们本来就是昂贵的实验品。投放到全球执行各项任务,也是为了不断传回实验数据,支持后续的研究。 在更现实的层面,他们也需要根据全新的平台基础,形成全新的战术体系,三天两头开一次战术会议,彼此交流经验,已经成为了习惯。 像今晚这种,消耗大量资源,在全球范围实现远程实境通讯效果,只能证明这场会议的重要性。 吉米队长需要把这场会议作为战术指令来执行,而仓库内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监视人员都撤回来了吗?” “4分钟后到位。” “预警系统?” “已开启。” “检查精神链接。” “链接节点清晰,组内同步率97%。正链接镜像1号网络……已连接,双向同步开启,环境干涉指标正常。” 吉米队长眼睛瞥了一下,看见干涉率在2%左右浮动。 这个比率是很低的,没有实战价值,但在在远程通讯情况下,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如果是实战需求,至少要在10%以上,那大概算是以前低版本“格式化空间”的标准;而他们这个行动队的纪录是47%;至于实验室环境的最高纪录可以达到逆天的70%,那种情况号称连超凡种都能斩杀。 坦白说,到目前为止吉米队长还并不是特别擅长这种战斗方式,实验室那边倒是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各种机会,给他们这一批实验品加深印象,务求入脑入心。 “实境信息载入,登陆倒计时,三、二、一……” 代表了转入虚拟实境的“原型格式”符号呈现,转瞬放大虚化,当正四面体与内切、外接圆球膨胀到视觉极限后,中央区域的虚无打开,高空的罡风云气,裹着漫无边际的深沉夜幕,扑面而来。 这也许是实景,也许是彻底虚拟的产物。 吉米队长习惯性地活动一下四肢,然而低干涉率的虚无感,让这动作变得毫无意义。他放弃了“热身活动”,转而环目四顾。 他的行动分队都集结完毕,具现在这片空域。而其他的方向,正有一个接一个的人影显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熟人脸,都属于承载天启实验式第七代机芯内核的燃烧者。 “严主管在那边。”吉米队长很快看到,他们的真正的主官,号称“燃烧者中的先行者”的严永博,就在侧方不远处。 那是个阴沉又偏执的家伙,重要的是,他的机芯权限要比这里绝大多数人更高一层。论公论私,吉米队长都要去打个招呼。 “等等。”门德拦了一下,示意吉米队长多观察一下那边的脸色,“那位心情怕是不太好。” “唔……” 虚拟实境让每个人的外表神情都得到了高度还原。可以看到,那位的恶劣心情已经形之于色,面孔铁青,摆明了“旁人勿近”。 吉米队长几分钟前也是暴怒状态,可如今看到严永博的脸色,忽然就觉得,还是冷静一点儿好…… 议论上司,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吉米和门德都不例外。 “记得前几天他心情还不错,等着看戏来着。” “是拍卖会,等着罗教授出丑……啧!” 两人都明白了。 也在这时,虚拟实境的夜幕中,显现出清晰的图文演示效果,直入正题,告知所有人这次会议的主题: 会议性质:战术研讨会。 会议目标:对**型超凡种进行剖析研究,制定针对性战术方案。 参考事例:洲际飞艇攻防战 关键词:罗南、真神、百集教宗、构形 …… 夜幕微微波动,下一秒钟,就有一艘飞艇在下方云层中显现,航空指示灯吸引了大部分与会者的视线。 嗡嗡的议论声起,既然是战术研讨会,公共频道便都开着,进入虚拟实境的与会者们,可以利用语音、文字图片乃至意念实现互联互通。 大家的情报还是比较灵通的,对焦点事件都很敏感。 “哇噢,真是紧贴时事。“ “实景转码的,不是模拟!” “是第一手资料吗?从哪儿来的?” “瞧这个视角,是卫星图像拼接……调了多少台卫星怼过来呀!” “那这个近景你怎么看?” 与会者的感慨和好奇,很快就被快节奏、高强度的会议挤压殆尽。 事实上,绝大部分无意义交流,在实景演示推进到真神与罗南的追逐战阶段,就已经给压得不见踪影,而当“日轮飞降、云关破碎”的大场面到来,大家已经被眩目场景和庞大信息流灌得头晕眼花。 吉米队长就是晕场子的一员。 不到半个小时的全过程放了一遍,剪接的精选版本至少二十遍起,关键关节的反复强调二百遍都不止了。 一直到回归现实世界,他都还晕乎乎的,左眼是太阳,右眼是闪电,脑子里则都是聚合、炸裂即而再拼接起来的云气关隘。 “讲的都什么玩意儿!” “嗯,那边确实也是猜测居多。”门德的听课效果,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实景演示,当然是有讲解的。可里面左一个构形,右一个构形,中间还有什么时空架构,渊区风暴,再配合着“云气关隘”混沌又复杂的结构分析,完全奔着蒸发脑汁的方向去的。 吉米队长就奇了怪了:如果战斗的时候,还要考虑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还怎么打?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窝在行动队里面,当一个分队队长。可话又说回来,比他“位价”和“权限”高的,今儿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啊! 信息震动又传过来。 搭眼一瞧,他就又有些上头:“草!东亚所那帮……咦,这个好!” 门德莫名其妙:“怎么了?” “呵呵,拿咱们还人情去了。” “咦?” “刚刚的战术事例,新鲜出炉的那个,貌似是舍了人情,从天照教团那边拿回来的。为此咱们也要有所回报,临时帮天照教团一个忙……” “在阪城,咱们帮天照教团?帮得起嘛?” “意思就是那个意思,高级打手?” 吉米队长一点儿都不介意,相较于为谁干活儿,能够脱离这个闷出鸟儿来的旧仓库,真正做一些事儿,才是他心中所愿。 不管是对付那些游民,还是对付更高级的敌人。 门德考虑的则是更现实的东西:“天照教团那边,咱们和谁对接?” “这个……东亚所的有点儿过分哈。”吉米队长一愣,再看分派的任务内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说明,这个就比较折腾了。 他寻摸着找东亚所那边问个清楚,这时候有即时通讯接入。 吉米队长看到显示,脸色立马就变了。 门德瞥去一眼,就见仨字儿。 白心妍。 他心里头“嗵”了声,本能就有极糟糕的联想,再看吉米队长,这一刻的脸色比之前的严永博,有过之而无不及。 阪城机场上空,指示灯和无线电交织响应,庞大的洲际飞艇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折腾,做了一圈儿无用功,又回到了这里。 “哎……” 即将降落的飞艇上,白心妍悠悠叹息,纤指轻抚额头,做“弱不胜衣”状:“都说了灵魂力量蒸发,精神受损,需要修养……怎么就不听人言呢?” 北野速人瞥来一眼,对这位夸张的演技也是够了。真正不用演,就表现出极大忧虑的,是他的老板。 玉川瑛介手掌死死抓住“太空舱”外沿,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扎在那里。仿佛如今面对的,是一场生死迫降。 事实上,在玉川瑛介眼中,即将降落在阪城机场的飞艇,以及飞艇上的自己,就是即将投落恶魔嘴巴的饵食,未来只会在酸液里翻滚消蚀: “都是罗南的错,都是罗南,罗南!”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中) “阅音姐,真的,我就是去转一圈儿。后续发展完全是意外……没事儿,真没事儿,全手全脚脱身了,血都没吐一口。” “最近形势太乱,家里要猫眼姐你多照料。” “呵呵,崇拜我?那你们就别在群里编排我呀!” “交战中利用了‘叠层干涉技术’的部分理念,但还称不上是成熟应用,具体情况我会总结一下,咱们再交流。” 虽然罗南在离家的这段时间里,做了很多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仅有之前的“半个小时”,拿出了自家名号――也就是这个“半个小时”,让他需要花费数倍、数十倍的时间,去处理随之而来的后续影响。 夏城分会那边肯定是炸了锅的,其实事发没多久,里世界就已经是风风雨雨,源自于天照教团和量子公司的信息渠道,已经将“罗南”与此事的关联性,传播出去。 可那时候,事态未明,战况紧张,谁也不敢擅自联系,生怕干扰了罗南的注意力,给敌方以可趁之机。 一帮人心惊胆战到战事结束,都不敢轻易发信息。还是罗南“良心未泯”,或曰“心虚”,事后主动脱离通讯静默状态,找何阅音交待事情过程,这才又二度引爆朋友圈。 罗南花了点儿时间,与夏城的亲朋旧友沟通、解释。这倒也不难,理由什么的且不说,大家都体谅他现在的状况,尊重乃尊敬他的选择和实力,不会扯着他问东问西。 真正的麻烦,是他在人脉关系网络之外。 “罗南,罗南,罗南……” 无论是“通讯静默”时段,还是与朋友们沟通期间,罗南的耳畔心底,从来没有一刻时闲。 是的,他以“游戏角色”以误导真神、教宗的手段失败了,可这种轰轰烈烈的失败,正如同“日轮飞坠”的那一击,砸落到世界上千千万万人的心尖子上。 而这“千千万万人”中的绝大多数,其心灵层面,都抽离出一根细细的“蛛丝”,交织错落,搭建成繁复深邃的“蛛网”。如今他感知到的,正是这“千千万万人”通过“蛛网”传导过来的心绪回响。 至于“千千万万人”具体是多少…… “目前祭坛蛛网上,稳定的‘囚笼气泡’已经有……九万、十万?稳定的‘囚笼’代表着修行有成的‘觉醒者’,整个里世界才有多少人?” 罗南印象中的最新统计,全世界范围内,登记造册的能力者,也就是七万六七的样子,这还是近半年时间,“爆发式增长”的结果。 当然这个数字不包括荒野游民、军方燃烧者以及不断攀升的“人类畸变种”。可就算把这些人都算进去,罗南祭坛蛛网目前“绑定”的数目,也覆盖了占据了全世界九成以上的“觉醒者”。 至于更外围的、类似于“觉醒”前的翟工那样的能力者,数目较之前面那组,更要超出快十倍。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近似的“全覆盖”。 至于那些随生随灭的普通人“气泡”,其规模之庞大,变化之迅速,已经失去了统计的意义。与其计算数字,还不如评估空间覆盖的广度――差不多已经赶得上灵魂披风了。 “以前绝对没有这么多。” 罗南也做过类似的盘点,肯定是到不了这个规模,如今他已经猜到是为什么:“‘白日梦魇’很给力,‘深渊世界’威能无边……可现在这也不是重点哪!” 目前罗南的名头,在世俗世界还只是为少数政府、军方和商界上层人士所知晓;但要从里世界考虑,已经称得上是名动天下,无人不知。特别是这种新鲜出炉的“超凡信息”,涉及到“超凡种”的同时,又把世俗世界给搅了进来,形成了具有全球影响的新闻事件。但凡与这个圈子挨边儿的,都免不了要念叨几句。 如此一来,每分每秒,都有成百上千人围绕“罗南”展开思绪,默念乃至交流这个名号,在顺延变动的时空中,逐步汇聚起一场看不到止境的信息风暴和漩流。 换了别人,这场风暴只能存在于各类媒体的传播和存储中,依托于物质载体而存在。 对罗南而言,则是另一种情况。 祭坛蛛网支立于虚空、出没于人心,心绪回响的噪声,便如同蚊蚋蝇虫的震鸣,不但昭示其中的核心意义,也毫无节制地告知每一个“噪音制造节点”的位置、传播介质、流转轨迹乃至情感色彩。 这是人类通讯网与祭坛蛛网的共鸣共振,是物质与精神领域信息的深层交汇,是罗南深邃丰富感应层次的综合反馈…… 此时此刻,罗南眼中心底所映照的,就是这么一个繁琐的背景、复杂的世界。 正因为繁琐和复杂,“噪声”里面翻涌着大量重复冗余的信息,形成了汹涌洪流,不断冲刷上来。 “这个就比较烦人了。” 话是这么说,罗南心态却还算沉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付那些可以冲垮、烧毁脑细胞的信息风暴,已经成为了罗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生命星空的宏阔架构、灵魂披风的全球覆盖、雾气迷宫的亿兆碎片、“日轮”和“绝狱”共同组成的深渊世界…… 一次接着一次、一回更胜一回的冲刷,总算让罗南具备了免疫力。使他不再“随波逐流”,而是按照自我逻辑,将巨量的信息缓冲、沉淀、分流、乃至分析、整合。 事实上,围绕“罗南”形成的信息风暴,比他曾遭受的冲击,要有规律得多。 规律代表着熟悉和秩序。 罗南下意识念叨:“我呀……” 这时候的他,又化身为那根探入“棉花糖机”里的小木棍,从天地人心的恢宏架构中,累积“糖线”,形成云气般的奇妙造物。 一般的手艺,造个“棉花糖”就不错了。 可若是以自身为尺度,化认知为规则,丈量人心,循法造物…… 罗南闭上眼睛,心念则自然倾注在祭坛蛛网上。在层次繁复的网络之间,在上下攀援的“魔符”背脊之上,在往复交织的生机元气和信息洪流之中,似乎有一台无形的三维打印机运作,使某个形影轮廓逐步呈现出来。 那模样,就是罗南。 与现实世界的罗南相比,二者如同镜内外的人影,互为镜像。 只在部分细节上还不够完美,需要有所修正。 第五百二十三章 网中相(下) 人都有趋近于完美之心,不完美就想修正。 罗南的意念,在“镜像”之上往来穿梭,互为比对,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照镜子”的动作。而他越是仔细查验、修正,“镜像”所展现出来的细节差异,就越是繁多。 这倒也不奇怪。 因为这是数十万人心中影像、情绪、盘算的堆积物,托了现代影像技术之福,很少有人会错认他,最起码也对他的形象有一个基本认识,这保证了“镜像”的基本辨识度。 但在趋同的表象之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他们所理解的罗南,正所谓“见仁见智”――绝大多数是基于各式媒介所引导的固定印象,可多多少少也有自身的看法。 有过誉、有偏见、有丑化……而且还正在通过现代便利的信息渠道,快速交流互通,彼此影响、覆盖。 这样一来,相对应的“形象堆积”,就变得越发繁琐、冗余、复杂、矛盾,最重要的还是扭曲――这给了罗南撬动人心的支点,可也正是这份扭曲,通过祭坛蛛网,一发地汇集到“镜像”上来,表面平静,内里却彼此冲突碰撞,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之所以还没有崩掉,是因为“镜像”之中预先存在的,是罗南已经确立的基本内核。 那是建立在格式论基础上,经过了“九窍六根”的传武哲学打磨,经过了“耦合理论”深化,又经过了凝水环等构型理念浸淫的成品。 罗南正是凭借于此,构建了辉煌灿烂的生命星空,触及复杂真实世界各个角落。当然,魔符带来的体系也一直环绕着、影响着他。 而这所有的一切,如果追根溯源,似乎都能够归结到“深渊世界”的“日轮”和“绝狱”那恢宏又危险的平衡之上。 罗南研究叠层干涉技术的时候,对此有所推演,现在自然而然就用上了。 正是这一份明白的解剖,在天地人心之间,为罗南锚定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支点。外围的风云变幻,就有了既定的、可以推演生发的基础规则。 当然了,现在这份规则还比较模糊,但已经分出了远近、虚实、真幻,即便是在复杂交叠的多重时空里,在扭曲混乱的人心迷障中,依旧可以扎实存在。并在这基础上,应付祭坛蛛网传递过来的扭曲映像,据此推演出更本质的东西。 总体来说,这一“内核”未必完美,但根源清晰,方向正确。 这时候就看出来,数十万人形成的意念洪流,也不尽然是负担。有那些扭曲、矛盾和冲突也挺好的。 人们心中的罗南形象,有的虽然不够真实,可经过推演,证明能够做到,就收获了一些奇思妙想;有的看上去很有道理,但推演之后发现,目前力不能及;还有些推演起来完全不着边际,那就是根子上错了,完全不属于他那一挂…… 如此根据条件推演计算,知其能、知其所不能,又试探到了能力的边界,排除了一切的虚妄之后,剩下的就是自己。 所以在罗南眼中,祭坛蛛网上的“镜像”越发地平实,那些扭曲混乱的元素,逐渐被排出了“镜像”之外,如云气烟岚,环绕起伏。 唔,是错觉吗? 罗南忽然有份感应――他本体所携带的隐默纱,似乎变得“厚重”了一些。 没错,罗南甚至还捕捉到了变化了源头,是那些被清出来的“烟岚”,同样形成了“镜像”,跨越了虚实的障壁,进入现实世界的领域,而且与隐默纱发生了反应,就此融入进去,再不分彼此。 罗南的意念,随着这些扭曲元素变化的“烟岚”,自然进入了隐默纱的深层,触碰到了这些烟纱迷障中,那一份早已存在的秩序。 那就像是悬挂在纱帘之后的装饰物,隐隐绰绰,却又错落排布,分门别类。每一个装饰物个体,都是一份卷积自成的规则造物,它们之间似乎也存在某种有秩序的联系。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叠层干涉技术解析过、运用过,并存储下来的积累。结合这门技术的本质,就如同一张张面具,只要戴上去就能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然了,现在这些“面具”,绝大部分都不能使用,毕竟罗南还没有造出真正的对应“灵芯”,只是草拟了私人版本的构形设计。 公版和私人版本的差异,就在于此――很多智能化、自动化的步骤,都需要他亲力亲为,逐一研究琢磨之后,找到对应的启动程序,才能应用。 可不管怎么说,路数走对了。 隐默纱中,不但有此前的积累,还不断有新的元素沉淀,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它们源自于罗南自身,是从他的“内核”之中,解析出来的各种能力、技巧和规则认识,化为了素材和零件,依次陈列。需要经过种种设计拼接,才能最终形成完整的、逻辑严密的“面具模板”。 比如,从凝水环这一个基础素材上,目前就衍生出滴水剑、灵魂披风这些技能,再往复杂处推,刚刚做出的“云中关”,就涉及到其他领域的基础素材,在构形体系的规则下拼接出来。 可目前来看,这还只是个半成品,需要多次复盘研究,才能最终成型。而就算是成型了,这种模板也是比较单调的――难道让他出手对敌,只藏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总要拿出一套组合拳才行吧! 当然,这一系列属于罗南的素材,已经整合进了他现有的“默认模板”框架中,总体而言已经是比较成熟的了。而且这个“默认模板”,似乎比罗南形神框架所能表现的更为完美。 毕竟,这是理论化的产物。 话说,叠层干涉技术使用起来,倒很像一种解析工具,可以对自身所包容的各类元素,做一个深入的分析,或者组合实验。 简直就像一个实验室兼化妆间。 非常高效的作业环境。 只是再怎么高效,要重新组合成新模板,尤其是那种能够完全遮掩身份的,还要费相当一番心思。 罗南找到了一个新玩具,心神自然在其间拨弄试探,在此过程中,祭坛蛛网上的“镜像”和现实世界中的真实自我,更深层地交错融合。他身外的时空气泡,也对应地变成了一团似有若无的烟岚,活泼飘忽,似乎有无形的气流托举,又有日光月华轮转投注,变幻出无穷的色彩和形状。 也就在这拨弄翻转之间,原有的“装饰物”和逐渐沉淀卷积出来的新品,走马灯般在他心中流过,供他检视记忆。 这个刚沉淀,有用,太简单; 这个看上去很靠谱,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还有这个……咦? 罗南的心神,忽地触碰到了一个“半旧半新”的东西,依稀如云岚掩映下奇绝诡异的山峦,其上怪石嶙峋,盘转层叠,自成格局,又有岩浆蜿蜒流淌于其中,乍看如魔狱深处的火焰山,可相对平整的峰顶和相应布设,使之整体上更像一座特殊的祭坛……模型。 血魂寺? 第五百二十四章 没前途 蛇语突然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游艇生活区客厅这边,空荡荡无人影,殷乐不知道去了哪里。 虚拟工作区还亮着,界面上不停地刷新信息,来自世界各地的能力者们,正围绕昨天晚上的热点话题,开展了一波接一波的讨论,里面的关键词,无非就是罗南、飞艇、天照教团之类。 对看客们来说,事情已经过去,该轮到他们发力了。 可对于当事人来讲,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蛇语看了下时间,大约凌晨4点左右,距离洲际飞艇事件,也不过就是五六个小时而已。 阪城气压仍然很低,压得她心头沉抑。 蛇语调整下气息,循着心头那一点儿感应,缓缓起身。四下无人,但她还是迈着传统的细碎步子,出了客厅,乘小型电梯到上层甲板。 客运码头上灯光寥寥,然而最黑暗的时段已经过去了,甲板的围栏、躺椅等装饰,都在昏蒙中呈现出轮廓,同样显形的,还有船头方向,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人影。 “殷秘书。” “北山女士。” 即使已是屡经调整,两个人的称呼都还不够精确,生疏而客套,正如她们之间的关系。 “不休息一会儿?” “本部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辛苦了。” 蒂城比阪城早三个小时,差不多也到了该处理事情的时段,更不用说,有些事儿是不讲究时间的。 正如此刻。 蛇语也只是顺口打声招呼,视线和心神,都投向了游艇之外。 停泊的游艇,船头恰恰指向东方,湖面空阔,一览无余,可以一直看到水天相接处已经悄然涂抹上去的釉彩。 此时那边还在一层层地上色,几片云气胡乱地堆在那里,受变化的色调搅动,恍惚中变成了青黛山峦,多了些构图式的设计感。 蛇语微蹙眉头,看远方渐亮的天光云影,心头那份感应,似乎给照得明白了些,却仍然不够真切。 殷乐顺着她的视线远眺,轻轻吐出一口气:“日出了?本以为今天没太阳,云厚,气压也挺低的。” “感觉不够好。” 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在这儿突然卡住了。实在是对话的双方,都从彼此的观感中,捕获到了一份共识。 她们都不再开口,只是遥遥关注着水天交界处。 太阳仍然在水平面以下,可是这一刻,在层层涂抹的釉彩中,在青黛的云气山峦内,分明有一股别样力量躁动着。 它深藏在宏阔的自然规律之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展手爪,甚至已经半步超出那初生的太阳,在东方天际,压迫出狰狞的形状。 “云!”殷乐低呼出声。 天边堆砌成的青黛云峰,陡然垮塌了下去,随即又在那份昭然若揭力量的扭曲下,抽枝分桠,几乎丧尽了云气应有的性质,化为那份力量附带的阴影,循着天穹和水体的轮廓,四面八面延伸开来。 那边的云层相对来说份量不多,几下延伸扩张,就稀淡得看不见了,可那种如同根系分张、刺入虚空、撑起水天架构的形象,还是深深烙刻在蛇语和殷乐的瞳孔和心尖上。 “扶桑神树……” 蛇语下意识探手,想遮住眼睛,但早已迟了,手臂半途放下,脸色又转苍白。刚才直视高层次的力量运转,并下意识解析,对她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反噬。 整个阪城,像她这样的倒霉鬼,刚才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有多少。 殷乐反倒好上许多,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借助渊区血魂寺的力量,去观察高层次的东西。虽然目前渊区血魂寺,好像又有了变化…… “这是什么手段?”殷乐的心神悬在渊区,辛苦分辨着风暴湍流背后的深层喻义,可惜她水平还是不够,看得愈发糊涂。 “不外乎封禁之类。”蛇语无法感应细节,观其大略,反而更加明白,“总归不是好事……” 殷乐念头纷杂:“天照教团要在阪城动手?这是他们的大本营啊!”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蛇语顿了下,然后总结:“只看针对谁。” 殷乐霍然扭头:“先生在哪里?” “……” 是啊,罗南在哪里?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那位还是任性地不见了踪影。 此时,无论是蛇语还是殷乐,都能半猜、半感受到在晨曦的微光之中,那份逐步伸展,也逐渐渗透过来的灵压。 凌晨时分的北山湖畔,还有几分凉意,可随着熹微光芒覆盖,两人身上莫名就有几分燥热之意,搅动气机,颇有不适。 这可比天边云气的变化,更直观犀利得多了。 蛇语垂下眼帘,绷紧了心神,低语道:“不要暴露在外面。” “确实。”殷乐最后看了一眼天边云光,转身往后走,可没迈两步,便与蛇语一并生出感应。 一转眼,二人便看到了码头仓库那边,忽有一架小型飞行器腾空而起,没有遵守平贸市场这边的交通层规则,直入云霄,很快消失视线之外。 殷乐与蛇语对视一眼,都是皱眉头。 这种形势下,但凡是能力者,总要做出一些反应,不过大都应该是殷乐和蛇语这样,懵懵懂懂,揣摩猜测,像吉米队长的反应,目的性就太明显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是背靠量子公司乃至于政府军方。 倒是里世界这边…… 两个人匆匆回到了下层甲板的客厅中。 说也奇怪,随着她们进入舱室阴影区域,因气机扰乱带来的不适,就自然平复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只不知道,这是否是个暂时现象。 此时,投影工作区仍在闪烁,之前罗南和天照教团刷屏的界面上,终于掺进来了别的元素: “阪城,奇幻の云?” 这个话题刚显示出来几秒钟,又一个新鲜出炉的翻到了最上面:“阪城日出,请诸君帮助解读。” “元气躁动?刚刚险些走火入魔,坐标阪城喜田区。” “神树天国降临!” …… 由于论坛此前讨论的话题,就与阪城有密切联系,所以这些后继的字眼,很容易就卷走了大量的、世界性的关注度。 殷乐打开几个帖子的功夫,类似的话题就很有影响了,她用智能分类的瀑布流模式,自动拣选关键词,刷了半个多小时,却是越刷越多。 不过帖子里面,大都是一些图片记录、描述、猜测之类,除了将矛头都指向天照教团,再没有更管用的东西。 殷乐眉头皱起,想着到一些更专业的圈子去看看,刚跳出帖子页面,就见有一个加持了高亮、置顶、浮窗等多个效果的新帖子,强行出现在工作区的最中央。 鲜红的字体非常刺眼。 最重要的是,发帖人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 也在此刻,殷乐腕上的手环嗡嗡震动起来。 她低头瞥了一眼,眉头便锁得更紧。 “麻烦了!” 说话间,论坛帖子打开;手环上的信息也以分屏的形式,投影到工作区上。殷乐之所以这么做,是两边所描述的事情,乃至遣词造句,一模一样! 其大意就是:阪城方面,发现有极度危险的畸变种潜入,天照教团高义,为了保障市民安全,主动开启了所谓的‘神国’,投影覆盖全城。阪城分会则要求,所有身在阪城的能力者,立刻进行网上登记,报告所在位置,以及附近能力者的简况,配合阪城市政府、sca进行社会权限对照,以保万全云云。 “大索全城……阪城分会这是把脸凑到真神的脚底下,甘心情愿当牛做马充猫狗玩儿?” 以上的话,不是殷乐或者蛇语说的,而是论坛上某位看客的讥嘲。 不过,这位也是一语中的。 作为一个没有超凡种坐镇的能力者协会分会组织,阪城分会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沦为了天照教团的附庸,平常是当小透明,如今跳出来,也只是台上的牵线木偶罢了。 “这是……在找先生?” 殷乐和蛇语再次对视,都觉得麻烦临头。 天照教团的强势,再有阪城分会的半官方性质作配合,在里世界,真的具备了类似于法理上的强制性。 差不多就是“不服就打”的意思。 就算是配合吧,殷乐可以去登记,却也是仅有的可以登记的人选。 蛇语在阪城是有正常身份没错,可终究只是张面皮,一直深藏真身与恶名。 更不说罗南,以莫先生之名“出道”,可世界上本无“莫先生”此人,即便殷乐这两天,在蒂城那边留了些安排,应付一般情况可以,却禁不起仔细推敲。 船上这些人凑在一起,彼此印证,逻辑线索是混乱的,一言以蔽之: 嫌疑人! 只是,这圈子绕得是不是大了些? “我以为要冲上地球同步轨道再折回……火星不是更好吗?” 吉米队长大步走进正厅,他是从阪城的量子公司分部再绕过来,飞行器刚刚与这艘私人飞艇完成了接驳。 不过,他话中讽刺的,并非只是自家的行程安排。 远远就看见,白心妍就站在某块尚未清晰的投影区域前,气色如常,还微笑着与吉米队长打招呼;在她身边的,是玉川瑛介,一脸晦气晚娘脸,病殃殃的,精神萎靡,对吉米队长的到来,视而不见。 “绕圈子,是因为找不到啊!” “呵呵,还是理直气壮!” 吉米队长对自家被分配的新任务,还有些迷糊,只知道是协助天照教团,寻找一个隐匿多时的强者。但这不妨碍他逮着机会,猛怼白心妍。 “事实就是如此。天照教团施出了近乎掀桌的手段,自日出时段,一直到现在,仍没有锁定目标。” 白心妍漫不经心地将天照教团搁了进来:“据说,这是由于周边区域,多出一些卷积扭曲的时空维度,排除掉自然现象,是超凡层面的干涉作用,是一处屏蔽干扰……” “也是一个大麻烦。” 作结语的,是一位看不太清楚年龄的中年人,并非真身到此,而是在那处投影区域显现。 他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光头。 眉毛胡须也很稀疏,皮肤苍白,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养份不足以支撑毛发的生长,感官上很瘦弱的样子,也许这和他身披的宽大外袍也有关系。 第七代机芯内核,已经将世界上所有的超凡种资料录入,并且实时更新,吉米队长第一时间完成了匹配,顾不得其他,立刻并腿挺胸: “猊下。” 这个光头中年人,就是百集教宗。 吉米还是疑惑,这位猊下刚刚怼完罗南,回来就抓什么麻烦,逻辑何在? 呃…… 吉米队长不是傻子,看眼前聚在一起的三个人,再联想昨天晚上的艰苦培训,突然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内在联系。 麻烦=罗南? 这个场面,是为罗南而设? 可是,那家伙不是在几千公里外?难不成又回来了? 白心妍冷不丁地问:“猊下是觉得罗南背后有人?” “不必急着下结论。” 百集教宗微微笑着,毛发稀疏的面孔上,神色和蔼:“事实就是,阪城目前有一个奇怪的存在,怀疑是超凡种,却又与目前地球上的其他超凡种都不相同。当然要探一探底细……那也未必就是一个活人。” “不是活人,那是什么?” “不好估计,初期探测也没有效果,毕竟我不擅长精神侧。” “……” 天照教团的教宗猊下,千百万教众的精神领袖,世界最顶尖的精神侧超凡种,说自己不擅长精神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教宗却还是和蔼地笑道:“并不能将跑马圈地的便利,视为能力。再说,精神侧没前途的,也许你比较认同?” 吉米队长发现,他完全插不上嘴了,和旁边的玉川瑛介一样,完全就是多余人。 只听白心妍回应:“前面的路,是猊下这等人物趟出来的,我哪能想那么多……哦,阪城分会的登记情况更新了。” “说一说。” “目前已经有三千四百余人登记,其中七百人是觉醒者以上。” 说着,白心妍便另外投影出了分布图,以阪城为背景的图像上,星星点点,疏密不等。 旁边玉川瑛介瞳孔微微放大了些,拿这图像暗中与自家掌握的情报相比对,只觉得这几乎囊括了阪城所有的秘密教团、超凡组织,纵然不是十成十,也是七七八八了。 “不够。”教宗简单吐词。 “时限还没到嘛。” “这是态度问题。” “猊下的意见,我会转达的。” 白心妍耸耸肩:“接下来,请猊下安排手底下的人,与阪城各教团组织再沟通,阪城分会和sca会给那些有记录但未主动登记报送的非组织人员发信息,必要时会上门催促,所有工作会在下午1点30分前结束。到那时候,阪城差不多就会给犁过来一遍,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行动了。” 吉米队长也盯着分布图,顺便检索有关的信息,心中念头急转,如此数秒钟,他冷不丁地开口: “我们小组也要报送吗?” 白心妍瞥过来一眼,眼波清澈平淡,在吉米队长眼中,却别有意蕴。 他喜欢这个……尤其喜欢破坏这个! 所以,他再次开口:“最近几天,我们一直在和几位能力者做邻居,也看着他们做事谈生意……应该不是阪城本地的,到目前为止,好像他们还没有登记?”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电影院 阪城时间上午10点左右,经过近6个小时的发酵,能力者协会的内部论坛上,已经是沸反盈天。 一旦事情与切身利益、尊严相关,看客的心思,就会变成直接的代入感,再转化为相应的情绪,即所谓的“民心所向”。 当然,这玩意儿在抹去了温情脉脉的所谓“社会秩序法理”,跨越以实力分判的鸿沟壁垒时,很大程度上不顶个屁用。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登记的进度,仍然在稳步推进,形成了密织的罗网,勒紧皮肉的那种。这种手段,完全是凭借优势资源碾压过来,没有一点儿机巧,却让人束手无策。 实话讲,单任社会资源的碾压,里面总还存在一点儿缓冲间隙。真正给身在阪城的能力者压迫和窒息感的,是遍洒城市每一个角落的阳光。 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热度和穿透力都在持续提升。 不管是在室外,还是屋内,也不管是接受阳光直射,还是身处阴影之中,无孔不入的光波,总能渗透到人们的周围,承载着天照教团强横的干涉印记,如同浮游在空气的妖瞳,放射出炽热而充满恶意的视线。 正在底层甲板的殷乐和蛇语,头一回对这片区域的高明采光设计,心生怨怼。她们已经关闭了舷窗的隔光板,尽可能地隔绝一切天光照射;内部的灯光也熄灭掉,以分辨透进来的光线指向。 整个客厅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虚拟工作区。 下意识地,殷乐和蛇语之间已经不再进行对话,肢体动作也越来越少,连不断刷新的论坛消息,也不再去看,只各占据了一个角度,蜷曲身体,收敛气息,仿佛身在幽闭狭小的牢笼里,处于二十四小时监控之下,如泥雕木塑一般。 她们不清楚,自家是否已经暴露,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现在一切的应对,一切的伪装,在宛如天堑的层次鸿沟下,都会变得虚弱可笑。经常与那个层次的存在接触,她们倒是有一份相应的自省和自觉。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蛇语的心境,经历了一个从疑惑,到扰动,又逐步归于平静的过程, 丰富的人生经历,特别是最近半年多的时间的遭遇,已经可以打磨出一颗坚忍顽强的心脏。她暂时参不透生死,可只要能够活下来,境况再艰难,似乎也不会再超过前面两百天左右的折磨了。 人心趋静,感应自生。 这份感应,并非源自于外界天光封禁的刺激,而是一种心灵层面,如气流水波般,近乎天然的扰动。 它们很久以前就存在,只是太过寻常,让人不自觉忽略掉,蛇语甚至还感觉到,那并不是外在的刺激,而是一种微妙玄通的联系。 此时此刻,一切外部活动都浸泡在高风险的环境中,受到多重束缚和限制,且又不是一个入定修行的好时机,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被这一份微妙联系牵引过去。 况且,她还发现,“联系”的另一端,或者说一个关键节点,就在她身边,在同样进入静默状态的殷乐身上。所谓“微妙玄通”就在于此――心神一旦有所偏重,二人之间那份“联系”自然而然地加强。 另一边,闭目沉思的殷乐眼皮动了动,撩起一条缝,瞳仁微转,与蛇语眼神碰触。 这让后者进一步确定,那份联系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而且非常敏锐。 这是一种彼此的心灵感应吗? 多半和罗南有关……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 在当前这种局面下,安全性又怎么样? 蛇语心中的念头,不可避免地又有所滋长,但她很快又醒悟过来:考虑这些并无意义,因为她多半不会即刻获得解答,看得出来,殷乐虽有感应,却也是愕然状态。 就在双方都进行试探、接触和研究的时候,突然有一道意念横插过来,超出她们想象的陌生,却颇有些自来熟的味道,又如醉酒后的醺然和松弛: “boss的地盘进新人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突然插进来的意念,瞬间将隐晦的形式挑开,也让这一层微妙“联系”背后的力量嗡地膨胀开来,能量级数的提升,带来的直观感觉,就是“光度”的变化。 有如暗室中,擦起的闪光,一闪既灭,却足够让人看到,超出她们预计的场景轮廓。 当然,这是在精神层面。 不管是殷乐还是蛇语,都给惊了一记。 相比较而言,殷乐的定力差了一筹,其习惯性压伏的意念有了一个明显幅度的上扬,好像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放了个炸炮儿: “谁!” “给某个boss打工的可怜人。” 或许是感觉到这种说法太糊弄,那边又加以补充:“好听点讲,就像是秘书丫环;难听地说,就是拴着的猫啊狗啊之类……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猫眼。” 就在那一位坦坦荡荡自我介绍的时候,受她们意念交流刺激所迸发出来的潜藏力量,又归于平静,快速沉淀,正如闪光擦亮又熄灭。 只不过沉淀下去之后,闪光的余烬,就自然而然地具备了一定的规律, 当猫眼自我介绍完毕,规律导向的结果,也已经从量变转为了质变,积累出了足以让三位具备同类身份的女性能力者所感知的存在意义: 这是一个比较细腻的架构,并且具备了非常明显的空间感。 猫眼、蛇语和殷乐在心灵层面驻留,眼耳口鼻,种种感官,以及对外部物质世界的感应,都隔了一层。只有心灵层面这一份渐渐清晰的规则秩序,以她们可以理解的模式逐步呈现出来。之前暗室闪光的感觉太过鲜明,以至于三人仍然觉得: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大小未知,她们之间倒是保持着比较近的距离,类似于并排的那种。 由于感知的积累变化,对于自称是“猫眼”的自我介绍,蛇语和殷乐都没能及时反应,隔了几秒钟,才由殷乐“发言”: “猫眼?夏城的猫眼?” 经过半年时间的深入了解,殷乐当然知道,猫眼是罗南“朋友圈”里的一员,可这种情况下“相遇”,其身份貌似也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更深一层的话,是禁脔吗? 不得不说,猫眼的态度,给三人的交流开了一个好头。 在她的良好示范之下,当然也是在罗南的领域中,蛇语和殷乐隐藏自己的身份毫无意义,自我介绍也就自然而然地到来。 这期间其实存在着一定的尴尬,毕竟在公开的里世界社会关系网中,她们的身份、立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悖离的情况。然而猫眼并没有吹毛求疵,无论是对血焰教团出身,深度涉入“孙嘉怡中介案”的殷乐;还是对曾经是生死仇敌,理论上已经失踪甚至死亡的蛇语,都只是啧啧两声,很快回到更现实的层面上来。 “你们都在阪城,帮他做什么来着?办公?起居?暖床?” “只是听从先生安排。”殷乐适当地接话,让闲聊式的交谈,有一个比较顺畅的中继。 “神国天幕一开,现在不好过吧?” “确实如此,夏城那边有没有最新的消息和反应?” “物议鼎沸,但也只是看看热闹,可是看你们的现状……” 猫眼“哼哼”两声:“都说boss在太平洋上,与天照教团做过一场,现在渡了劫,破了关,已鸟飞鱼跃去了。可这么一来,貌似不是那么个情况?” “比较复杂。”殷乐的心情确实挺复杂。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和以前一样,我也实在搞不明白,某人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大人以前的布置,总是如此?”蛇语也加入了进来,意念交流的情况下,比平日还多了几分直白。 “嗯哪,乱七八糟,但最后总是强行救场,给人以‘深不可测’的错觉。”猫眼乐得给两位“后进”介绍经验,虽然她对当前的情况,也不是太了解。 以前,猫眼确实经常借助“生命星空”、“大生产线”之类的“精神领域架构”,与罗南开展远程的心灵联线,但那是一种相对抽象的介质,如同面向虚空,跨越无法解释的维度。 可如今这种情况,似乎是有实实在在的架构,将她们三个人的灵魂收拢在一起,像是…… 还没等她们有更清晰的判断,“空房间”里面,又有光影显现,而且组构成了让人可以轻易理解的直观影像。 首先呈现出来的,是一片云气纷乱的高空风景,甚至还能听到罡风吹过,呼啸作响,音色兼备,十分生动。 在此特殊阶段,猫眼三人都是很快联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出。 猫眼再哼一声:“搞什么?云中堡垒,日轮飞坠,昨日重现?” 殷乐大约也是这么个考虑。 倒是蛇语的想法又多出一层,这模样,也许是困缚她半年时光的云端世界? 三人念头一有偏转,呈现的影像又有变化。 云气深处,恍惚便有规矩法度横亘其间,罡风吹卷之际,外围云气离散,却也有一些“纱絮”,与内层的庞然造物牵拉卷缠,两相作用之下,逐步显露轮廓。 “噢,确实是……”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景象,分明就是一座云气塑造的堡垒,即便背景是青苍广袤的天空,仍是巍然耸峙。尤其是与周边云气的牵拉联系,仿佛有弥盖天际的云麾招展,将规则内置其中,使漫天云气,即使在舒展飞动之时,也有法度浸淫,简直就是军列阵线,收卷自如。 事实上,不只是外层,作为影像基座的云气堡垒,也在时刻变动之中。聚合如实质的云团深处,各片区域都有着细腻的变化,反应到基本轮廓上,也有着微幅的调整。 看得久了,时间的刻度,就有些模糊,好像是在欣赏一种延时摄影效果,将漫长的时光、宏观视角的堆叠变化,压缩到她们可以理解的尺度之内。 “特效不错,更深的就看不出来了……” 猫眼的评价,基本算是三人的共识。 目前来看,展现出来的影像,与真实世界还有一定的差距。 她们三个人就像是在电影院里,看着巨大屏幕上显现的画面,如果放低要求,倒也算是比较逼真,但如果用苛刻的态度去评价,在她们和影像之间还隔着一层名为“真实”的壁垒。 “boss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电影放轻松……也有可能是现场教学也说不定。” 考虑到罗南的性情,还有阪城那边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的环境,猫眼的后半句判断挺让人赞同的。 三人都在观察、琢磨。 她们身前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仿佛大制作、却仍然缺乏沉浸体验的影像。 三个人真的像是坐在传统的电影院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相处,只能看到各自的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类比式的体验,倒让她们更容易适应现在的环境,让交流变得更加顺畅。 殷乐就分享她的新感受:“云气堡垒内部,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哪有?” “中间,泛着血光。” “有吗?” “没有吗?” 殷乐很奇怪,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也很奇怪。 心神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股,一股在非真非假的“电影院”里与人交流,看不透迷障;另一股却是停驻在渊区,与渊区血魂寺架构紧密联系,形成了通透的高层次观照。 两股心神并不冲突,都是真切实际。 渐渐的,她还感觉到了渊区血魂寺架构中,存在着颇具节奏的扭曲波荡,这让她心神摇动,又颇是惊喜。 概因这感觉熟悉的很,过去半年时间,时不时就要来上一回。据哈尔德夫人讲,那是某人惯常的实验手法。 血焰教团的根基,对于那位而言,本质上也不过就是一组实验品罢了。 作为教团的副主祭,想让殷乐适应这份节奏,其实有点儿困难,可在当前背景下,这份影响她超凡力量根基的扭曲,却如同轻晃的秋千,带着她飘悠悠地摆荡。 一切不由自主,却也莫名地稳妥安然。 “先生……” 意念呈现在“电影院”中,还没有彻底成形,一侧的猫眼“嚯”了声:“还真有!” 原本青空白云的影像背景,突然有血色蔓延开来,而且正是在殷乐所说的云气堡垒中心处呈现。 新呈现的元素,存在着很强的空间感,仿佛是从云气深处的“孔眼”中,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乱石崔嵬,血光流淌,下镇以熔岩热湖,上浮有浊云闪电,狰狞可怖,几如魔界鬼狱。 在“电影院”中,甚至听到了那里熔岩沸腾流动的闷沉爆音。 殷乐的心神终于出现了错乱感,她有些分不清渊区血魂寺架构和眼前血魂寺影像的关系,下意识喃喃自语:“血魂寺?” 猫眼和蛇语还没有对此作出反应,在已经有些色彩混乱的云团中,骤然又有一道有翼活物,伴着嘶哑长鸣,冲击出来,其形宛如史前翼龙,尖喙细颈,长翼粗尾,通体无羽,遍布鳞甲。 最惊人的,这东西竟然还是成群结队,领头的方出现,后续就是乌压压一片,层叠而出。而在其嘈杂鸣叫之时,还喷溅出大量酸液,如狂风骤雨,飞卷而下。 云团裹着酸雨,乍然又是电闪雷鸣。 在“喀喇喇”炸响的雷光中,又有一群乌云般的甲虫,不知几千几万,嗡然而出。 接着就是堪称荒谬的大量陨石投落,可半途就能看到,它们个个团紧四肢,石形人样难辨,向着不见底的云层下方投落…… 这还是只是开始。 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有数不清波次的奇妙造物,从云团闪电之间呈现,到后面甚至还有人造飞行器、大型机甲冲出来,偶尔还穿插几个看不清面目的虚幻人影。 它们或盘旋而飞,或高速坠落,或彼此攻伐,占据了整个影像界面。 “电影院”里的三位女性能力者,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奇幻战争片;又好像坠入了某个荒诞梦境中。 更理性的说法大概是:某人把事先拍摄的多个镜头,一发地拼接到影像作品里去,同时呈现在这片大背景下。 且不论剪辑的效果如何,单只是镜头逻辑,就混乱得让人绝望。 如果非要从一团乱麻的影像中找出什么共同点,那么大概就是:每一个存在影像,都彰显着一份超凡力量,且每一份力量看上去都颇为不俗。 尤其是后面穿挺出来的几个虚无人影,大多数只是裹一层单兵装甲,有的甚至是常服单衣,赤手空拳,偏偏举手投足间都是穿空崩云,叱咤风雷,几如神明显圣…… 咳,应该说看谁都是超凡种。 猫眼在“电影院”中的影像,很自然地摆出一个架腿托腮的姿势:“你们血魂寺,其实是召唤流?” “这不好笑!” 不说对话的两人,另一边的蛇语看得认真,也看得眩晕,可与此同时,还有些古怪的感应。 在“奇幻战争片”已经混乱不堪的背景音中,她似乎还听到了某种噪声,非常低沉,也比较混乱,最重要的是,在播放的“影片”中,找不到对应的场景,几乎要认为是耳鸣式的幻觉。 可这种在罗南心灵领域之中的架构,哪来的耳鸣? 感应一旦生成,就如附骨之疽,缭绕不散。 “有没有听到什么?”猫眼也突然转过话题。 蛇语能感觉到,她们三个人的心电感应,仍然存在。某些强烈的念头,会比经过修饰的交流意念,更早被其她两人感知到。 这种交流方式,三人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仅就眼前而言,她们更容易达成共识、实现共享,乃至形成共鸣。 相应的感触,也就自然呈倍增之势。 后续再没有什么对话,可是那份附骨之疽式的“额外噪声”,也变得更加清晰。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的意念都向下沉潜收摄,在这个诡异的“电影院”里,也就等于是侧耳倾听的意思吧。 “嗡嗡嗡,轰轰……” 噪声掺杂在罗南导演的影音特效中,似乎有着一定的节奏,挺熟悉。可大概是比较紧张的缘故,三人都出现了一些知见障,一时半会儿分辨不清。 末了还是猫眼失笑,调和气氛:“boss开的这家场子,观影环境可不太好……咦?” 这样的一句话,便如开了封的寒刃,从三人心口上划过。 “还有人?” 电影院里有其他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可是…… “大屏幕”上的光芒骤然变得强烈,使得整间“电影院”的光度又向上抬了一截,也打开了她们的视野。 于是三个人便有瞬间的错乱感。 已经接近习惯的“电影院”认识,有些不太合适。 她们确实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也确实在观看影像。可这一空间,要比“电影院”大得多,仿佛一个巨型的体育场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问题是,除她们三人以外,“其他人”再不是什么人影轮廓,而是密密麻麻填满了闷浊的烟雾。 烟雾本身几乎不怎么流动,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着,而在其最深层,似乎还有一朵朵幽暗的火苗,一个挨着一个,看不到边际。 如同摇曳的魂火。 猫眼、蛇语、殷乐再一次心灵互动,毛骨悚然! “电影院”里……就算是“电影院”吧,不是她们三个人包场,还有其他人,很多很多人,以一种更浑沌、更模糊的形式存在, 那份“额外噪声”,仿佛就是这些人的耳语、议论。 除此以外,还有…… “哗啦啦,哗啦啦!” 浊雾魂火中,不知何时泛起了细密的锁链抖颤声,在她们耳畔身际,也在无限远处。 如果太仔细去体会,那锁链就像从她们魂灵深处探出来,锁着一端,连着另一端,接续在无边无际的锁链巨网上。 “电影院”里面每一个人,不管是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都是这个巨网上微缈的节点。 “这个……” 猫眼分明回忆起了前几日的噩梦,而这份记忆顺带就分享给了其他两位,再把对应的情绪返输回来。 她的意志不自觉在颤栗。 眼下的架构,与“电影院”的差别越来越大了,以至于有了一个更合适的名类: 祭坛,巨大的祭坛! 不可计数的信众围绕周边,注视着中央区域的混乱影像……或曰神迹。 他们也为神迹献祭了灵魂。 献祭的力量化为了无形的火焰,与祭坛的神迹呼应,提供能源,也加以熔炼,让那本来还有拼接痕迹的影像,弥合间隙,自然过渡,直至浑然一体。 祭坛空间,亿万魂灵,锁链相接又献祭熔炼的过程,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那不再是什么“电影”,里面栩栩如生的影像,以及不可思议的镜头,只是浮游在真实力量外层的“纹绣”,随着力量的抖荡,以貌似活物的形式而存在。 至于力量的深层本质是什么…… 便在那抖荡“纹绣”的下方,忽有一个狰狞影子冒上来。虽只半截,已经能看到那人面蛛身、六瞳异色的丑陋模样。 这魔影乍一出现,整个祭坛周围便似真的燎了一层烈焰,灼痛心神,洒播恐惧,仿佛要将中央混乱影像中的所有毁灭力量,一发地投射向现实层面。 可也只是“仿佛”而已。 狰狞魔影刚拱出半截身子,其背脊之上,便给重重地踏上一只脚。 一具完整的、熟悉的人形轮廓,就这样踩踏着蛛形魔影,呈现在三个清醒人物的“意识视界”中。 罗南! 真实力量的“纹绣”更剧烈地抖荡,也是托它们的福,让本来不可见、不可测的力量本体,恍惚中化为一幅巨大的披风。 它围在罗南的身外,以符合罗南存在模式的奇妙韵律抖荡翻滚。只能看到它以罗南为核心,却见不到它的边沿究竟延续到哪里。 罗南制造这一切,主导这一切,获得这一切;他在披风的中心,在祭坛的中心,在整个体系的中心,控制并承载着全部的重量。 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一切的焦点。 他并没有看向哪里,却像是殿中供奉的神像,注视着一切人。 猫眼能感觉到,另外二位,已经融入进去,虽然是“后进”,却比她更接受这种场景,也许,是她们心中的罗南,本就应如此? 可再想想几个月前的初见,想想现实中的接触,与眼前的形象比对,她不自觉产生了更激烈的战栗感。 这点儿情绪反应,很快淹没在那该死的共鸣中,或许正因为共鸣,那让人头皮发炸的噪声,其节奏变得更加鲜明,最终统化为某种赞辞偈语,亿万人齐齐唱颂。 猫眼也随之唱颂,可唱颂的内容却太过模糊。稀里糊涂念了一通,恍惚中觉得,那幅巨大的披风离她近了一些,正飘荡着,拂过她的面孔,漫过她的心神,将她覆盖在不可知的层面下。 便在此刻,所有的干扰,尽都退去,只有那赞辞,从心底泛生,袅然如青烟,悠悠而起: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第五百二十六章 死之梦 蛇语陷入了一场难以醒来的梦境中。 她本来还在“电影院”变化的巨大祭坛之侧,与不计其数的信众共鸣共振,一起赞颂那位不可思议的“大人”,几乎连灵魂都要融化在里面。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进入了一个更荒诞的空间中,没有过程和过渡,没有足够说服力的逻辑,确确实实像一场梦境。可这片梦中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真实。 蛇语似乎来到了一个了炮火连天的战场。 没错,就是战场。 梦境自身的逻辑正迅速地完备起来,以至于给了她无比深刻又确凿的印象。 她陷入到混乱的战区中央,周围是坚固森严的雄关堡垒。处处可见轰鸣作响的战争机器,无数士兵,身前外骨骼装甲,操作战机、飞梭、大型机甲,正进行忘我的厮杀。 至于他们的敌人,则是一些类似于畸变种的超凡生物。其中很多,都依稀曾经是前面“电影院”播放影像的组成元素;还有一些,干脆就是“云端世界”中那些飞纵往来的血色巨猿…… 双方战况犬牙交错,如此激烈,以至于蛇语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进去。 她甚至分不清谁是友方,谁是敌方,只在某种未知力量的驱动下,与周围所显现的每一个具备威胁的目标对抗,然后被杀。 就这么简单。 因为在这片战场中,蛇语的实力显得太过平庸。最要命的,是她完全跟不上战争的节奏。 作为咒术师,她很不适应这种混乱激烈如飓风的杀局。她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中,能够存活的缝隙逼仄狭窄,又不断地变化、收缩,稍有不慎,就会被碾成肉泥。 死亡的痛感过后,她又会在同样战场的不同位置重生过来,再一次陷入到无止境的战斗中去。 最初的时候,蛇语还纠结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里面究竟是什么逻辑?但到后来,被杀的次数多了,就再没有思考的空间。 因为即便是梦境,死亡瞬间所感知的痛苦,也是真实得令人发寒。 断头、穿心、腰斩、碎尸、焚化、腐蚀…… 在战场的血肉磨盘中,曾经让蛇语舍弃尊严和自我也要规避的“死亡”,就这样换着花样到来。 只有强弱之分,决无减免之事。 就算无休止的“重生”,部分削减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但生命的本能,还是让她拼尽全力地去躲避这种结局――与人战斗,打翻敌人,可仍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被再一次地击杀,去体验新的死法。 死亡或如幻梦,痛苦却在累积。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人麻木过头了,最后也能收获到冷静。不知道死死生生了多少回,在某一个瞬间,蛇语骤然顿悟了! 那时正值她生死转换的混沌之际,却有一束光刺进来,让她整个人都通透了。她下意识打个寒战,随后所感应到的,就不再只是喧嚣血腥的战场,还有一对冷彻观照的“眼睛”。 “眼睛”就嵌在这个梦境空间的某一个角落,甚至可以说,整个梦境空间就是“眼睛”的化身。 没错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看她在这里面挣扎搏命,尽展所学,暴露出每一张底牌,也看她皮囊血肉能承载几何,又如何崩解腐朽。 就这样,蛇语被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蛇语不再困惑:是罗南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遭遇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都与罗南脱不开干系;而只要有了这个中轴,一切的逻辑也就理顺了。 蛇语顿悟了她现在的角色: 一个实验品,一个被绑在台子上的实验品。 她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冷酷男孩伸过手来,切开她的衣服、皮肤,切开所有的屏障和防御。 那残酷的战场,就是手术台。 罗南用这种方式,剥光她、肢解她、解剖她,将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肉、每一个器官,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分解开来,测验它们在不同的条件下扭曲变形、分崩离析的全过程;然后又将它们重新组合拼装,甚至涂油上蜡,保存保养,待恢复如初,再扔进新一轮的实验中去…… 蛇语的感觉就是这样。 她在这个荒诞的梦境空间中挣扎、拼杀,可在更真实的维度,她只是任由罗南施为,毫无还手之力。罗南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她肉身的极限、精神的极限,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可能不清楚的细节。 骤然的明悟,却无法减缓任何痛苦,反而因为那份通透,让她更加绝望。 蛇语不知道这种经历还要持续多久。 她要崩溃了,真的要崩溃了。 就算那是噩梦,明明知道是噩梦,但千百次的轮回,也已经压碎了她的意志屏障。 蛇语想对着罗南乞求,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痛哭流涕也好,哀婉呻吟也罢,都没有意义,她的哭喊哀叫,根本无法传递到那边去。 在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蝼蚁和神明之间的距离。某种意义上,这甚至比无止尽的痛苦更让她绝望。 到后来,蛇语甚至开始羡慕那些曾经和她并排坐在祭坛之下,嗡嗡赞颂的“魂火”,她宁愿成为那混沌无知的灵魂,没有任何别的奢求,也不再追求自我的意义,只是依附在罗南的体系之下,只求能够逃过这惨绝人寰的酷刑,以及绝望的轮回。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如同高度腐蚀性的毒素,瞬间蔓延开来,让本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几乎丧失了一切的活性。 如果是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可以逃脱轮回的话,蛇语一点都不介意沉入那个状态,只要那是最终的解脱! “北山,北山?”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还有激烈的震动,骤然侵袭过来,摇荡着整个梦境空间,感觉非常的粗暴。 蛇语一点都不生气,相反,心头喷涌上来的尽是积极的情绪――这是她已经乞求很久的反馈,终于有人响应她、呼唤她,把她当成了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同级别的生命! 这样的场景,就像在没有一点光亮的深水中,在她行将溺毙之际,有人向她扔出了一根救生索。蛇语不管是哪位,只会尽全力伸手抓住,向上挣扎。 一秒钟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壁垒轰然破碎。 蛇语骤然睁眼,入目一片昏黑,随即又是彩光乱迸。里面掺杂着无数复杂的“壁垒残骸”,现实与非现实的元素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无法解释的信息洪流,从她脑宫和心灵深处碾过去。 足足五秒钟后,蛇语才寻回了自我的逻辑,也终于分辨清楚了眼前属于殷乐的模糊轮廓。 接下来的三五秒的时间里,她也陆续感受到了身下榻榻米的触感、背靠的墙角结构以及更外层的流动水声。 多层次的不可计数的细节,渐渐在她脑海中、在她身体周围,勾勒出无比坚实的现实存在。 熟悉又陌生的现实世界,就像一个坚固的救生舱,将蛇语牢牢的保护在里面,隔绝了她梦中的一切。也直到这个时候,蛇语才能比较真切地感受自己身上的情况: 她里里外外都湿透了,汗水浸透了中衣,身下的榻榻米也濡湿了一片。她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脱水症状,黑暗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流出的究竟是汗水还是血液。 她的脸色应该很糟糕,否则与她关系平平的殷乐,不可能露出这般担忧的神色。 “你没事吧?” “你……” 蛇语本来是想说,难道你没有那份经历? 一念方起,她却突然愣了神,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蛇语的记忆骤然混沌了下去。 某段令她恐惧绝望的梦境记忆,以惊人的速度模糊掉了。无论她如何追溯,最多也只能回忆起一些粗略的格局,梦中好像有屯兵的堡垒、有吞吐畸变种的云气、有血狱般的熔岩山峦……它们共同存在,又彼此冲突,共同架构起一个混沌的世界。 至于自己,好像陷在里面,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至于过程中具体的细节,却再也想不起来。 那份或许存在的伤害,就深埋在那混沌的梦境世界中,也沉入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琢磨,都难再翻起波澜。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自己确实经历了什么……哦还有,殷乐应该没有这份体验! 蛇语心中,油然而起嫉妒之心,偏偏她还要感激殷乐,将她从迷之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混乱复杂的心思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沉滞木楞,恍惚迷离。 殷乐当然能够看出来,蛇语眼下状态糟糕。 这就比较奇怪了。 殷乐将心比心,以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来看,虽然震撼人心,却也不至于让蛇语变成这种模样。 心思转过两圈,殷乐从自家经验上去分析,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北山,难道那种场面下,你对先生有所不敬?” “不敬?” 蛇语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有些失态地摇头,想出言辩解,却又无力发话, 这让殷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常年在秘密教团工作,类似的事情,殷乐见得也不少了。 蛇语“拜入”罗南座下,也不过就是这十几天的功夫,即便展现了令她也瞠乎其后的恭顺,心有不甘,也未可知。 作为信众,根子上有不敬的念头,平常也就罢了,在那种大祭状态下还有所表露,就算是血焰教团这样的理念教派,所要承受的反噬也是相当可怕的。 更不用说,罗南已经展现出了明确的神?o形象,正所谓“天地神?o,昭布森列,非可诬也”――蛇语是极聪明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犯了混? 看蛇语现在的情况,尤其是眼神,正是虚弱又敏感的状态,避开了“麻木”和“绝望”的极端,未必有太多痛苦,却让恐惧深植入心,如同地下煤层的暗火,不声不响,却是扑之不灭,不知要烧几百几千年…… 想来是被敲打得狠了! 殷乐莫名有些得意,又觉得应该劝慰安抚两句,心意之变化,煞是微妙。恰在这时,她的手环震动起来,看了下来电显示,是奥平容三。 这段时间,为了谈生意,奥平容三一直与殷乐保持着两三天一次的联系频率,本来也不算什么。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让人多想一些。 殷乐暂时抛开蛇语的事儿,思量数秒钟,在又一轮振动之后,才接通了通讯。奥平容三与其面貌差异颇大的柔和声音响起来: “殷女士,日安。” “奥平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事……” 果然不出所料,奥平容三此时打电话过来,说的就是“登记”一事。 有天照教团在后面支使着,阪城的官僚体系发动起来,所谓的“登记”当真能给玩出花儿来。像是大泽教团这样横跨世俗和里世界的经营实体,填报登记的项目可就多了。 自家神社的神职人员、会社的雇员有里世界背景的都要送一份名册过去不说,连近期商务合作的人员,但凡是能力者的也要出一份简报,以便“彼此印证”。 若嫌麻烦,不报或漏报……好啊,说不得就会触犯有关的治安条例。到那时,就算已经签订了合作协议,也可能无法通过平贸会,乃至阪城政府的审查,什么生意都能给搅黄了。 最重要的是,肯定会得罪天照教团。 登记是肯定要登记的,奥平容三打这一个电话过来,就是在登记报送之前,打声招呼。也是看殷乐这边有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做到彼此心中有数。 殷乐便是有“不便”,也不能对那边讲,只能是坦坦荡荡表示理解,还不忘替奥平容三操心两句:“只是加工厂里,人数就不少,都要登记嘛?” 奥平容三也叹息了几声:“厂里雇佣的工人,很大一部分是来自荒野部落,很多还是畸变感染者,按照要求,免不了都要登记。他们一个个背景复杂,统计起来非常困难……平时这种事情,大家睁眼闭眼,今天就没有那么好过关。” 又感慨闲聊了两句,双方就结束了通话。 殷乐第一时间转过脸去看蛇语:“不太妙,听起来‘老手’那些横断部落的,应该是遇到麻烦了。” 奥平容三提醒也好,暗示也罢,或者说是提前道歉也有可能,总之一定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蛇语经过这几分钟的缓冲,精神略微好了一些,虽然还是难掩虚弱,脑子总算能转圈了:“隔壁,那个行动队,他们一直对‘老手’等人很感兴趣……” 正分析着,殷乐的手环又一次震动起来。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通过智能匹配,显示出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的办公电话,殷乐又皱眉头,再次接通,却是明知故问: “哪位?” 对面响起某个女性的声音,没有感情起伏,公事公办的样子:“血焰教团副主祭殷乐女士?这里是能力者协会阪城分会外联办。” “哦,你好。” “我们这里有你入关的审验报告和签属的安保协议,根据上面相关条款,向你做特殊事件通报。” 殷乐视线与蛇语一对,仍然装傻:“什么事?” “请问你是否已经知道阪城分会下发的通知?” “不是太清楚。” “那么请你去看能力者协会内部论坛上的高亮主题,标题是……请按照通知要求,尽快报送贵教团在阪城的人员、方位以及相关事由。所有资料请在下午一点三十分前,通过指定渠道报送过来。” “下午一点半?我们教团在阪城也是有产业的,能力者也不少,统计起来并不容易。时间是不是紧了一些?” “这个没得商量,如果殷乐女士你还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就请去看相关通知,并立刻开展相关工作……哎?” 那边似乎有谁在说话,停滞了几秒钟,突然就换了一个人。明显的男子声调,嗓子发浑,像是永远有一口痰含在嗓子眼儿里,随时要喷出来的样子。 “殷副主祭?”那边明知故问,感觉是非常强势的人。 殷乐疑道:“你是……” “行管部门和sca方面,都有了充分的证据,证明平贸市场一部分受限人员,在此事件上涉嫌虚假登记,而这些人与你们保持着密切联系。为了洗清贵教团的嫌疑,请立刻报送相关信息。” 殷乐眉头皱紧:“我刚才说过统计非常困难……” 对面斩钉截铁回应:“有困难就克服掉!我给你1个小时的时间,上午11点前,将所有资料报送过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殷乐气得笑起来,阪城分会这帮人,面对天照教团一个个都是孙子,这种时候倒是耍的一手好威风! 那边的腔调倒是越发狠了:“你听好,阪城不是血焰教团的地盘,平贸市场更不是,要想做生意可以,但要往里面掺沙子,我会让你们后悔踩上这片地界!” 这可不像是阪城分会的口吻,听起来更像社会暴力人士。 殷乐不笑了:“你是谁?” “一个审判者,确认你们的罪行,交给天国的火焰,予以圣裁。” “……” 对面直接断去了通讯。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是哪位? 殷乐对那人的嗓音以及跋扈态度印象深刻,不过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什么“天国的火焰”的说辞:“他绝不是阪城分会的成员,应该是天照教团的什么人……” “并非如此。”蛇语在角落里低声开口,“听口气,他应该是‘天国众’的重要人物,多半就是首领后藤义。” “后藤义!” 受到蛇语的提醒,深藏在殷乐记忆角落中的某段情报被激活。 应该说如雷贯耳吗? 众所周知,天照教团的真神和教宗,固然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超凡种强者,手底下也有一批拔尖人才,比如列入“秘密教团三杰”之一的肥龙之流。可相较于其他两大教团,甚至世界上大多数叫得出名号的秘密教团,天照教团的整个组织结构、组织效率实在是平平。 即便在阪城,天照教团也并没有太过深入阪城的各个产业领域,只是将超凡种的凶名化为阴影,点在其他人心头,必要时再蔓延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阪城大大小小的地上地下教团,拥有了野蛮生长的条件,成就了阪城“万神之城”的美名。 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不过是真神和教宗的韭菜种植技术,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可是他们组织不力,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些事情,不能只讲究高层的威慑力,真神和教宗的名头再好用,日常情况下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名片送来送去吧?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如“天国众”一般的结社组织应运而生。 天照教团外围有很多这样的组织,他们成员成分复杂,很多来自于荒野游民或通缉罪犯。根子上与天照教团关系密切,但明面上却并没有官方的联系,更类似于“热心市民”之类。 他们所做的一切,天照教团都不会承认,有时甚至还会敲打,但只要是在阪城生活久了的,在里世界这个圈子里混的,都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些xx组、xx众、xx团之类,就是天照教团蓄养的打手,甚至都不需要给他们什么现实的利益金钱,只要将天照教团的虎皮借他们披一披,对几个重点关键人物提供一下“扶桑神树大神藏”的超凡力量加持和修行真义,自然会有无数的能力者如逐臭之蝇,嗡嗡地扑上来。 能够在这一帮组织中脱颖而出,后藤义的“天国众”自然有它不同凡响的地方。 蛇语对此人颇为了解:“后藤义是阪城分会的副秘书长,是平等贸易会的理事,据说在lrcf中也有职位……” 殷乐奇道:“他并不像是八面玲珑的样子。” “当然,他更像是一条惹不起的疯狗。目前牵狗绳牵在天照教团的手里罢了。” 毫无疑问,这是天照教团饲养的恶犬,是教宗、真神手里的一把刀,随时可以抛掉的那种。 就连后藤义本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这是一个赌性深重的家伙,他利用在教宗、真神手里的这一段时间,给自己披上了足够多的虎皮,也具备了相应的实力和地位。 就是这样的家伙,一旦下嘴,不把目标撕碎,绝不会松口。 这种组织、这种家伙,和当前的环境真的是非常匹配,他们将天照教团在阪城的绝对优势,化为实质性的威胁,抵到每个人的咽喉上。 殷乐似乎已经听到了恶犬喉咙里的“呼噜”声,还没有真正交手,她就已经有些头疼了。 短时间内,殷乐也没有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而此时一个内部通讯打过来,是在前甲板的船长日向石。 作为殷乐在阪城最得力的手下,这个资深的退役士官颇有些忧虑地报告:“游艇的权限被砍掉了,如果无法获得sca的后续许可,游艇连客运码头都驶不出去。” 作为能力者,谁也没指望靠一艘游艇做些什么,可这无疑是一个警告,而且是非常不客气的那一种。 殷乐沉下脸,认真思索了几分钟,终于还是决定再给奥平容三去电话,再了解一下情况。 其实她更想直接打给“老手”来着,但两边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对等,不管现在“老手”的遭遇如何,被人抓到二者通话,难免会怀疑他们对“老手”这一拨人有着超出常理的关注……虽然这是事实没错。 殷乐不想再提供给后藤义可供威胁的筹码。 给奥平容三的电话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不过三十秒钟后,对方反而发回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殷乐有些奇怪,但还是选择接受,当然在此之前,也没忘将客厅里的灯光打开。 “奥平先生……”刚才开了一个头,殷乐后面的话就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因为在投影画面中,呈现出来的并不只是奥平容三丑陋却也算熟悉的面孔,还要加上一个瘦了快两圈,皮肤惨白,如同挂了皮的骷髅的男子。 这个仿佛瘾君子的家伙,和奥平容三保持着相当亲密的距离,对这边咧嘴一笑:“殷乐女士是吧?真不幸,又被我抓到了证据――和你的生意伙伴私下串联口供!不要解释,我给了你一个小时,结果你在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这是你对我的不尊重!” 不用看这张脸,只要听那仿佛含了痰的油腻嗓子,殷乐就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哪个。 披了多层虎皮的疯狗,后藤义。 正牌的联系人奥平容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没有给殷乐任何提示信息,或者说,他如铸铁般的脸色,就是最明显的提示。 后藤义嘴巴又咧开了一些:“殷乐女士,真是一位美人呢,这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否则我话都不会多说一句。马上就巡完厂子了,解决了大泽加工厂这边的事情,我会继续和殷乐女士您沟通,希望那时候,你将有关人员的登记名单交给我,否则我会有另一套说法。” 殷乐冷冷的注视后藤义,已经在心中给其贴上了“社会渣滓”的标签,只是这家伙的后台是真硬…… 话说到这里,后藤义忽地偏过脸,视线投向了投影画面之外。 “那位女士,请留步!” 奥平容三首度开口:“后藤先生,这是我们工厂的技术总监……” “闭嘴,不要干扰我的判断!” 第五百二十七章 黄昏眼 “老手”端着一根牛鬼的肋骨,平放在眼前,观察深加工后的骨骼弧度。 辅助仪器的激光标尺,在淡黄的骨骼表层,画下一个又一个节点,并标注有误差,精确到微米。 他就和往常一样,巡视车间,并充当质检员,随时抽查,标准严格近乎严苛。 “这根……废了。” 既然废了,“老手”也不再小心翼翼,单手握住牛鬼肋骨末端,感觉还算趁手,便手腕发力,拿这根肋骨当教鞭,将工作台抽得“啪啪”作响。 “昨晚上,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毛糙功夫,我在莫先生眼前,快把这张老脸都给赔进去了。人家的设计、人家的工序,就要你们这份手艺,要连这点都做不好,你们有脸接活,我还没脸往那送呢!” 在他周围,车间工人们还算稳当,大都闭着嘴,保持安静,也无人申辩。 然而车间整体环境还是比较嘈杂――此时在组装车间里,安插下了至少五倍于正常规模的人数,横断七部百来个壮劳力,有一大半都给塞进了这里。 还有一半在隔壁。 至于剩下那些老弱妇孺,则另外有地方“安置”,总之是两边岔开,给了人们更多的遐想空间,也滋生了更多的不安情绪。 由不得他们不担心,眼下这种情况,和当年所谓“游民回归”,然后被人打包到阪城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是命运操于他人之手,将来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 十年的时间里,连续遭了两回类似变故,谁的心态都要崩掉。 可越到这种时候,“老手”越要挺住。 他是这一帮人的精神领袖,谁都能乱,唯独他不能乱,不能让大家白白地把精力消耗在那些负面情绪的泥塘里。 所以他暗地里咬紧牙关,明面上撑起架子,摆出这副临危不乱、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姿态,努力让身边小辈们接触更多熟悉的场景,规避那些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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