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武皇陛下一点儿不惊讶:“哦,果然还是他的消息最灵通,好像提前准备好似的。” 血妖低骂一句,又问起来:“他有没有说过,大家先停手啊?再这么下去,大家就可以在哈城废墟上开个现场会了。” “巅峰会议,虚拟会场。进去参加讨论,基本上就可以认定是保持中立了,没有谁想在分神状态下,掺合这种怪物角斗吧?” “流花说得对,一直被人按头皮,也不是个事儿。” “武?啄??N瑟起来了是吧?” “密契先生,关于亚波伦身上那件袍子的契约授权,能不能暂时转让一下?” 罗南突然的进驻发言,让这个多方交流频道,骤然冻结了几秒钟。 亏得密契尊主年龄老大,反应却快,也不多问,干脆回应:“可以。” 罗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样近距离就算清场完毕,真神、教宗那边比较麻烦,陛下,你能够给那边点压力吗?” “只要你别一直摸我的头就可以。” “呃,抱歉抱歉。区域范围太大,而且要注意干涉程度,微操太困难了。” 万流花倒是难捺好奇:“所以你真的是把整个地球都覆盖了吗?” “主要是针对特殊人群。李维打‘深蓝世界’的牌,这一招太犯规了。”罗南含含糊糊,又理直气壮。 其实何止是地球。 罗南第一个确认的其实是月球轨道基地。 在确定那里暂时还不是深蓝世界的干涉区域,关注的重点目标也应该没有介入的可能,才又聚焦到自己所在的这个被多位面挤压、云气覆盖、仍然无知无觉、转动不休的星球上。 第六百四十章 掀底牌(下) 在星空俱乐部的内部交流中,罗南并没有说谎。目前他的相当一部分操作,都要交给磁光云母,并赋予相当的自主性,才能减轻肉身的负担。 对于磁光云母来说,类似的操作,确实没什么难度,但因为它体量太大,视角太过宏观,罗南不免要在微操层面上多费一些心力引导,避免错漏。 不只是“摸头”。把死巫吓跑的、“洗脑”哈城两亿居民的手段,就需要罗南努力的收敛控制。甚至要调动乌沉锁链的力量,猛勒缰绳,还要有魔符在旁边配合作用。 否则任由磁光云母自由操作,真要像死巫所说,全城居民都要被“灵魂磁化”洗去一切自由意志,沦为傀儡空壳,说不定某些顺便还会“缝合”在一起,形成新鲜出炉的怪物――不像现在,只是暂时清空了一些负面情绪,主要是斩断亚波伦力量的根基,效果还不错。 其实,亚波伦也好,死巫也罢,他们看到的精神海洋中磁光电火迸发,里面绝大部分力量,都转移到了海峡中的一团鱼群上面。 对那边,罗南可是丝毫没有留手,让那位疑似海盗王尼克的超凡种,好好享受了一把磁光云母的“缝合”技术,将其与海湾鱼群血肉强行捏合在一起。 谁让那哥们儿如此自负,主动将肉身分解,寄生在鱼群之上……这下子一锅煮烂再拼合,想要摘干净可不容易。 罗南懒得再理会已经解决掉的问题。 此时哈城本地的威胁已经清空,他就得以腾出精力,投向更遥远、更宏观的层面。 嗯,天照教团那两位,确实已经称得上是宏观层面的操作了。 扶桑神树大神藏,借助日月光辉映射,当然也借助深蓝世界侵蚀本地时空的机会,成功在哈城周边区域伸展开来,且一开始,就完成了与深蓝世界的深度绑定。 像什么妖眼、月轮交相辉映,跨越中天以会师……这都是忽悠人的。 想也知道,深蓝世界侵蚀本地时空,发生在哈城以西的太平洋中部区域,天照教团的大本营,则是在阪城外海,太平洋的西海岸,比事发地更靠西。 两边会合,哪还用得着在太平洋东岸的哈城上空再折腾一回? 此时的“扶桑神树大神藏”,已经可以借助深蓝世界侵蚀扭曲地球本地时空的性质,将“枝桠”有效伸展到深蓝世界所能咬合的任何区域。 反过来,深蓝世界也在地球本地时空有了一处坚实的支点,比万米深海也不逊色的时空连接安全区。 这绝不是一时一日的效果,而是经年累月的大工程。 现在想来,前段时间罗南被核弹砸头,模仿影蠊发力,连消带打,直指天照教团的外海神庭,立刻就逼得真神、教宗回防,以至虎头蛇尾――说不定就是施工正在关键期呢! 也只有真神、教宗多年经营的天照神庭,才更容易遮蔽对本地时空的侵蚀影响,有些时候动静大了,只要那两位造出点儿声势来,又能有效掩护…… 这样一来,阪城这些年屡次三番的折腾,倒是能找到另一种解释。 不管怎样,如果罗南把当下夜空中的情形当了真,费心巴力去阻挡,指不定就要吃个大亏。 罗南也终究没有上当,并不做无用功。 他只是及时给地球上所有具备参与资格的超凡种们提了个醒儿…… 稍安勿躁,别急着掺合进来。 然后,他就静静地观看这场已经不可逆转的大戏,若有所思。 身畔,刚刚“接受”了新的框架约束的亚波伦,向这边投射视线,甚至还朝这边走了几步――随着他的动作,身上似乎还传出锁链震动的声响。 亚波伦是想和罗南“交流”一下,但看到后者的表情,不自觉也仰起头,怔怔地看向深沉又妖异的夜空。 血妖的视线则在他们之间一绕,随即垂眸,进入虚拟世界的巅峰会场。 毫无疑问,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进入巅峰会议的虚拟会场的。 他很想知道,艾布纳究竟是拿什么脸,邀请堪称主宰了地球过去、未来时代走向的两个怪物,来参加这个会议,并试图为他们斡旋解斗。 进了会场之后,血妖发现他必须纠正一下看法。 什么看戏,看笑话就好了。 会场的布局和座次延续了上一回的排列,大概除了严重减员以外,很长时间不会再变了。这让血妖更容易辨识出来,今天参会的人员比上回还要更少一些。 至少上次发言人之一的亚波伦肯定是不会参加;欧阳辰也没来,说不定正在通过各种方式向阪城方面施压。 武皇陛下倒是在更后面的座位上,还向血妖打了个招呼。 至于罗南,上次开会就在血妖左手边来着,现在圆桌上还有他的席签,可完全不见人影。血妖往左看,一眼就看到密契尊主那张老脸。 当然还有总是摆出超然姿态的李维……这位连席签和坐位都没有,更别说人了。 难得艾布纳仍然能够面色平静的坐在上首――这样的调解会,大约真是老鼠商量着给猫咪系铃铛了。 血妖嘲弄他人的时候也在自嘲,正如同坐在圆桌边缘以及周围的其他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一样。 切,真不如直接调头离开,免得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过这时候,血妖捕捉到了一个还算新奇的人物,就在他右手边,隔了一个空座――空座是给安百战留的,除非是研究畸变种大举入侵的议题,否则他将来参会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所以血妖就往那边凑了凑,隔着空座主动打招呼:“哎哟,约瑟中将,真是稀客,你这是回地球了吗?” “……” 隔了大约三秒钟,隔了一个空座的那位军方人士才移过来目光,微微颔首:“在月球。” 不用说也看出来了。 原来那两个怪物对抗的余波,已经碾过月球了! 就算这样,顶着长时间的延迟,参加这种荒诞无聊的会议,图什么呀? 这话已经到了血妖嘴边,心头却又一动:约瑟貌似是个很务实的家伙。 便在这时,圆桌另一头,艾布纳已经不再等人了。他抛却了一切客套,宣布会议开始。 虚拟会场中,艾布纳仍然像在现实世界里那样,视线向右偏,越过两个空位――那是真神和教宗的位――再往那边排,就是牟正业了。 “牟董,咱们直入正题吧。” 里世界的大执政官代表,和资方首席代言人,分明是在会前就达成了默契。 其他人也并未质疑什么,只是冷眼看着他们表演。 这回牟董很罕见的身着正装,西服革履,还修了胡子,看上去不像是资本家,反而有点像资本家聘请的律师了。 而且他手中确实拿了一份文件,感觉像是在宣读遗嘱。 牟董也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面会场中数十位站在人类顶端的超凡种,面无表情开口,这让他额头的抬头纹变得隐蔽起来: “感谢李维先生的信任,邀请我代表他,发表这一个声明,内容如下: “作为深蓝世界的发现者,探索者,一应受法律保护的私人资源的拥有者,以及目前深蓝世界开发项目的最大投资人,在充分征求其他拥有者和投资人意见的前提下,我作出如下决定: “从即日起,将有序开放深蓝世界与地球空间的连接通道……” 由于牟董宣读的时候,没有任何明显停顿,以至于会场内的反应有些滞后,可再怎么滞后,这种时候,也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平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各位超凡种,下意识让自己的情绪反应映射到了这片虚拟空间内。 牟正业用莫得感情的口气继续往下讲:“所谓的有序,是在充分考虑时空位面稳定性以及避免灾难的基础上,根据观察结果逐步放开。 “开放本身是无条件的。任何人员,都可以通过任何方式,在位面时空之间往来。正如同他们穿行在地球的大地、天空和海洋之上。 “我以及我的投资合作伙伴,将在这片荒芜又迷人的水世界中,迎接穿梭于时空位面之间的旅行者们,共同见证无尽可能的未来。 “李维。地球纪年、洛城时间、公元2097年6月30日。” 牟正业照稿念完,然后就将这份文件投影到圆桌中央区,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有关内容……毫无增删。 会场在骚动之后又进入沉默,这种沉默注定不会长久,随便哪个人稍稍冲动一下就可以打破。 但是多少出人意料,打破沉默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会场内几乎所有参与者共同感受到的、细密又让人心悸的颤动。 这些超凡种迅速地交换视线,捕捉其他人的感受,然后就确定,这并不是虚拟会场的效果,而是现实世界中,一场覆盖他们所在各个区域的真实无比的震荡。 就好像更早前那一场“抚摸”所有人头顶的雨幕,但凡是在地球上,没有谁能漏过去。 就算不在地球…… 三秒钟后,血妖右手边,约瑟中将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第六百四十一章 待前夜(上) “世道变了,嗯哼?” 血妖又主动和约瑟中将搭话,无关交情,只是为了宣泄一下心里的情绪。 问题是,即便会场的拟真度极高,毕竟相隔数十万公里,血妖不可能真的就和约瑟中将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 所以他并不知道,约瑟中将的这一声叹息,相当程度上,是由于其所在地房门上传过来的持续的敲击声。 这个单调噪音是如此执着,以至于屋外面卫兵都控制不住。 在约瑟中将的示意下,勤务兵走过去打开房门,可就是这样,拍击房门的“梆梆”声仍然在持续。 毫不意外,门外站的就是袁无畏。 这个任性到近乎疯癫的年轻少校,很专注的用手拍门,保持着一定的节奏,同时还很认真地向旁边被他强拉过来的严永博求证: “我一直保持着拍子,还用了节拍器,所以确确实实是有问题……” 严永博满眼血丝。 他一醒过来,就被袁无畏硬扯着问了一通关于罗南的问题,本来精神状态就不佳,如今身后就是面色难看的卫兵,耳朵和脑子里被连续塞进这样疯子般的呓语,到如今,已经连最基本的“礼貌脸”也保持不住了。 多亏在下一秒,严永博看到了房间里的约瑟中将,以及和这位相对而坐的屠格,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这才维持住了仪态,用类军人的方式向约瑟中将立定致意。 约瑟中将的视线只在他身上一顿,略微点头就切过去,指向袁无畏。 在这位超凡种的视线逼迫下,后者难得举手敬了下礼,然后就迫不及待的迈步进去,嘴里连迭发话: “刚才有超级厉害的信号波过境,源头应该就在地球上,目前还没有衰减的势头,可耽搁不得了,我要马上回地球……对了,我要和颂堪老师通话,他在那边,怎么说也应该有一点儿感应和记录才对!” 这下,仍然懵懂的严永博倒也罢了,房间里的两位超凡种先交换了一下视线。约瑟中将就点点头: “或许我们聊的是同一件事。你说的信号波……” “我觉得就是时空结构明显变化,嗯,勉强也可以说是撞击,大概是这种情况传递出来的信号,明明有人在抖毯子,‘呜’的一声就过去了。 “当然,这个‘呜的一声’只是比喻,我们主要还是要看它那份韵律和节拍……” 袁无畏就着这个兴奋劲儿,说起话来絮絮叨叨。 打断他的竟然是屠格:“你觉得是快了还是慢了?” 袁无畏“哎”了一声:“你是说节拍对不对?我现在还说不好,但大胆假设的话,我觉得是慢了!” 此时屠格的形象,多少让严永博有点意外。 在房间里,这位好像一年四季都不摘墨镜的壮汉保镖,很难得做了一回正常人。方正的脸上干干净净,显露出一对平静甚至有点温和的眼眸。 袁无畏也是回答完之后,才感觉到意外:“你知道?” 对面那位凭借墨镜给人以冷酷木讷感觉的家伙,在这一刻竟然微笑:“节拍不是只有快慢吗?” 袁无畏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虽然兴奋到有些疯癫,但脑子是极聪明的,能够明显看出来,眼前这位超凡种保镖,心情看上去不错,至少比较放松。 相对而言,约瑟中将就要郑重严肃得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思考着什么,所以反应总是慢一拍。 当然这和袁无畏关注的“节拍”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后,竟然又是屠格主动转向约瑟中将: “形势在重构,认知本来可以更早一步; “世界在变化,不管客观还是主观层面; “留给你们适应的时间不多了。” 约瑟中将还没有说话,袁无畏倒是又抢先开了口:“我说屠格先生,你这是被李维导师传染了,说的话云里雾里、藏着掖着。如果你说大家都赶时间,就把话说直白一点啊! “嗯,如果说你是给李维导师当说客。这样,如果他能够把这个‘节拍’的事儿解释清楚,不用中将阁下出马,我跪下舔他脚趾啊!” 此时,屠格的脾气就像他显露出来的眼睛,相当温和:“我倒觉得,如果你能够把这件事理清楚,他不介意对你做同样的事。” 袁无畏的敏锐真的超出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他立刻把握到屠格言而未尽的一重意思: “所以说,李维导师也是紧赶慢赶,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还是说因为某个意外,比如说罗南那个家伙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对他而言也变得陌生起来了呢?” 屠格又笑了笑:“我想他宁愿是后者吧,对抗他人总比对抗自己来的容易。” “霸气!这才是应对敌人的态度。” 袁无畏说着不要钱的赞语,扭头瞥了严永博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我就知道,对头也是要匹配的,果然有些事情还是回去问李维导师比较快。” 严永博面无表情。 倒不是说他把自家的心境修复了回来,而是这种时候,他除了这一种表情以外,再不知道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 作为天启实验室现阶段最高级的实验型燃烧者团队指挥官,严永博也有他独特的信息渠道。 就在袁无畏和两位超凡种云里雾里交谈的时候,他也拿到了地球那边最新情况简报。 然而这种时候,他已经很难再去分析简报背后的信息。无形的妖魔正在他的脑子里大快朵颐,啮咬他的理智,也许还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叹息。 严永博晃晃脑袋,神智有些恍惚。几秒钟前,他还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在两位超凡种面前强行掐死袁无畏;但现在,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对那些人后面说的话,他也没有听得太清。 反正回地球肯定没他的事……他也缺乏相应的勇气。 严永博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自己,可这种认识没有带来任何警醒,只是让他意兴阑珊,又格外疲惫,只想回去房间,蒙头再大睡一觉。 希望睡梦能为他充能,积蓄力量。 罗南、血妖和亚波伦,都站在高处。 就是血妖遥看尼克最惨痛人生情景的那个塔楼上。 此时的哈城,已经跨过了日期变更的界限,但黎明还远没有到来。 月轮已过中天,西边天空却没有了那惨白的妖眼,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解释为:当深蓝世界拥有了在地球本地时空一个新的明显立足点之后,强行发力产生的异象,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哈城居民中,直接看到天空中异象的人其实并不多,因为那段时间,他们正接受集体洗脑。 其实他们应该庆幸,一切的变化都在黑夜里进行。 受限于人类的生物本能,黑夜自然而然的连通着梦境。甚至不需要什么心理暗示,那一段骤然出现的情绪空白,在相当一部分居家人士的记忆中,有可能只是茫茫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破口,他们自己的往复重叠、过分冗余的简单人生经历,都可以将其缝合填补,最多只是在梦境里,留有那么一点点的痕迹。 相对而言,街道上狂欢的人们稍微有点麻烦,想要解释一段突兀且未知缘由的、在熙攘街道上的长时间集体静默,对于人类自我安慰缝补的心理机制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罗南已经不关注这些细节了,事实上他之所以还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件事,是因为随之蔓延开来的无以名状的群体恐惧,多多少少动摇了哈城的夜色,然后在疑惑迷茫中,慢慢沉淀进入人们意识深层,或许会在稍迟的时间段流淌进入他们的梦境中。 这是很好的素材。 这一切对于罗南身边的亚波伦来说,已经全然和他无关。 这也确证了,罗南的确是干脆利落的斩断了他与哈城这个秩序框架的联系,并以一种新的、严格周密到令人绝望的框架――甚至可以说是牢狱,取而代之 对这一点,亚波伦倒是习惯了。 因为同样的体验,此前他至少经历了两次,以至于血妖有“人中亚布”的嘲讽。 亚波伦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抓紧时间体验这个新框架带给他的变化,并尝试做出对抗和破解。 罗南由他去,只是因为哈城的“素材”兴起的念头,更加明晰起来: “也许可以据此开发一个新场景,boss都是现成的。” 新旧框架下的哈城变化,已经是罗南目前能够沉潜到的最微观的层面了。 目前他的绝大部分精力和意识,都跟随着磁光云母,在全新的时空环境中舒展收缩,持续变化。 云气,波束;有形,无形。 磁光云母在骤然复杂的环境中,不断切换形态,也许会造成干涉力的衰减,但相应的,也不畏惧其他位面的渗透撞击,且可以大量收集有关信息,为“界门”的成型,提供新的参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时空变化本身。 某种意义上说,此时的地球出奇的静寂。 几乎所有的超凡力量,都在收敛状态,超凡领域形成的变数暂时消歇,让平常大量充斥的“噪点”,下降到了一个可观程度。 相对的理想环境中,深蓝世界与地球本地时空的撞击,形成了相当完美的时空涟漪。 一部分遵循物理规律,持续舒张蔓延;还有一小部分,在自然运化之下,切入极域,无声流转扩散。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教科书里的实验场景展示…… 越是这样,其中微小的偏移,才越发地显眼。 第六百四十一章 待前夜(中) 相对理想化的时空震荡波纹,就是一个检验过滤异常情况的最佳背景。 罗南可以对照一些有关时空构形的纯理论资料――都是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里面翻找到,并且能勉强能翻译过来的,以之进行标准化验证,把那些他并不是特别擅长的数据模型,和现实的感知结果作对照。 正是通过这些丰富、精密的理论模型,他得以迅速发现现实中不太合乎标准的地方,并参照理论知识上给出的诸多可能性,按图索骥,找出最可能的影响源。 造成偏移的因素至少有两处。 其中一处,差不多就是明摆着的。 那就是雾气迷宫和地球本地时空挤压产生的云端世界。 这个建立在破碎时空碎片根基上,由地球本地时空的规则进行外层“涂染”的位面,严格意义上讲,只能算是一个“临时性现象”,本身就不算特别稳定。 因为深蓝世界和地球本地时空的全面接触,它这片区域稍稍“滑动”了一下。 如果换成最早阶段,需要凭借父母亲架设在北岸齿轮的望远镜结构才能登入云端的罗南,这一下可能就要折腾好久,才能重新对准目标。 当然现在全不是问题。 但也正是因为云端世界这一“动”,显示出来一件事: 以云端世界的分量,只能在有关的偏移量中占据极小的一部分――事实上,如果不是罗南对于云端世界有着充分的了解和掌控,此处的这点儿偏移影响,在比较粗糙的计算中,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雾气迷宫或者地球本地时空的动荡,会影响到这里,但反过来,这类影响就不成立。 这就是体量和规则上的差别。 但或许正因为如此,云端世界才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存在了这么久,也没有被发现――除了罗南的父亲、母亲。 这样一来,另一处偏移因素的分量,就真的相当可观了。 罗南几乎可以肯定,这处偏移因素,也是在雾气迷宫这边――后者和地球本地时空的接触点位,绝不只是云端世界这一处。 在茫茫雾气深处,还有一个分量大得多的位面级存在,给地球本地时空乃至于深蓝世界,带去了直接的影响。 罗南一点都不意外。 自从他接触里世界以来,量子公司、公正教团和能力者协会总会,在夏城、春城来来回回折腾,多半就是为了寻找这个。 只不过公正教团给予了它更加宗教化的含义――当然具体指向也未必完全一致。 但一言以蔽之,都是“新位面”。 罗南甚至怀疑,李维导演的这一出,相当程度上也是为了以这种动静极大的、无限趋向宏观的方式,做一次全方位的扫描。 只不过有云端世界、雾气迷宫双重遮蔽,李维能从这支离破碎的信息中,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罗南深表怀疑。 至少罗南自己,也没能直接从感知上锁定那个“接触点”在哪里,对方目前仍只存在于“偏移量”里面。具体的细节,需要罗南回到雾气迷宫,通过透镜作进一步的分析。 相较于李维,极大概率存在于雾气迷宫某个角落里的洛元,这一刻得到的信息量还可能更大一些。 啧,想想就想杀人。 另外…… 罗南注视着深沉的夜空,思感蔓延的区域、观察的视角,也并非只是纠结于周边。 无论是幼时学画,还是在持续进行的人造位面模拟还原练习中得到的感受,都告诉他一个道理: 细部的真实未必是整体的真实;整体的真实会让所谓的细部的真实,在某一刻之后变成最荒诞的玩意儿。 他可感的、刚刚跨出地球轨道的地球本地时空范围,以及深蓝世界、云端世界,包括大部未知的雾气迷宫――他们所构成的联合体,纵然已经趋向宏观层面,但相较于更为阔大深邃的宇宙,仍有着无数个数量级上的差距。 纠结于这个“联合体”的独特的复杂性,很可能会让人忽略掉,更广阔、更高级层面的上传回的反馈。 罗南有这一番认知和感慨,也并不是因为他天然就具备宏观的思维。 而是他能够感受到,时空震荡的余波,已经飞快的越过了这些他纠结的细部,在更广阔的时空中扩散。 正如他此前所感觉的那样,一部分在纯粹物质的领域,一部分则通过极域,进行更高效的传递。 超空间也好,超光速也罢,其传递速度相对于自然宇宙空间,绝对突破了物理上限――这也正是天渊帝国建立辉煌的星际文明,所倚仗的最关键因素之一。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的视角,其实是被一连串仍相对抽象的知识强行拓开,让他能够以超出蜗居于地球的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高度,去考虑更广域的问题。 他就在考虑: 进入极域的这一部分信息,能够传递上来,本身就经过了非常特殊的运化过程,有一些扭曲。而其在流转扩散过程中,其衰减变形幅度也相当之大。而在它们衰减成为难以辨识的噪声之前,会跑出多远呢? 考虑到接收端,如果有一套理想的传感解析设备,理论公式给了罗南一个“恒星系”级别的跨度。 跨越……银河? 概念和现实感知总会有一些脱节。 像罗南这样习惯于切身感知的家伙,还是本能信任自己更多一些。所以在查找计算的过程中,他还真的不自量力地跟出了一段距离,如果确实有距离意义的话――然后就险些迷失在貌似澄澈通透的奇妙纬度。 一旦迷失,后果恐怕相当不妙。 罗南惊出一身冷汗,而这时候,他也才感觉到肩膀上的刺痛感。 已经恢复了人形的血妖,正拍打罗南肩膀:“喂,想什么呢?” “起开。”罗南耸了下肩膀,把血妖的手弹开。 “怎么着,受伤了?” 血妖收回手,作为肉身侧超凡种,他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正常的肌肉关节运动,和非正常的抽搐之间的差别。 “还好。”罗南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而问他,“什么事儿?” “还问我啥事。你总不会现在还与李维对峙吧?在这儿发呆都不参加巅峰会议……真是和李维好的不学坏的学,为了保持逼格煞费苦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罗南已经有点儿摸清楚血妖的习性了。每当他这样貌似夸张地说话,一定是要展现出点什么来。 所以罗南很配合的询问一句:“会上说什么了吗?” 果不其然,血妖嘿嘿笑了起来:“感谢我吧,之前那种紧张时段,还记得给尼克拍了张照,刚才在会场里,把它打出去,顺便拉了死老太婆出来游街……再加上真神、教宗当背景墙,多少宕了一下李维的声势。 “你要知道,他说要放开深蓝世界,就算是嘴炮,也很吓人的。眼看就要压你一头,多亏我反应及时,把你的逼格又往上抬了抬,加上那个新绰号,镇住了好多人。” 罗南隐约觉得不妙:“什么绰号?” 血妖洋洋得意:“罗五杀!” “啊哈?”罗南瞬间回忆了一遍此前的经历,“什么五杀!我明明一个人都没杀!就算是击败吓退都算上,也就是三个吧?真神教宗那边……” “你不要光盯着今,呃,是昨晚上,要统筹一下你的历史战绩啊。亚布、死巫、尼克,再加上宫启、金桐,一二三四五,没错,就是五杀! “从去年底到今年中,战绩辉煌,‘牌组上新小助手’非你莫属,难道你想要这个?” 罗南懒得接这句,回眸瞥了一眼亚波伦,却把这位略过,只道:“死巫女士,还有那个尼克,对杀不杀的一定有异议。” “啧,你这么说,是准备斩尽杀绝把战绩做实吗?” “……” “哈,玩笑玩笑!我是说你要小心点儿。” 血妖也朝亚波伦那儿扫了眼,然后方道:“死巫老太婆以前还是挺大气的,现在越老越拎不清。没办法,除死无大事,碰见大事谁都挺难的…… “至于尼克,其实你早晚要把他得罪的……说不定人家就是来报复。” “嗯?”罗南这回是真没听懂。 血妖细细为他解释:“你要知道尼克虽然是全球通缉重犯,好像给堵在海里面上不了岸,但这位花销可是很大的。 “他那个肉身,也不是天天吃鱼就能养活的,海里资源再丰富,一些深加工产品也是必须。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大手大脚,为了维持开销,硬生生点开了做生意的天赋,凭借着一些代理人和中间商,目前也算是海陆贸易的隐形大鳄。手爪子伸得老长,指不定在哪儿就让你给踩了一下。” 罗南愣了下神,很快明白了血妖的暗示:“你是说,走私?” 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相关系,直接点名:“和湖城那边?” “喂 ,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可别乱讲。”血妖笑眯眯地回应,“不过这些年。最来钱的恐怕都不是走私了,人家也在往高端走。比如引导驱动‘奔潮’,改变一下近海区域生态环境之类。” 第六百四十一章 待前夜(下) “奔潮?那个不是天文大潮影响下的畸变种群活动吗?尼克有这个能力?”罗南多少有些意外,连问了三句。 血妖耸肩:“同样一桌菜,换一换菜色还是可以的。毕竟,在当下的海洋环境中,除了波塞冬,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海生畸变种。况且还有‘水箱’那个搭档……” 所谓“水箱”,同样列入了超凡种牌组,牌面是方块4。传说他出身荒野,与尼克是“共生”关系,有“生命链接”式的奇特buff: 只要一方不死,另一方就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 这两个超凡种,从来不在同一时间的同一地点出现,明暗交替,此现彼隐,当真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头痛。 罗南不知道尼克与水箱的“共生buff”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想想尼克与畸变鱼群那种诡异的共生状态,再往外延伸一下倒也不奇怪。 “这应该算是胁迫绑架?” 罗南可是知道,每年的奔潮,会对夏城这样的沿海城市,造成多么大的压力。这还是周边海域畸变种群已经差不多“清锅”的前提下。 如果本来就是环境恶劣,再让尼克加点儿料…… 尼克玩这一手,军方怎么还没一轮饱和式核弹攻击打死他? “早几年有过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时段,也让他的名声臭遍了四大洋。可如今,时代变了,臭鱼烂虾也能当聚宝盆来用。” 血妖说得有点儿隐讳,但经过早前与文慧兰的交流,罗南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这位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农场主?海洋畸变育种专家?” “励志吧?” 罗南眉头跳动两记,通过操纵线雨幕,遥遥锁定尼克……此前的位置。 事实上,在深蓝世界与地球本地时空全面接触的时候,那家伙已经熟门熟路的通过一个临时通道――应该是真神、教宗通过扶桑神树打通的――以这种方式,跑到了另一边去。 这家伙被多年围追堵截也仍然没有落网的终极原因,大概就是这个了。 不过,由于走得狼狈,尼克还留在这里不少痕迹。 那家伙确实有一份狠性,在逃入深蓝世界之前,他已经从肉球似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其实就是凭借自残式的手段,将那堆被磁光电火粘合在一起、失去了个体性状、偏又具备强烈活性的鱼群烂肉,全部杀灭一遍。 让属于他的肉身组织,凭借超强的生命力存活下来,由此暂时摆脱磁光云母“缝合”的力量,再拿出自己的肉身残块儿,拼接回去。 也就是尼克这种特殊的肉身侧架构,才能用这样的方式破局。 反过来讲,若非如此,他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那家伙,与其说是人类超凡种,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畸变种。 这种复原模式当然是非常粗糙的,尼克逃入深蓝世界之前,仍然还处在“烂肉”状态,也不知后续会如何修理。 也正是因为这家伙手法粗糙,进行复原操作的时候,难免会留下一些血肉组织之类。有些甚至是被过路的海洋生物当成食物吞吃下去。 这种血肉组织,不管是对正常的海洋生物,还是海生畸变种,都与剧毒无异。但凡是贪嘴吃下去的,都被这具有极强自我逻辑和生命力的活的毒素撑爆了肚子。 有的还遭到寄生,扭曲变形,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但只要是活下来,基本上都能在畸变道路上,大大地迈进一步。 可惜,罗南没有给它们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磁光电火无声刷过,尼克经过的海域,所有与其血肉组织产生直接联系的海洋物种,又遭了一遍“缝合”作用。 无论死活,其形骸之上,被磁力牵拉出来的活跃的肉质传感触角,如同操纵线的“物质版本”,彼此吸引,若断若续,似肉膜又似蛛网,铺开在这片海域中,然后又内卷收缩。 过程中,这个“肉膜”分明产生了与构造它的活物、死物以及周边起伏海水完全不同的脉动,仿佛孕育着新的生命――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受限于能量和物料供应,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结果。 罗南略微动念,直接把这玩意儿传送走了去球。 血妖可不知道,罗南在一个“思考”的空当,又做了什么事。这段时间,他也在和其他人联系。 “喂,密契老头有些话,让我传一下。” 罗南有点儿奇怪:“直接联系就好了呀?” “大约是觉得,你已经习惯我说话的模式,更有助于理解。”血妖那叫一个大言不惭。 罗南就“呵呵”,在他想来,密契尊主让血妖传话,不介意可能的信息丢失,其实就是代表了他和血妖共同的意思。 血妖难得摆了个严肃脸,大约是模仿密契尊主的表情: “老头的意思是,李维应该是不想速战了。在这个当口,他把深蓝世界拿出来,虽然没有一个字儿提到你,但已知位面和未知位面、旧位面和新位面……等于是主动和你比较。 “而且,主动放开――这前所未有的待遇,至少是态度吧,只会让大家更加犹疑不定。因为这样,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更多了。巅峰会上,很多人也是一惊一乍的。” 罗南笑了笑:“可以想象。” “这可能是缓兵之计,或许还有更麻烦的手段在暗中运作,所以后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罗南毫不意外,点头谢过密契尊主提醒。 “谢啥呀,这些差不多都是老生常谈,都能猜到的好吧?后面的才有点儿意思。”血妖毫不客气地吐槽。 罗南翻个白眼,这是替密契尊主翻的。 “你倒是说啊!” “密契老头是说,这种时候,怎么考虑李维的算计都可以,但有一点要注意,他的思维很可能并没有框在地球、深蓝世界的圈子里,而是涉足更广阔的领域,盘点更复杂的因素……简而言之,相对于大阴谋,我们更要小心的他的‘大格局’。” 这是实锤李维的天外来客身份吗? 罗南真的提起了兴趣,他扬起眉毛:“确实有意思……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懂的。”血妖摊手,“我们有相当的未知,在他那边是已知,这是认知层次上的差距。 “值得庆幸的是,他好像也被当下的形势迷惑了。据说,这是一个持有过期地图而迷路的‘旅行家’,谁知道呢? “反正很多人觉得,如果让他找到回去的路,绝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将会面对超乎想象的大变局,也面临绝对的被动――密契老头有这种不祥预感,我可是信的。” 所以,真的有很多人知道、至少是猜到李维的来历,对此罗南更加疑惑: “就没有人去问清楚怎么回事?” “有啊。”血妖回手指自己的鼻子,“老子差点卖屁股,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感觉他倒很希望让人觉得他是骗子,要么对外面的事情守口如瓶,要么就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可这些年,谁敢把他当骗子呢?人家独一无二,拿出来的都是硬扎扎的货色!” “独一……无二?”罗南有点儿迟疑。 “你是准备说,你是天外来客?或者说能找个活的出来?要不要大家鼓掌欢迎啊?” 罗南抽抽嘴角,没有再说。 “啊,有点儿跑题了。其实,密契老头的意思,并不是让你跟着李维对标什么‘大格局’,有一份警惕心和紧迫感足矣。 “李维的眼睛往外看,看得从容,不只是他认知层次高,也是因为过去几十年,他深耕地球和深蓝,打下的根基厚实无匹。 “你呢,最好还是踏实一些。密契老头就觉得,你那个‘一百亿’的想法就很棒。” 血妖所说的“一百亿”,就是罗南在“雷池实验场”,针对畸变、脏人这一系列现实问题,提出的处理思路……也能说是格局。 血妖还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巴掌:“我们已经让人占了先机,但不能让人彻底夺去。可惜,等我们懂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让李维占尽主动――这是密契老头的原话,其实我是相对无感的。” “你不用强调这个。” “呵呵,密契老头还说,深蓝世界离普通人最远,但很快冲击就会变得最强。认知的天翻地覆,会让很多人措手不及。他希望你记着,我们的根基和土壤还是这个星球,是平常看不太起,却不能须臾远离的百亿人……亚布前车之鉴啊!” 旁边的亚波伦,面无表情瞥来一眼。 罗南微微点头,“尊者的意思,我明白了。” 密契尊主的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表明立场――还拉着血妖一起。 或许他是觉得,在死巫这位星空俱乐部成员表露出敌对立场和行为的时候,这样的做法格外有必要吧。 “我不知道你明白什么,不过,照我意思……咳,别怪我市侩啊,现在你和李维明显是竞争关系。他的深蓝世界,会让人迷惑一阵儿,但最终还是要起作用的。你呢,你准备拿出什么东西来啊?” 血妖露出了期待脸:“要么,干脆就是埋藏着外星宝藏的‘新位面’?” ……这位真是降格局的高手。 罗南都懒得看他。 血妖嘻嘻哈哈转了话题:“好吧,劝人打劫也不好,而且宝藏什么的,真不如外星舰队来得有震撼力。我觉得,深蓝世界就是李维的母舰,能吃人的那种……” “眼光很棒。”罗南表示同意,随后话锋一转:“我也觉得,确实需要拿出点儿东西来。” 血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东西?真是宝藏咩?” “你做梦。” 罗南回了个冷眼,视线又投向幽暗的夜空:“不过,也先从做梦开始吧。夜还很长,希望大家睁眼的时候,会看到黎明。” 不自觉吊起了酸文,罗南也觉得好笑。他真的笑了起来,迎着哈城夜色中,那惶惑摇动的风。 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营地(上) 时间进入7月,北半球迎来了最热的季节。持续提升的温度,打开了名为“生命”的匣子,不计其数的物种蜂拥而出,荒野的氛围一天比一天更嘈杂,也更危险。 白天的时候,这些还能够被生机盎然的绿色遮掩。可一旦入夜,养眼的绿变成了阴沉的黑,大大小小的野外生命,就在这错杂的阴影斑块后面,进行着复杂又单纯的活动。 休息、觅食、交配――目的就是活下去或者让后代活下去。 所有这一切活动,虽然它们的践行者已经想方设法去遮掩,但再怎么微小的声息混合在一起,也变成了恼人的喧嚣。与海面上吹来的潮湿气流混在一起,漫过五感六识,过分丰富的信息挤压在一起,更容易让人失去方向。 面对这种情景,有人选择和野兽一样,尽可能地隐藏自己,融入这喧嚣又压抑的背景中去。 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毫不掩饰自身的存在,展现出与荒野格格不入的行为秩序。 在半岛中部山区西南侧,与沿海隆起部分共同构成的走廊地带,这里已经是山区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水网密织的冲积平原,也即将离开夏城地界。 在一处平缓地带,将近十辆军车,首尾相连,构成了环行营垒防御圈。 中央区域还有照明,光线一直打到数百米之外,嚣张的光源和热源,吸引了周边大量蚊虫蝼蚁。 可当这些受本能驱使的小虫子,或飞动或爬行,迈过环行营垒区域边缘的时候,便有骤然闪亮的电火花,将其击灭。 稍微大一点儿的,也有激光束招呼点杀。 经过上半夜的积累,很快营垒外面密密麻麻铺了一层。虽然后续还是源源不断,可想要突破防线,也是不能。 营垒中的宿营人员,得以在相对轻松的环境中休息调整。 这个军车营垒中,人员在五十人以上,其中超过八成,都是战斗人员,且大部分颇有资历。早就练就了在荒野上长期生存的本领,此时都按照宿营的安排规定,或休息或值夜,有条不紊,纪律森严。 但也有一些人,借着照明灯光,以及覆盖整个营垒的大型“灭蚊器”,在难得清爽的夏夜里聊天儿,气氛放松但也有些微妙。 “真是奢侈啊。” 说话的是车队雇佣的荒野向导,名叫曾效。 这个50多岁的男子出身游民,就算是后来回城,也把荒野作为自己开展营生的主要区域。 他阅历丰富,经常与各种勘探冒险团队合作,其中也包括军方。但像今天这样,开着大号灭蚊器,把自己整得像是个大火炬的过夜方式,也实在少见。 “虽说是有意吸引蚊虫做实验吧,但如果大家人手一台这种灭蚊器,荒野上可真就安全多喽。” “灭蚊器固然好,但为了保证体积和功能,是烧元石的,太贵了……这一晚上,夏城一套单身公寓就没了。” 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位短发戎装的年轻女军官,名叫金瑛。面部线条锐利,但是笑起来却很随性。 “荒野上,这些年人命也越来值钱了。” 曾效莫名感慨一声,又转回来:“大家斗得了野兽,应得得过大型畸变种,对这些小虫子却都头大。不是有那句话――不怕尸不全,就怕死全尸。 “一个不好,尸体成了虫巢,那场面……要是碰上正经的巢穴,就更不必提了。” 金瑛就点头:“这个今天龙七哥有讲过,很到位的。” 说到龙七,金瑛眼睛发亮,顺手就打开投影,看今天直播节目的回放。 “你今天是第几遍了?”说是这么说,挨着金瑛另一边坐的猫眼,还是饶有兴致地侧过脸去看。 这位毫无疑问是整个营地最有女人味儿美丽女性,调整动作的同时,还拎着领口,抖了抖结实但未必凉爽的猎装,浑不管周围男士,因为她这个无意识动作,不约而同聚焦的眼神。 此前,猫眼是和对面的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如今把人给撇下,却是激发那边的“竞争意识”。 那位,也是刚刚并队不久的观察组研究员陈强博士,没话也要找话: “他发现巢穴了?” 上扬的腔调,明显是置疑的口吻。 “哪有这么容易,讲一讲不行吗?”都不用猫眼开口,金瑛就怼了回去。 此时投影区里的龙七,正开展他的荒野小课堂知识讲座。面对瑞雯,也面对几十上百万的直播观众,介绍畸变巢穴的特性。 “巢穴啊,其实就是一种生物培养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特殊的虫巢。因为它造出的基本都是短命鬼,都是些虫蚁之类,蛇鼠这种类型的已经相当罕见,体型更大的几乎没有。 “这符合实验性质,能够在吸收反馈之余,快速迭代修正,让巢穴产出的畸变种一代更比一代强。 “当然,不产出大型的、相对长寿的造物,也可能是为了安全起见。因为巢穴中一旦出现长寿种,很有可能造成主导权偏移,形成新领袖,最后反噬巢穴。这也体现了巢穴和它的造物之间的复杂关系。” 全身披甲,驾驶挎斗摩托在荒野上疾驰的龙七,确实格外有一番魅力:“这里给大家介绍个新名词儿:反向融合。 “指的就是长寿种夺走巢穴的指挥权,甚至进行破坏吞噬,可巢穴通过二度寄生,重夺主导权……这么一个超复杂的过程。 “通过这个过程,一些本来‘不良于行’的巢穴,就有可能借助相对大型的长寿种躯壳,获得以前不具备的移动能力和主动觅食能力――威力大增,危险十倍,要是碰上,有多远跑多远。” 其实这个场面,白天的时候曾效已经看过了,现在也还要感慨一回: “这是内行话。” “量子公司的专业人士,要是不明白这个,哪对得起他的工资。” 伴着话音,仍然穿戴着内甲,全副武装的弗里斯中校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猫眼的另一边。 对面的陈强博士心气儿更加不平,那个位置他盯了很久了,早就想坐过去的,又怕做得太明显,不够矜持。 哪想到有人根本一点儿都不掩饰的…… 但他可不敢表示不满,弗里斯中校是刚并过来的荒野巡游战斗营的主官,手底下四组深蓝行者小队,可以说是营地里排名前三号的权势人物。 弗里斯坐下之后,就盯着猫眼的侧颜,目光灼灼,毫不掩饰他的兴趣所向。后者却只是和金瑛凑在一起,看直播回放,连个招呼都没有。 倒是金瑛,在为自己的偶像打抱不平:“能懂反向融合的终究不多,至少科普是绝对够的!” 弗里斯咧咧嘴:“在网上搜一搜的事儿……” 金瑛丝毫不惧她的顶头上司,头铁地顶了回去:“这两周的荒野直播可不是在网上搜搜就能办到的。就两个人呢,已经开始夜营了,又不像咱们这样的营地,在荒野上――那可是超硬核!” 另一边的曾效也点头:“怪不得我家那妮子,都没下床呢,就天天叽叽喳喳,开口闭口都是瑞雯小姐姐……” 说到这个话题金瑛可就兴奋了:“瑞雯不错,我超吸她的颜,那皮肤,让人都嫉妒不起来,也超淡定,很有范儿。可目前,她还只是颜值担当。 “主要还是龙七哥,超帅!直播控场、知识科普、定位导航、战斗守卫四系担当……” 弗里斯呵呵笑起来:“你这话……追星嘛,理解。” 金瑛就瞪过去一眼。 弗里斯当头头有一点好处,私底下队员怎么玩都无所谓,别在执行任务时拉胯就行。 金瑛不为已甚,继续说直播:“上周他们去了入海口,这周确定是南下,说不定会碰到呢……” 曾效呵呵呵地笑:“那我可得要个签名。要是碰上还错过,我家那妮子能哭进icu去!” 说话间,营地里另一位主官,也是荒野观察团的前任负责人郎智和走过来。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都不太像军人。 他目光切过弗里斯,先和猫眼打招呼: “猫眼你可比以前安静得多了。我记得上回你过来就拉着大伙一起‘跑荒野’……人在荒野玩荒野,那是真能跑吐了。” 猫眼微笑:“老了呗,没力气了。” 陈强就开口:“哪有……” 话才冒头,那边弗里斯就拍猫眼肩膀:“能跟着战斗组,夜奔上千公里。小猫你可不能太虚伪!” 猫眼笑而不语。 郎智和第二个打招呼的,却是向导曾效:“老曾,你们家岑然还在住院哪?” “在家养着,好多了。就是这段时间地震折腾几回,她忙着追星呢,倒也不怕。” 郎智和就在曾效边上找个空地坐下。 刚刚被小小忽视了一下的陈强,忙着找存在感:“曾师傅,你家闺女也姓陈?” “是岑,山今岑。” “随母姓啊?” “没有,随她生父。” “呃……” 曾效不以为意,事实上这些年也解释不少回了:“然然父母双亡……也不是,生父算失踪吧,当年好不容易活着到了夏城,听信了黑中介,跑去海外打工,一去不复返。 “我呢,和现在的对象,也是重组家庭,没自己的孩子。看然然年龄小,身体也弱,就收养过来,凑合着一块儿过呗。我们这种搭伙拼凑起来的家庭,在卫星城很常见……” 正说着,他倚着的军车上方,低频警报和红光同时出现,周围人们几乎同时坐直了身体。 “畸变种?” 几秒钟后,警戒红光黯淡下去,郎智和与弗里斯同时收到指令。 “有人靠向营地……” 金瑛兴奋:“难道说是七哥,七哥到了?” 猫眼就笑:“没这么快……来的人比龙七讨厌多了。” 低频警报再响了几声,就无声无息,宣告解除,营地外面却是热闹起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营地(中) 随着营地外面的声音持续作用,不需要猫眼这位精神感应高手,这边的人们也能够收集到更多信息。 刚坐下来的郎智和又起身,另一边弗里斯也是一样。他们都接收到了营地指挥官的通知,需要去处理相关事务。 金瑛扬起脸询问弗里斯:“头儿,谁呀?” 弗里斯哼了一声,终究还是保持住了指挥官的口风,掉头离开。 不过,两位副指挥官都没有做出安排和提醒,营地外的来人,应该已经确认并没有敌意。 金瑛满足不了好奇心,转而又求助猫眼:“小猫,给个提示了!” “那边人不是都已经过来了吗?” 金瑛回头去看,虽然光影区域的落差带来了一点影响,但燃烧者的超强眼力完全可以弥补过来。 于是她看到,有两位男士刚刚通过了军车营垒的门禁,跟随着值班士官,朝着指挥车的方向走过去,和他们所在的位置错开了一个角度。 作为标准的颜狗,金瑛遥遥看了两眼,兴趣就急剧下降。 进来的那两位,一个瘦瘦高高,一个强健如豹,虽然气势不凡,但“姿色”都是平平,相比之下,她对猫眼此前的评语还更感兴趣一些: “这是谁?你们以前打过交道啊?” “照过几回面。” “夏城的能力者?” “应该不算。” “应该?啊呀呀,能不把话说全啊!” 说话间,刚从这边离开的郎智和,已经迎了上去,营地也没有多大,金瑛就听到了他的招呼声: “主祭阁下……” “主祭?秘密教团的?哪个?” 或许是金瑛的好奇心张扬得过于明显,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因素,与郎智和汇合在一起之后,那两位非但没有继续往指挥车那边去,反而是先后投来视线,然后…… 就往这边走过来了。 负责接待的郎智和,也有点儿意外:“李主祭……” “应该是看到熟人,对吧,巴泽?” 李泰胜笑吟吟的询问,把郎智和隔了过去。旁边,皮肤黝黑的巴泽哼了一声,却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抱歉,郎中校,我们去打声招呼。” 说话间,李泰胜已经朝着聊天人群的方向径直走过去。 隔了还有一段距离,就朝那边招呼: “猫眼女士……” 聊天圈子里这帮人,一半儿去看李泰胜,一半儿去看猫眼,视线来回切换。 李泰胜这人久居人上,气势涵养颇足,他这么过来,周围一圈人,有几位不自觉就站起来,以示礼貌尊重。 但是猫眼并没有动,也没有及时回应。以至于都影响到了身边的金瑛,也盘腿坐在那儿,好奇的视线来回打量。 李泰胜走到聊天圈子外面停步,继续露出微笑:“好久不见。” 猫眼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主祭先生你好……咱们以前打过招呼?” “关键人物身边的重要人士,我们总要做点功课。是吧,巴泽?” 这回,巴泽根本就毫无反应。 李泰胜不以为忤,也没有和猫眼长谈的打算,又略微欠身:“请代我向罗先生问好。” 猫眼毫无诚意的点头。 李泰胜咧了咧嘴角,随即转身离开,真的就是来打声招呼。 在他身后,金瑛已经“哇”出了声:“小猫,我都问过你,结果你还说不熟!” “哪个?” “罗……那位啊,那个家伙……” “确实不熟。” “你还说!” “一块儿喝酒、吃饭、上床,哪一样都没有做过,你觉得算熟吗?” “呃……” 猫眼的神论噎住了很多人的嘴巴,转身离开的李泰胜听到了,都为之失笑。他又去看巴泽,后者还是那一张懒散又冷漠的面孔,没有任何可供分析的细节。 不过,在李泰胜无法察觉的领域,正有信息,在他关注的两人之间流动:“喂,你好像被怀疑了,要帮忙吗?” “哼。” 营地指挥车上,孟荼大校看着投影区各种实时画面和数据图表,面无表情,不见喜怒,让值班人员噤若寒蝉。 殊不知,这位前两天才刚空降过来的指挥官,正一脑门的官司,满心的烦恼。 作为夏城周边最有战斗力的一支特战旅的临时最高指挥官,孟荼大校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抽调到这里当和事佬。但这个荒谬的事实就发生了。 由于各种因素,弗里斯率领的荒野巡游战斗营,一周前与郎智和负责护卫的科研观察团临时合并,以增强保卫能力。 然而作为军事主官的两个人,性格实在凑不到一块儿去。 弗里斯不满自己兵强马壮,到观察团之后还要听郎智和的安排;郎智和则觉得弗里斯桀骜不驯,着实不好管理。 再加上以前的一些糟烂事儿,两人间的矛盾很快激化,几乎水火不容。虽然还没影响到了观察团的正常工作……但能被人看出来,其实就已经影响了。 然后,孟荼就被调过来了。 原因是:你人头熟! 和弗里斯是同期培训生; 和郎智和有一点儿并肩作战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和观察团的科研负责人丁志英教授,在春城有过长期合作…… 孟荼觉得以上原因都是狗屁。 说白了,不过就是特战旅近期休整换装,作为核心战斗力的深蓝行者,从机芯到平台都要升级换代。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 这里面涉及到体质、心理等多方面因素,还有一些更复杂的考量。 孟荼觉得,他就是被考虑进去了。 说白了,因为和田邦走得近,他在某些人眼中是有“立场”的,必然要做特殊考虑。这直接耽误了他换装的效率,但长远来看,是好是坏,仍不确定。 孟荼并不太擅长这个,所以焦躁。 “小孟。”在指挥车角落里,仍在熬夜盯着营地外“战果”的丁志英教授,突然开口。 孟荼应了一声。 “新来的那一拨人,你可要告诉他们,地上那些虫尸,千万别给我破坏了。也不耽搁他们什么事儿,明天一大早,我就带人去观察采样。” “明白。丁教授,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先去休息……” “我觉浅,回去也睡不下,在这儿打个盹儿就行。” 两人正说着,郎智和领着公正教团那两位,登上了指挥车。这个世界圈子就那么大,孟荼和李泰胜以前也是照过面的,两个人也不是那种虚头巴脑的性格,所以都没什么客套话,很快就进入正题。 “李主祭要和我们观察团一块儿行动?” “因为我们这次执行的也是观察探索任务……” “据我所知,大家的观察目标并不搭界。我们只是对荒野物种进行采样……” “但采样研究所要证明的,不正是大家都很关心的话题吗?” 新位面,不,真理之门……孟荼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并没有说出口。 李泰胜却还在陈述自己的理由:“根据我方的情报,目前,在中部山区以南这片区域,确实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发生;再往南的冲击平原,三角洲地带也有问题。这里的畸变种群结构,正发生变化,是由外来物种入侵造成的,不是吗?” “李主祭,你可能不了解,其实我们跑不了那么远……” “但我们可以互通有无,情报共享。” 李泰胜笑吟吟的抛出条件:“比如在三角洲地带出现的一些畸变体新物种,向北部的影响渗透,我们也有一些工作在做。当然,并不是什么突破性的研究,就是一些收集、记录的基础资料……” 角落里已经在打盹儿状态的丁志英教授,忽地就“哎呦”一声,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可以有!” 孟荼就盯李泰胜,后者保持微笑。 在孟荼印象中,秘密教团和恐怖组织基本同义――想想夏城霜河实境旗舰店的那场变故吧,为了“真理之门”,这些所谓的“宗教人士”,真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这毕竟是科研观察团,在专业事务上,丁志英教授拥有任性的权利。 当然,孟荼也觉得,手握六个满编深蓝小队,将近五十人的战力配置,就是寻常一、两个超凡种过来,他也接得下。 嗯,特殊人士除外。 孟荼通过监控画面,对营地中那位女性特邀专家,多看了两眼……算了,公正教团的探索队,还没到这种级别。 走出营垒,李泰胜和巴泽,散步式地往自家搭建的营地方向去。 就算是“互通有无”,军方也不可能允许,他们这种具有破坏性武力威胁的团队,进入自家营垒,连挨边都不行。 他们这一行十来号人,只能在相隔一公里开外的另一处坡地上扎营。目前来说,只是获得了紧急事态下,向军方呼救的权利。 李泰胜也不在乎这个。 离开军车营垒之后,他手里就多了一个密封金属管,就当是个玩意儿,在指尖打转。 “一切都还顺利……话说巴泽,你究竟考虑好了没有?要不要当我的专属祭骑士?” 巴泽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却仍没有明确回应。 李泰胜也不恼,笑吟吟地继续道:“你这人,难不成在逻辑界里,真把你给打出阴影来了?哎,那个猫眼,那天应该也参与了。” 后面这句,已经切换到教团特殊的通讯渠道。 巴泽嗯了声。 “情报中,她是感知专精,但层次对不上?” 巴泽终于给出明确答复:“当时确实不敏感。” “那就好。” 第六百四十二章 露营地(下) “那就好。” 李泰胜挑挑眉毛,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就打开了手中的密封金属管。 金属管里面是空的,至少在常人所感知的层面是这样。 唯有像李泰胜这种教团主祭,经过长期专门的训练,又受到对应的加持,才能在精神海洋深处,捕捉到那一点冉冉浮动的灵光。 这就像是一枚独特的信号弹,没有任何杀伤力,有的只是传递信息的功能。 受到这个独特信息的刺激,在渊区复杂混沌的湍流中,破碎扭曲的影子投落下来,从分散状态下聚合,化为八足支立的魔影。 只在李泰胜感应的边缘晃了下,又当空一纵,重新回归渊区湍流深处。 但这一晃,双方已经从完全脱离的状态,形成了某种极其隐秘的链接。 那是一只人面蛛。 曾经在夏城掀起混乱,引起多方扑杀追逐,最终导致教团在夏城的分部差点儿被彻底抹掉的暗面种。 当然,李泰胜建立链接的这一只,并不是原生的。 当初公正教团夏城分部,捕捉到了五头人面蛛分身,有三头在研究和测试过程中,互相吞噬掉,最后只剩下两个。 一个在安翁手中,随着他失踪于重重虚空之外; 一个则被送回了教团总部,作为进一步研究的对象。 李泰胜这边的,正是研究的成果之一,是教团打造的高级复刻版。 这是从一开始,教团就掌握的技术。但本质上并不是制造――从头到尾,大家也没有摸清楚人面蛛那种混乱的内核,是如何支撑其存在的。 公正教团使用的方式,是利用原版的人面蛛,不断去辐射、污染,加上一点点的置换,形成了这种镜像式的仿制品。 成型原理和夏城分部早前抛出去的实验品相似,但品质远远胜过。而且和那时候粗糙的应用不同,此时的仿制品人面蛛,更具有技巧性――确切的说,是公正教团赋予了它更高级的能力应用模式。 以至于它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 织梦者。 李泰胜并不急于驱动织梦者开展行动,每当这个时候,他都非常珍惜与织梦者建立链接的体验。 虽然他直观的体验只是混沌和混乱。 在教团高层中,拥有一个共识:人面蛛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暗面种。 这不只是因为在全球范围内、有记载以来的时间里,人面蛛只在去年九月底的夏城出现过那么一次,此外再没有同样的例子。 也是因为从本质而言,它非常高级,以至于超乎了大家的想象。 根据教团的研究,每个人或者每种类型的精神侧,驾驭人面蛛获得信息的方式和结果是不同的。 人面蛛是一种全域暗面种。 所谓的“全域”,是指人面蛛能够以各种形态,生活在精神海洋的各个角落;能够破入渊区,在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的边缘地带游走;能够蹈入极域,在更奇妙的维度穿梭;理论上还能够实质化、物质化,拥有强大的可塑性 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是驾驭者,确切的说是驾驭者的感知能力,成为了限制性因素。 因为人们的先天感知结构就摆在那里,就算是精神侧能力者、精神感应专精,能够把感知幅度从一扩大到十,但人面蛛的感知幅度却是一百。 无论如何,人们解析到的也只是一个侧面,而且会受到整体信息结构的影响,在局部大幅扭曲变形。 所以教团高层就怀疑,人面蛛的这种混乱本质结构,在更高维度上有可能也是某种秩序的体现。 即便是受其辐射和污染的高仿品“织梦者”,也继承了这一特质。它的感知幅度可能比原型要逊色一些,仍远远超出李泰胜这个驾驭者的极限。 教团研究认为,这种情况下,要获得相对全面的信息,在无法突破感知极限的情况下,“置换”必不可少。 当然,这是教团的惯用词汇,说是“解读翻译”也无不可。 比如“通灵者”,能够部分突破感知极限,获得感知范畴之外的信息,却无法描述、理解,只能用具象的、已有的符号素材,解读翻译,甚至是模仿比喻。 虽有差谬,甚至还有误导,却比当个睁眼瞎子强得多。 公正教团也有通灵者,拉尼尔大主祭,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通灵者之一; 而且他们还有真理天平,可能是地球上最不可思议的神器,没有之一。 在李泰胜体会织梦者独特的高级混乱架构的时候,他也和巴泽一起,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此时,同行的团队成员正在紧张地修建营地,并和嚣张的蚊虫做斗争,条件可比军车营垒那边艰苦多了。 还好基本素质都是在的,在荒野折腾了这几周下来,也都习惯如此,行事还算有条不紊。 这个仅有十来个人的小团队,绝大部分都是李泰胜的班底。虽说是在夏城周边活动,除了巴泽以外,也没有再要夏城分部其他的支持……也支持不来。 霜河实境旗舰店那一战,成就了欧阳辰逻辑界的赫赫威名,却把夏城分部精英几乎送尽。就算是后期教团总部给予调配支援,也很难再回到全盛期的水准。 现在能够拿出手的,仍然只是郑晓和巴泽这样的老班底。 郑晓需要主持分部工作,李泰胜这回就把巴泽带了出来,可这个巴泽…… 李泰胜每次观察巴泽身上,那几乎已经脱去了所有公正教团祭骑士特质的超凡力量模式,看那种一片混沌、功能紊乱、仿佛随时可能倒毙在路上、偏又扭合成了一种强大力量的奇特框架,都像是在看一头人形的、实质化的人面蛛。 巴泽在逻辑界里面遭遇了什么,在教团高层仍是个未解之谜――至少在李泰胜的层级是这样。 这里有两个证人: 一个是郑晓,那时候他自顾不暇,只能证明巴泽当时是被安翁极端的行为给坑到了。 安翁强行牵引驾驭阴影帷幕后的神秘妖魔,却因为失去了神圣空间大置换的平衡,导致反噬,几乎所有参与仪式的祭祀和祭骑士,都被可怕的反噬力量瞬间击杀,化为灰烬。 幸存下来的,只有郑晓和巴泽两个。 但郑晓并不知道,巴泽为什么能活下来,且是以这种形态活下来。 另一个证人,就要直白得多。就是参与了逻辑界的战斗,而且是站在夏城分部对立面的柴尔德。 这位真理侧强者的态度是: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我就是不说。 在李泰胜看来,这个“不说”应该是分人的。至少首祭应该知道,大主祭也可能掌握一些情报……但也没法确证。 不管巴泽是怎么活下来的,现阶段最引来教团高层关注的是:巴泽这段时间实力突飞猛进,没有道理的那种! 对此,教团高层之间也有争议,也值得争议。 再这么发展下去,眼瞅着巴泽就有极大的可能性,反超柴尔德,率先突破,成为教团第四位超凡种,第二位超凡级别的祭骑士。 到那种时候,教团纸面上的实力将为之爆增――首祭和大主祭,搭配两位超凡种祭骑士,简直就是横扫全球的梦幻配置。 可巴泽能用吗?值得信任吗? 就算能用,属于哪一派? 真理侧还是世俗侧? 原本这是没有争议的,被安翁一手发掘的巴泽,就是根正苗红的世俗侧。 可是,柴尔德的隐瞒,或曰维护,让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当然,还有巴泽本人的模糊态度。 “巴泽,你辛苦一下,下半夜领班值夜。” 巴泽勾勾嘴角,算是答应。 这种态度,肯定不是温顺,但也相当服从;可以说是桀骜,但也挑不出大的毛病。李泰胜其实很讨厌这样的――感觉让对方先装起来了。 最终,李泰胜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进入已经先期搭建好的帐篷,意识开始聚焦到“织梦者”那边。 现在,他就要激活“织梦者”那边的能力模式――恰如其名,编织梦境。 李泰胜本人没这个能力,之所以能够驾驭,是因为大主祭拉尼尔的加持。他完成了一次置换,付出了可以接受的代价,得到了一定时间内发动“入梦法”的能力。 当然,他只是前端,真正的后台、高级操作,还是要由拉尼尔大主祭以及更多的教团高层来完成。 梦是意识的特殊形态,是受各种因素污染的信息,有秩序地组织起来,未必精准,却有更广阔的可能。 人面蛛是天生的织梦者,挑逗生灵的欲望,犀利又了无痕迹。正牌人面蛛,就是交给了拉尼尔大主教,如虎添翼。 如今李泰胜链接的这头“织梦者”,当然比不了正牌的,他和拉尼尔大主教也没有可比性。 但在预设的能力模式开启后,李泰胜还是获得了非凡的体验。 织梦者沉降、穿梭在精神海洋深层。 李泰胜便觉得,他好像化身为一部巡游在深海的潜艇,被动声纳收集各方的信息,层层破开幽暗,打破“战争迷雾”,扩张梦的版图。 其实就是借助生灵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观照,聚合信息,收集线索,组织起梦境,去窥见扭曲之后的真实。 这期间,大部分的信息收集都是被动的,这也是最隐蔽的方式。 但也有主动观测的目标。 李泰胜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巴泽。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远距离(上) 李泰胜观察巴泽是习惯性的,这也是他本次专门带巴泽出来的原因之一。 这家伙几乎不睡觉,但只要有意识信息溢散,都沾梦境的边,都能够暴露出一些信息。 可几周以来,包括这一回,仍看不出什么问题。若说有问题,也只是巴泽的念头太纯粹、太集中了,好像所有的欲望杂念都在他混乱的形神结构中绞碎了,又好像是变成了一个黑箱,不管输入的东西是什么,经过一整套莫名其妙的运作之后,输出并展现在他人可感知层面的信息永远都是那么老三样。 面对这样的巴泽,李泰胜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和以前一样,将问题暂时搁置――其实他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处置者,只是信息收集者罢了。 之前在营地中,他还鼓吹什么“互通有无”,其实,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是什么,观察团还真未必知道,李泰胜也一样。 严格意义上,他不过是拉尼尔大主祭制造的“入梦模板”的使用者,一个稍有些自主性的工具人、放牧者。 就算是拉尼尔大主祭,其实也是在做中转服务。真正的核心工作,是要由教团高层一同来做。 更确切地讲,是要由教团中枢――就是罗南所讲的“植物型”体系,从亿万枝桠根系中,统筹集聚足够的算力,做远超出个体极限的深度统筹分析。 这种压力后置,专精一门的工作模式,倒是很利于放松心情,能够以更从容的心态,驾驭织梦者,去体验其中更细腻微妙之处。 随着织梦者漫游精神海洋,横蹈渊区极域,过得久了,不可避免地,李泰胜就有一种“老子超厉害”的错觉。 事实上,这种体验,对于他这位精神侧的秘约主祭来说,确实十分难得。能够纠正很多以前似是而非、乃至想当然的错误认知,进益就在此间发生。 他确实比以前厉害了。 可无论是他本人的理智,还是拉尼尔大主祭的严厉警告,都告诉他一个事实:驾驭织梦者,和织梦者本身绝不是一回事儿;编织梦境也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 说到底,李泰胜不过是织梦的线头,要比编织出的整幅梦境突出一点点,可线体的绝大部分仍在梦中,已属于梦的一部分。 织梦者才是那玩出花来的针梭。 若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一个不慎,把线头丢在里面,想再找出来,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李泰胜每次都要做足心理建设: 多看少思不虑; 你算什么东西! 便在“十二字诀”加持之下,在精神海洋中随性畅游的织梦者,受到他一点点的牵引作用,有了方向,一头扎进某处“泡沫”相对密集的区域。 其所对应的现实层面,正是李泰胜刚刚离开的军车营垒所在地。 此时,军车营垒中,人们半数已入睡,像猫眼那样的,却还在聊天,殊无困意。但也无所谓,巴泽也是这样的。 不是只有睡时才有梦,白日梦也是梦,有意无意的臆想幻想也是梦,不过是人类收集信息的再释放,多点儿少点儿的问题。随着织梦者不断趋近,李泰胜的心湖中,有关精神海洋的细节却迅速模糊了下去。 他没有、也避免接触到第一手信息,否则随着织梦者收罗的信息量增加,层叠交错的人心浊流汹涌而来,迎面撞上,他多半会淹死在里面,精神错乱。 一位正牌的、擅长“入梦法”的精神侧,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围海造梦”了,他们擅长分辨、捕捉、利用人心浊流中的一些共性、关键信息,制造特殊的梦境结构,实现有效的分流。 至于李泰胜,这时候他能仰仗的,唯有拉尼尔大主祭预设的“梦境模板”。 模板针对的也是特定的共性、关键信息,会根据教团中枢体系解析的方向、线索和结果,随时调整,乃至更换。 目前这版,是对地理环境、超凡力量有关信息高度敏感。 所以,随着观察持续进行,架设好的模板就渐渐显示出……至少是在李泰胜心湖中显示出茫茫山岭丘壑、河溪原野的影像。 还有就是一些游走在荒野之上的生灵,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畸变种,是荒野上超凡力量的具现。 不论是荒野地形,还是游走生灵,很多时候都并不是精确的、等比例的。 它们有些虚妄,有些变形,有些会反常的巨大,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这是相关梦境信息的提供者,在当时或现在,意识倾注加工的结果。 相对应的,他们草草略过的目标,就会格外模糊,有时还可能直接崩散。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杂乱不成形的信息,如同卷过的风沙云气,吹过这片心湖中映现的荒野。有时会附着在某块山丘、河流、生灵之上,填补空缺,使之变得更加真实,有的则恰恰相反。 但总体而言,还是更趋向真实的。 这样的成果,不可能只是营地里的人员贡献出来的。还有过去数周以来,收集到的荒野大量生灵的意识碎片。 这些数据和信息,通过“梦境模板”,与教团中枢体系建立链接,保存下来,并有效修正,逐步形成了一个梦的国度。 这里通过虚妄映射真实,包括人们没有意识到的真实。 李泰胜有时会思考里面的逻辑,尝试捕捉分析里面的线索。比如那些“格外巨大”的畸变种,如果不是那种危险类型,是否可以确认为,是观察团特别关注的特殊物种呢…… “停!” 李泰胜还是很警觉的,当他警觉到自己有过多思虑的嫌疑,便立刻一巴掌拍醒自己: 这玩意儿,其实就是荒野十日战棋版的虚拟地图……对,地图! 范围大概限制在半径三百公里内,大约是现代超大型都市的面积。 能够构成这样细节丰富的地图,也是里面沉淀的大量信息持续承托的缘故――但这和他没有关系。 现在,李泰胜本人,决不能有程序员的心态,只能当自己是个玩家。什么地方扎眼,就往那边去。 不要想着立刻就有收获,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耐心而持续的观察,要比他自以为是的分析重要得多。 便在李泰胜本能和理智互相揉搓挣扎的时候,荒野地图上,燃起了炽白的火。 那是营地里一部分燃烧者的意识介入。 火焰时起时灭,有时几乎要凝聚人形,但又最终星散。这很正常,经过严格训练的燃烧者,意志坚定,对于虚妄环境也很敏感、警惕,并不会很快沉浸在梦境中。 李泰胜从没想过要拉人入梦,只是借着这些具有独特性的意识“过境”,再度确认目前营地的状态,评估是否要给予织梦者更明确的指令,以更高效地收集信息。 便在他略显犹豫的当口,荒野地图上,军车营垒的轮廓,都慢慢显现,而就在其中,属于营垒的几位指挥官、还有丁志英教授那样的核心人物,都有呈现。 显然,织梦者的工作进展神速。 这家伙似乎也在持续的进步之中。 除了那几位核心人物外,梦中的营垒,还有一个相当鲜明乃至鲜艳的形象,凸显出来。 是猫眼。 猫眼在梦境中出现,证明此时此刻,周边区域有不少人梦到她、不少人在想她,而且印象深刻。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虽不出预料,李泰胜还是精神一振: 据情报显示,夏城围绕着罗南的那个小团体中,猫眼可是个重要人物。 在梦境模板的作用下,一旦某些信息明确地烙刻上来,便如水蚀风化,会持续沉淀积聚。到了一定程度,甚至会通过织梦者的特殊能力,反向诱导梦境信息的提供者,牵引出更多的细节。 李泰胜作为织梦者的放牧人,有“发出诱导指令”的权限。可他并没有急不可耐,相反,他更谨慎了。 梦境地图上的画面,其实没有任何逻辑性。 出现了猫眼,不代表猫眼就是永远延续下去。就算她持续存在于此,也像是一幅幅的动图,简单几个动作,就跳跃切换到下一幅,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关联性。 大部分时间,猫眼的形象都是比较内敛的,甚至于有些阴郁,代表了大多数信息提供者对她的印象。 但有时,也会出现格外活泼奔放的姿态,排除掉一些妄想带来的信息污染以外,只能证明在一些人记忆中,猫眼在某个时段,就是这样的形象。 如此一来,可以得出一个未必可靠的初步结论: 猫眼存在一个比较明显的性格变化过程。 而且就发生在某个不太久远的时期。 任何导致目标、或其周边人物性格变化的因素,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虽然这与他在荒野上的主目标有些偏移,但…… 有必要,有必要! 李泰胜手指抽动,已经开始施展拉尼尔大主祭传授的印诀,准备对织梦者发出诱导…… 也在此时,李泰胜注意到,梦境地图上属于猫眼的那个影像,忽然有了个感觉非常细腻的动作: 她凝注某个方向,若有所思。 半秒钟后,便在她凝注的焦点上,某个模糊影子显现。 若有若无。 方见轮廓,李泰胜的手指僵住。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远距离(中) 那个“影子”之所以形容为模糊,是因为确实不能称之为清晰。就如同大风吹过的水烟,在某一刻聚合,然后在即将散去的刹那凝结…… 从猫眼影像的细腻动作来看,也许是她偶尔一次神思流动,做了某种回忆,也可能仅是刹那出神。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人考虑与她相同或相近的元素。只不过这些元素并没有什么标准模板,彼此之间很难做到严丝合缝,有的还相互矛盾冲突,这才导致“影子”的模糊变形。 但不管如何的分析、怎样的理由,都不妨碍李泰胜第一眼就辨认出,那是哪位。 罗南。 在脑子里明确这个念头的时候,李泰胜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去年年末,曾与这位面对面“交锋”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倒流过来。当时不觉得怎样的情境,此刻怎么回看怎么刺眼。 之前已经在屈伸交错的手指,也在僵硬过后,本能分开。 就在李泰胜心理和身体都在挣扎的时候,那个模糊影子在几轮“动图”的轮转下,倒变得越来越清晰。 李泰胜下意识做了第二次判断: 确实是罗南没错。 这很正常,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李泰胜刻意诱导的结果。 否则他进入军车营垒的时候,真闲着没事儿干,跑过去对着猫眼打招呼?还专门提到了罗南? 就算没有提全名,那也是冒着风险好不好? 有他提了那一嘴,猫眼所在的圈子里面,进行相应的讨论再正常不过。而这一热论话题必然会导致大量的相关信息流动溢散,成为罗南形象出现在这里的前置。 早先像是瑞雯和龙七,也是在梦境地图上面闪现过的。 罗南这个…… 这个当然不一样! 对于李泰胜这种业内人士来说,这半个多月,正是“蓝海翻浪”和“黑云压城”并起的时段。 固然,深蓝世界逐步开放的承诺,正和愈发复杂的地球时空环境一起,形成了利益和威慑双向作用的触手,挠动着、困扰着知情者的小心脏,并将影响迅速扩散到政经、军事、学术等各界各层权力人士身上。 可另一边,罗南那毫无避忌、照顾了地球上几乎所有超凡种的“按头术”,与他在哈城新得的名号“罗五杀”一起,也化为无形暗云,笼罩全球。 面对这样一位特殊的存在,李泰胜本能头皮发紧,不确定“梦境模板”这种掺杂了相当成分的超凡力量才最终汇聚成形的信息流,会不会刺激到什么,让那已经屡次确证了“感应全球化”这种不可思议能力的怪物,发现端倪…… 虽是如此,“梦境地图”的绘制并没有停下,李泰胜的观察和信息收集工作仍在继续,他依然是通过织梦者,捕捉营地中的溢散意识,并初步整合。 眼看着罗南的影像,越来越清晰生动。 李泰胜屏住呼吸,单手搓动头皮,指尖与头发摩擦,让微痛微麻的体感,成为勇气滋生的小小刺激。 他的担忧……好吧,是恐惧,并不是中止信息收集的充分理由。 因为,从教团高层设计此套方案之初,就已经把“罗南”这个因素考虑了进来。 巴泽也还罢了,要知道,当初在夏城, 人面蛛与罗南之间,是存在着严重勾连关系的,使用与人面蛛高度相关的“织梦者”,作为本次行动的主力,本身就预设了“诱饵”这个选项。 教团高层,至少是包括李泰胜在内的相当一部分高层认为,从安翁那次失败的行动中,也从后续一系列情报上看,就算罗南和“真理之门”没有直接相关,但也寻找“真理之门”的关键参考元素,是一把钥匙,或者吸引钥匙的磁石。 至于能不能吸得到……总要试试不是吗? 如果真能从罗南那里,捕捉到关于“真理之门”的关键线索,就算因此刺激到他、得罪了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教团内部对这种方式有争议,但也已经有了相应的准备。 在某个领域大踏步进逼的同时,在另一个领域大幅度让步;刚刚才打出狗脑子,马上又高举双手支持――“又打又拉”这种手段,由公正教团这种真正“精分”的势力使出来,效果从来都是拉满。 当然,越是这样,“替罪羊”的角色越要提前准备好,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早早就把罗南得罪,如今又带着巴泽出任务的李泰胜,早有当“替罪羊”的觉悟,若非如此,他也当不上“秘约主祭”。 李泰胜做足了心理建设,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如果下一刻,梦境地图上的罗南影像,突然扭过头来,对他讲“晚上好”,他也能接得下。 可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境地图上,猫眼是猫眼,罗南是罗南,这两个映射进来的影像,只占据了梦境地图微如尘沙的一角。 如果将地图比例缩放到可一眼可观全局的程度,那两个影像就完全淹没在山河原野之中,偶尔的造梦式的膨胀,也很快就结束掉,与其他生灵元素相比,也没什么特别。 尤其是罗南。 李泰胜能够看出来,这位和梦境地图所呈现的地理环境,没有产生任何对应关系,似乎可以确证,确实是纯粹思虑的产物。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罗南近期在这片区域存在过。 以他浅薄的认知,是如此。 非要说异常,就是罗南的形象,看上去要比真人狰狞阴森许多,仿佛时刻流转着恶念,压迫力十足,好像顶着一张少年面具的地狱魔王…… 大概这就是军车营垒中,那些正想到他的人们,心中形象的最大公约数吧。 李泰胜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经过二十几轮“动图”切换,罗南的形象最终流散,猫眼影像都比他存在的时间长。 李泰胜眼看着罗南影像,化为荒野上的云气,和其他碎片信息所形成的“尘絮”混在一起,漫空飞卷,点缀在峰峦原野之上。 这象征了什么? 本来这些天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象,李泰胜就是忍不住想去发掘其中真意。 “梦境模板”不是即时反应的模拟系统,只是方便理解,帮助他调整方向,同时也拉开了他与真正信息洪流的距离――这是防止他淹死的安全措施。 在教团中枢体系那里,才会有更周备深入的分析,不是他这个简单模型能比的。 分工很明确,一直以来李泰胜也执行得很好。想来教团那边,也应该满意今天的收获…… 可是,李泰胜总觉得不踏实。 好像有什么非常关键的元素,埋在他的思维死角中,刺激着他,偏又不让他发现。 李泰胜就在这种纠结心态中,自我折腾,想得多了,以至于大脑昏昏沉沉,最后竟是触发了“梦境模板”的警告机制。 脑核微痛,李泰胜蓦地警醒。 他今天这是犯糊涂了! 被罗南影像一刺激,失去了平常心,真以为“真理之门”的终极答案就一步之遥? 这是开头,一个好开头……后面还早得很呢! 李泰胜忙把“多看少思不虑,你算什么东西”的十二字真言默背十遍。 期间他又发现,自己的灵魂力量消耗已经有点儿超标了。 驾驭织梦者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也必然是有风险的,状态不对,一定要鸣金收兵。 李泰胜忙不迭地给织梦者下达“自动巡游”的指令,期间织梦者仍会在附近行动,按照它的本能喜好,挑动生灵的心念情绪,也是在收集信息,增加信息库的储备。 只是二者间的“链接”断开了,所发生的一切,都和李泰胜没有干系。 指令传达过去,织梦者停了下来。 呃? 李泰胜下意识觉得自己的指令出了错,正回忆的时候,梦境地图之上,却有格外激烈的变动,传导而至。 边缘,就是地图的边缘地带,赫然有黑红的颜色,如同纸帛烧焦后的余烬残火,蔓延开来。 这是代表了极度激烈的情绪信息。 李泰胜还想再做分析,却又惊觉不对――这一刻,地图上流转的云朵尘絮,好像整个地变了方向,在无形的“风力”驱动下,朝着南面呼啸而去。 如此意外又不可控的因素,明显影响了梦境地图的稳定。 李泰胜果断掐灭了惊讶、好奇等一切杂念,直接断开了与织梦者的链接,撤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刚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帐篷门帘被直接撕开了,幽暗光线下,巴泽真如一头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豹,冰冷的瞳孔对着他: 李泰胜下意识绷紧了神经,肢体毛发有些发僵。 巴泽不等他说话,径直道:“南边有异常。可能是很激烈的战斗……层次很高。” “南边?” 这一刻,李泰胜又想到了梦境地图边缘的变动。恍惚过后,他终于心神归位,将感知模式切换到平时的状态。 这回,都用不到巴泽提醒,他已经能够感觉到,渊区与物质世界的壁垒剧烈摇动、崩溃之时,传导过来的余波。 确实是南面没错。 只是…… 李泰胜一言不发,推开巴泽,走出帐篷,仰头看天。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是云层密布,遮断星月。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厚重云层在夜空中移动的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 第六百四十三章 远距离(下) 无声飘过的云团,仿佛是有专门的引擎驱动的堡垒。从李泰胜头顶经过的时候,他的心头仿佛也有这样一朵阴云掠过。 除此以外,他恍惚觉得,随着这朵云团快速掠过,周边荒野上一刻都不曾停息的深夜噪声,似乎也压低了许多。 也许,荒野上大多数感知能力在水准以上的生灵,都体会到了这份压迫感。 这个时候,丛林和山峦层层遮掩的南方的夜幕中,无声传导的震荡似乎变得更加激烈了,还有一点看不太清晰的视觉元素,以光芒晕染的方式,在夜幕之上稍稍添了一点颜色。 只不过距离实在是太远,他都不确定是不是来自于那边的战场。 “观察团那里有消息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李泰胜就知道自己昏了头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孟荼直接对接,再怎么样也轮不着人家和巴泽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脑子,直接拨通了孟荼那边的联络号:“孟大校,是的,我这边也察觉到了。目前还不太清楚确切的位置和距离,军方在那边有没有观测点?” 前面还算正常说话,可紧接着调子就抛了上去: “三百公里?!” 其实李泰胜不该惊讶的,这只能证明“梦境模板”的距离控制非常精准――地图半径三百公里,其边缘异常,映射出的距离自然也是三百公里。 问题在于,无论是军方营地中,还是他们教团这边,都没有哪个人的主动观测能力,能够到这个距离…… 好像那个猫眼,有一种超距感应能,可以突破常规的距离限制,但似乎也要有灵感才行。 像现在这样,三百公里外的战事,直接被他们所感知,只能证明那边的战斗规模,实在是超乎了正常限度。 爆炸性膨胀的信号强度,总是和冲击规模正相关的。 超凡种级别的? 李泰胜问孟荼,孟荼也问李泰胜,两边离得近,关注的问题也很相似: “快速移动的云团,是的,我这里也看到了……好的,我现在过去。” 李泰胜并不介意再跑一段夜路,梦境地图边缘的那一片燃烧地带,实在是让他难以释怀。 一公里的荒野夜路,对于李泰胜和巴泽来说也花不了几分钟,不过这次他们并不是简单商量事儿,而是在军方的主动要求下,把他们十来个人的小团队,一并带来。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军车营垒中。 此时,营地里面已经没有人在睡觉了,所有的车辆都发动起来,非战斗人员都没有冒头,只有已经全副武装的深蓝行者,以及少部分资深军人在警戒待命。 李泰胜扫了两眼营地的布置,作为守法公民的话,他倒是可以松一口气。 这确实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精锐,六个满编的深蓝行者小队,不去刻意招惹强敌的话,差不多已经可以护送这支队伍横穿三角洲,跑到对面的金城去了。 事实上,目前他们是在淮城侧翼,东北方向约两百公里处,夏城行政管辖区最南端。 考虑到淮城东部受三角洲入侵部的挤压,相对单薄的辖区范围,再往南三百公里,就直接打穿了淮城行政区,进入到三角洲的核心地带。 从更现实的角度讲,从这里到湖城、金城也不过就是六百公里左右,基本上已经挨着三角洲危险区域的边缘了。 这些年淮城城市建设一直舍东就西,除了必须要重新治理京、安、淮、湖四城之间的大空当,亦即中原地带糜烂形势以外,也是要把东部荒野的防御压力,朝夏城那边推一推。 只不过,两个城市之间的衔接,做的并不是太好。 李泰胜一边考虑着周边行政治理和军事开拓局面,一边登上了指挥车。 这回过来,车里面显得有点拥挤。除了孟荼和丁志英以外,两个军事主官弗里斯和郎智和都在,另外还有猫眼这位特邀专家。再加上各类技术人员,一整辆车都是满满当当。 这时候几头擅长远攻的畸变种集个火…… 李泰胜抽了抽嘴角,终究没有把这招人恨的言语吐出口。代之而起的,是更加直白的问询: “有没有更确切的情报。” “有的。”孟荼的回答更是干脆,“刚刚得到确切消息,夏城分会正在进行血意环堡垒的远距离功能测验。他们在东经119度,北纬32度这么一个点位区域,预设了实验场,目前实验正在进行中。” 血意环堡垒? 远距离……测验? 罗南? 李泰胜把话里话外的关键因素,一下了摸了遍。 他视线转向猫眼,很快又挪开。 可这个视线动作刚一做完,他就有点后悔,感觉反应过度了,倒有点心虚的意思。 猫眼倒是饶有性味地盯着他看。 李泰胜心里面怪怪的,下意识多问了一句:“这是打过江去了吗?” “没有,坐标显示,就在江面上吧。” 此时,技术人员已经在卫星地图上标注了相应的点位,确实是在大陆区域最大水系下游的江心位置。 同样,这也是三角洲区域的核心。 李泰胜抗住猫眼给予的压力,摸着下巴思考兼询问:“在这个点位上,是什么来着?” “反正都不是善茬。”弗里斯插了一句。 长期担任战斗组的军事主官,他的战斗经验在指挥车里这些人中间,也最起码能排到前三。 且由于军方特种人员的身份,对于“大金三角”这种正常人乃至于能力者都不大可能深入的区域,也有着相当的认识。 “那边已经废土化了。超凡级别的畸变个体反而不算什么,最头痛的是超过三十个有a级威胁的畸变巢穴,散落分布在中下游区域各个点位。植物、土壤、空气都受到污染,部分畸变植株喷吐的剧毒孢子能喷上对流层,地下六七百米都属于畸变物种高频活动区。 “里面还有几个巢穴,属于核辐射利用型的,战术核弹当餐点,战略武器当装修――炸过一轮,没几天就能旧貌换新颜的那种。” 弗里斯说了一通,倒是更迷惑了:“血意环堡垒我知道,去年刚搭起来的精神侧公共实验平台嘛,那位先生的手笔……所以,那个血意环堡垒的所谓远距离试验是指什么?新式武器?从夏城发射的?” 这时候,指挥车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猫眼,毕竟只有这位,才最有可能是知道本次实验活动核心内容的关键人员。 只不过,猫眼并不太配合:“看我干嘛?我被你们强拉着出公差,四舍五入已经快三个月了。天知道那boss究竟又动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倒是你们,军方对三角洲核心区域的情报侦查那么糟糕吗?” 话说到这里,猫眼和孟荼两个人的通讯器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孟荼先接,只两三秒钟,他的面部表情就更加严肃,视线环绕一圈,确定周围诸人的权限后,当即立正: “是,我们会持续关注边缘区域的畸变种动向,随时汇报。 “是,必要时顶上去,坚决配合,绝不犹豫!” 相对于他这边的片言直语,指令来去,猫眼那边明显要更放松一些,倒像是和人闲聊的架势: “所以刚从我们头顶飞过去吗? “恭喜,灵魂出窍跟团游,果然是罗导能办出来的事儿。 “说到底你们还是被他压榨,他的实验船过不去,他自己动手啊,为什么还要扯着分会一起上? “好的,我会就近看你们第二波实验效果究竟如何。 “我就不参与了……祝实验顺利,武运昌隆!” 在猫眼与那边交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支起耳朵,开动脑筋,试图从中找到明确的线索,还原事情的真相。 不过首先给他们解释的,竟然是孟荼。 当然也不是特意去解释,而是转向了丁志英,对这位观察团最重要的技术负责人道: “丁教授,未来几天我们的行动计划可能要有点变化。就在十五分钟前,夏城分会,就是一个比较强力的民间组织……” 丁志英教授笑眯眯的:“不用解释,我懂,我懂,武?着?士还是我们项目的主要投资人之一。” 对这位长年行走在荒野上的资深畸变生态研究专家来说,有些事情确实已无隐秘可言。 这倒省事了。 孟荼就直入正题:“夏城分会通过‘血意环堡垒’这个特殊实验平台,以一种类似于轨道炮的新技术,在三角洲核心江面,炮击a类威胁的畸变巢穴‘藻岛’,以开通航道……” 按这种官方口径去描述,实在是有些荒唐。 孟荼有点无以为继,干脆跳过一部分细节:“总之是造成了比较复杂的影响。目前‘藻岛’确认被击毁,三角洲核心区域有相当明显的躁动反应。” 不给大家消化的时间,孟荼紧接着又道: “根据安排,后续实验的第二阶段,会在我们西南部区域大约九十公里处展开……” “那是哪里?感觉已经快到淮城了。”李泰胜毫无心理压力地打断孟荼的发言。 孟荼并不生气,看了他一眼,回道:“大约是在淮城卫星城边缘,毒沼区附近。鉴于这次试验有很大可能性,会如‘藻岛’被击毁那般,造成周边区域畸变物种的大暴乱,我们需要暂停原有计划,让科研人员后撤一段距离。 “一部分战斗组,则有其他安排。”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主动权(上) 丁志英教授见多识广,心中自有考虑,不会惊慌,但也不会盲从,略作沉吟便道: “可能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但我还是问一句,什么时候后撤?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让我们把晚上这一圈埋伏收掉的那些虫蚁尸体做下梳理?要是换个地方再来一回,经费超支不说,效果恐怕也要受到影响。” 孟荼并没有把话说死:“目前有关事态还要再观察,我已经安排放出了侦查无人机,看前线形势再做判断。期间所有人员待命,随时准备拔营转移。” 丁志英叹了口气:“那我们就先准备着,随时沟通,开启作业。” 孟荼点点头,转而看向李泰胜:“李主祭,你们是否要继续协议,协同行动?” “当然。”李泰胜答得也非常干脆,“意外本来也属于协议的一部分。” 不过说话间,他的视线已经投向了指挥车上的监控区,很快就从多个画面中,找到了最感兴趣的那一条――侦查无人机拍摄回来的即时画面。 仍然是黑夜中的原野,此时无人机已经彻底飞出了他们所在的山林区域。前方地势平坦,不过可以目见的有河流横贯视野,感觉湿气浓重。 镜头拍摄的区域,已经起了一层薄雾,使得视野多少有些受限。而就是这些弥漫的雾气,好像也在快速流动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这些雾气持续向前奔涌,中间似乎裁出了若隐若现的半熟不熟的轮廓,就好像,就好像…… “这是海市蜃楼?” 指挥车里很多人都在关注实时画面,弗里斯下意识说了句蠢话,但李泰胜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形容。 因为这一刻,他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无人机好像是陷进了一个虚无的、由雾气组装而成的复杂结构内部,但由于身在局中,反而不够清晰。 “不如拉升一下高度?”李泰胜全不见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没什么区别。” 负责操控无人机的技术人员头也不回,只耸了耸肩:“我们早就试过了多个高度,得出的结论是,天空中的云层,已经与地面抬升的雾气对接了,现在这就是一座‘顶天立地’,平平向前推进的云气堡垒。 “至于我家的无人机,就在这座堡垒内部……看,有没有那个味道?” 受技术人员提醒,原本模糊不清的雾气轮廓,一下子给赋予了非常生动的意义。 李泰胜眯起眼睛,监控画面中的雾气轮廓似乎变得更清晰了。无人机如同一组悬空摄像头,穿梭在某个战舰或堡垒的空间内部,从一个房间,游走到另一个房间。 不只是空间结构,还有各自分组的乘员和操控者,他们的面目模糊不清,却又井然有序,在各个舱室空间内,各司其职,仿佛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简直是一场大型幻术…… 不过,确实和内线传出来的血意环堡垒的内部架构非常相似。 据说这一个来月的时间,血意环堡垒的模块化工作已基本完成,各模组协调战法大步向前推进――这个公共实验平台,越来越像是一艘功能清晰明确的战舰,只不过它只出现在虚无的精神层面。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对物质世界进行了充分的干涉,干涉介质应该就是这片区域的充沛水汽。 李泰胜以专业思维进行分析,大概理清了一点儿头绪――这样的公共平台,也不可能有太复杂高深的操作逻辑。甚至其组构运行的所谓“构形”方式,也算是清晰明白。 真正深不可测的,是罗南一直强调的“构形思维”背后,那一套看上去完整自洽、规模宏大的理论体系。 李泰胜一直都相信,那是“真理”的赋予。 正想着,那边的无人机突兀地翻了个跟头,镜头旋转,好不容易有些头绪的雾气轮廓,又变得纷乱起来…… 不,不光是镜头的问题,还有空气中的剧烈波动,甚至于颜色也有明显的变化。 “抵达毒沼区边缘……那边反应很大。”技术人员如实汇报侦察信息。 无人机在坠毁之前重新回正,而此时镜头中最显眼的元素,已经不是什么战舰、堡垒的内部空间,而是千丝万缕渗透过来的、裹带着剧毒孢子乃至菌丝的逆向气流。 那是毒沼区已经高度畸变化环境里,喷吐出来的毒瘴射流。 所谓毒沼区,正是畸变时代和战后一段时期,人类社会治理大崩溃造成的恶果。 原本凭借着水利工程遏制住的传统水患地区,在相应工程年久失修,甚至直接被战争摧毁之后,几轮洪水过去,就是千里泽国,人类文明的成果只剩下断壁残垣。 再加上畸变肆虐,大肆污染,在旱涝不均的年景中,几处破碎的水系时断时连,形成了面积忽大忽小的沼泽式畸变生态区,动植物严重畸变化,和历史上最糟糕的时期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淮城立城的时候,本来是将毒沼区作为治理的重点,也确实有了一定成效。 可是随着城市建设规划西移,这片区域的环境又有快速恶化的趋势――这也是“大金三角”最北端的门户,正如同它时刻喷吐的毒瘴射流一样,算是在人类对荒野的战略反攻阶段,比较明显的一股逆流。 无人机当然还可以深入一段距离,可这时候,似乎是遭到毒瘴射流“污染”的云气战舰、堡垒,开始了明显的“抬升”。 抬升的不是雾气,而是雾气中裁分成形的模糊轮廓――那些看上去并没有直接战斗功能区域向上拔起,与此同时,新的轮廓成形。 “好像是炮口……” 技术人员还在猜测云雾中那些张开的裂口是什么,“炮口”已经开火了。 只是从里面喷射出来的,不是炮弹,也不是传说中的轨道炮射流,而是一簇接一簇朦胧的雾团,甚至像是高手喷吐的烟圈气箭…… “我擦!”技术人员操控无人机,险之又险地抬升,并偏移角度,躲过了这波“齐射”,等到他再度回正镜头的时候,那些雾团、烟圈、气箭,已经在空气中多角突峰,曲折变形,化为了更复杂的结构。 “这是什么?空降兵……之魂?”弗里斯嘴里骂骂咧咧。 “还有战机、登陆舱之类的战斗模组。”郎智和其实做出了和弗里斯同样的判断。 两位军事主官的判断其实很准确,这一刻云气堡垒中喷射出来的,确实是大量有着军方形制轮廓的“人员装备”。 好像是杀出了一整个突击团,以空投、强行登陆的方式,向毒沼区发动了决死冲击。 问题是,太乱了。 整体的轮廓是在那儿摆着,但绝不能抠细节,否则就能看到,这里面相当一部分“人员装备”,刚到半途就崩散掉,化为纯粹的烟气,搅动虚空,嗡嗡震动。 由此形成的干扰,让“密集冲锋”的其他半成形雾团,也随之扭曲变形,乃至崩解。以至于第一波冲锋,能冲到百米开外的,就算是成功。 可是,架不住它们离得近,且是“前仆后继”啊! 第一波冲锋刚过,第二波喷射又来, 云气堡垒抵近毒沼区,和毒瘴射流互喷,只要是度过最初不稳定期的“人员装备”,就等于是杀进了毒沼区的边缘地带,并持续向内部突击。 “还有,渊区……”李泰胜心头自语。 这期间,渊区与物质层面的壁垒将破未破,暴烈的渊区湍流对毒沼区的干扰破坏,却已经形成了。 单是那些崩散的雾团,就清空了大片外围毒瘴,暴露出黑暗和瘴气的双重遮掩下,沼泽地带复杂的植被,以及在其中流窜的畸变物种的魔影。 能够做出这个判断,倒不是说李泰胜能够单凭雾团和空气的震荡,窥见渊区的动向。而是在毒沼区前沿,云气堡垒引动渊区湍流的手段,实在太过豪横,紊乱的波动就算是经过九十公里的衰减,还是有小部分传递回来,正如此前三百公里开外的“轨道炮”余波。 “确实只是实验哈?”孟荼半开玩笑地讲了一句。 那种争先恐后,全无法度的“登陆作战”,让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实在是没眼看。 只能用实验验证来解释。 李泰胜保持沉默,尽可能地捕捉探测前沿传回的余波,脑子则在高速运转解析。 “这波,应该也属于远程驱动渊区力量的试验,要比传说中的‘轨道炮’复杂得多。 “似乎是对渊区湍流进行‘引流’或‘塑形’,特别是后者,这已经是超凡级别的运化手段了。 “而且,是肉身侧的手段…… “有没有搞错?” 虽然看上去很荒诞,可结合前方传回的影像,确实可以做出一个初步判断: 那个平台,貌似正是以物质世界的水汽为载体,对渊区湍流的暴烈力量,进行暂时的引流、存储、塑形、加持。 水汽固然方便,却远不够牢固,要是换了其他更实在的东西…… 念头未绝,孟荼那里又接了一通电话。 通话时间很短,结束后,这位大校便对弗里斯下达了明确指令: “弗里斯中校,你带两个小队,到这个坐标区域,夏城会空投一部分设备物资,还有维护人员,你们的任务就是接应和保护。 “猫眼女士,麻烦你协助对接。 “李主祭,李主祭?” “啊?” 李泰胜有些茫然地抬头,晕眩却随之而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主动权(中) 草率了。 李泰胜这才警醒过来。 他大约是感应、考虑得过于深入了,也高估了自己在这个领域的解析能力。即使单纯从干涉原理上讲不是特别复杂,可一旦形成规模,仍然能够做到条理清晰、乱而不崩,这就是有一套相当严谨精密的机制在保证。 李泰胜不管那些干涉的表面细节,反而试图去寻找那一套机制。眼光是不错,却难免有些眼高手低,灵魂力量不知不觉间大幅消耗。 再加上他此前驾驭织梦者的损耗还没有恢复,就急匆匆过来商议,两处亏损并在一处,此时站在那里都是头重脚轻了。 这种时候,万万是不能丢人现眼的。 李泰胜强忍着不适,露出微笑:“孟大校的意思是?” 孟荼也只当看不到李泰胜的异样,继续问他:“李主祭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可以吗?” 虽然是问句,其实根本没给李泰胜选择的权力。 李泰胜答得干脆利落:“我们主要还是从事荒野探索研究,当然是跟着大部队。” 虽然他很想跑到前线去,弄清楚“血意环堡垒”如何进行实验,而实验背后又是怎样的安排设计,但别人不给这个机会也无所谓。 反正此前通过织梦者,已经与军车营垒中的每个人建立了联系。九十公里的距离,还在“梦境地图”的覆盖范围里,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做更深层的信息收集。 当然,这是另一种风险。 万一被抓包,他本人绝对讨不了好。 可也正是承担了风险,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这样想着,他脑门又是微微抽痛,偏在这时,猫眼还往他这边瞥了一眼――只是以他目前这状态,一些小细节就实在把握不住了。 精力不济,无可奈何,李泰胜就此低调下去。 但他还是坚持到孟荼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完毕,再商议了一些后续事项,这才告辞出来。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待命中的军车营垒已经熄灭了大半灯光,但各个设备、车辆开机,又形成了多个热源,整个营地一片闷燥。 李泰胜脚步不停,走出营垒,便感觉骤然清爽。只是再走一段距离,天空中浓厚的云气遮蔽星月,林木隔绝了后方仅有的几点灯火,依稀便感觉到,山林中有些阴森寒凉之气,缭绕不散,逼得他打了个寒颤。 晕眩昏沉的脑子终于恢复了点儿状态。 这时候,巴泽在后面说了句:“回自己车上休息一下?” 李泰胜知道自己的糟糕状态瞒不过他,也不再掩饰,嗯了一声:“毒沼区那边,应该也是给打懵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去眯一会儿,你帮我盯着,让柳承宰协助你。” 柳承宰是李泰胜真正的心腹,专属祭骑士。 李泰胜说话的时候,已经给那边发了消息,没几秒钟,团队里他经常乘坐的那辆越野车,已经开了过来,他再没有多说话的力气,上车后往后座上一躺,就想睡过去…… 可这时候,真要睡着,却没那么容易。 胀痛的脑壳且不说,回到相对安静、放心的环境,此前大脑高速运转时,一些顾不上的问题,却都翻涌上来。周边越是静谧,思维越是活跃……乃至亢奋。 李泰胜闭着眼睛,却似有厚重的阴云,笼罩在他心湖、脑海之上,慢慢勾画出一个“血意环堡垒”的模样。 事实上,没有谁真正见过血意环堡垒的全貌。 像是大多数在渊区的固化、半固化构形一样,遮蔽在重重风暴湍流之后的血意环堡垒,旁人几乎无从得见;就算是其内部的使用者,也要受到“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限制,只窥一斑,未见全豹。 李泰胜勾画出来的,隔了不知多少层,大都还是不久前云气堡垒给出来的模糊形象。 相对而言,这一场突兀的“远距离实验”背后,那份设计心思,都要更清晰许多――至少李泰胜觉得是这样。 可以明确,这一场实验,肯定是由罗南在主导。 其实作为一位超级强者,就算他什么不做,其周边人群也必然会受到他“自我逻辑”的辐射,不自觉围着他打转。而一旦他表现出明确的倾向性,所造成的影响和动荡,必将十倍、百倍地提升。 现在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夏城分会的行事风格; 而经过夏城“新铁三角”整体力量的放大,再向外传导,东亚十城对“大金三角”的政策风向似乎也要随之变化。 李泰胜不免要怀疑:难道说多年来,针对三角洲的放任政策,要翻转吗? 本来只和“大金三角”稍微靠上一点边的夏城,如此强势、主动出击,是和淮、湖、金三城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呢?还是直接无视掉? 李泰胜觉得,后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为这才符合外界对罗南的认知。 罗南要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那艘行驶在江面上的实验船吧――夸张点儿说,现在里世界的三岁孩子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位刚刚震慑全球最年轻超凡种,已经越来越藏不住他的锋芒……乃至于野心了。 教团高层对此已经达成共识:不管罗南本心希望得到什么,当前这个阶段,他对外表现的,就是与李维争夺全球话语权的勃勃野心。 相对于“深蓝世界”,“大金三角”的分量都未必够呢,所以罗南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按照这个逻辑,前面很多事情,也统统能够串联起来。 李泰胜的思维不自觉延伸了出去,从几十公里外的毒沼区,到几百公里外的江心,又到前段时间很是造成了一些影响的夏城外海白骨山丘(实验场)事件……当然,罗南这两周在哈城的种种传闻,不可避免也要在里面弄影。 考虑得多了,思维也就渐渐分散,精力越发跟不上趟,也算是帮助他跨越了极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只是,睡前多思,睡眠质量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李泰胜做梦了。 他好像真的陷入到睡前思虑的那些事件中,化身为侦探,捕捉到了他人都未曾注意到的隐秘线索…… 作为经历了严格训练的精神侧能力者,如今又置换了“入梦法”,执掌着“织梦者”,做梦这种事,总是有点儿敏感的。 当他有那么一点儿模糊意识的时候,就意识到“危险”。 不管在梦境中,还是梦境外。 他挣扎着要醒过来,但飘忽的意识有点儿不听使唤,仍在梦境中“全神贯注”……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随波逐流”,倒急得他一身汗。 李泰胜也不清楚,这是否也算是梦境本身。又或者,是过度消耗灵魂力量导致的反噬。 但折腾这几回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他多多少少夺回了一点儿意识控制权,再不顾其他,只是心中正念,尝试观想…… 一旦进入这个状态,几十年辛苦修炼的本能,便将那最熟悉的观想图――教团根本至宝“真理天平”,投射入他的心湖,荡起清凉涟漪。 发自本心的颤栗传导出来,一些迷障破碎,还有一些本不应该存在的异样元素,被“弹”了出来。 李泰胜赫然看到,一头八足魔影,刚刚与他的意识层面脱离。 织梦者! 这头仿制的暗面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潜入到他的梦境里! 只是,这东西看上去倒不像有什么恶意,倒像是遭遇了艳阳天的吸血鬼,本能地躲在阴影中。此时被弹出来,其躯壳节脚蜷缩,竟有些瑟缩的意味儿。 这是…… 李泰胜看织梦者,后者也在看他。 异彩六瞳,妖诡迷幻,似有窥不破的神秘――这是以前的印象。 可这一回,李泰胜莫名就觉得,织梦者的异彩六瞳,变成了六颗廉价的玻璃珠子,只是僵硬呆板地反射外界的光线,再仔细深入去看,似乎已能窥见后面的“真实内景”。 那是澄澈明透的奇妙维度,俨然便是对绝大多数能力者都高不可攀的“极域”。而就在那貌似通透的虚空深处,恍惚有淡漠眼神,遥遥垂落…… 刹那间,李泰胜也觉得自己廉价且透明。 唯有仍在心湖中荡漾涟漪的“真理天平”,纯粹实在,支撑起了他最后一点儿存在意义。 “淡漠眼神”vs“真理天平”。 李泰胜猛地惊醒,整个身体却是僵硬若死,黑暗如同巨石,压在他胸口,让他躺在后座上,一时间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卡住了。 好不容易,过度紧张的肌肉有所缓解,他挣扎了几下,险些是滚下后座,好不容易坐直身体,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车窗外还是一片黑暗。 柳承宰应该是感觉到车内的声息,贴着车窗低声询问:“主祭?” 李泰胜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可怕,好不容易咽了唾沫,勉力发声: “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小时。” “那边……有什么动静?” “两个小队出任务,据说很顺利;毒沼区边缘有暴动,又被镇压;血意环堡垒成功形成了一道封锁线,并准备继续向南推进。” 柳承宰说到这里,稍稍犹豫,又补充道: “另外,有一个刚播发的新闻:哈城那边,通过了‘临时普查法案’,那位……有出镜。”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主动权(下) 李泰胜此时的脑部活动还有些生涩,隔了几秒钟,才勉强消化掉柳承宰话里的意思: 哈城那边,又推进了一步……罗南在公众媒体那边亮相了? “普通媒体?”李泰胜又问了一句。 “是的。”柳承宰再度确认。 李泰胜沉默下去。 罗南在李世界固然是超级巨星,一举一动都牵引着几乎所有能力者的心神,视其为能够改变世界局势的巨头。 但多年来“砌墙”的习惯,使得这份影响力并没有有效的传导到世俗世界,至少是普通民众那边。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他在公众媒体上面的亮相,背景都格外微妙。 这里面复杂的考虑,有些是罗南本人赋予的,有些则是其他人试图强加进去的,很值得分析琢磨。 李泰胜动了一番脑子,就感觉脑袋发沉,车厢里的空气似乎更加浑浊。本来想下车透口气,但想了想,终究没有打开车门。 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有些糟糕,额头背脊都是汗津津的,虽然柳承宰是心腹,也没有必要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说话间,李泰胜揉着眉心,打开了车载投影,按照“哈城临时普查法案”的关键字搜索结果,先后打开了教团内部资讯界面、能力者协会官网、哈城本地资讯,还有一些世界性媒体的新闻界面。 想了想,又开启了几个最为活跃的能力者论坛。 放在以前搞资讯分析,他会把论坛上的讨论作为可有可无的辅助手段,但现在他脑子很乱,状态很糟,格外需要平衡定准,干脆就偷个懒,先看一看里世界主流的反应。 本次事件的新闻源头很多,确实是造出了声势,论坛上的讨论量也很庞大。 李泰胜随便选了一个回帖较多的来看。 主贴是规规矩矩的新闻转载,包括文字和视频内容。李泰胜想找罗南出镜的镜头,不过一开始,却是哈城议会高票通过临时法案的画面。 背景音则在介绍临时法案的内容,这里面核心的内容本应该是普查的方式,预设的时间节点等等,但最具新闻性的显然不是这些。 新闻报道的重点,落在了一系列配套措施上:包括实行宵禁在内的严格的社会管控、禁止无意义的游行活动、逮捕街头破坏分子……甚至是新建临时看守点等内容。 手段之强硬,简直让人以为这座城市刚刚发生了政变…… 如果对一个多月前哈城放弃对畸变感染治理的新闻还有印象,结合来看,风味非常之独特。 所以,设置成弹幕形式的论坛实时评论,也呈现出了相应的画风: “笑哭,哭笑不得!” “救命,我脖子扭了!” “这个急转弯要甩下去多少人啊?” “蛇:我出洞了!我放纵了……靠,我进锅了!” 新闻画面切换,这次则是一派祥和的合作签约仪式,这个镜头仍然没有罗南的身影,但大概是最养眼的阶段。 签约台上,负责签署意向书的罗南和他的朋友们基金会秘书长河原真知子女士,以及站在签约台后和哈城官方负责人一同观礼的基金会执行董事殷乐女士,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也都是传说中某位先生异性审美的忠实体现。 对这个画面,论坛众也有槽要吐: “所以说血焰教团真的翻身了是吗?” “不管坐不坐轮椅,爸爸就是爸爸。” “签约的大姐姐也很可口的样子。” “点亮了多重属性的大姐姐当然可口。” “求具体属性,求详实信息!” “果然,那位先生的实力和他的审美品位一样不容置疑。” “前方高能!” “核爆炸了,无关人员尽快撤离!” 在一片高危警示中,镜头再度切换,这次是到了签约现场台下区域――几排观礼席横亘在记者席和签约台之间,这是一个有些官僚化的设置,但现在没有人计较这个。 因为在镜头中,出现了两个在里世界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影,以及由他们的肢体动作所呈现出来的微妙画面。 前排中央区域,亚波伦仍是那一套让人印象深刻的神父装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但此时的他正侧过身子,头颅肩膀微微倾斜,与另一侧的人说话。 他旁边那位,同样的面无表情,坐姿端正,看不出是紧张或放松…… 可当两个人的姿态组合在一起,一个倾斜主动,一个稳如泰山,短短一秒钟的画面,就通过镜头语言,呈现给几乎所有观众一个强烈的信号: 谁强谁弱,谁主谁次,一望可知。 “破案了!” “这是恶意剪辑!” “众所周知,新闻画面从来都是有选择性的。” “所以说,这就是某基金会寻求……划掉,必然合作的手段。” “不要啊,亚波伦大人!” “传说中的五杀竟然是真的?” “现在跪下还来得及吗?” 拉开距离之后,论坛上的能力者们自然可以用相对轻松的方式进行调侃,可在字里行间,仍然能够感觉到他们貌似轻松的调子后面,还需要持续沉淀适应的恍惚心态。 正如此时的李泰胜。 相较于普通的能力者,李泰胜拥有更可靠的信息渠道,对于新闻画面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应该说早有了心理准备。 但这一刻,某种意义上,他的心态甚至还不如那些论坛众。 因为他看到了罗南的眼睛。 镜头中只出现了大概一秒钟不到,单纯来看,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信息呈现。可就是这种看似无意义的淡漠,和李泰胜梦境中的某一瞬间,完成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对应。 车门打开,又咣的一声重重关上。 在周围几名心腹的侧目之下,李泰胜从越野车里出来,凌晨的凉风吹过额头,冰冷却带不来清醒。 他手里就掐着指向拉尼尔大主祭的通讯,却终究没有拨出去。 理智告诉他,通讯本身并没有意义,他所有的经历和反应,同样都是收集信息的一部分,都会通过梦境模板,传递回去。 教团高层自然会做出判断,从更高位更客观的层面。 如果他主动联系,反而会造成口实,抹消掉教团与罗南协调讨论的空间;也会受制于他本人的情绪,污染相关的信息价值。 这是他执行这项任务之前,已经商议好的原则,他甚至都不应该有违逆原则的想法。 只是,人的情绪哪会这么容易被控制呢? 李泰胜站在越野车旁边发了会儿呆,没有人来打扰,直到远方的山林中,传回来引擎的轰鸣。 他的视线投向柳承宰,后者再一次节约了他的脑力: “应该是派出行动的两个深蓝行者小队回来了。” 大约十分钟后,得到了正式通知的李泰胜,再次踏入了军方营地,进入指挥车和孟荼等人交流情报,得到了前方实验顺利,形势稳定,观察团可以继续按计划行动的消息。 一时间,丁志英教授等研究人员欢欣鼓舞,军方的护卫团队也松了口气。一行人趁着情绪高昂的当口,很是研究了一番后续行动路线,李泰胜强打精神,陪着他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再走出指挥车的时候,夏季的荒野,已经展露天光。 山林、营地、装甲、人影,这些个不甚协调的元素,如同一幅荒诞画作,倒映在某个巨大的、清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瞳孔中。 李泰胜恍惚了一下,耳朵里才传入了复杂而多层次的声音。 整体来说,营地里的氛围相当轻松,尤其是和三个小时前相比。前方战事顺利,营地没有立刻迁移,大家心情都不错,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但影响还是造成了,每个人脑子里还是绷着一根弦。所以,天刚蒙蒙亮,研究人员就抓紧时间收集样本、制作标本,在车厢里闷了一夜的实验狗们,趴在草丛中吐舌头,要死要活。 营地中,大部分战斗人员都有职责在身,外松内紧。唯有一夜奔走近两百公里的两个深蓝行者小队,获得了卸甲休息的权利,睡是睡不着的,聊天放松倒是不错的选择。 仍是昨晚上那个核心聊天圈子,只是增减了几个人,参与行动的猫眼、金瑛,包括主官弗里斯都在,向导曾效也在旁边凑热闹。 金瑛对几个未参加行动的战友,描述前线的情景,颇为兴奋,尤其是血意环堡垒干涉物质层面,驱动机械装备,形成“无人机甲团”,扫荡沼泽区域外围的场面…… “感觉着要比传统的‘趟雷团’给力多了,不只是机械战力,还能够调动超凡力量,以后要是有这种机甲团开道,在荒野作战,咱们能省多少力气……” “是想把咱们给省掉吧。” 一位同样参加了行动的人员,冷笑开口,调子与金瑛完全不同:“这种实验,噱头大于实质,这回还不是要我们去给他擦屁股?对荒野的反攻,主力还是燃烧者、是深蓝行者……某人到好,一天到晚就想挖根断脉,说到底还为了一己之私,公报私仇。” 几句话下来,场面就有些生冷僵硬。 第六百四十五章 惊飞鸟(上) 某人是姓罗吗? 李泰胜抽了抽嘴角,果然,近期罗南的信息在燃烧者群体内部传递得很广,相应的名声却不怎地。 说到底,就是一个利益相关。 私底下风评如何,其实也无所谓,不拿到面上来说就好。可如今,现场不是还有一个猫眼吗? 昨晚上,李泰胜已经有意无意点透了她与罗南的“交情”,再发生这么一出口无遮拦,事态就有扩大化的可能。 很多人的视线都投向猫眼。 越是这种时候,猫眼越是饶有兴味地看过去――平常都不见她对别人这么上心。 金瑛也看了下猫眼,回过头挑眉道:“查正,你这样说某人听不到,要不要查证后再拨?” 查正冷笑:“我好不容易当上燃烧者,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不明不白被‘省掉’!” 这种时候,主官弗里斯已经很难置身事外了。事实上,他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参与欲望浓厚。 他直接一脚踹在查正腿弯处,让这个年轻人差点儿就单膝跪下:“我挑你进队的时候,可没看出你是个随时会吓哭的玻璃心……” 查正倒是梗着脖子顶回去了:“老子是流血不流泪!长官,让我们去和畸变种拼死拼活没问题,可别拼死拼活到最后,变成一堆要进填埋场的垃圾。你挑我进队的时候,也不是这么说的!” 弗里斯倒笑了起来:“好吧,尉官,你进填埋场的理由在哪儿?在那群换了种操控方式的无人机甲身上?还是那个你连名字都不敢说的罗……” “咳,保密条例,弗里斯。” 同样被这边的聊天、争执吸引过来的郎智和,打断了弗里斯任性的表述:“这不是你展示胆量的地方。” 军方一个多月前就更新了保密条例,在“神秘学章节”中,专门添加了不允许直呼某些敏感人物名字的条款,免得不经意间造成泄秘。 军队内部传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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