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盛的冒险家; 有声称拥有某种特殊经历的荒野游民; 还有失去亲人又执着去寻找线索的城市流浪者。 单从社会身份上看,天差地别、各种各样,但里面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 他们都在研究、探索、怀疑乃至质疑深蓝世界的存在,或者是它的存在形式。 不过这里面有些人并不是指名道姓,有的也缺乏某种自觉。比如这一期,正在进行收尾访谈的一位研究地球物理的专家。 据节目介绍,他虽不是最早,却是最坚定提出地球环境有关勘测数据改变,认为地球正受到某种外来压力干涉影响的人物。 赶着节目的尾巴,看了一会儿,罗南就明白,这位老专家所说的“外干涉源”,可未必单指深蓝世界。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治学严谨的他,依旧口风谨慎,不愿意让“深蓝世界”包打一切,仍然认为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有点厉害了。 当然,像这种老专家,在什么地方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近几期节目聚集的人中,也有毫不讲究证据的偏执狂,甚至有疑似牛皮吹爆的混子……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被节目凑在一起,是有一个能让观众理解的内在逻辑的,而且这个逻辑的表现形式相当有趣。 “这些人将组成一个团队,然后就进入真正的核心单元,也就是瑞雯小姐成为特殊嘉宾的未来几期节目。” 羊周仍然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说到酣处,声音愈发宏亮,眼里都放着光:“虽然我们今天来到的是演播厅,但‘人物现场’这档节目的内核,从来都不是棚拍,绝不是在演播厅里打转的谈话节目――节目的灵魂是‘现场’,真实的现场!而且,非常重要的一个场景就是荒野,包括陆地和海上。” 让这个人来介绍项目,也算用其所长。 罗南视线扫过其他人,祝青黄套完近乎之后,就置身事外,只笑眯眯地听着;zm的那个ceo鲁珀特心思重重,投过来的视线却似有所盼;吉商不停在看表,迫切想要交接下班的样子;至于之前充当引介人的演播厅樊姓副总,则贴在莫雅那里,时刻补充,显然选好了长期交际对象…… 这些人明明聚在一起,每个人的立场、想法却不相同,比节目中那帮人,都还少了一个相对统一的目标。 可只需要一个外在的压力,一点儿模糊的利益可能,就能够让他们联手合作,配合得不说天衣无缝,至少还是营造出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会人吧。 无怪乎血妖,还有某些人,对现阶段成功灌输给人类某些概念、理念,乃至从中攫取庞大力量和利益,都是信心满满。 只听羊周又道:“其实今天瑞雯小姐过来,我们是有些惊讶的……” 罗南终于给出互动:“你们以为,瑞雯会在荒野上等着,给你们渲染现场氛围?现在人员都集齐了,准备出发?” 羊周竟然嘿嘿一笑,默认了,但很快又纠正补充:“不是的,还有一位,而且非常关键……” 此时演播厅里的访谈已近尾声,在主持人以及节目其他参与者的频繁互动背景下,那位半生钻研地球物理的老专家,也在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能得到更多认可而愤愤不平。 这时候,主持人给出暗示:“您说过,这个圈子很小,你们每个人都彼此熟悉吗?对各自的工作进展了解吗?” 老专家自矜表示:“我们经常通气,一起推动这个领域……” 这个时候,访谈主持人却突然询问:“您和某某熟悉吗?” 老专家一时没听清:“谁?” 主持人装模做样地看手卡:“根据资料,曾和您进行过专业讨论、并互相引用过对方论文的颂堪先生。他是从事深海探测方向的,工作性质很特殊……” 话说到这里,老专家已经察觉出一些问题,闭上嘴,皱起眉头。 而在这时,演播厅的大屏幕上,出现了新场景和新面孔。拍摄地应该是在某处航空港,这人推着行李箱,肤色微黑,衣着朴实,感觉是比较专注且内向的人。 那边的现场记者,正和他对话:“所以颂堪先生,你的大部分研究工作都是在马里亚纳海沟底部进行的?这样的深海实验室,听上去好像是科幻小说。” “我确实是活在现实世界中,只不过眼睛和耳朵同时关注两边。一边是真实的答案,却又以过往经验难以表述的方式存在着;一边是大家对这个真实存在隔着迷雾的探索和描述……两边其实非常接近,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接点,直到现在。” 从这一刻起,节目重心移换,老专家已经从本期节目的主角,事实上成为了下一期节目的引子。 罗南则感觉,大屏幕这个人有些面熟,稍微搜检一下回忆,便记了起来:好像打过交道,翡翠之光号上有过数面之缘。 “他是深蓝项目的吧,好像一直在什么监测中心工作……”罗南问的是频繁看表的吉商,这里也就他是里世界成员,末了顺口又问一句,“瑞雯也要这样被引出来吗?” “一以贯之的套路。不过再这样下去,感觉要变成互相撕逼的综艺节目了。” 忽然切入进来的女性嗓音,在场大部分人都感觉陌生。不过很快,随着这位毫不避忌地将手抄进了罗南臂弯,临到嘴边的疑惑,便都吞进了肚子里去。 当然也有几位的反应格外不同。 吉商的脖子往下缩,像个鹌鹑,都不敢往那儿看; 瑞雯直直注视,沉默依旧; 至于莫雅,霎时的意外之后,视线在那位浓颜系美人儿脸上一扫,便转过面颊,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问题是,她虽刻意置身事外,不给罗南添麻烦,却架不住自身敏感的身份,特别招人注意。 那位后来者,便笑着伸出另一只手,主动和她打招呼:“你好,莫雅是吧,闻名不如见面,意外有魅力的美人呢。我是墨拉,正在追逐了解罗南……和瑞雯的过程中。咝!” 第六百六十二章 墙那边(下) 正说着,墨拉貌似吃痛,抽了一记冷气。 但她的动作并没有变形,一只手搁在罗南臂弯那里,一只手则探到莫雅身前,笑意盈盈。 莫雅终于回眸,视线在罗南脸上一扫而过,也不迟疑,伸手与墨拉轻轻一握,道声“你好”,算是全了礼数。 墨拉也没有再纠缠,略缩回手,但又很快伸向了另一位:“瑞雯小姐,初次见面。但你的呼吸声,每夜都伴我入眠。” 瑞雯静静注视她,任那只手搁在空气中,再无别的反应。 周围气氛就有些怪。 墨拉倒不甚在意的样子,她收回手,转而面向罗南轻嗔:“你们讲点道理啊,别那么杀气腾腾的,我可是很真诚的问候。以前名义上是‘墙’两边,可以装作看不到,现在还是这样的思维,就跟不上时代了……” 浓妆艳抹的墨拉,在演播厅这里,倒是和环境很相配,好像是哪里偷跑出来放风的女艺人。 有那么一点点拿捏的嗓音,说起话来都像是在撒娇。这种做派,使得周围大部分人,不可避免就想到,她和罗南是不是存在某种特殊关系…… 但被另一位给排斥了。 这类事情,一向是人们喜闻乐见,大家想看又不敢多看,视线瞥来扫去,游移不定。 当然,也有像祝青黄这样老于世故的,看到莫雅、吉商的反应,不动声色往外挪了两步。 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应,罗南的表示才真有意义。可自从墨拉出现以后,他一直都没有开口,甚至连视线也没有特别停留在墨拉身上。 严格来说,他关注演播厅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 全封闭的演播厅,录制进程并不会因为外界一点点的变化而受到影响,节目仍然在继续,大屏幕上还在播放有关颂堪的画面。 这时候,熟悉现场的人已经能够判断出,那里就是夏城航空港,喧嚷往来的人流,正与“欢迎来到夏城”之类的问候语,共同构成现场背景。 “是即时场景。”罗南低声开口,“但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还要再剪辑后播出。有关瑞雯的片段,也是这样?” “呃?” 一直负责讲解的羊周,明显有点儿绕晕了。 两秒钟后他才醒悟,罗南的言语,是从墨拉出现那刻的情境接续下来的。 后面什么问候、娇嗔,竟是全然略过。 这是无视吗……吧! 羊周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他下意识去看墨拉。后者唇角微抿,似笑非笑,视线则在罗南面上,须臾不离,竟也看不出喜怒情绪。 这…… 羊周本能觉得不妙,但罗南的问题他不得不答:“是这样,这档节目的惯例是:棚拍镜头剪辑穿插,现场则尽可能直播,体现人物真实,这也是我们区别于一般节目的特质所在……今天只是个引子,需要做下后期,让观众更好投入进去。 “瑞雯小姐么,在节目策划中,她本就是场景的一部分啊。” 当下诡异的场面,让羊周神经紧绷,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明白了。 还好,罗南点点头,或许算是认可? “喂,确实是即时哎,我刚才看到一百周了……你知道她要过来?”墨拉好像完全不介意罗南的态度,继续笑吟吟开口。 问题是,她也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回应。 旁边人看到这场面,都替她尴尬。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颂堪,并不知道演播厅里发生的事,但很显然,他清楚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 在现场记者引导下,他如此表述:“我来参加节目,就是想尽我所能,让勘探数据和真实世界实现对接……” 记者直接点题:“你是说深蓝世界?” 颂堪吸了口气:“是的” “你见过、到过深蓝世界?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准备好了最终答案?去节目上终结一切?” “从来没有。”颂堪一语概括。 然后,他下意识站定,在航空港熙攘人流中,面对镜头,认真表述: “我只是知道它就在那里,然而在它宣告‘即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前不久,我失去对它的感应。” “感应?”现场记者有点儿不太适应这种词汇。 这回颂堪没有与她互动,只按照自己的方式说下去:“我知道,这宣告我前半生的工作结束了。以后的日子,我希望能够在前半生记忆还足够鲜明的时候,通过尽可能多的机会和方式,向大家介绍我那份特殊的经历,以及这份经历背后,有关深蓝世界、有关位面的一些知识,我觉得认识它们很有必要,现在正越来越必要!” 颂堪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就算这段话他明显有所准备,还是有些含糊了――对普罗大众来说是这样。 不过,正在演播厅现场的这些人,不管是场内还是场外,都或多或少理解了一些。 有人是若有所悟,陷入沉思。 有的则极其激动。 比如,那位此前存在感并不是特别强的“偏执狂”。 这人原本是有稳定工作的蓝领工人,为寻找失踪的亲属,辞掉工作,在各大城市来回奔波。因为收集到了一些线索,在并不完善的推理之后,执着相信,一定有一个不存在于普遍认知中的神秘地带,成为吞掉他亲人的“魔窟”。 深蓝世界的对外宣告,让这位蓝领先生的偏执评价,部分转变成了坚定和睿智,但这丝毫不会改变他的性格。 他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屏幕大喊:“这是个知情者,他知道答案!” “现在大家都是知情者,或多或少。” 墨拉又一次开口评价,此时她刚与莫雅交握的手掌,轻按在演播厅外缘的玻璃幕墙上,温热掌心留给幕墙以清晰的痕迹。她的视线则穿透过去,居高临下,俯瞰演播厅里有些混乱的局面。 “……说起来,节目选人倒是费了番心思的。” 连续被忽视的背景下,墨拉的表述都有些像自言自语了。 偏在此刻,罗南点头:“你的判断没错,感觉像综艺节目了。” 羊周当即压力山大,想开口解释,可这时候,墨拉已经顺势接下去: “所以时代变了啊,罗教授!” 墨拉侧过脸来,眉眼舒展,几乎喧宾夺主的浓厚眼妆,都在明媚流转的眼波中边缘化了,倒显得恰到好处。 只是,一旦和罗南对上茬口,她的言语又有不同: “我这么光明正大,你都受不了。真有哪一天,谁谁谁趁你不在家,上门拜访或者给饮用水里面加点料什么的,你怎么办?” 这话说出口,便是旁边人再迟钝,感觉也不对味儿了。但这时候他们想回避都来不及,正面面相觑之际,罗南叹了一口气。 “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墨拉女士,我有个问题。” 罗南回眸注视着她。 墨拉眉峰微扬,让笑容更加灿烂。 然而相隔不过十分之一秒,这般灵动的表情,就让诧异的情绪顶了一下。 手背微热――原因是面前这位少年人被揽住的前臂回绕,一下子将她搁在臂弯的手掌握住。 在关节限制下,两人手臂交缠,掌指向上翻,握在一起的手掌,自然就展示在周围所有人眼中。 仍然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的蒙佳,当下倒抽一口凉气。 非情侣的男女之间,这种动作多多少少是有些过界的。 可就在半秒种后,不但罗南和墨拉两个当事人,就是周围其他人,也再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暧昧情思。 因为就是这一刻,两人掌指交握处,分明响起了细密的骨骼关节摩擦声。 墨拉有一个瞬间回收的动作,但是并没有成功。 倒不是罗南加在她手掌上的力量有多么不可抗拒,而是这一瞬间,有无数根长线绞索,自虚无中来,倏忽之间打穿了一切有形无形的屏障,直接贯穿她全身上下,并在她感知层面中,嘶嘶作响。 在物质层面,这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在精神层面,其实也略显虚无,更类似于幻景。 然而就在精神与物质交互干涉、容纳超凡力量架构的特殊区间层次,墨拉清晰感觉到,这些“长线绞索”,便是千百根细线锋刃,瞬间对她形神框架做了一次全面拆解。 墨拉已经做出反应了,甚至早有戒备。 毕竟在她主动向莫雅打招呼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来自罗南方向的压力――她的反应夸张,但也有真实的依据。 她甚至知道,那份压力,更多来自于夏城上空厚重的云层之中。 问题是,当罗南真的动手,她的预案反倒成了知见障碍。 罗南投落的“长线绞索”是那般犀利,操作更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感觉中甚至要比她本人,都更清楚自家形神结构,以至于她激涌迸裂的气机,永远都慢了些许…… 就算这样的切分,没有任何实质性杀伤,可双方气机在如此瞬间,如爆开的烟火般,激烈碰撞追逐,谁都不可能从容判断把握。 至少墨拉不行。 她已经在发力了,但在自身形神框架内,激裂的气机追逐对撞,让她彻底失去了主动。心力在高速高压下迅速损耗,还有碰撞余波在物质与精神层面对冲激荡…… 以至于,她竟然出现了不应有的眩晕。 咝,简直像被肉身超凡给近身控了……血妖那个王八蛋教了他多少东西? 墨拉的思维念头能散逸至此,什么都不用说了。她当然还有发力脱身的手段,可这时候,罗南又开了口。 这次,少年的嗓音出奇低沉,且就在她耳畔,嗡然鸣动: “……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以为,我要讲道理? “讲你们嘴里的道理?”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冗余人(上) 一开始,墨拉并没有听得太清。 可能是发力过度,以至于声带控制有点儿问题,罗南前面有一点儿发音格外含糊,只能依稀听到人身腔体的共鸣。 偏偏正是那个含糊的音节,让墨拉的心神都似乎随之震动。 墨拉从来都是个“声控”,早从她在培养槽里感知世界的时候,就如此了,所以她对瑞雯的“呼吸声”才那般沉迷。 可现在,罗南那含糊的发音,似乎更要命! 以至于她又恍惚了一瞬,将原本可能最低代价遁走的机会,挥霍个精光。 “嘭”地闷响中,墨拉头面和肩部位置狠撞上玻璃幕墙。 撞击感让墨拉彻底回神,这才从恍惚记忆中,分辨出罗南具体的言语。 严格来说,除了开头,里面大部分字句又恢复了公鸭嗓门,但前面给出的印象实在太深,且有种无法形容的抑制力,和罗南标准的反手擒拿一起,将她压在玻璃幕墙上。 头面则抵在刚才她手掌按出来的水汽纹路中间,还被罗南另一只手按在后脑最脆弱处,一时动弹不得。 直到这时,周围人们才响起惊呼和抽气声,在尘埃落定后的静寂刹那,显得分外响亮。 莫雅有些惊讶,旁边蒙菲更是不堪,都紧张得扯住她的衣角,下意识想把她往后拽,远离漩涡。 然而“漩涡”就在这里了,哪是几步路就能躲开的?与其往后缩,还不如相信罗南,这个正强扭住“漩涡”,避免她沾染是非的弟弟。 虽然这手段……嗯,不评价。 墨拉,那个女人是叫墨拉吧…… 莫雅看墨拉连笑容都还没彻底消散的面孔,当真是美艳绝伦,即便是被按在玻璃幕墙上,面部被挤迫扭曲,都有一份癫狂式的美感。 让人怀疑,她下一秒被扭断脖子,也能像一个诡谲妖艳的艺术品那般死去。 所以,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莫雅视线转而在罗南脸上停留了下,并没有得到反馈。 最后,她看了眼瑞雯,后者眼也不眨,甚至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莫雅抿起嘴,很快轻吐一口气,似叹似笑,转过脸去,看演播厅里的忙碌的景象。 最关键的几位都如此,其他人没谁想不开,上前劝架之类。短暂的惊呼抽气之后,场面又回归静寂。 二层参观走廊里发生的事情,演播厅里的人们浑然不觉,不过这时候节目也已到了尾声。在“偏执蓝领”失控的时候,今天的录制事实上也结束了,正好留了一个略显惊悚的钩子。 回头播放出来,效果应该不错。 虽然这越发像综艺节目了。 主播台边缘,对颂堪的现场采访画面从大屏幕上消失,工作人员们一拥而上。因为出了最后那档子事,主持人仍在和受访者交流,安抚情绪之余,也在强调一些注意事项;还有受访者之间,大约也是如此…… 毕竟,按照节目策划,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这些受访者,会组成一个“团队”,前往某些高度敏感的现场,进行“真相发掘”。罗南也在看演播厅里的变化,还有点儿感慨。他低声开口,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至少他没感觉到: “预设的节目逻辑……不太友好啊。” 此时,他左手拗住墨拉的腕关节,右手则按着她的后脑,掌心能够感受发丝皮肉之下,依旧稳定的脉动。 两人当下的体位姿态,代表不了什么。 罗南并不认为他已经制服了墨拉,超凡种这种层次的生物,完全是一部人形的战斗机器。推动他们身体的引擎,建构在强大形神结构之上,并且与渊区风暴充分干涉,在全盛状态下,完全就是一部超大型燃气轮机。 超凡级别的碰撞,也就约等于是万吨巨轮互撞的灾难级别。 如果双方较真,生死相拼,就算罗南能够依靠时空构形的力量,消解掉其中一部分冲击,也不会是这么无声无息。 墨拉仍然留有很大的余力,正如罗南一样。 做出这个判断,除了对超凡种这个层次的力量表示尊重以外,还因为墨拉本身,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松拿捏、勘破的人物。 虽然她现在,将身上最脆弱的区域之一,彻底暴露在罗南的控制之下。 所以,现在仍然是平心静气的聊天时间。 “可大家都在‘讲’道理没错。” 墨拉也确实是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还格外讲究抑扬顿挫,颅腔的震动和温热,一发地透过罗南掌心,传导过来: “反倒是你,罗先生,如果你的‘道理’总是这样表达,感觉以后,不是你有麻烦,就是地球君有麻烦啊! “相比之下,我的麻烦都不算什么了。” 墨拉颅骨的震动,甚至比笑声更早传过来。 这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罗南“哦”了声,信手捏了捏她的后脑,同时,他拗住墨拉腕关节的左手,也向上滑动,变成握住墨拉的手,并且慢慢搓动这位女士的手指。 这回倒不见之前细碎的骨骼关节摩擦声,就是抚摸而已。 墨拉“啊呀”了声,眉头皱起来。 便是被制伏的那刻,也没有眼下这般。 “过分了吧!” “……” 周围大多数人噤若寒蝉,可如果给他们机会,多半也有话要说。 好吧,在旁人看来,这确实是一套暧昧到没眼看的言语动作。可唯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深度意蕴所在。 虽然姿势本身无意义,但这多少给了罗南一个理由,让他引导着磁光云母的“操纵线”,对墨拉进行更深层……同样也更不礼貌的切分。 墨拉的置疑,没能阻止他。 罗南对墨拉的好奇,由来已久。 在星空会所,第一次见到墨拉的时候,他就就发现这位超凡种,形神框架具有高度的可塑性。 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没个正形。 当时还拿血妖做对比来着。 血妖那种肉身侧超凡种,是典型的强横稳固结构,当然在“妖化”之时,会有一个爆炸式的变化。 可那也是常态与超常态的关系。 放在墨拉这里,就没有“常态”这一说。说得更严谨些,墨拉的“常态”,就是无休止的变动――她的形神框架活泼得过分,每时每刻都有着状态乃至性质的变化。 罗南甚至没有从中找到明显的周期性。 这是从整体上看,如果再切分得更深更细,差别只有更多。 常态下,罗南对人体比较系统的微观感知,也就是细胞层级。 这个层面的世界已经足够复杂,也就是经过磁光云母持续的训练打磨,罗南才能用相对直观的方式去理解,这些组构生命的基本模块,经过最底层加工后,各自的微妙性质,还有彼此组构链接的结构意义。 当然,还有在无中生有的灵魂力量加持下、在各种高能环境下,它们变异作用的规律,以及更玄妙的“结构美学”。 嗯,属于磁光云母的美学。 不管“磁氏美学”如何吊诡,再结合当下人类有关领域的研究,罗南还是有了一个评判标准。所以他就知道,目前组构成“墨拉”这个超凡种的基本生命模块,以及组构而成的功能性组织种类,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些…… 丰富到已经远超出正常人应有的极限。 而且,这个“超出”不是一倍两倍,是十倍百倍! 眼前这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就像是一个杂货仓库,与其他人同样容积的体内,强行塞满了数十、上百倍于正常人的功能性组织结构。 其中大部分是萎缩、蜷曲的休眠状态,只类似于体内无意义的赘生物。可随着形神框架的活泼切换,一部分组织苏醒,另一部分又进入休眠…… 能够想象,一个人体内有七八个心脏轮班工作,十几套肠胃此消彼长的情景吗? 或许夸张了些,但这就是针对墨拉最贴切的形容了。 嗯,倒是意外符合“磁氏美学”。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组织器官,每套功能都存在着差异,有的甚至在工作或休眠期间,就有相当程度的改变。 与此相对应的,就是细胞更频繁大量的分裂、组装、降解、凋亡……为了维持高频率的变化,这个活系统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大量的能量,本身就是一个高速新陈代谢的试验场。 墨拉本人就是这场疯狂试验的主持人。 至少看上去是。 要进行这样的试验,代价应该也不小。 单纯依靠与渊区风暴的干涉,或许可以解决能量供给问题,可在形神框架调节这种层面上,操控性实在太糟糕。 根据罗南的观察,墨拉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这种疯狂代谢所燃烧的生命能量,来维持实验进程的。 罗南不太确定,这种手段,会对墨拉的寿命造成怎样的影响……看上去前景不太妙的样子。 或者,有更精妙的平衡在其中? 手掌轻轻在墨拉颈后摩挲,罗南忍不住询问:“如果现在捏爆你的脑袋,会再生吗?” 面对这种问题,墨拉回眸看他,唇角裂开: “try me。”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冗余人(中) “哦,会考虑。” 嘴上这话多少有点儿言不由衷,事实上是罗南考虑到现场情况,终究还是没有捏爆墨拉的脑袋。他也确认了,目前貌似受他钳制的这位女性超凡种,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处置的。 处置了可能都没意义。 罗南现在更想搞清楚两个问题: 一个更本质些: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 扭住这个问题,继续追索的话,大概要下探到基因层面才行。 这样的话,对罗南来说就有些超纲了。 单纯就观测精度而言,目前罗南在磁光云母加持下,已经有能力下探到纳米级。 观察细胞的话,他的意念能够轻松在海底森林般的细胞内部结构中徜徉,感受各细胞器的复杂合作,以及微观存在的宏伟之美……也完全能够再透一层,感受各个细胞器的内部结构和活动节律。 不过这种时候,就要非常小心。 这种受加持的观测,和罗南自身“绝对观察”的能力还不一样,所携带的能量,相对于单个活体细胞说,委实是过于危险了。 纵然罗南能够穿透细胞核,触及染色质或染色体。但在这个储藏着所有遗传信息、却又严密而保守的生命大图书馆面前,携带能量实行观测的罗南,无异于是一个时刻泼洒燃烧火油的来访者。 在他实行观测的那一瞬间,毁灭或变异就产生了。 这种前提下,罗南根本来不及去翻动“大图书馆”里面繁复的生命书页,也没法去拷贝它们正常状态下的信息。 目前来说,此路不通。 另一个问题,则偏于应用。罗南疑惑: 这么复杂,毫无定形,见不到明显的周期性,但又每每具备充分超凡意义的形神架构,墨拉是怎么调节并记忆的? 就算是罗南,这种在渊区随随便便搞出临时构形,和精神侧强者对飙的人物,也不敢拿自己的形神结构这么开玩笑。他也是依靠格式论的基本框架,以及神轮、身轮相耦合的逻辑,再通过磁光云母,才实现在较长时间内、一定区间里进行微调。 像墨拉这种,随着体内细胞分裂、器官系统的迅速更新变化,可能前一晚上的结构方案,到第二天早上就要全盘推翻。 就算她这边冗余设计非比寻常,一个弄不好还是不成人形――可事实就是,她回回都能成功,总能够在近于随机出现的生命组织结构中,建立起超凡级别的形神框架。 如此能耐,无异于随便抓一把牌都是同花顺。这“抓牌”的功夫或运道,才是真的不讲道理。 万一哪天“讲道理”了,体现出概率了,作为超凡级别的存在,一个失误,说不定就是就地爆开的移动核弹! 欧阳会长竟然允许她入城‘探亲’……就离谱! 罗南视线在周边空气中一扫,刚才他和墨拉的冲突,双方都算“克制”,所以灵波网也没有触发反应机制,但相关嗅探功能已经开启,也就是说,目前欧阳辰等于是在关注这里。 要不要点个举报? 嗯,这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毕竟,在超凡级别的“自我逻辑”、也可称为“领域”的覆盖下,墨拉完全可以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阻碍旁人对她的深层窥探,保护自身的核心秘密。 欧阳辰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掌控磁光云母的罗南。 这个时候,罗南对墨拉的兴趣,倒是愈发浓厚了。 几个月来,一直被磁光云母亿万种改造方案诱惑并恐吓,已经有些选择困难症的当下,罗南着实好奇那一手“抓牌”神技……乃至羡慕。 他想找出里面的合理性。 罗南第一个想法,就是在墨拉背后,有强大资源的支持。 血妖提起过,墨拉疑似与李维具备密切关系。罗南在利用“操纵线”进行切分之时,也着重查看了墨拉体内是否植入“机芯”之类的辅助外挂,又或者信息通道,以便于和所需的庞大计算资源进行链接,实行即时计算。 然而并没有。 在这个层面,墨拉甚至比罗南都干净。 罗南意识从脑宫内游走的电光中划过,外接神经元的存在,并不能帮助他解决当下的困惑。 如果没有机芯之类的计算辅助或通道……总不会是精神链接吧? 罗南这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墨拉倒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头颅后顶又偏转,主动与罗南手掌摩挲,眼角似乎带着钩子: “在找什么?要不要再给你行个方便?” 罗南认认真真也老老实实地表示:“我是想,始终保持这种灵活结构,并维持在超凡水准,应该很困难吧。非常厉害的实验……” “素材。” 墨拉主动在后面加了一个词儿,让整句话的意思都变了。她似乎要通过其他的方式争抢主动,又一次询问: “要深入研究一下吗?罗教授?” “哦。” 罗南应了声,然后“啪”声微响,捏断了她左手食指第一关节,看她修长葱白的指尖,错位成令人悚然的非自然角度。 墨拉“咝”了声,竟然毫不动怒,只是又翻个白眼:“你这人……” 罗南没有再说话,他注视着墨拉扭曲的指尖,看那里迅速充血、淤青……后面几乎就是看着骨质细胞快速增生。 这不算什么,任何超凡种都有相近的能力,只是速度快慢略有差别。 可是,像墨拉这样,分裂增殖的细胞,上一轮与下一轮组构模式直接大变样的,已经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了。 而且,新生组织无缝接入超凡框架不说,隐然还有新的特质呈现出来。 至此罗南心悦诚服:“确实是很好的素材没错。” 如果这是硬造出来的,那还真是不一般的创意和研发能力。 墨拉低低而笑:“so,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地球百亿人口,经过初筛、选样、实检,加入血脉实验的不过二十万人左右,再除去胚胎组,大部分都是走量的低级别组。 “到我这个级别,大约有万把人。能够活下来,并且达到目前这个层次的,有且只有我一人。” 罗南眉毛连跳几跳,为墨拉话中的内容,也为她随意的态度。 话说到这份儿,不用指明道姓,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不出所料,又是李维。 但不管墨拉出身如何,在纷繁变化的形神结构中,总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能抓到超凡级别的组合,如果不是有特别的运道,就是有特别的能力。 也许那才是墨拉超凡能力的核心。 是什么呢? “好奇吗?” “有点儿。” 罗南干脆放开钳制墨拉的手段,反正没有实际意义,再维持这姿势,摆拍么? 墨拉仍贴着玻璃幕墙,只是挺直了脊背,倒不急于转过身过来。她抽回手臂,就用刚刚折断又愈合的指头,在玻璃幕墙上,沾了她呵气、粉底和唇印的污渍处信手一抹: “这就要说到承别人的‘人情’了。也许你听过这样的话:天地设位,乾坤阴阳……” 骤然入耳的韵文,让罗南猛然一怔,名为“熟悉”的刺激力量,在他近来愈发纷繁的记忆中猛地搅动。 墨拉轻盈转身,换成背靠玻璃幕墙的姿势,声音更清晰了些,继续往下念,有些刻意拉长了调子: “变动不居,往来无常; “运化坎离,为道纪纲。” “纪纲”二字一出,罗南瞳孔收缩,眼前已不是浓妆艳抹的墨拉,而是飘雪入室、慨然论道的某段场景。 他终于记起来,上次听闻这段话,还是去年冬天,他真正“觉醒”的那一日,在修馆长的评价和教诲之时。 罗南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再听过这段话。可是,那日的“纪纲”之论,“火种”之说,却是印在记忆深处,始终鲜明。 所以,几乎与墨拉同步,他也开口,低颂出最后一节的八个字: “穷神知化,德配苍苍。” 两个人的声音和合一处,墨拉笑得眯起眼睛,又似是专注倾听这段和声,末了还感慨:“咱们的声线很搭,不过还不如你最前面那声……” 罗南打断她的话:“你认识修馆主?” “如果你口中的这位,是叫修神禹的话,我肯定是认识的。只不过,我习惯叫他修老师,或者修教官。” 墨拉眼波盈盈,笑意盎然:“毋庸讳言,能到当下这一步,我应该感谢他。虽然他传授的所谓‘传武’心法,细节稀烂,不堪推敲,可毕竟,我也是他做教官那几年里面,第一个‘得符’的学员呢。 “看,过了好几年,我都还记得这绕嘴的口诀。也是靠这个‘以简驭繁’的法子,才活到现在……” 可你的话里,一点“感谢”的意味儿也听不到啊。 罗南暂时不想去猜测墨拉与修神禹之间的关系细节,他注视着墨拉,看这个骤然间多了一层关系链接的女性超凡种,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话: “嗯,按照常理,我该这么称呼你:罗师弟,修老师向来可好?” 罗南默然不语,视线不离墨拉面孔。 说起来,这是墨拉现身以来,罗南头一回如此长时间、专注地盯着她,且没有太多的思绪流转。 墨拉举手示弱:“别这样,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知道现在修老师住的地方太敏感,都没有去拜访,虽然他也未必想看到我就是了……” 稍顿,墨拉身体微微前趋,进一步拉近与罗南的距离:“话说,罗师弟,我在你眼里的价值在提升对吧?你不觉得,应该稍微调整一下态度?” 第六百六十三章 冗余人(下) 在罗南的注视下,墨拉表现得像是一个得寸进尺的推销员:“你看,除了你已经知道的,我还可以提供一些情报,有些你不知道,有些修老师也不知道――比如有关他女儿的一些问题。 “还有些,除我以外,你现阶段能找到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关系到……” 后面她没有说,但她的视线,却在此时偏移,观其落点,分明是指向了一侧始终保持沉默的瑞雯。 墨拉的视线并无掩饰,莫雅下意识伸手,揽住瑞雯肩头,眉头皱紧。 “所以,我在这边的自由度增加一些,你不介意吧?我想扩大一些交际圈,找几个朋友,后面,我们可以再讨论情报的交换……” 罗南便在这时摇头:“你概念里的‘自由度’,我给不起,也不喜欢。” 不管是谁,面对随便出个价,就迫不及待要碰杯定案的强买强卖行为,都喜欢不起来。 有修神禹这种关系,墨拉本来可以更婉转一些的。罗南相信,她如此频繁主动过来互动,对这边也必有所“求”。偏偏她选择用这种方式,只能说明她不可理喻。 又或者,她“求”的东西,格外过分。 赶在她再度开口前,罗南抢在头里,话题却好像跑偏了:“有个常识,你应该知道。” “嗯哼?” “人的思维记忆,在完全摆脱肉身基础前,是物质的。物质层面的信息,其实比精神层面更好把握。” “这个论断……” “我的意思是,就是把它们暂时打碎了,只要掌握‘纪纲’,也拼得回来――你是专业搞这个的,应该知道才对。” “喂,同门姐弟,不至于这么无情吧?” 墨拉唇角上挑,伸手去戳罗南胸口。 这是个看似亲呢的动作,和她刚攀上来的“师姐弟”关系搭配在一起,倒也很搭…… 然而伸到半途,罗南已经拗住她的手指,信口回应: “try me。” “啧!” 墨拉咂嘴,与罗南对视,却无法确定,面前这个年轻人心底的真实想法。感觉像是“玩笑”,可连她自己都隐约觉得: 这种方法,好像挺有趣? 而且,罗南投射过来的眼神…… 下一秒,墨拉笑出声:“那可糟糕了!所以,师弟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次沟通失败,下回再来。” 说话间,她身后玻璃竟如水波般荡漾。 这种非自然现象,必然有特殊能力作用,也当即引起罗南的应激反应――莫雅等人离得这么近,他不可能把先机让出去! “咔嚓”一声响,墨拉被罗南拗住的指头,又一次断掉,而这回,竟然是自根处折断、离体。 “送给你做纪念了。” 墨拉发出格外尖亮的笑声,断指处血肉分离、血光如注,半途又迸散为稀薄的血雾。而无论是哪种形态变化,都是借机与渊区风暴形成干涉,以至于罗南掐住的断指,便如微型炸弹一般,只是小半截,威力也不容小觑。 血雾还待弥漫,周围空气却是整个凝固。 这时,被血腥场面刺激的惊呼声起,却都失去了后续的震动波形,变得荒腔走板。 更早一线,墨拉的身体猛然后靠,已经“融”入了玻璃幕墙,如穿水波――众人一个视线恍惚的空当,便见她已经穿越过去,在演播厅上沿飞身而下。 理所当然的,仍然忙忙碌碌的演播厅里,那些工作人员、还有未离开的嘉宾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美人”给惊到。 墨拉却是平稳落地,随即脚步轻盈,快步走到演播区域。还伸出刚刚断指的手掌,和那位“偏执蓝领”,握了握手: “真不容易啊……后面会更不容易,准备好了吗?” 那人本是愤怒的,却又在极大惊愕情绪下,显得茫然无措。 完成这个动作,墨拉回眸;上层平台,隔着玻璃幕墙,罗南也注视着她。 下一秒,墨拉挥了挥血流不止的手掌,从演播厅的出口,大摇大摆地离开。 她那根纤长手指,仍握在罗南掌心。 罗南翻转手掌并摊平,断指便在不稳定的血气中轰声爆燃,只是焰光局限在方寸间,难有波及。 “穿过去了?” 这时能问出这话,羊周已经是极大失态了。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挨着玻璃幕墙,下意识伸手,幕墙受力,忽地绽开了无数冰裂纹路,在外膜的保护下,虽未炸开,却也无法再支撑,一下子垮塌下去。 下方又是惊叫连连,好歹没伤到人。 “罗南!”莫雅为避免给罗南找麻烦,一直刻意置身事外,此时却也必须要问一下。 罗南对她笑了笑,低头看燃烧的断指:“她不怕‘减法’,就用‘加法’。可她又是靠‘加法’过日子的……确实麻烦。” 罗南头痛的时候,墨拉也刚走出演播厅。 也直到这时,罗南的意志、来自云端的“长索”,才真正与她拉开距离。同样礼貌保持距离的,就是灵波网的嗅探器。 夏城的两位超凡种,暂时还没有彻底和她撕破脸。 对此,墨拉倒无所谓。 残缺的手掌屈伸两下,就在这个过程中,新的手指便从无到有,顶着原伤口处的血污,复原如初…… 不,不一样了。 而且是格外有别于她认识的“不一样”! 新长成的细长葱白的手指,在微微颤动,连带着她的手掌、手臂……分明是与那些已经保持距离的云端“长索”遥相呼应。 罗南这个实验狗! “啧,麻烦!” 再这么搞,肯定有玩脱的那天。 要怎么办,格式化吗? 就算是格式化…… 墨拉莫名“哈”地一声笑,便在笑声里,另一只手将这根指头握住,再一发力,血光迸溅中,自己又把它强拗下来。 这可是公众场合,有位不幸目睹这一场面的女士,当场发出了尖叫声,引来不明究竟的路人关注。 墨拉冲那位女士嘟嘟嘴,就握着仍在抽搐的断指,从容离开,但几步之后,步伐却越来越快。 步履匆匆,脸上仍是习惯性的笑容: 我的存档……在哪儿呢? “那位好像也有排异反应……携能观察导致的变异,也会对她造成困扰。” “礼送”墨拉离开,罗南并没有再启战端的意思。就在曾经是玻璃幕墙,现在已经空荡荡的参观走廊边缘,默默沉思。 没有人来打扰他。演播厅里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们,也投过来视线,只不过受限于顶棚复杂结构,看不清什么。 直到姗姗来迟的保安大呼小叫的冲上来,罗南才转过脸,却是去问瑞雯:“怎么样?可以吗?我是说这档节目……” 这也算回归主题了。 罗南这模样,倒像是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 瑞雯也真能配合得起来,轻轻点头。 罗南就舒一口气:“zm不管用,用这档节目来提高出镜率,也还行。” 旁边zm的ceo鲁珀特先生,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被祝青黄以目示意加以制止。 罗南都看在眼里,也不介意,视线再转向羊周:“瑞雯没有意见,可以考虑签约了。当然,今天下午只能签意向书,我们这边还要家长签字。” 莫雅举手:“协议文本发给我吧,我转给老爸老妈。” 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是一次顺利的现场参观及签约流程。当然大家必须忽略掉,整个垮下去的玻璃幕墙,还有下方一片狼藉的演播厅。 作为本次节目的大力倡导者,羊周却有点儿发懵,下意识往祝青黄那里看了一眼,却无法从老狐狸那里获得任何有效信息。 视线再转向吉商,这场节目的主策划之一,只能送给他自求多福的表情。 对羊周明显有些退缩的态度,罗南仍不介意。正好这时候,又有人发来信息,这次是欧阳会长。 夏城区域超凡级别的对峙冲突,不可能逃过灵波网的感应。之前欧阳会长就有介入的势头,但那是帮亲不帮理;现在没打起来,反倒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罗南对此的解决方案是:“这边事情快谈完了,我一会儿就去分会,见面聊。” 成功的把欧阳会长的话堵死。 但罗南留在这里的意义也不大了,他的视线也投向祝青黄:“主席先生,感谢你们的招待,希望我们能够利用这一次节目,做出些有意义的事情。那么……” 祝青黄笑呵呵地附和,却又很有引介意味儿地偏脸看向鲁珀特。 这位 zm的ceo,全程都像是一个背景板,可眼下,似是被眼神驱动,又或者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排出笑脸,在这个似乎并不怎么适当的时机,开口询问: “罗先生,我听说您名下的基金会,最近吸纳了一笔善款。有没有兴趣在传媒方向做一些保值投资?” “嗯?” “……比如zm的股票?” 看着鲁珀特极度真诚的笑脸,罗南这一刻想到的,是早上在朋友群里,竹竿例行张贴出来的各路新闻报道。里面好像有一条就是说“zm的崩盘式股价曲线” 现在入场…… 虽然罗南对相关领域的认知几乎等于零,但考虑到相关的背景,也忍不住在疑惑: 谁给他们提了这么个鬼主意? “当然是我……这个投资人。” 罗南刚到分会所在的尚鼎大厦,便把之前的事情,当乐子给欧阳辰和武皇陛下讲起。 不料,立刻就有了解答。 罗南愕然投去视线,正好看到武皇陛下手中书卷的封面。 这是一部《妙法莲华经》。 嗯,好像在哪儿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第六百六十四章 获利者(上) 不确定是哪种因素刺激了他的记忆,现在罗南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武皇陛下已经开口了: “zm这种状况,正是低位吸纳的好时机。瑞雯需要对外的口舌,我们也需要一笔收入,冲抵最近连续实验造成的损耗。” 武皇陛下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扫过会客室里其他二人。 欧阳辰一手拈起茶杯,一手还在操控虚拟工作区,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罗南则没有相关经验,正面迎上了武皇陛下的犀利眼神。 “罗教授,你的血意环堡垒远程攻防项目,什么时候开始a轮融资?”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呃!” 罗南话说半截,已经发现触雷了,想再改口,又哪来得及 武皇陛下微笑颔首:“所以20号晚上的实验开销,结算的时候只能走你的私人账户?” 在罗南开口解释前,武皇陛下敲定了相关事项: “我知道了。但你也不用担心,以你在协会的信用权限,1亿信用点以内的开销,有12个月的账期。明年这时候再还也不迟,只要总会还认这个,或者明年这个时候总会还在。” 武皇陛下语句稍顿: “当然,如果地球都不在了,可能会更好办。” “……” 罗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旁边欧阳辰清咳,放下茶杯,是想着转圜一下。 不过,罗南总算是年轻人,反应更快,当下拿出一枚已经包装好的存储芯片,恭恭敬敬,送到武皇陛下手边。 “这是什么?” “听说陛下喜爱探险,最近正好在雾气迷宫里逗留的时间比较长,做了些观察了解,这是相关的数据记录,以及一些心得体会,请陛下指正。” 罗南表情严肃,一本正经。 武皇陛下纤长眉毛微挑:“啧,真是有心了,还记得我的爱好。” 是记得互助协议。 在武皇陛下带他前往蒂城路上,与他交流的那些话,罗南绝对会牢牢记住,一个细节都会不忘。 毕竟,要与这位奉行神秘主义,高深莫测的女士形成可靠关系,那种难得的“坦承交流”,还是认真对待最好。 欧阳辰看着武皇陛下指尖的芯片,颇有些向往:“这个,有没有权限划分之类……” 原本是没有的,可是中间横着武皇陛下,情况又不相同。罗南只能和欧阳辰交换一个“情况复杂”的眼神,让他看武皇陛下决断。 欧阳辰本要再说,却有感应: “罗曼到了。” 话音有些含糊,罗南差点儿以为在提他的名字。 几分钟后,超凡牌组的黑桃2、可能是最能诠释“年富力强”这个词汇的能力者协会总会秘书长罗曼努斯,来到会客室。 罗南并没有在现实场景中和这位见过面,最多是在翡翠之光号上隔空感应了一番。 但正式见面,也没有什么新奇感。 罗曼努斯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岁上下,黑发黑瞳,轮廓深刻清晰,有种很典型的雕塑感……嗯,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样子。 和巅峰会议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一脉相承,出现在会客室中的罗曼努斯,礼貌、克制且谨慎,像一个传话者更甚于一位话事人。 事实上,他进来逐一问候并坐定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次过来,是受艾布纳会长所托……” “也不见他打电话。”武皇陛下大约是在讽刺吧,但看上去,她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在那本经书上。 罗曼努斯面不改色:“我们尽可能选择更郑重的方式,避免造成误解。毕竟,当下荒野反攻势头良好,正是人类生存空间逐步恢复的关键时候。 “在我们内部,若能弥合裂痕,保持现状,至少将一些矛盾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你所指的冲突,是说罗南和李维?” 武皇陛下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信口道:“所谓‘冲突’,到现在也就死了一堆海鱼,还给放到实验场重新培养。这种规模的冲突也要管,艾布纳会长是越发的慈悲了。” “……” 就连当事人罗南,脑子都要转上两三圈,才想起来所谓“海鱼”,大概是指他在哈城“五杀”的时候,被尼克牵连到的海湾鱼群。 确实,相关血肉残片是放在雷池实验场,当boss模板来着。 罗曼努斯应该是想要辩驳一下的,但武皇陛下的话又跟上来: “要么说,罗南李维都是研究员呢。冲动起来,也就是隔空放放嘴炮的事儿。想调停,也不用万里迢迢过来这么麻烦,给他们两个开个版面,各自发表文章,隔空对骂,骂出一个一二三来也就是了。” ……有感觉被冒犯到。 罗南怀疑武皇陛下是过分“客观”了,这下连他本人都想开口辩解几句。 可这时,武皇陛下紧跟着又一个问题出来:“冲突就是这样了,矛盾又是什么?” 武皇陛下的“咬文嚼字”,颇有所谓的“女性特质”。 矛盾吗? 这是直指罗南和李维关系现状的核心问题。别说罗曼努斯,就算是罗南自己,也很难在三五句话的篇幅里说明白。 罗曼努斯本就被堵得说不上话,如今沉默时间更长。但终究,他还是郑重开口: “应该是突破蒙昧的自觉和文明高位的戏谑……之间的碰撞吧。” 罗南微怔。虽不知道这一刻的武皇陛下是什么评价,可在他看来,罗曼努斯的总结看似空泛,却精准命中核心矛盾……的一个侧面。 他们这些旁观者,对于事态核心,实是有独到把握。 某种意义上,比罗南更像是知情者。 可接下来,罗曼努斯主动切换了话题,且借势放低姿态:“并非妄自菲薄,可协会目前无法处置这样沉重的命题,我们只有在一些表层事态上尽自己的责任。比如,尽可能让一场战争,变成一群海鱼的不幸意外……” 罗曼努斯试图调侃自己,活泛气氛。 多少出乎他的意料,第一个配合的竟然是罗南。房间里最年轻、但事实份量已经最重的超凡种,就这么笑起来。 “战争吗?罗曼努斯秘书长……” “叫我罗曼就好,这样更自然。” 罗南并没有改变称呼,只道:“我觉得,大家没有必要在概念、以及一系列内涵外延上使劲儿。我明白,今天秘书长到这儿来,是想‘讲道理’,半个小时前,墨拉也劝我‘讲道理’,但我们两个人的沟通比较失败,鸡同鸭讲……” 罗曼努斯就笑:“天底下也没几个能和墨拉讲清楚道理。” “事实上,她的基本逻辑,我是认可的――应该‘讲道理’,但不是你们的道理。” 罗南稍稍停顿一下,几乎是百分百模仿了罗曼努斯“自我调侃”的微笑:“按照秘书长的说法,要讲的应该是矛盾双方,也就是‘自觉者’和‘戏谑者’各自的道理。 “毕竟这才是矛盾的主体……那么请问,总会属于哪一种?” 罗南的说法,其实是用他和李维的矛盾,置换了当下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逼着总会站队了。 这有些直白的孩子气,但在某种意义上,才真是现实。 所以,罗曼努斯并没有提出异议,他只是在思考。 可这时候,又有人开口。 “总会那边,大约不是‘自觉者’,也做不了‘戏谑者’,大概希望当‘获利者’吧。其实是‘依附者’……依附时代的弄潮儿。” 开口的是欧阳辰,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其实,大家都没有站在潮头,只是被海水拍进肚子里的时候,能够多消化一些东西,仅此而已。” 武皇陛下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书本上:“所以你们是打算和远道而来、支着钱包等着大出血的绥靖人员,畅聊到天黑,再一顿饭把他送走?那恕我不奉陪了。” 欧阳辰笑了起来,就这么对罗南道:“这些‘获利者’正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战争准备,还有利益转移,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该把利益转移到哪里才更合适。 “这种当口,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外交人员。这些旧执政官们,已经没有颠倒乾坤的能力了,也许从来都没有。” 欧阳辰从不是一个尖刻的人,可这样人突然犀利起来,也分外让人招架不住。 会客室里陷入了无以为继的沉默。 当满屋子都是聪明人的时候,看破语言的迷障并不可怕,只会让利益脉络更加凸显。 可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顺便都是无意于世俗利益的家伙,事情就非常尴尬了。 讲情怀、讲利益,都是死路。 剩下的唯有“原则立场”最终碰撞前,过于漫长煎熬的等待。 好不容易,罗曼努斯低声笑起来。 这种时候,他只能用自嘲来消解:“选择先到夏城,确实是艾布纳会长的妙算。确认一边被堵死之后,才会去考虑以前一直回避的点。 “最近,我会再往深蓝世界一趟,看那边有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听上去,罗曼努斯也不像去深蓝世界的样了,他的语气显得格外真诚。随即,他拿起一直放在手边的公文包,打开,并从中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本陈旧的笔记。 罗南看到,眼皮跳了跳,却并不怎么意外。 罗曼努斯视线投射过来:“这是艾布纳会长及总会作出的态度,我原本是要这么说的,也想把它再包装一下。但如今只一句: “物归原主。” 第六百六十四章 获利者(中) “很遗憾,这并不是它的完全体。据我所知,天照教团方面在做实验的时候,毁了6页,另外还有4页送给了协助研究人员……还好,主体结构基本未变。” 罗曼努斯做最后的补充说明,同时双手递上。 罗南也不多言,伸手接过。 这本已然陈旧蓬松的分页笔记,多有毛边卷页,和昨天下午罗淑晴女士整理的笔记本同出一源,都是他的爷爷罗远道在荒野上的记录――却又是极其特殊的一类。 角魔在七零格式实验室发现了它们,原本有4本。角魔做验证的时候烧掉了一本;罗南在翡翠之光拍卖会上拿回了一本;罗曼努斯送上的这本,是留在真神、教宗手里的;还有一本,在李维那里的可能性极大。 就是因为这几本笔记,罗南把参加翡翠之光号拍卖会的一众富商名流,送上了世界屋脊,掀起了好大风浪。 谁都知道他对这几本笔记的重视程度。罗曼努斯此时拿出其中一本,演出“物归原主”的戏码,诚意倒也够了。 只是很奇怪,天照教团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手的?难道他们已经发掘出了笔记后面的奥秘,笔记本身已经失去了价值? 罗南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打开笔记本,扉页上果然还是那段熟悉的字句: 我心如狱,我心如炉; 我心曰镜,我心曰国。 再往后,就是完全没有次序的分页排布。 如果罗南的判断没有错,所有的纸页都是爷爷罗远道在观察雾气迷宫或者是更特殊地带时,记录下来又格外异常的信息。由于经过感知降维,又是在非正常精神状态下记录的,本就没有什么次序可言。 因此,里面少了十页,也看不出来。 可罗南多少还是在意的。 那已毁的6页不算,还有4页被当成礼物送出去……送给了谁? 协助研究人员的话,记得血妖好像提起过。 说是真神、教宗会从亚波伦、死巫、六甲、墨拉这4位超凡通灵者中挑选一位,邀请协助。 至于是哪个……墨拉? 罗南可没忘,那女人曾在核弹坠向他所在游艇的敏感时段,与真神、教宗凑在一起,立场和倾向都值得商榷,时间也对得上。 也就是说,这女人很大可能拿着那4页笔记,也掌握着相关的情报――正如她自我吹嘘的那样,拥有极高交易价值。 罗南轻触扉页,若有所思。 片刻,他对罗曼努斯展颜一笑:“我不承你们的情,但确实省了我一些麻烦,我记得了。” “不敢当。” 罗曼努斯略一欠身,继续道:“根据艾布纳会长的指示,最近我可能要在夏城,还有旧大陆一些敏感区域逗留,希望罗教授,还有欧阳会长、武皇陛下不要介意。 “当然我也保证,有关行动绝无恶意,有可能会与分会发生交集的行为,也都会预先告知……当然,有些事情可能也许需要分会的协助,在此就提前拜托了。” 看看,罗曼努斯的说法,本质上与墨拉之前所说并无不同,就是要在夏城这里获得一定的自由度。 可就是因为言行态度的不同,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罗南大概能猜出来,他所谓的“敏感地带”,与己相关的不外乎就是雷池实验场、毒沼区地洞之类。就算是更进一步,跑到雾气迷宫里去又怎样? 刚送给武皇陛下一堆相关资料的罗南,对此并不在意,但也不必清晰回应,一句“知道了”足矣。 罗曼努斯笑着起身,身为超凡种,本无需任何允许认证。提前知会,只是体现他对夏城“新铁三角”的尊重,也是在总会的身份使然。 至此,这个小范围会面,未能深入便仓促结束,但这很符合罗曼努斯的预期,他也不会就此罢休。 有些事情,就算是四人范围,圈子也太大了,后续自然会用别的方式进行交流。 将要告辞离开,罗曼努斯倒是又想起一件事: “另外,算是消息灵通人士口中的传闻吧。拉比先生,对罗教授您似乎抱有一定的不满,所以……请小心。” “拉比先生?拉比……小丑?” 罗南复述了两遍,终于想起来是哪个――超凡种的巅峰十六强里面,最会惹事生非,却又无人能制,号称是“荒野最强”的那位? 他眨眨眼,有点儿困惑:“为什么?” 罗曼努斯保持身姿端正和礼貌微笑,平和回答: “大概率是因为……摸头杀?” 当事态呈现难以逆转的糟糕趋向时,再追究理由和源头,就没意思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摸头杀,罗南被一位“巅峰十六强”级别的强人盯上,已经大概率成为了事实。 罗曼努斯透露了这个消息之后,很有风度地离开了。 武皇陛下也没有久留,她在外面还有会议要开,离开的时候,当然拿走了让欧阳辰也为之垂涎的记录芯片,只给罗南留了一句: “你不要在夏城逗留太长时间。” “啊?” 武皇陛下没有解释,潇洒离去。 面对罗南的疑惑脸,欧阳辰及时解释了一句:“分会今年的预算眼瞅着要超支了,后面还有半年时间,大家压力是挺大。” “所以怪我喽?”罗南觉得挺冤的,“今年夏城还算风平浪静吧?我从4月份左右,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了。” 欧阳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所以你就忽略了5月底回来之后,灵网波三天两头的过载事件?” “……是哦。” 前段时间,罗南验证时空挪移、瑞雯直播演示呼吸节律,还有墨拉这种不速之客的进进出出,确实给灵波网造成了很大压力。 “而且研究经费也在大幅增长,只是血意环堡垒,就开了十多个子项目。” “军方不是也在投资吗?” “就是因为他们投资,咱们跟投,资金压力才变大。嗯,对应着灵波网也在升级……”欧阳辰后面的话,就有点儿弱了。 “……” 欧阳辰及时转换了话题:“罗曼的消息,你要重视起来。拉比这个人,性格比较恶劣,不太容易应付。” 以欧阳辰君子之风,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哦,好的。”罗南抚摸扉页上微有凹凸的纸页触感,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并不是小看拉比,只是觉得,在当前地球局面下,单个强者的敌意和行为,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逐渐形成的“自觉者”和“戏谑者”的对立阵营,还有李维深耕数十年的潜在经营,注定了这个世界上,会有一半左右的超凡种,站在和罗南敌对的立场上……至少是不那么友善。 加上拉比一个不多,少了也不见得压力减少。 所以罗南并没有把这个当成回事……哦,也不是,最多就是加一个常规监控目标的事儿。 罗南已经在做了。 地球上,满打满算也就是百来个超凡级别的强者,就算把荒野上那些状态不太稳定的畸变种、畸变巢穴都算上,标准放到最低,也不会超过三百个。 对现在的罗南来说,对这三百个目标,实时监控、重点盯梢,真花不了多少精力。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每天甚至每小时都出一版《地球超凡种实时点位图》,附赠《全球高能区域分布流转示意图》;加价的话,《渊区实时对应动态分析》也不是不能考虑。 有了这样全球性的监控普查数据,有些问题是不言自明的。 比如按照超凡种的花名册资料,现在谁在地球上,谁不在,排除掉可能在太阳系前进基地镇守的,就能够估算出有哪些人目前是在深蓝世界……当然也能够看出,过去几个月以来,哪些人曾经出入过那里。 正是因为有这些实时监控数据支持,罗南的认知,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清晰。 他不会按照这个来区分敌我,相较于忙着给人贴标签,他更加喜欢通过这种广域直观的观察方式,做一些总结概括,以此来调校自身的感知习惯和模式。 开始学习礼祭古字之后,动力倒是更足了。 比如现在,他就忽然很想利用礼祭古字的表述方式,精确概括当下地球,里世界和世俗世界互相渗透,超凡生物和普通人类疏离又共存的状态。 倒不是说想搞什么修辞学,而是想从一个近似于“宏观观察者”的角度去验证,地球最近几十年的发展变化,究竟算不算是一种自然演变…… 好吧,傻子都知道不是的。 可是在这种非自然历史演变进程中,各方干扰元素应该怎么辨别分类?各自作用的比例又如何? 在他目前所见的天渊帝国专业历史文本中,又是否有能够拿过来相印证的例子呢? 更具体些,罗南想知道,他的祖父、父亲、母亲,这些不知为何触碰到了关键核心元素的研究员,以及他们的团队,在并立的诸多干扰元素中间,又是怎样的地位判定。 如果未来有机会,用礼祭古字书写历史文本,他应该怎么去描述,才好让亿万星河、无数高等文明群体,有机会接触理解这一方偏僻又渺小如微尘的角落里,他私心想要记叙的一笔呢? 想着,罗南为之莞尔。 “你在想什么?”欧阳辰询问。 “啊,一点儿私事。” 罗南已经准备起身告辞了,今天因为去演播厅,碰到了不少计划外事件,再加上罗曼努斯这一出,他也需要做些梳理,不要和后续的工作冲突。 欧阳辰却叫住了他:“都到这来了,不去十三层看看?” 第六百六十四章 获利者(下) 尚鼎大厦十三层,其实就是欧阳辰的实验室。特别是位于主楼的维护组,负责整个夏城灵波网的日常运行工作。 过去十年间,确切地说,从86年底灵波网架构初创,在实验室、尚鼎大厦周边小范围实验开始,那里就是夏城里世界核心中的核心。 罗南当然去过十三层,不过欧阳辰难得发邀请,他也不会拒绝。 灵波网的维护工作,向来都是复杂且繁重。就算很多工作已经实现了智能化,可尚鼎大厦主楼十三层里,还是常备四五十个维护人员。 楼层中央区域,巨大实时投影的焕彩光线映射下,倒显得人影更加稠密,或许是其中呈现的城市掠影给出的错觉。 据欧阳辰讲,随着灵波网设备更新升级,维护人员的数目可能还会大幅增长,但覆盖范围不会增加,用户也还是目前这些――如果是自给自足的企业,这就是标准的取死之道。 可在这个项目上,只能说是需要消化的“研究成本”了。 欧阳会长压力应该不小……吧。 罗南看不出来,进入主楼十三层的维护组工作区后,欧阳辰明显要比在会客室里兴致更高。他为罗南逐个讲解已升级、正在升级还有未来计划升级的设备,当然最重要的是“思路”。 比如相应的波动模式转换、时空结构设计、多个多层的“自我逻辑”耦合之类…… 相应的概念,在前面几个月的探讨中,已经完成了基本解释沟通,所以罗南听来并无窒碍,且是饶有兴味。 他们的聊天,对于工作区的其他人,有些过于深奥了。还好大家也早就历练出来,基本上还是保持了平稳状态,忙碌而有序。只是偶尔投向罗南的视线,意蕴颇为复杂。 不怪他们,事实上自从下午1点后,这边处理的70%以上的工作任务,都来自于城市演播厅,来自于在那边折腾的罗南、墨拉这两位超凡种。 如果把时间线再回溯一个月,从瑞雯直播前后,一直到7月初,那两周左右的时间,畸形膨胀的工作量,才真叫一个欲仙欲死。 现在看到正主儿……起码是正主儿之一大摇大摆出现,大家心情自然微妙。 工作区的微妙气氛还在酝酿,几乎常驻此间的高天师,刚从东塔楼数据中心回来,看到罗南,就是哎呦了声,直接问出口: “罗教授,最近瑞雯本地直播活动还有吗?你下午带她去考察项目了?” “刚签了意向……” 罗南还没说完,工作区这里便有大片呻吟之声,但也有不少人在欢呼,尤以年轻人为最,嗓门也很亮: “终于要从荒野回来了!” “城市里的魔眼女才最亲切。” “胡说,明明荒野姬才a爆了!” “瑞雯小姐继续践踏我们吧!” 罗南想给大家解释,新节目主要还是在荒野上,夏城这边还是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可没等说出口,高天师已经说到了下一步: “合同文本拿出来,大家先做个预案啊。” “只是意向而已,家长还没签字……这样,正式签约后把电子档传到工作频道好吧。” 见罗南好说话,气氛也正好,有人干脆直接问了:“罗教授,最近要对付墨拉吗?” “呃?” 一人发话,十人附和。 相较于恳请“瑞雯践踏”的奇葩,还是渴望平稳度日的正常人占据多数。喧嚷中,更多人从投影和数据界面中挣扎出来: “话说能不能去海上?” “想想白骨山丘,这样转场有意思吗?” “如果真打起来,要整理爆掉的设备,是不是一直要加班到下个月?” “算算趁机升级的那些,大胆点儿,十月都未必能停!” 还有人干脆卖队友:“话说要做实验的话,西塔楼更合适些……直接在那里动手不好吗?” 当即就有人喷回去:“那也要墨拉愿意来才行!” 尚鼎大厦是三联体设计,也就将分会的十三层切割成了三部分。中央区域是最核心的维护组,西塔楼是生物组,东塔楼则是设备和数据管理中心。平时三个区域,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比较,彼此之间也有些微妙心思……当然现在都是开玩笑。 事实上,“半抱怨半哀求”这样的画风,着实不适合工作区这些技术人员。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话题不自觉就跑回到最熟悉的领域。 比如:两位超凡种真打起来,灵波网承受的上限在那里?在夏城哪个位置承伤更高,或者是修复起来更划算…… 大家都是专业人员,当然不能单靠嘴炮,还是要有数据支撑才算数。这也没什么――之前罗南与墨拉的交手,都在维护组眼里,现在也都在边边角角的位置不断回放,方便大家进行深度分析。 只是有一件事: 虽说当时两人都不是多么认真,但超凡级别的对抗,仍然埋藏着大量细节,有些甚至在常人感知、乃至机器侦测的范畴之外。按道理来讲,这里起码有九成以上的工作人员,是不可能窥见的,甚至连理解都困难。 偏偏在这里,不知怎么搞的,大家讨论得竟然还挺靠谱。 罗南认证的那种靠谱。 他觉得,这些维护组的工作人员,依托灵波网,已经形成了一套颇为靠谱的分析方法,通过直观或数理方式进行推演计算,以至于形成了可以互相交流的语义系统。 虽说有些时候,为了搞清楚一个问题,七拐八折的搞得过于复杂,但只要这种语义系统能趋近真实,发挥作用就可以――正如同礼祭古字,为了趋近古神的感知模式和交流体系,所做的努力。 罗南认真看了会儿,倒是有点儿想参与进去了。可惜,这套语义系统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友好,他只能敲一敲边鼓: “选战场什么的当然可以,等你们准备得更充分些,前提是……她别那么主动。” 工作区这边当下怪叫连连。 罗南才发现有点儿歧义,但也没必要纠正。欧阳辰笑着把他带到中央主控区,这里应该就是灵波网核心中的核心了。 独立的投影区中,显示着灵波网现存的全部节点,不只是在夏城:好几年前,欧阳辰便尝试通过各种方法,将灵波网的布设范围扩大到夏城之外,有的甚至投放到了大洋彼岸。 但就目前来看,灵波网百分之九十九的节点,还是集中于夏城及周边区域。所谓的全球布点,更多只是名义上、实验性质的,最近甚至还有削减的趋势。 嗯,罗南这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 对此,欧阳辰倒不担心。 “这些年,外面一直是起起伏伏……也不只是外面,从86年开始搞这个项目,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说话间,欧阳辰还给罗南看一套演示图像,那是灵波网自草创之日起,节点铺设的时空动态图。 “开始只在尚鼎大厦周边,都不能脱离我的感知区域,全部是实验性质的,毛病层出不穷。自我逻辑要和外部世界的逻辑达成妥协……你知道的。” “理解。” 罗南到这儿也来了很多回了,都是聊一些具体的事,或者实验交流之类,像现在这样“讲古”还是头一回。 欧阳辰的每句话他都理解,却始终摸不太明白欧阳辰的意图,倒是高天师扔给他一包桃干,算是帮助他进入听故事的氛围。 欧阳辰则是真来了谈兴:“因为总是出毛病,开始节点的布设就要很谨慎,除了大厦周边,就是人烟相对稀少的区域,能源支持也要独立。然而夏城人太多了,要找到这样的点位并不容易……” 正好节点动态变化图,周而复始,循环到了88-90年这个时间段,罗南就看到,脱离了尚鼎大厦周边,灵波网的布点骤然变得稀疏且无规律起来。 猛一看还真像当下夏城之外的各大城市设点情况――怪不得欧阳辰很有经验的样子。 不过,和抛洒在世界地图上的那些点位不同,夏城这边罗南还是比较熟悉的。大致看一下分布,就知道当时是在城区哪个位置。 确实,几乎没见到有居民区,他小时候生活的那些地方,都不在这个范围里面。多数是在西面城郊、各海岸线以及靠山区域。 这些倒是罗南现在活动比较高频的地方。 另外就是平江区,也就是知行学院的所在地。这是夏场面规划的教育功能区,虽然大学林立,却是自然环境最好的区域之一,大块湿地的分布,让这里成为了“城市之肺”……勉强符合“地广人稀”的要求。 唔,知行学院? “开辟这些节点真不容易,要说服别人分出独立能源站点的资源,可不是简单的事,武皇投资之前,都是分会这些人一个个去跑的。老高、老白、老宗、巨臂、还有游老,都让我逼着到处卖脸面……” “呵呵,原来你也知道啊。”高天师冷笑两声,“那时候,‘最掉价的分会’的名头,可不是白得来的!” 欧阳辰和高天师在那里忆苦思甜,罗南却有些恍惚。他信手操作这边的投影,将画面从动态图景中切出来,转到其所凭依的数据上。 正操作着,就听欧阳辰问他: “罗南啊,你觉得灵波网这个设计怎么样?”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上) “额?” 罗南微怔,一方面是因为正在操作投影画面,有所分心;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不明白欧阳辰问这句话的目的何在――话说今天欧阳辰带他到十三楼来,感觉就怪怪的,一开始还不是这样来着。 疑惑在罗南心头盘绕,一个未消,又堆上一个。 既然不明白,只能就事论事:单纯就灵波网设计的评价…… “那当然是太漂亮了。” 罗南正好将界面切到了数据库里,那里呈现出从灵波网出现,一直到现在,所有节点设立的时间、区域、依托的能源站等等基础信息。 他的视线定在了88年末某个时间点上,然后又晕了开来,浮光掠影般在连串数据行上一扫而过。 他下意识叹了口气。 单调枯燥的数据,只是工作记录,远不能说明这项宏伟又奇妙工程的价值。 眼光见识越是增加,罗南就越能感觉到,这个架设在夏城的、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超凡力量之网,其设计理念是多么的惊才绝艳,在具体的工程建造上,又是多么精妙、可靠且高效…… 呃,当然,“可靠”这个属性有时候值得商榷,由于过载形成的“自我保护”未免太多了些。 但就目前来看,灵波网正变得更加灵敏,在夏城各个节点处激发的灵波,在空气中往来穿梭。 大多数时候,就是正常的电磁波。可在需要用到的情境中,只一两个中间节点的转化,便与无意识汇聚的精神海洋相互作用,在精神与物质层面之间,形成了密织的网络,使原本发散的能量渐次汇聚,往来流转,体现出非凡的秩序。 所谓的“中间节点”,轴心当然是配带“六耳”的能力者,通过他们可以实现快速的性质转换。 可也要看到,在一些相对平稳的情境中,灵波网已经可以通过世俗世界的普通人,利用他们身上辐射的微弱灵魂力量,以及周边的信号增幅设备,在多次流转后,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化。 以至于在一定量的蓄积后,足以打通物质与精神层面,能够与渊区实现干涉对接。 在罗南看来,从部分效果上,灵波网甚至有了些天渊灵网的影子…… 啧! 罗南本人都让自家的评价给惊了一记。 当然,灵波网距离天渊灵网,仍然是遥不可及的,且不说完全不具有可比性的覆盖范围,单就是在作用力最强的夏城区域,灵波网也未能完全搭建起从“普通”到“超凡”的跃升天梯,仍要通过能力者和“六耳”进行必要的中转。 就像罗南上个月底,在那艘走私货轮上,提出的“无芯流”燃烧者方案,看上去再怎么神奇,关键部分仍需要灵魂力量反向干涉的“补丁”…… 在最根本的层面上,这大约等同于“作弊”,并不是真正的“跃升”。但在一个普遍未能实现基因优化的遗传种群体中,还能要求更多吗? 当然也不要忘了,那一套已经能够解析超凡种层次力量的“语义系统”。至少在思维上,灵波网和它的建造者、维护者们,已经无限趋近于一次质的“跃升”。 也是因为罗南从中看到了太多深层东西,一时间反而不好开口了。以至于早先说的那句,更像是场面上的“漂亮话”。 然而欧阳辰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轻声道:“是吧,很漂亮!漂亮到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真是它的创造者吗?” 罗南手心掂着未开封的桃干,视线仍不自觉往数据序列上瞥,但听到欧阳辰如此表述,多少有些惊讶,抬头看他: “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你完成一件特别复杂作品的时候,特别是这个过程格外漫长,期间不可避免,要不断吸取外来的养分。它可以是各种渠道,包括但不限于学术交流、他人的论文,甚至是论坛讨论……这些也发生在酝酿阶段。 “所以每当有人说,‘灵波网是你的伟大发明’,我便难免惶恐。” 欧阳辰稍稍扶正眼镜,再点点头,确认自己的说法: “是的,涉及到这样一个大项目,已经没有了‘发明者’的概念,它需要的是一个脑子清楚的设计师团队,一群可以信赖的工程师,长期稳定持续的投资,当然还有一定的造血能力……哦,对内对外协调沟通的分量也很重,如果没有夏城政府的支持,这个项目就算启动了,多半也是个短命鬼。” 欧阳辰说话感觉像在打官腔,但罗南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真诚。 “这种时候,最有价值的,也是你最需要的,是让整个项目,说白了就是让你脑子里的思路,一步步地成为现实的能力,是一种在现实世界落实思维建构的建造力。” 欧阳辰的言语,向来比较缺乏鼓动人心的激情。虽然他一直想这么做,可再强烈的情绪,都抵不过他习惯性的事实逻辑: “灵波网的建构,是我提出‘自我逻辑’的说法后,希望再接再厉,用‘自我逻辑’干涉现实世界的试验,希望对物质世界做更深刻的影响……” 罗南下意识笑起来:“那这个思路和实际的差别,还真的挺大。” “是吗?”欧阳辰虽是反问,眼底却在笑。 罗南实话实说:“我觉得,现在灵波网更像是反过来,测试人们所能够利用的物质资源,能够对这个趋向‘高能’的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唔,是不是相对于天下掉下来的不知来路的馅饼,还是自己种粮食比较可靠些?” 高天师嚼着桃干,吹了声高难度的口哨。 欧阳辰则真的笑了起来:罗南的表述就证明,他确实是看懂了灵波网的底层逻辑……还有他们这类人的心理。 “没错,最初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但到最后,却只是想走到回不去的起点,多问一句‘为什么’。” 欧阳辰视线也投向了数据页面:“这个过程中,想法确实一直在变,所以我自己都不知道:‘灵波网’究竟是我的发明,还是某个瞬间由其他某个渠道,注入到我脑子里的灵光种子……但最终,事实证明,只有我才能有这份建造力,让它们从概念到图纸,再到现实。” 稍稍一顿,欧阳辰再次强调:“建造力很重要,至关重要。” 罗南脸上的笑容微敛,这一刻他想到了别处,确切地说是“格式论”与“原型格式”。 在欧阳辰面前,没必要隐瞒心思,他想到什么说什么:“会长,我感觉你在为严氏父子洗白。” “严……哦。”欧阳辰怔了下才想到是哪个。 高天师则已经嗤之以鼻:“他们哪称得上什么建造力。就算是那个严宏声名远播的80年代中后期,他手底下的实验室,也没有什么特别靠谱的成就,所有的成果,几乎都来自深蓝实验室。 “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就是深蓝项目启动的一个理论皮囊,方便写论文检索、吸引风投的时候讲故事,仅此而已。” “在机芯和燃烧者这条路线上,李维确实不需要别人提供支持。”罗南承认高天师的判断。天渊帝国的经典路线,就算是经过魔改,其深厚内蕴和海量的工程细节,也不是严宏这种“理论家”能够触及的。 这种近些年,他在深蓝实验室日益边缘化的窘迫境遇中,就能看出来。 对此,罗南并无触动。 想想真是奇妙,不到一年的时间,罗南就对两个曾经咬牙切齿的仇人,几乎丧失了情绪上的对应关系,强要说有,也只是按部就班走流程而已。 欧阳辰接回了话题:“我和严宏倒见过两面,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建造力’,最典型的就是他缺乏对项目的掌控力……” 高天师继续呵呵:“他本来就是傀儡好吧,唯一的成就是把自己儿子变成燃烧者……都不确定是他还是他儿子出的力更多些。” 欧阳辰则道:“掌控一个项目并不容易,灵波网从立项到现在,我也有很多次,几乎失去了对项目的主导权。有很多次必须适当放出利益,游走在权钱漩涡的边缘。这并不会因为你是一个超凡种,而得到豁免。你要在物质世界、人类社会中建造,就必然如此……” 罗南正想说话,已经让高天师抢先一步吐槽:“你不要误导年轻人啊,这种局面,还不是怪你脾气好,守规矩?换了我那个湖城的本家,你看他豁免不?” 说着,高天师又瞥了眼罗南:“我觉得罗五杀先生,要比你通透多了。” 显然,高天师指的是湖城事实上的“执政官”高文福。 对这个人,欧阳辰不予置评,倒是对罗南,他又笑道:“权力和金钱的力量,是没有边际的,在一个村落、一个城市、一个星球,甚至……我觉得,它总会冲破个人力量可以掌控的极限。 “当然,畸变时代之后,我们可以和它们较量,但总会有一个消长过程。建造的项目规模,往往会引来权钱力量的强烈反应。预先有个准备总是没错的……说到规模,现在夏城有多少人?”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中) 欧阳辰的问题有些突兀,但也难不住罗南。 他现场盘点了一下:“现在的话,一亿九千四百万人左右吧,算上卫星城。” 欧阳辰才不算罗南是怎么得出的结果,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笼统算个比例:为推进灵波网项目,我们先后成立了5家公司,作为技术开发、工程建设和日常维护的载体,就算不计入能力者,员工也有两千多人,夏城每一万人中,就有一个。 “不计算那些分担风险的投资公司,项目持续建设、维护、更新,需要大量的设备供应商……这些实业公司加起来,也有四五十家吧,大半在本地,算他个一两万人,也不算夸张。也就是说,靠我们项目吃饭,至少吃一部分饭的,夏城每千人中,就有一个。 “灵波网在夏城超过十万个节点,每个节点其实都要交一些费用,除了能源消耗以外,也有对节点造成的不确性的补偿,这个影响范围就更广了,百分之一?十分之一?都未可知。” 罗南提醒一句:“还有精神海洋的接转……” 欧阳辰“嗯”了声:“是的,这个人人有份――灵波网就是这样的项目。它虽隐藏在大部分人认识范围之外,却关联了夏城几乎每一个人。所以我能够理解它反馈给我的压力和困难,正如它带给我的便利和影响力。” 高天师“呵呵”两声,一边往嘴巴里塞桃干,一边讥讽:“我觉得我那本家也挺有影响力的,行事也挺方便……” 欧阳辰视线指向高天师,似笑非笑:“你只看高会长的便利,怎么不说他暗通尼克,北联山君,背刺安百战,糜烂大江中下游……这些操作呢?他的这些动作妥当与否,暂且不论,形成的压力和反噬,也不比我小到哪儿去。” 罗南眨眼,原来湖城那位,做得好大事! 欧阳辰所说,有罗南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同样的,罗南心中也揣着一些欧阳辰未曾提及……可能也不了解的情报。 综合起来,倒是需要调整一下对高文福的评估了。 欧阳辰又转向罗南:“但不管是灵波网,还是湖城那一摊,相比于你的‘百亿’宣言,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所谓“百亿”,正是上个月底,罗南在走私货轮上,面向里世界直播时,发下的豪言壮语――其实是针对“畸变失控”的警告,但在里世界普遍的认知里,这就是罗南的“救世宣言”,或曰“野心自白书”。 欧阳辰也提到了“野心”:“这可能是目前这个星球上,最具野心的项目计划书了。真要落到实处,整个地球,百亿人口,他们周边的环境、他们的思维、当然还有身家性命,都是你的建造范畴,都要随你的意志而改变。” 罗南挠了挠头:“或许吧,我是希望有一个好结果的” 都这个阶段了,罗南也没有谦逊托脱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口号喊得很响,具体怎么做,其实还不太清晰。目前,我还是对李维更感兴趣一些……嗯,那位也算是项目的绊脚石了。”欧阳辰笑得平和:“这还只是开始,等你真正下手去做,绊脚石只会更多。你未来面对的,会是更艰难的局面。” 高天师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说欧阳,人家不是你,也不是高文福,人家是罗五杀,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而且情况也完全不一样,你就不要好为人师了……” 欧阳辰还没回应,罗南便笑:“我挺想听会长传经送宝来着。” “不是好为人师,更不是传经送宝。”欧阳辰说话不急不缓,“我是个研究员,也是个工程师;我会希望有一个理想状态,也知道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实现。很多时候,做项目就是在泥潭里挣扎,在千头万绪里,护着那一点儿希望,保持原来的方向……看看能不能有别的什么因素、力量加进来,有个喘息的机会。” “你直接说武皇就行了呗!”这是高天师。 “是指武皇陛下?”罗南也是信口回应。 两人撞在一起,不免都觉得好笑。 欧阳辰也笑:“姑且算是吧。问题是,夏城虽大,终究还局限于一域,还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我总算还能熬到武皇施以援手……可你的‘百亿’项目覆盖全球,大家都在漩涡之中,谁都抽不开身,万一不顺,便是眼光向外,又要指望谁呢?” 高天师翻白眼:“你说了这么多,教人个能做成事的法子啊。” “若我有法子,灵波网岂不早就铺遍全球?” “唔,我倒是有点儿明白了,会长你大约是在向我推荐目前这种工作状态吧。” “不,是让你警惕这种状态,几乎必然会到来的状态。”欧阳辰也把话说开了,“希望你保持平常心来面对,不要因为一时的烦躁给人以可趁之机,也不要轻易做出过火的行为……在你做项目的时候,可以缺少腾挪的余地,但在此之后,不远的未来,谁知道我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怎么才叫过火?”高天师无疑是今天的最佳捧哏。 欧阳辰想了想:“大概是世界大战的程度?” “……这不是必然的吗?”高天师理所应当的口气,让人辨不清这是不是玩笑。而他这种说法,也与里世界普遍的忧虑相吻合。 罗南的关注点,却是在欧阳辰“不远的未来”这句话上,而且还能和前面“眼光向外”的言语联系起来。 作为天渊帝国等地外高等文明的“知情者”,罗南能够明白,欧阳辰在担心些什么。 内耗过多,折损的是地球的未来。 是面对不可测的深空威胁之时,越发不堪的底气。 也可能是李维这个天外来客很乐意看到的情景。 虽然这种担忧,多少有点儿杞人忧天,乃至自缚手脚的意思,可欧阳辰便是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责任感。 若非如此,夏城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若换其他一个城市,罗南崭露头角之际,迎接他的,大约就是被送到深蓝世界天启实验室切片的结局…… 罗南和欧阳辰的思维方式并不相同,他尊重欧阳辰的意见,但具体的做法,正如“百亿”项目未曾真正落地一般,后面要怎么做,还要等他尽可能准备齐全,且与李维更多接触试探之后,才会决定。 在此之前,他不会允诺什么。 但这此刻,看平光眼镜后面,欧阳辰格外纯粹澄净的眼睛,罗南还是给出了笑容:“我其实挺狭隘的,目前考虑的还是和李维的私私仇,世界大战什么的,挺不靠谱……” “私仇?”高天师皱眉,没听明白。 罗南也没有解释,稍静默两秒钟,忽然开口询问:“会长,你刚才那个‘建造力’的评价,其实我挺在意。” “你肯定是有‘建造力’的,世界上可能也只有你,才能将‘百亿’项目落实落地……” “这份自信,我还是有的。”罗南也不客气,笑纳了欧阳辰的高评价,但接下来就摇摇头,“可按照会长你的标准,我那位辛劳半生,最后却是项目失控的爷爷、还有生死不明的父亲,倒是落得和严宏一样的水平了。” 这个说法突如其来,欧阳辰和高天师都怔了下: 这算……无理取闹? 罗南这么讲,当然有他的思路。他注视欧阳辰:“会长,我想多问一句。爷爷和父亲他们的格式论研究,在当年的里世界,有没有获得过一些关注……甚至是一些认可呢?” 这个问题有点儿幼稚,也把之前的话题彻底带歪。但出于对罗南的尊重,欧阳辰还是思索一番,才认真回答: “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应该?” 欧阳辰看了眼高天师,后者低头吃桃干,这时候又装看不到、听不见了。对此,欧阳辰只是一笑: “你爷爷和父亲他们的工作圈子主要在春城,邱万山是个闷葫芦,连带着春城分会也很少与外界交流。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春城相对来说是最‘安静’的,很多科研队伍都乐于到那里去……另外那里的畸变生态确实极具多样性,又比大金三角要安全。” 欧阳辰的理由绕得有点远,与其说理由,不如说是回忆式的检索:“你祖父做研究的六七十年代,我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仗着比同龄人早觉醒了几年,每日里沉浸在‘发前人所未发’的臆想中…… “那个时候,荒野上固然混乱不堪,但在初见雏形的城市社会中,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屏障,其实比现在更高更厚的。 “艾布纳会长,白毫委员长,这些第一代的超凡种,早早就给里世界定了法则、立了规矩,当时他们可没有‘保守僵化’之类的评价,而是理智克制的代名词。 “他们抑制住了当时也才刚刚发展起来的能力者群体,与世俗世界的军政力量抢班夺权的苗头,让一些自以为高居人上、极不成熟的能力者们,没有了野心泛滥的空间,不至于爆发更致命的冲突,也给了大家一个协力发展的机会……当然后来他们和世俗世界深度合作,华丽转身,成为事实上的执政官,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九零年(下) 说到这里,欧阳辰也觉得离题过远,摇了摇头,转回到罗南的问题上来:“我听到你爷爷和父亲的相关信息,也是在80年代中前期,那时候严宏刚刚发表原型神经格式研究,深蓝项目已经酝酿启动……作为背景,才了解一番。” 罗南吁出一口气:“那时候已经出事了。” 他出生和母亲去世是在80年,从那时起事态就已经急转直下。至于爷爷他们进入大众视野,是因为遭到指控,进行非法的人类活体研究,那时候已经是83年,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高天师见罗南貌似有些失意的模样,不由想解释几句:“我觉得吧,80年代事情太多了,现在还活跃在世界上的这些超凡种,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在那10年间出现的,每多一个超凡种,就有一套当时看上去行之有效的修行模式……靠,那才叫一个看花了眼。” “当时,大家确实趋之若鹜。” 欧阳辰点头认可这种说法:“每个超凡种都是一套体系,都能引发热烈的讨论实验,争相比较优劣;而且也想追溯源流,找一套通行法门。 “肉身侧还好,早早就有渊区湍流锻体的共识;精神侧这边,其实从六、七十年代,三层一区一域的理论雏形就已出现,且一直争论不休,但随着相关领域的超凡种接二连三出现,终于从那时候开始大行其道。” 稍顿,欧阳辰又道:“那也是推墙派势头最盛的年代,连续出现的超凡种,让很多人觉得,能力者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所归,是能够站到未来的新人类。所以大家除了修行以外,就是在讨论如何在世界上留下更多的属于能力者的痕迹,辐射更大的影响力……” 罗南理解了,他苦笑:“大把的已证明的方法摆在眼前,所以大家就不会关注到‘格式论’和‘原型格式’这些刚刚出现、又倾向于纯理论的东西……” “所以,当90年深蓝平台进入实战应用,里世界很多人都是懵的。”高天师嘿嘿几声,算是自嘲,“包括我在内。” 90年…… 罗南眼皮跳了跳,又往数据页面看过去。 耳边则听到欧阳辰简短的评价:“所以那是一次有效制衡。” “谁在制衡?李维?”罗南暂时把注意力转回来,顺口把对家扯下水,但话一出口,他反而又摇了摇头。 理智告诉他,未必是这样。深蓝项目固然深藏着李维的魔影,却从来不是他一人驱动。 所以,罗南低声补充:“大概,也很多人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吧。” “爽快点儿啦,艾布纳、白毫又不是你,背后说两句,他们也不知道。”高天师一包桃干已经吃完了,见罗南手里那包都未开封,干脆又拿了回去。 没错,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平衡,对于既得利益者来说,才是最妥当的,也最符合所谓“高级智慧遗传种群”的社会运行规则。 以前罗南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现在么,本质上也没有差别。但是学习了礼祭古字之后,出于一种较真儿的练习欲望,他倒是很想用这种方式,对类似的社会活动,做一次高度概括的说明。 只要能做到,就算是一次成功的宏观生命角色扮演。 罗南又摇头,挥去这些杂念。前面提及爷爷和父亲,并非随口问起,而是有一以贯之的思路。这个层面没得到有效信息,后面他还有问题。 “90年……” “嗯?”欧阳辰不解。 罗南指尖落在投影区里,那里有几条时间和地点数据,他已经背下来了――对他来说,高度敏感的那种。 正因为敏感,罗南也需要谨慎表述。 “90年,那一年可精彩着呢。” 高天师大名一个“猛”字,平日行事也大咧咧的,其实心底自有分寸,见罗南这模样,便主动跳出来,把自己当润滑剂使唤: “刚刚欧阳还讲80年代,可要我说,90年才是近30年来最复杂混乱的代表,至少在里世界是这样。” 罗南眨眼:“是吗?” 高天师答得理所当然:“你还是对里世界不熟悉。其实仔细理一理大事件时间轴就明白了:90年乌七八糟的烂事儿可太多了: “尼克东窗事发,遭到全面通缉,被满世界追杀是在这一年; “真神教宗彻底把熊谷茂赶出地球,君临阪城,是在这一年; “密契尊主和亚波伦的决战是在这一年; “李维深居浅出数十年,突然高调巡游,驱动深蓝世界镇压当世……也是在这一年。 “还有,深蓝行者横空出世,就卡在这一年的年尾,也等于是为混乱的80年代画上休止符。几乎有鼎沸之势的多通道进化之路,在这一年戛然而止――哦,这话是欧阳常说的。” 接下来,高天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知道,和南子你相关的一些事。比如那个严宏,爆出学术不端事件,身败名裂也是这一年……” 有他打头,很多话就好说了。 罗南顺理成章接下去:“我开始研究爷爷的笔记,是在这一年;还有我父亲……他彻底失踪,也是在这一年。” 朝高天师点点头,算是谢过他帮忙展开话题,罗南视线转回到欧阳辰那里: “刚刚说到李维巡游,这件事我也听血妖说起来。会长,我想知道,李维是什么时候,到夏城附近巡游来的?” 欧阳辰即刻回应:“90年6月18日。” 罗南眼角微微一抽,也仅此而已。 欧阳辰和高天师却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罗南的未尽之意。 罗南继续问,越来越直白:“李维到夏城来究竟是针对谁?当时他究竟做了什么?” 欧阳辰摇头:“当时普遍认为是威慑……” “说是威慑,那巡游中间,他具体做了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哈?” “因为,李维震慑四方所采用的方式,就是屏蔽掉所有人的超凡感知通道。” “……” “不知道你是否理解那种感觉,你已经搭建起来了通天桥梁,仿佛随时能登临彼岸。可突然间,这‘桥梁’被阴影笼罩,丧失了一切存在性,好像要永远失去它……” 欧阳辰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也没有刻意的渲染,但罗南已经能够想象当时的情景。 话又说回来,他多少有点儿惊讶:“精神侧?李维是精神侧?” “不知道。”欧阳辰又一次摇头,“曾经猜测是这样,但考虑到深蓝世界什么的……呵,想得再多,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很少见欧阳辰这种讥诮模样,虽然更多是自嘲。 高天师在旁边补充:“当时啊,深蓝世界的阴影,绝不只覆盖了夏城,影响范围可能包括整个环太平洋区域,那可是大半个地球! “这哥们挟位面之势,也不比你的‘摸头杀’逊色到哪里去。偏偏大家都是稀里糊涂,只有这糟透了的记忆……” “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痕迹。”欧阳辰开始操作投影区,示意罗南看上面刚调取出来的波形图、一些仪器参数,还有看上去过曝了的图片、一片漆黑且有杂音的录像等等。 “这是?” “当时灵波网的记录,在彻底崩溃之前。” “哦对,90年的时候,灵波网已经在夏城有限区域内铺开了……包括知行学院北岸。” “北岸?”欧阳辰稍一回忆,便确定,“是的,我们很早就在知行学院布点。北岸相对人烟稀少,很多实验室也有独立的能源站。” “北岸齿轮附近也有。” “没错,属于节点的覆盖范围。” “李维来的时候,那个节点的记录,现在还有吧?” “应该有,可以查一查。” “我想看看,就算看不懂。” 这差不多也就是罗南说这一通话的最终目的所在了――指向性足够明显了。 欧阳辰和高天师再度对视,但也都没说什么。当下由欧阳辰亲自动手,给罗南拷贝资料。 罗南看着他操作,片刻后又垂下头,脑子里总有些纷杂念头,起伏不定…… 高天师见他这模样,又主动调节气氛:“这几年,我闲来没事儿也翻翻这些资料,特么全是超纲题,看得久了,要么是昏昏欲睡,要么脑子都要炸掉。” 罗南漫不经心回答:“先验感知极限、还有仪器探测范围之外的东西,想要还原确实超……等下!” 欧阳辰和高天师同时看他。 罗南抬头,目光灼灼。 “超纲题……会长,超纲题难做,正常的题目你总要会做吧?” “嗯?” “90年,我是说那个时候,安装在北岸齿轮附近的节点装置,是不是相当于你感官的延伸?” “虽然不是特别精确,但前期的话,也勉强能算是。” “那么它肯定是一直不停地在收集信息,对于周边环境的勘测应该也很到位吧?” “大概如此。” “所以我想问一句,当时会长你就没有在周围发现比较特殊的地方?” 罗南注视欧阳辰:“我是说…… “树洞!”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上) “树洞。” 几乎与罗南同步,欧阳辰唇齿间迸出了同样的词汇。 这并不是早已知晓答案的抢答,而是思维碰撞出火花之后,不约而同的反应。 罗南在枯树沙洲那里发现了父亲开辟的树洞空间,在朋友圈里,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但在此之前,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一直不为人知。 在世俗世界,这并不奇怪,树洞空间做得非常隐蔽,和枯树沙洲的环境结合得极好,如果罗南不是通过外接神经元,找到了隐藏在系统中的路线图,多半也是会错过去的。瞒过不知情的人,包括那时候盘踞在北岸齿轮的严宏,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以里世界为参考系,特别是在架设的灵波网面前,就着实有些不应该了。 一个普通人,在感知层面上,与超凡种有着无可逾越的差距――那基本是正常认识所能触及的范畴之外。 设计者本人都不可认知,又何来的隐藏? 按照这个逻辑逆推回去,岂不是说,那时候罗中衡所掌握的技术――隐藏树洞的技术,超过了“欧阳辰灵波网”的层次? 与其这般,还不如说当时欧阳辰“粗心大意”,来得更妥帖一些。 面对罗南的疑问,欧阳辰扶了下镜框,并没有快速给出答复,他一贯是严谨细致的,只道:“我去查一下资料……” 才开了个头,欧阳辰又摇头。这个动作今天他做了不止一次,他知道,自己出现了一个不应有的失误――倒不是说尚不确定的几年前的错漏,而是由于他尊重罗南的隐私,不准备去触碰对罗南来说过于敏感的北岸齿轮周边区域,以至于在思维中留下了一处逻辑破口而不自知。 他早该察觉到里面的问题的。 但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应该继续保持一些距离。 直至罗南有更明确的表态。 所以,欧阳辰紧接着又道:“从灵波网在北岸齿轮架设起始,相关资料我给你拷贝一份,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好。”罗南没有客气。 这肯定是他最关心的事。不过,此前讨论的关于李维的事情,也很重要。 “90年,所有和李维相关的资料,能不能也拷贝一份。”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割裂来看。” 欧阳辰所说,正中罗南心思。 陈年往事,只有把各方线索更紧密地联系起来,才能拼凑出相对完整的真相。而且,李维一块儿,父亲一块儿,都还未必够用呢。 这时,旁边的高天师也道:“旁的不说,有关‘李维巡游’的事儿,除了灵波网上这些记录,游老那边,你也可以打问一下。” “游老?” “这建议不错。”欧阳辰点头认证,“游老也是那个事件的亲历者,而且通灵者总能比我们涉猎到更多的层次和角度……在各种层面上。” 高天师翻白眼:“合着我这个通灵者就是个棒槌?” 但很快他又叹了口气:“通灵者之间的差异,恐怕要比通灵者与非通灵者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对于超验之物,感知角度不一,解释形式不同,差异自然很大。” 罗南安慰他一句,又问:“现在游老那边,不正招待客人?” 欧阳辰微笑不语,高天师瞳仁就没翻下来:“明知故问啊你这是,那位早晚要找你的,主动一下又怎么了?” “哦。”罗南从善如流。 游老的居所与尚鼎大厦距离并不远,而且和夏城分会一样,处在城区相对靠下的位置,几乎临近回收层,采光都很一般。 就算现在是全年日照时间最长的阶段,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所在区域也差不多隔绝了阳光直射,只有天空中弥散的霞光,被楼宇切割,条条块块地落下来,提供一些自然的光源。 这种时候,周边楼层大都点灯了,游老家中也亮着,只不过不是电流驱动的灯光,而是铜盆里用干柴烧起的火光。 火焰中还有一块儿不知被扔进去多久的龟壳,已经被烧得乌黑,上面已经有明显的裂纹。 老头身边还有几根棱形的草木长茎,此时都已经撕开,纤维若断若续,正是传说中的蓍草。 单从这个场景来看,游老目前所做的事情很符合里世界第一流通灵者的日常。 大约是气氛到家,那位比罗南更早到来的访客,正手持设备,在客厅里来回移动,寻找更好的拍摄角度。 游老也相当配合,都没有坐轮椅,就盘腿坐在地板上,半身都笼罩在干柴不完全燃烧所浮游而起的青烟中,表现出专注凝重的样子,在焰光阴影游移交错的边缘,愈显神秘诡谲。 罗南被保姆领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等情形。 保姆悄然退出去,客厅就只剩下罗南、游老和专心拍摄的访客。 罗南没有打扰,反倒是主动避开镜头可能扫到的角度,饶有兴致地观察这造作影像的过程。 游老他是很熟了,拍照的访客也不能说没见过――虽然确实没有在现实世界里见过面,但在超凡种巅峰会议等有限的场合,他们确实是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打过照面。 是的,这位看上去像是摄像师、记者之类的访客,正是里世界知名媒体人,李柏舟女士。 她与罗曼努斯一同入境夏城,然后分道扬镳,罗曼努斯跑到了夏城分会,而这位也并没有走太远。 由于前几次见面李柏舟都不是焦点,罗南对她也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知道这是一位看上去比较知性的女性。在现实里见了,确定她身量颇高,骨架纤细,穿着简约时尚,体态风姿都非常符合她的社会身份所带给她的标签。 不过眼下她在屋子里面,为造作影像,不断调整姿势,寻找好的机位和角度,甚至还吆喝着游老,变一变姿势,猛然间又颇有些三流杂志摄影师的廉价感…… 但无论怎样,这位显然并不在意自己当下的形象,给其他人以什么感觉。 包括被她往来吆喝折腾的游老,也并不计较他一把老身子骨拗出来的“神秘感”……绝不自然的呈现过程。 嗯,游老确实不在意这个。 早几个月,罗南请教卜筮通灵之道的时候,老爷子便笑着承认:这些传说中的上古巫术,便是他用来,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唬着人玩儿的。 古时候人类相信蓍草和龟甲可以帮助他们窥探未来,相当程度上便是以为这些东西有着足够丰富的过去经历,可以收集到更多的信息,给出对未来的启示。 用比较苛刻的话来讲,古人之所以用这些,也不过就是对不可解的未知,做天真乃至投机式的尝试而已,不管这里面是否还掺着所谓的自信或虔诚。 但是在另一层面,面对不可解的未知,很多时候受制于人类先天结构和后天认知的理性,其实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说不定还更妥帖。 现在,随着文明演进,人类的已知范畴飞速扩张,天真荒诞的想象,被精密逻辑撕成粉碎。可想象的碎片却与未知的阴影混搅在一起,在愈发缜密复杂的思维间隙中弥漫。 古时和今日,似乎并没有质的改变,倒是让一切更加复杂纠缠。 这也正是游老选择卜筮之术,作为他通灵结果解释方式的原因。算是帮助一部分人理解的凭依,也算是微妙的嘲讽。 他都看得开了,别人便无从置喙。 李柏舟肯定是注意到了罗南,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刻意的专业式专注,在拍摄间隙,冲着罗南点点头,很快让工作告一段落。 “大概可以了,我先看看。” 李柏舟靠在西侧窗边,借着楼宇间隙的条块光线,看设备上的成片质量。霞光在她的丝质衬衫上流淌,映照侧脸轮廓,愈显清晰锐利。 不过,她的音色倒是微暖的那类,大概是略有些鼻音的缘故。罗南在做超凡种辨认功课的时候,看过她的采访视频,很多受访人就是在这听上去温润柔和的噪音里丧失警惕,被天外飞来的一句,打穿心防,颜面尽失……里面也不乏超凡种之类。 嗯,也有地方军阀身份的受访者恼羞成怒,拔枪掀桌,然后血溅五步的限制级影像存在。 近些年,李柏舟倒是没再做过这么刺激的节目了,甚至传统的采访节目也很少上,基本已经转入幕后。做的节目,如“览相观”等,也确实质量不错,但里世界的人们总还是会怀念她台前的风采――前提采访对象与己无关。 眼下作为摄影的李柏舟,倒不怎么难为人:“游老你还是很懂得拿捏的,修一修就能用,有什么问题,回头补拍……没问题吧?” “行啊。”游老爽快答应,扭头对罗南打招呼,“小罗你来了。” “想请教您一些问题,不打扰吧?” “哪有,我倒担心你不过来,我们两个猜来度去,反倒都下不来台。” 游老顺手将撕扯的蓍草扔进火盆,笑眯眯地扯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膝上,又拿另一边的水壶,将铜盆里的余火浇灭。 什么龟卜策筮,都变成一锅糊涂。 烟灰青雾中,罗南眼角往李柏舟处一瞥: “这是……等我?” “理所当然。” 说话的不再是游老,而是李柏舟。她仍靠在西侧窗台,在那个可以纵览整个客厅的位置,背对霞光,温和开口: “毕竟,罗先生,你是我本次行程最重要的目标之一。现在我愈发认为,新节目里,你的存在将最具代表意义……当然,还有李维先生。”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中) 听到“李维”这串音节,罗南下意识扬眉。对他来说,这名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入耳,都很具有刺激性。 不过,能够这么简单直白地进入正题,倒省了他一些功夫。为此,他不介意与李柏舟多聊几句,他也不想在李柏舟面前咨询游老当年发生的事情细节。 “新节目?李女士的新策划吗?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个……好像叫什么聚?” “类聚。” “啊,对,类聚。” 罗南曾经在星空会所,听览相观节目组的吉商,也是李柏舟的下属,说起过这个节目。出于对超凡种设计的尊重,脑子里还有点儿印象。 “好像这是个研究‘自我认知’的节目?探索里世界的‘新人类’思潮?‘我究竟还算不算人’那种?” “我们并不想预设立场。”李柏舟微笑着走出霞光笼罩的范围,主动伸手,和罗南轻轻一握。 她的手指纤长而微凉,近距离下,能看到她的脸型介于鹅蛋脸和瓜子脸之间,轮廓完美却过于消瘦,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位生活在苛刻镜头下的影视明星。只是五官排布略显素淡了些,精致却缺乏特色,反倒是格外沉静犀利的眼神,给人以最明显的印象。 当然,最实际的,还是这具皮囊下,藏而不露的潜流张力。 两人手掌一触即分,随后就在游老的安排下,坐到了火盆对面的沙发上。 罗南坐到长端,李柏舟坐在侧面。 一个非常适合聊天、采访的位置排布。 保姆过来送上了茶水,期间李柏舟延续了之前的话题:“节目组只希望能够通过尽可多的采访和观察,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甚至无需结论,只要能够作为辅助人们思考的扶手,也是可以接受的。” “听上去很有学术追求。” “仅仅是求一个稳妥。” “哦?” “在随时可能突破传统范畴的临界点上,最聪明的方式就是记录,而非轻下结论。” 李柏舟身姿放松,还往后贴到靠背处,看上去没有任何采访者的自觉。事实上,她很快就发出了自嘲: “至少这样,不至于被后人翻出视频的时候,再冠之以‘自以为是’的评价。” “做传媒的,不能这么瞻前顾后吧?”罗南听得就笑,“听你这意思,你们采访人永远客观公正,作为受访者,我们却要鲜明表达自己的观点?” “希望如此。”李柏舟答得理所当然,“我们也会尽可能记录你们的行为,看是否言行一致,是否真有一份明确的自觉。” “这样最可能在后世受到嘲笑的,不就变成我们了吗?”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先生,难道你对李维先生的‘自我定位’和‘自我认知’,不感兴趣?” 罗南注视李柏舟,李柏舟也注视着他:“我也相信,关于罗先生你的同类问题和答案,李维先生也会非常感兴趣。 “这样的‘互有兴趣’、‘互相关注’,应该是这档节目最有趣味儿的卖点之一。 “对当事双方是这样,对于我们这些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栽进去的吃瓜群众,也不例外。” 罗南若所有思,下意识点头,拿起桌面上的茶杯,也不沾唇,只在手心打转。 这个女人话里带刺儿,并不客气,不过所涉话题着实能挠到他痒处。 没错,罗南对李维那边的信息非常感兴趣,绝不仅仅是90年那个特殊节点。他还需要很多其他的情报,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他绝不会吝啬力气,去找寻有关情报。可李维躲在深蓝世界不出来,要找到直接信息何其困难。 罗南是把李维当成“天外恶客”来着,可他查过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并无收获,退而求其次,试图从各个侧面了解,结果却仍然模糊。 近期他考虑过,还是要从人际关系上入手:像是墨拉、山君这些出身或倾向性明显的超凡种,多少要涉及一些核心问题。 还有一些常在深蓝世界出入的人物,比如严永博,应该也有一些相关的思维记忆。就算他躲在月球轨道基地,也没什么。 还有那个袁无畏,眼高于顶,嘴巴却好似不怎么牢稳;颂堪,也可以侧面了解一番…… 哦,还有屠格。 那人的形神结构及其对应的来历非常有意思。另外,他对“新位面”的关注度也相当强烈,似乎还要超过李维……当然,是不代表李维意志的前提下。 他辛辛苦苦找了一圈儿,却没想到会在李柏舟这里,获得一个新接口。 至于接口的价值,当然要问一问才知道。 “所以,李维的自我认知和定位是怎样的?有相关资料吗?” 李柏舟身体略向前倾,直视罗南的瞳孔,呈现出应有的专业范儿:“罗先生,你这样问,也许类似的场景会出现在另一边。” 罗南无所谓一笑,反问回去:“李女士,你不是刚从深蓝世界出来?怎么,还要再去补几个镜头吗?” 李柏舟保持当下的姿势,也没有说话,只是眼波微转,旋又凝定。 罗南对她微笑。 夏城分会的情报,只说李柏舟从阪城来,并无李柏舟在深蓝世界出入的记录。可对于可以每小时出一版《地球超凡种实时点位图》的罗南来讲,确认相关的信息并无难度。 李柏舟是有些惊讶的,却很快回神,也不计较罗南如何得知的情报,坦然回应:“深蓝世界很大,李维先生也不一定总是停留在天启实验室里。” “李女士的专门拜访也不行吗?” “他并不是一个注重人际交往的人。” “人?”罗南把这个名词单拎出来,明显带着嘲讽。 李柏舟眉角上挑:“罗先生,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在置疑李维先生的类属呢?” 本来就不一样好吧? 罗南正要回答,火盆后面,一直安静看他们聊天的游老,忽然发了话:“但凡能思虑,有自觉,称他为人也没什么的。” “嗯?” 大概是嫌铜盆里还有火星,游老又往里浇水,同时慢悠悠讲话:“虽说畸变时代也有五十年了,世界上都是些过去人们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说是妖魔,还有人说是神怪……可我这种老头子就认为,用以前的老经验就好了,喜怒哀惧爱恶欲,除此以外,哪来那么多玄虚!” 说到这儿,他抬头冲沙发上两人笑了笑:“这老古董的人设,可稳了?” 李柏舟微笑摇头:“聪明人哪可能给您老安人设?” 好像被教育了。 罗南想了想,又是展颜一笑:“好吧,我问个聪明点儿的问题:李女士,你觉得,李维是个怎样的……人呢?” 采访的双方,好像掉了个儿。 李柏舟并不在意,且不搞什么迂回:“据目前的观察,他表现在外的,有三项特质特别明显。嗯,也算是贴个标签吧:专注、沉稳、无情……和你的公共形象有些相像。” 罗南就很严肃地看她。 李柏舟的视线在罗南身上打了个转:“好吧,是和罗先生你表现出来的一些东西比较类似,比如,你和李维,都很像是视生命如蝼蚁的研究人员。” “嗯?” “已经有不少人形成共识。”李柏舟也问罗南,“对此,你是怎么个看法?” “研究人员……”罗南很认真地考虑,“他研究什么呢?” 短暂的静默后,李柏舟微笑回答:“深蓝世界的两个实验室,深蓝和天启,里面的项目琳琅满目。但主要是以深蓝的燃烧者……” 罗南打断她:“不会是机芯那种无意义的重复,深蓝实验室基本上可以确认是糊弄人的。” “所以,罗先生你的意见是……” “天启实验室看上去更靠谱些。我知道里面有两个长期项目,好像是叫‘勘探’、‘血脉’?” “是的,‘勘探’和‘血脉’项目在一定范围内并不是秘密。” 罗南用组织语言的方式,梳理自己的思维:“前面那个,姑且可以视为对‘新位面’的野心,后面的……” “据我所知,几个月前,罗先生在翡翠之光号上,和人有过关于‘完美体’的讨论。” “哦,好像是。” 罗南随口应了声,随即一笑:“明知故问……哦,不是说你,我是说李维。如果只是‘完美体’,这样的‘血脉’项目,不过是又一个‘深蓝’。如果他真的还有一点儿研究员的尊严,大概率是做别的设计。” 李柏舟表现明显的兴趣:“比如……” 罗南脑海中闪过瑞雯的影子,也因为如此,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直接转移话题:“而且我也不觉得,天启实验室就能代表李维的研究方向。作为研究人员,他的兴趣真的在这上面?” 李柏舟上身倾角加大了些:“所以,你认为是……” 罗南却有点儿走神。 人……之兴趣吗? 如果真的把李维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某个象征符号去分析,像他这样的“沉稳”的人,一些格外激烈的异常表现,应该更具参考价值。 这就和此前罗南琢磨的一些事情形成了呼应――虽然哈城的陷阱与冲突,是他们之前最激烈的一次战斗前奏,但还是戛然而止。 可还有一次,他们几乎就打上交道。 当时李维多半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至少一开始是那样。 罗南脑子里连续跳过几个影像和概念: 春城,子宫肌瘤,生化反应炉…… 相较于其他时候稳坐钓鱼台,那次李维的反应,算是比较大的。 罗南大概能猜到缘由:因为涉及到某个进阶配方采集: 伪神物化真种(仪式版)。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不应有(下) 知识便如同幽暗荒野上的火种。 自己可以随身带一点儿,但宏观来看,还是这边一团,那边一簇,分布得太散太细碎。大部分还是熄灭的,就是点着了、带走了,也随时可能在记忆深处湮灭。 所以但凡是到了文明层次,人们便一直在研究,怎么组织、携带、利用知识火种。以备于在某时某刻的关键节点上,让那团火光照亮幽暗,退辟魔影,争得胜机、生机。 天渊文明的知识火种组织体系,罗南只能管中窥豹,通过外接神经元的内部数据库得见一斑。 罗南刚学习不久的礼祭古字,算是模仿古神的存在特质,统筹编纂的另一套体系。 还有就是自家精神层面,模仿日轮绝狱的能量结构,以及湛和之主那篇巨著所刺激搭建的形象殿堂……大概也算是某种知识信息体系的一角? 所有这些,罗南都还远远称不上熟谙。可非常幸运的是,他所接触、点燃的火种,所在层次和强度,都远超同侪――虽然有些是过于暴烈了些,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撑开他的视野,增长他的见识,提升他的思维,以至于在幽暗荒野的迷雾中,提前照亮更广阔的区域。 伪神物化真种进阶配方(仪式版)――这个由多个概念堆砌的名词,又经过转译,对于尚显懵懂的地球文明来说,多义而玄虚。 可在对应知识火种的照耀下,其实含义分外直白、简单,而且能够看出明显的贬义sè彩。 是的,这个表述,本就是站在正统立场――起码是天渊文明正统立场上的蔑称。 伪神,大都指神孽一脉。 真种,则多为古神的代称。 其他配方也好,仪式也罢,说白了不过是妄想与古神物我互化,消弥壁垒,最终实现鸠占鹊巢的手段。 然而这样的完整设计落地,只有六天神孽侵夺古神“昧”的首例……也是孤例。 除此以外,再也再没有谁做到。 古神嵌入宇宙时空框架之中,超出想象的边界。便是从常人认识一端来看,有位面梦幻泡影,轮转破灭;也有星系壮阔蜿蜒,周天运转,穷尽了物性的极致。 也正是从物性的极致作用、以至不可计数的可能性里,闪耀出“生命”的光辉,又因光辉所映照的极致之妙,让后继的生灵赞叹为“神”。 这些妙处,多数化入自然宇宙规则之中,内蕴深藏。但也有一些时空区域灵光外露,自具神妙,便被人称之为“神躯”。是无数人眼中的无上圣域;但也是无数人试图认知研究、乃至挖掘利用的宝地。 打这些神躯主意的,宇宙历史上数不胜数。六天神孽的空前成功,让不少野心之辈,起了模仿借鉴的心思。李维的进阶配方,大约便是如此。 问题是,中间横亘的量级天堑,才最真实。 无论怎么进阶,如何仪式,也不过就是趁着古神打盹,偷窃具有所谓“神性”的皮毛一域――在遗传种看来是偷天换日般的壮举,可古神又哪会注意身上飘落的皮屑呢? 刻薄点儿讲,这不过就是宇宙历史孤例的无下限低仿版。 罗南想着,心中不自觉有了些奇特的优越感和鄙夷心。但他很快就明白,这不过是知识火种燃烧时,所带来的虚无力量感。 知识火种的光热,照耀一时容易,内化于身心,何其难也。 这种幼稚病,也着实 可笑。 他真笑了出来。 李柏舟的视线在罗南身上盘桓,却无法进入他格外丰富的内心世界。但她作为媒体人,自然有一份穷究根底的执意,又一次追问: “罗先生,我越来越相信,你对李维先生有一份独到的认知,能分享一下吗?” “独到么,目前……或许。但有一点我大概能确认,他正在从事一场偷窃行为。” 李柏舟用上挑的眉峰做出疑问姿态。 罗南却再度认证:“是的,偷窃。” “我以为我们在说研究。”李柏舟吐槽,可下一秒就表现出了极度的兴趣,“罗先生你是在指证吗?意图明白无误?所谓的‘偷窃’,目标是指?” “深蓝世界。” “……” 罗南才不管李柏舟乃至未来可能的观众,会如何理解他的表述。他现在越发确认一件事: 是的,深蓝世界,唯有深蓝世界,这个李维长时间停留的神奇位面,才是其试图把控的目标。 哈城事件中,来自深蓝世界那惊鸿一瞥的“妖眸”,恰恰确证了,李维对深蓝世界的控制已经到了比较深入的阶段。 由此再进一步推论:深蓝世界,就是古神之躯……的一角。 哦吼! 地球本地时空的结构和变化源流,似乎越发地复杂且有趣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参数。 借助礼祭古字体系的宏观视角,罗南立刻就能找出好几种经典的时空演化路径。 而这时候,李柏舟找到了一个新的视角:“既然说偷,总要是有主之物,那么深蓝世界的主人是?” 罗南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新参数的应用上,差点儿连自己过来做什么都忘了,更别提什么采访。回答起来,也显得缺乏诚意: “一个未知的存在吧。大约与我们地球没什么干系。” 也确实干系不着。 李柏舟的目光像钉子。 罗南则顺便扒拉出更多线索:“倒是李维,很可能把地球当成了撬棍之类。” 他目前对古神的研究也谈不上什么全面,更何况局限于地球一域,不知道时空方位,也不可能获得更具体的信息。 可是这种配方、仪式,既然是师法六天神孽,往往是需要巨量高等智慧生命形成复杂的生物和思感环境,再通过天渊灵网的辐射放大作用,才能污染、撬动位面级的存在。 地球本地时空没有“接通”天渊灵网,但罗南并不认为,李维的配方和仪式,会彻底摆脱相应的“套路”。 李柏舟继续尝试从新角度切入:“你在强调深蓝世界的价值。” “我在强调撬动这不可思议价值所要承担的风险。” 罗南发现,从分析“人”的角度去思考,确实有很多灵感迸发出来:“李维在冒险,但他是占据主动的一方。他完全可以要其他人为他分担压力和风险。” “……可以换个更直接的表述吗?” “嗯,献祭?” 罗南不太确定,干脆扭头问游老:“这应该也是符合他的性格吧?” 游老没有回答,可这一刻,客厅里六识敏锐的三个人,都听到了一串细碎的崩裂声响。 铜盆里,大约是冷热相激的缘故,此前只用做摄影道具的龟壳,裂开了。 李柏舟的采访一直持 续到太阳落山,期间的气氛说不上特别和睦,这里面有专业话术的刺激影响,但也有罗南屡次脱线造成的荒唐。 不管怎样,当李柏舟主动提出告辞的时候,她对这次临时采访的效果,多半还是满意的。 倒是罗南,还真有点儿意犹未尽。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有时候,还真需要有李柏舟这样的人,才能够给已成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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