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六十三章 往前走 再隔千分之一秒,高猛的意识便切入了风暴深处那座无形而巍然的“堡垒”之中。 此时,外间能量风暴奔流不息,似乎存在轨迹风道,又似乎全无任何规律可言,只有纯粹的毁灭力量肆虐。任何一位可以进入渊区的能力者,都必须抵御抗衡这种毁灭性冲击,然后才能“做动作”。 可自从“太空堡垒”架起之后,上千人合力搭建的构形,从无到有,一点点累积壮大,用稳重而保守的方式,逐步拓展领域,加深印记。这是个具有延续性的过程,在血意环的整体设计中,一颗种子、嫩苗,就这样一步步地生长催化,渐变为可以抗住毁灭风暴的参天大树。 只此一条,罗南所推出的“血意环”,也能列入里世界存在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之列。 要说高猛不借外力,也具备在渊区中心神游走的能耐,不过以秒计的短暂时间,怎么比得在“堡垒”中稳定安然? 目前血意环构形搭建的“太空堡垒”,已经是夏城能力者当前的首选去处,就算在这里无所事事,能观赏渊区的景致,看“神仙打架”,也是好的。 高猛也好,夏城其他能力者也罢,都在这座“太空堡垒”里玩得正开心呢,可谁又想到,它的发明者,已经不满足于当前成绩,正以高度的热情和迫切感,尝试对其作出改变。 “意念引导很清晰,仍保持独立性,未对其他人造成影响。”高猛轻划手镯外的轻薄符纸,感受特制墨迹与纸张的交融,自然引导干涉力量在此周流切变,转化出更加细腻精妙的力量架构。 正如罗南所说,“一事不烦二主”,作为里世界古符??流的能力者代表,应用符咒的一整套过程,他已是驾轻就熟,没有谁能比他更精通这一门道。 剪纸虽然也是这方面的行家,可在修为境界上仍然有一段暂不可逾越的距离。 “看重点。”猫眼声音压得极低,给田思示意,“那个假道士,是我们这片儿一个猛人,天天卖符纸也是身家无算。可如今在姓罗的面前,乖学生似的……这说明什么?” 田思“呃”了声,不太好回应。 还是猫眼戳破了窗户纸:“说明姓罗的现在就是一条大粗腿,谁都想抱上。弱者想突破,强人想更强。如此一来,谁能比姓罗的更吃香?” “唔,是的。” “问题是,瞧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整条大腿切下来才能有多少体积?夏城,不,里世界大批大批的人物都想凑上来,到时候,能分给你一根腿毛不?” 这时候田思要是还不理解猫眼的意思,十几年的学就白上了。她紧跟上猫眼话茬:“我该怎么做?” “冒险。”即便是在深色眼影之后,猫眼眸子也透出来犀利的光,在田思心尖儿上划过,“冒很大的风险,去做我们能力者也做不到的事。” 田思真的不明白了。 而这时候,高猛继续表述应用符纸后的感受:“内部塑形基本完成,没有受到干扰。不过干涉力不够,仍然需要合作完成……来个人帮忙。” “我来我来。”剪纸已经燃烧了符纸,形成纸圈儿并贴合完成。此时只将意念送入,便也跃入渊区,和高猛一块儿去打造“堡垒”全新的功能。 但很快高猛就嚷嚷:“两个人也不够。” “猫眼,你上。”罗南情况特殊,加进去反而会造成偏差,当下就点了将,“上面还有谁,也都叫过来。都按照剪纸他们的程序走,到了堡垒,听从高猛的指引就好。” 猫眼比划了个OK的手势,当即便与上面负责安保的人员联系。待交待清楚,便走上前一通操作,意念追随高猛、剪纸二人而去。 这一下子,田思便成了“多余人”,浑不知该做些什么。特别是半分钟后,几位或眼熟或眼生的能力者大步进来,每个人都职责,忙而不乱,更衬得田思像根桩子。 “他的领域,也许根本没有非专业人员的位置。”田思脑子里念头混杂,更是傻傻不知所措。 也在此时,有人影走到她面前。 “田学姐。” “啊,罗先……罗学弟。” 田思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才最妥当,不过看上去,罗南并不太在意,脸上笑容一如既往,算不上多么亲近,但非常礼貌。 “学姐,麻烦你又跑一趟。” “没,没事。” 不知怎么了,田思看着罗南走到近前,心头便是发紧,多年历练出来的通达灵动,都没了效用,下意识就问道:“学弟,你们在做什么?” 罗南也没在意,有问则答:“我想给血意环加个‘外挂’,实践一下最近的学习成果。” “血意环?”田思当然听不懂,她只能是尽力露出微笑,“听起来就是个很神妙的法门呢。” “唔,还算简单吧。” 罗南不会向田思这种外行多说什么,正想转换话题,后面猫眼恰好退出了‘堡垒’,抻个懒腰: “亏得你能想出来这主意!” “有问题?”罗南很奇怪。 “目前没发现,不过那边人数已经足够,我也不想一板一眼地做实验,就退出来了。” 罗南暂时也顾不得田思,扭头扫了眼正在进行深度实验的高猛等人,算了算人数,并做初步估计,便打开虚拟工作区,在上面做记录:“五个人形成基本功能模块,应该还有优化的空间……” 田思耐不住好奇,定睛去看,见工作区里除了潦草的文字、数字以外,就是一组组或简单、或复杂的几何图形。从设计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些图形无疑是具备现实架构的意义――虽然她完全无法理解。 猫眼对这些,真的是一点儿兴趣也无,半真半假打了个呵欠:“血意环不挺好的么?你这么折腾,别最后来个画蛇添足。” “一切都要看结果。” 罗南并没有绝对的自信,但也毫不犹疑。这段时间,他也是习惯了向瑞雯陈述自家思路,即便眼下换了猫眼,旁边还有个大外行田思,也有点儿煞不住车,算是半梳理、半发泄: “血意环可以简单,可由它形成的‘堡垒’,应该有更复杂的构造。其实,如果在那边多几个自我意识清醒的人,再有更详细的分工设计,就必然会跳出单纯的防御模式,形成‘攻防一体’的效果。 “说到底,血意环也好、‘堡垒’也罢,应该列属于基础框架。它就像是一个开发平台,按照它的规矩法度,应该形成大量研发结果,成体系成规模地存在……唔,我的意思是,它就像一栋高层大厦,在楼体内部,还应该有各类设施配套,以实现不同的功能。” 后面那个比喻,算是罗南看田思彻底懵圈之后,体贴而为。 田思面颊略浮红潮,眼神飘移。 她确实没听懂罗南和猫眼的讨论内容,可当她真正触及到这一神秘而陌生的领域,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源自心底的颤栗仍如电击般蔓延全身,又好似深夜惊起的春梦,形成了一份无所顾忌的满足感。 可在满足之后,不可避免地就是空虚和恍惚。 罗南不会去琢磨田思的心情,只是发话致歉:“学姐,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没回魂呢。你这次来……” 田思摇摇头,借此稍微整理一下心情:“没什么,听着挺新鲜。嗯,学弟,我今天来是给导师跑腿传话。” 说起正常世界的事,田思总算找回一点儿学姐的感觉,肢体语言轻松了不少:“前段时间,我冒昧将学弟你的事情告诉了潘教授,她老人家真的挺挂念的,只是一直不见你过去。再加上年底各类设计项目比较密集,她也抽不出整空来。好不容易清闲了一点儿,就想邀你到她家里坐坐。” “潘教授请我去家里?”罗南多少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我事不妥当,劳她挂念了。” 说到这儿,罗南稍一犹豫,眼睑下垂,又有些不好意思:“学姐你应该也能理解,我最近在‘里世界’得罪的人很多,还有些人很是没品。我担心与潘教授走得太近,会连累到她……” 田思“啊”了一声:“这样?” 此时此刻,海天云都那场噩梦不受控制地在她脑际闪回,她的脸色又有些发白。 罗南看田思的反应,愈发坚定了刚才的判断:“千真万确。但这些事情又不能给潘教授讲,学姐你过来,正好咱们商量商量,想个说辞、捎个话儿,让潘教授勿恼勿念。” “这样?可是潘教授是很聪明、很犀利的那种人……想瞒她可不容易。” 田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法子,思绪反而有点儿发散,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罗学弟,你现在也很危险?” “呵呵,现在还有人敢冲撞罗教授吗?”猫眼总爱和罗南对着干,当前也一样。 罗南瞪她一眼,转而对田思道:“比前段时间当然是好多了,也有时间搞些研究。但是……” 说到这儿,看田思神情变化,罗南暗中摇头,顺势给她提个醒,“学姐,猫眼有时候挺会折腾人的。最近她被我使唤得有些烦了,总想找个垫背的,所以她的话可以信,但不可尽信,别让她牵着鼻子走。” 猫眼挑挑眉毛,只是冷笑。 田思则是背上一激,才知她与猫眼的对话,已被罗南知悉。这让她有些窘迫,可反过来一想,心底倒是松脱了。 她垂下头,唇角却是翘起来,自嘲式的叹笑:“若不是心有所向,又怎么会被牵着走呢?” 一言将尽,她忽地扪住心口,视线抬起、直视过去:“罗学弟、罗先生,我还能……我的意思是,我想往前走!”nt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三百六十四章 激急疾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地下实验室,田思离开之后,罗南没好气地瞥了猫眼一记,“你应该能看出来吧,田学姐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为了安抚田思的心情,他特意将其送到五层分界区域,才又走回去。猫眼一直跟着,对她造成的麻烦局面浑不在意。 “是啊,我知道。不过我以为你现在急缺实验素材。” “啊哈?”罗南停在楼梯间拐角平台处,觉得他和猫眼之间欠沟通。 “你不是说,要重新修正感应模式,为此要在构形基础上做筛选什么的吗?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我能看清你的眼神哪。” 猫眼两根指头比划,直戳过来。 罗南向后仰了仰头,免得被猫眼尖利的指甲戳瞎双眼:“你一定喝醉了。” “呵呵,别说你没起意让我当实验品。” “你莫名其妙。” 猫眼挑挑眉毛:“你现在看身边的所有东西,包括死物、活物,都想代入构形,解构优化对吧?” “哎呦,你这是……”罗南眨眨眼,后面“肚子里的蛔虫”之类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可那副表情,把什么心思都给暴露了。 “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啊?”猫眼冷笑一声,又对他勾了勾手指,“借用一下工作区。” “哪个?” “你的绘图软件工作区啊。” 罗南不明白猫眼是啥意思,但还是照她所说,打开了工作区界面。由于不久前还在进行血意环外挂构形的模拟测算,界面也就停留在那一刻。 猫眼可不是要看这个,她不客气地代替罗南进行操作,直接点了保存退出,翻回到上一层级的初始界面。 此时呈现在两人眼前的,就是一个简单的LOGO――姑且算是吧,其实就是血意环结构的简笔画,但单独划出一块,突出了内部的楔形切面,下面还有一行字,内容很简单,由罗南手书: 非构形,无以立。 猫眼呵呵地笑:“名言警句了呦!瞧瞧这句,你是想用构形来解释万事万物……解构重组对吧?” 罗南咳了一声,这是他从古代典籍中得到的灵感。其原话是“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是孔子教育儿子的话。他特地造出这个界面,也算是给自己一份激励。 猫眼倒是有心了,不过脑洞大了点儿。 “别拿那眼神看我,我心慌。”猫眼摆摆手,“你知不道,这两天我们给你清废料,清了多少?” “废料?” “就是那些你要来的桌椅板凳,碗碟橱柜之类的,就看你装了拆、拆了装,现在地下五层都快给占满了,你要不要再去欣赏一下实验品的现状?纯粹的败坏呢!” 罗南试图解释:“我是想通过这些简单家具,理解构形的空间概念。毕竟构形是直感的,而我们身处的空间则太过虚无,要想做切换,需要从基础上来……” 猫眼举手投降:“您饶了我吧。你一个人走火入魔就好,别扯上我一起。” 你才走火入魔。 罗南腹诽一句,但看起来猫眼比他的脾气还大。 “我只是想说,你想当科学怪人,可以直说,让大伙儿都有个准备。别人家把你当救世主,结果坐上的方舟,其实是个吞人的魔窟。” 罗南皱眉:“你在说什么?” 猫眼盯着他看:“血意环,渊区堡垒,是你的实验场吧?把灵感都拿去验证,确实是个好主意,可那里面可是有夏城几乎所有的能力者精英,千万别玩过了火、翻了船。那时你就是千古罪人!” 罗南倒没有生气,而是以非常肯定的态度表示:“我拿出来的,肯定是最成熟的方案。事实上,‘堡垒’的成熟度、坚固程度超乎你的想象。些许的外挂,成功与否,绝不会动摇基础。” “我并不是说这个。” “那是哪个?” “虽然这两天,你不和鬼眼那个老流氓一块儿玩了,可是你敢说,前段时间的练习,只是单纯希望改进和增益?” 虽说楼梯间里再没有其他人,猫眼还是压低了嗓音:“别人我不知道,可像我这样被拘在你笼子里的猫咪,可是被杀意噎得反胃呢!” 说到这里,她伸手按住罗南肩膀,凑在耳畔道:“你一定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吧,船长先生?” “你在玩话剧吗?”罗南没好气地怼回去,他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同在“封闭体系”内的猫眼,他也没想费心去隐瞒,“我有自己的考虑。” “当然,当然,谁都一样。不过能不能别太急躁?” “我急躁?我是从基础构形一点点地……” “如果一直这样当然很好。你看,我不是也在帮你找实验材料吗?可问题是,像14号晚上那种行事风格,别再出现了好吗?” 一棍子戳回半个月前的授课之夜,罗南才真的听不懂猫眼的意思:“14号我怎么了?讲课碍着你了?” “呵呵,希望你只是单纯讲课。” 罗南眉头锁死,与猫眼对视,片刻之后他眸光收敛,微垂面颊:“我明白了。” 是了,授课的同时,他在太平洋那边的冒险,与两大超凡种的隔空“较量”,确实有不负责任的嫌疑。那次真的是差点儿翻船,连累到一千多名已经神游“太空堡垒”的夏城能力者。 事隔半个月,猫眼再提起此事,是觉得这段时间,他太焦躁了是吧? 罗南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事情心领神会就好。有宫启那档子事儿压在心口,自己行事难免操切。 他原本是想着,在近期就解决掉那个麻烦,不想带瑞雯去一趟云端世界,就发现了更深层的奥秘。某种意义上那也是收获、大收获,但如果处理不好,无疑是给自己埋坑。 罗南闷着头往回走,脚下层层阶梯单调无变化,但终究还有极致和尽头。可要想挖出云端世界深层的奥秘,却是无法估量、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工程。 在庞大工作量面前,击杀宫启反而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就好比翻越十万大山,只是去采摘一枚果子――明明在不久之前,那果子还近在咫尺! 强烈的反差,真把罗南折磨得不轻。 现在,他每天早上都要默念几十遍“耐心”,然后才能集中精力投入到基础构形的研究工作里去。 为什么会自造名言警句? 这种文青的行为,正是在焦虑而挫败的心境废墟上,强行给自己鼓劲儿。 猫眼的低语声持续传入:“有些事情,如果短时间内真的做不完的话,暂时放一放也没什么不好。” 罗南“呵”了一声,并未回应。 猫眼也继续说话:“虽然不想提,可目前你确实是在领袖的位置上。不管是被你吸引也好、禁锢也罢,许多人正按照你的思路和想法行事。你焦虑,许多人也免不了着急。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两天瑞雯的状态很不好!” “唔,我知道。” 罗南不开口也不成了。 他不但知道瑞雯的状态糟糕,还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最根本原因。 罗南现在正参照云端世界深层的构形碎片,全力学习、理解构形基础,借以修正自身感应模式。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用他这个最突出的能力,梳理云端世界的结构根基,穿透时空壁垒,把握云端世界更深层的奥秘。 对罗南来说,云端世界深层的构形碎片固然是可以借鉴利用的宝藏,但在那里,他的感知受限、行动受限,甚至进出来回都需要瑞雯的支持。 不说别的,只说他和瑞雯之前所在的那片黑雾区域,只不过是多层时空结构的一角。根据瑞雯的说法,再往深处去,空间的规矩法度变化幅度非常之大。那并不是从亚洲跳到非洲、也不是从地球跳到火星,而是真正的时空穿梭:从一个时空跳到另一个时空。 最恰当的比喻就是从本地时空跳转到云端世界――很容易是吗?可如果排除掉齿轮这个因素,想想宫启现在的下场吧! 瑞雯是通过与多层时空的混化共鸣,在灵动频繁的跳变中,达到与环境浑然一体的效果,最终穿透壁垒,实现跳越。 问题是,云端世界深层的时空碎片是在不断变动的,有些时机并不凑巧,她只能是找到一个多方妥协的最优解,再以自身的强横爆发力,一鼓作气地穿透。 这一手罗南无论如何是学不过来的,甚至在短时间内,也寻找不到能够凭借自身力量往返的机会。除非他能够以压倒性的力量强行干涉整个云端世界的结构,那几乎就是造物主级别的力量了,完全不合现实。 从这个角度看,如此难度,即便瑞雯是走了捷径,又能轻松到哪里去? 瑞雯每次进出,都是竭尽全力,有时还要应罗南的请求,到更深层的区域探索。故而有几回甚至累得几近虚脱。 这些问题罗南当然知道,可他真的离不开瑞雯的支持…… 擦,又绕回来了! 罗南闭上眼睛,按着已经开始发烫的额头,久久不语。 折腾自己,折腾别人。 见鬼,他究竟在搞什么啊!nt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三百六十五章 角落里 12月28日,周五。 好不容易挂上公历年尾最后一个周末,一轮中式、西式的节日已经过得差不多了,离传统春节则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夏城这地界儿的学生和上班族,就只能指望元旦吊一口气。 距离元旦还有三四天时间,大生活区的各个商家仍借着圣诞节的余温,纷纷操练起来。低端充值,高端打折,花样翻新,务必要在年前挖出2096年最后一桶金子。 作为大生活区的核心地带,云都水邑高层建筑群,无疑成为了周围学生、居民活动的中心。但凡到了晚间饭点儿前后,轰轰的人流能从水邑青石的地下停车场,一路穿到极光云都的顶层观景台。 平时不温不火的酒家饭馆,也都被逼出了“预约条款”,以应对不见首尾的巨量游客。相对于这些,散见于各个大厦,作为游客临时落脚点的茶舍、咖啡馆、冷饮店之类,才真叫一个插针难下。 神秘学研究社一堆干部,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处水吧,暂时安顿下来。十多个人占了两个台子,坐得好生拥挤。 有人眼尖,见到水吧角落里,依稀有个台子,四人座只坐了一个,便道:“那边有空位,分几个人过去啊。” “那边……哎,那人挺面熟的。” “废话,大生活区至少一万张同学脸。” “不是,你们看,那人好像是咱们社团的。” “那不正好?正好凑一块儿,他要是能更痛快地让座,多给0.1个学分都能乐死他。”说着,便有人起身准备去拼桌,但屁股刚离座,就被同伴一把拽着。 “傻了啊你。”同伴微幅呶了呶嘴,示意那浑人看清楚另一个台子上,某些人的表情。 另一个台子相对比较宽敞,坐的都是高级干部,副社长、重重投资人等等。 其中很明显的,欧阙那张娃娃脸正发黑,扭头瞥向角落处的眼神好似刀子一般;与他斜对面坐着的费槿,却是托腮微笑,意甚微妙。 懂了! 联想到最近社团里的新闻风向,很多人再多看两眼,就恍然大悟:哎呦喂,是传说的那位! “罗南怎么在这儿?”社团高级干部里,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直接点破了题。 欧阙脸色更黑,费槿依然微笑,但谁也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 别的人不清楚,这张台子上的高级干部,哪个不知道,北岸齿轮前边湖里,那头魔鬼鱼的来路? 从头到尾,没有人听罗南提过这件事儿,可当那头价值五六千万的畸变种,被当成观赏鱼塞进湖里,就已经表明了那位硬扎扎的路子和位子。 在座的社团干部,任谁也有个亿万家产,五六千万并不是值得仰望的大数目。可现实摆在这儿,人家对社团的权力毫无野心,就是圈个实验室自己玩,闲得没事儿,谁会专门去戳弄这位爷? 所以,在短时间的尴尬过后,再没有人提“并座让座”的蠢话,也只当没看到角落里那位,一帮人开始叫茶点、饮料,聊天打发时间,等待不久后的集体活动。 在进入水吧之初,费槿,好吧,应该说是“被寄魂夺舍的费槿”就已经发现了罗南的存在,再加身为女性的便利,所以她现在的位置,正是最好的观察位。 稍一抬眼,就能看到角落里的罗南,包括他大部分动作。 也正是通过费槿的眼睛,哈尔德夫人在更近的距离上打量她琢磨已久的目标。 这几天,哈尔德夫人都适应费槿这件“工具”,熟悉其形神结构,大致了解她的社会人脉,而罗南则一直闷在实验室不出头,今天碰上,还真是一个巧合。 巧合带来了机会。 哈尔德夫人一边观察角落里的目标,一边与身边面生面熟的家伙聊天,应付裕如。 能做到这一点,在于费槿这具躯壳之内,本来就安放了两个以上的“灵魂”――姑且这么说罢。 血焰教团的夺神秘术,并不是那种直接“夺舍”的手段,而是如驯马牧羊,以恐惧为缰绳,以绝望为樊篱,调度原生灵魂的行为指向,使之进入半醉半醒的奇妙状态,用深植体内的本能,应对绝大多数日常事态;等碰到特殊情况,或出现问题,再强行斧凿修正。 这种模式,看似温和,其实大幅催动燃烧元气,伐神夺命,十分狠辣,对宿主的伤害不可避免。 哈尔德夫人并没有当回事儿,反正事后“多面”也不会让这人活下去。 现在,哈尔德夫人绝大部分有效注意力都集中在罗南身上。在她,包括暂时共享这具身躯的殷乐看来,罗南的行为很奇怪。 殷乐是听到消息报,临时加入进来的,观察了半晌后,却完全看不懂:“他挑挑拣拣在干什么?” 罗南身前的台面上,虚拟工作区打开,上面显现出许多好像零件、碎片甚至是线条笔画之类的虚拟结构,密密麻麻,多层交织甚至扭结在一起。罗南则像拆线团、挑牙签一样,细致地将它们拆解开来,但有时似乎还补上两笔,操作挺复杂的样子。 “应该是进行分类工作。”哈尔德夫人认真观察罗南在虚拟工作区的操作,特别是多步骤循环的最后几步,“看上去,那些零碎结构大多数是有意义的,至少在能力者层面如此。” “有意义?是指干涉力流转作用?” “这应该是他所说、所演示的构形。”哈尔德夫人回忆网上流传的视频资料,参照比对,做了初步结论,“问题是,其中的结构细节,似乎与血魂寺很少相关,也可能是拆得太零碎……毕竟在构形领域,还没有多少人能站在他的高度去理解,我倒是相信那个传言了。” “传言?” “公正教团、真理之门之类。” “那个REE的胡说八道?” “要么呢?难道这些碎片零件,都是属于他灵感的一部分?”哈尔德夫人相信世界上有天才,但从来都把积累与天赋分得很清楚。 当然,这些并不是重点。对于她们来说,若罗南的构形造诣,与血魂寺不怎么相关的话,才是真的麻烦。 血焰教团的正副主祭,为什么试图与罗南“对接”? 因为金桐死亡海域出现的白骨山丘,无疑就是血魂寺的形制。所以她们怀疑,罗南与“应死未死”的摩伦有密切关系。 另一边,罗南提出了“囚笼”、“构形”等一系列理论雏形,更在此基础上,开发出了“血意环”,搭建了“堡垒”,成功在渊区立足。 这种高度近似于秘密教团根本法门的手段,让她们看到了血魂寺架构更进一步的希望。 此时此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血魂寺架构已经实体化――要命的是并不在她们的控制之下。 所以理论也好、实际也罢,她们都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支点,踏实用力,才不至于被甩开好大一截,犹不知所措、不知所往。 探查讯问,以及寻求支持,就这样同时落在罗南身上。 两个目标其实是有内在矛盾的,哈尔德夫人也不敢说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能是谋求与罗南的进一步接触,才好施策。 费槿遥遥观察,正副主祭也在琢磨:以罗南的身份、现况,不应该在人流繁杂之地摆造型,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嗯,确实有的。 费槿眼珠转动,余光扫到一位刚进门的“熟面孔”,她幕后的控制者还特别记忆了一番。 田思,少见地与罗南关系亲近的正常人,曾在知行互助会任高级干部。 这时候,田思正紧随在一位老太太身边,亦步亦趋。 老太太约有八九十岁,花白头发剪得挺短,男孩式地支立着,扎眼却显得清爽。她身形偏瘦但面色红润,衣着倒是端庄保守,身杆笔直,看上去颇有风度修养。 经过神研社这两个台子的时候,一帮人自然也看到了老太太,有几位下意识一缩头,但更多人还是撅屁股起身,表示最起码的尊敬。 “潘教授。” 老太太瞥过来一眼,并未停留,只颔首示意。并在一堆人复杂的眼神下,径直向水吧角落,也就是罗南的位置走过去。 至于罗南那边,明显是过份沉迷在虚拟工作区的“构形碎片”里,直到两人走到桌子旁边,才猛然惊醒。 见到来人,他都顾不得收拾,匆忙站起身来。正想打招呼,对面老太太已经开口问话: “你是罗南?” 她开口时吐字清晰,中气十足,比正常人还要响亮几分。不等罗南回应,她又皱眉道:“你像你的父亲,都染上了神秘主义的恶习。” 罗南有点儿懵,下意识说了句:“能不提他吗?” 老太太嘴角翘起:“我也不想理会那个家伙。” 罗南明知气氛不太正常,却还是忍不住对老太太大生好感。这时田思对他使眼色,他才记得招呼: “潘教授、田师姐,快请坐。” 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正是罗南母亲卜清文当年的导师,学校设计院的镇院BOSS,潘文教授。 原本罗南为了避免给人添麻烦,近期是不准备上门拜会的,但他和田思商量的理由,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很好 重新坐下之后,罗南先关了虚拟工作区,然后就按照之前设想的流程,拿起菜单,想请问潘文教授需要点什么。 问题是,他的工作区光芒刚灭掉,坐在对面的潘老太太,却通过手环,把自家的工作区投影了出来,里面则是一套信息表。 潘老太太神色平淡,在工作区点划,将表格放大:“给你补充报备一下:因为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小伙子面对一位老人家的邀请还不干不脆的,所以就动用教师权限,调用了你的实时数据库档案,查查你的底子。” “呃?” “虽说目前期末考试还没有开始,学科成绩统计暂时有缺陷。但从考勤、随堂测验、跟踪表现、作业完成度几个方面来看,最近这段时间,你越来越不安定,尤其缺课不少,但手续无懈可击,总能涉险过关,里面充满了人力加工的臭味……是认识什么有能量的人士吗?在学校里,还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不如直接休学比较好吧。” 罗南和田思面面相觑,后者完全不知道自家导师还有这样的招数,一时就有些坐蜡。 至于罗南,被这当头一板砖拍得有点儿晕,恍惚是被踢回了早年老师家访的情境中。他这才明白,田思描述中的“聪明犀利”,是怎样的一种性格。 话说,老太太是有点儿交浅言深了,偏偏罗南还生不出气来,毕竟是老人家、长辈,关注你就是关心你,他只能绞尽脑汁考虑怎么应对。 而这时候,潘老太太凌厉而又出奇清澈的眼神盯过来:“所以我又要提了,你和你老子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学校里,根本就不是奔着学习、充实、完善自己来的。正事儿不干,尽去搞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招惹一些不该你们掺合的麻烦,顺便撩拨几个无辜女孩的春心之类。” 潘文教授口无遮拦,倒是旁边的田思听着好生尴尬,硬着头皮劝说,才让老太太缓了一缓。 至于罗南,如今真是灰头土脸,眼下与他料想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几乎连张口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还是田思紧跟着又给了他一记暗示,他才醒悟,顾不得再点什么饮料,端起自家要的那壶清茶,给老太太倒了一杯以示尊敬。 这本来是个切入点,可问题在于,他好不容易背好的腹稿,已经通篇作废,接下来该说点什么,他彻底没了章法。 罗南张张嘴巴,却只是逼出了一头虚汗,看得田思都替他着急。后者正想再做缓颊,那边潘老太太转了下茶杯,对罗南抬抬下巴,虚点刚才工作区所在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 罗南心头长吁口气,不管怎样,总算可以开始正常对话了。他忙回答道:“正做一些分类归纳的工作。” 他还想把工作区重新点开,让老太太过目,不料那位摇头拒绝:“不用给我看了,我和你父亲不一样,对非擅长领域的东西不感兴趣。” 罗南微怔,但这时候他总算找到了切入的机会,顾不得多想,便道:“潘教授,我父亲当初惹人厌,就不提他了好吗?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我母亲当初在学校是怎么样的,您能跟我说说吗?” 潘文教授面色平淡,只用手指虚拈杯柄,没有搭话的意思,罗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您可能不知道,我一直跟着姑姑、姑父生活,对当年的情况完全不了解,都没有人给我说……” 眼看又要无以为继,罗南只能把求救的眼睛投向田思那里。然而便在此刻,潘老太太洪亮的声音入耳:“清文在学校的时候,大概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处理她最擅长的问题。” 老太太您怎么还讽刺我呢? 罗南简直想一头拍死在桌上,旁边的田思想开口,可这回却被潘老太太严厉的眼神制止。 接下来,潘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罗南的表情,就在少年人尴尬拘谨到极致的时候,她手指离开杯柄,缓缓起身:“既然你自己都紧张兮兮的,我这老太婆也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今天我有个家宴,正好在这楼上,就直接过去了。” 这、这就完了? 罗南手足无措地起身,不知是该挽留,还是该松一口气。田思不敢多说话,只能给罗南一个安慰眼神,伸手要扶老太太离座。 可她这个动作,转眼就被训斥了:“我已经认不清路,走不动道了吗?” 自从与潘文教授打交道以来,田思还是首度遭遇这种情况,也是给吓住了,僵在当场。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看着老太太挪出座位向外走,想开口却都没有勇气,也没了章法。 罗南只能给田思使眼色,示意她在后面跟着,免得出状况。田思深吸口气,稍缓心情,点头表示明白。 正“眉来眼去”的当口,前方老太太忽又站定,半转过身来: “罗南……是吧?” “啊?是的,潘教授。”罗南下意识站直身子。 潘老太太神色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上上下下再打量了罗南几遍,才又开口:“我看你的长相只能说是不丑,据说家里条件也不算豪富,嘴皮子更不够利索,想必不是靠脸、靠钱、靠花言巧语过活的。当然,你也没什么领袖气质,没法让别人纳头便拜。” 罗南木楞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该收下这些评价。 潘老太太继续道:“可即便是这样,你还能有田思,有一些人帮你,连学校的数据库也能改得。要这样,单凭为人是做不到的,想来你最不济,也应该是靠本事吃饭的吧。” “呃……” “如果是这样,你倒是有和清文类似的地方了,这很好。” 老太太忽尔一笑,眼角皱纹绽开,却是温和、平静、安然。然后,她就再转回身去,步履平缓,逆着人流一步步离开,但最后那三个字却始终在她唇齿间缭绕,也在罗南耳畔回响: “这很好,这很好,这很好……”nt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离性(上) 隔了几张台子,角落里老太太与少年人的对话,神研社一帮人肯定是听不到的,但那边的古怪氛围,足够一些人看出端倪。 神秘学研究社的高级干部,有欧阙这样的专业爱好者,也有专门琢磨人的八卦君,对一些私密关系极感兴趣:“潘老太和姓罗的是怎么回事?十年级的小毛孩,就算上杆子走关系,也抡不到设计学院那里吧” “你们竞标的时候功课都做哪儿去了?北岸齿轮的设计师,就是这哥们儿的亲妈。算算时间,大概当年也是潘老太的弟子。” “哦,想起来了。前几天谢俊平叨叨叨个没完,我都听烦了,自动屏蔽。” 有八卦君这么一提,两个台子上,就很难再刻意忽略掉罗南的存在,议论方向自然而然地拐了过来。 这段时间,罗南在神研社这帮干部圈子里,用“如雷贯耳”来形容绝不为过。封锁地下三层区域、直怼副社长欧阙、放养魔鬼鱼……这一桩桩手段,简直就是明白昭示: 这是一头空降的大佬,闲杂人等退避。 可这小子,当初明明连入社的末班车都没赶上。好像家里条件也不算特别出众,这么个华丽转身,是专门祸害神研社一干人等的眼睛吗? 如此突兀的转折,自然具备足够的话题性,深入挖掘的话,也有足够的八卦等着去发现或制造。 几番琢磨,还真有人扒出点儿东西:“话说我以前也听过这个名字,嘿嘿,从谁嘴里提出来的,你们多半是想不到。” 卖关子技巧够拙劣,可时机掌握得好,其他人捏着鼻子也要捧场的。在一堆起哄声里,“卖关子君”也不让“八卦君”专美于前,成功吸了一波关注,这才放出答案: “就是咱们的社长大人了。” “社长?唐仪?” “嗯哪,我也是刚想起来。那是九月底吧,社团股权还没变更呢,我负责新生入社测验这块儿。当时唐学姐差不多是淡出状态,只是挂个副社长的名头,可那天她专门过来给我打过招呼,说是面试的时候看顾一下,结果姓罗的根本没来……所以有这么个印象。” “哎哎,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卖关子君回忆了一下:“说是朋友的弟弟。” “朋友?男……啊不,女朋友?” “呵呵。” 不管怎么扒拉,一番讨论过后,有一点可以再度强调:罗南这家伙,内外都有帮衬,背景虽然模糊,可就其表现来看,即便是在“二代”扎堆的神秘学研究社里,也是梆梆硬。 所以,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这时候,潘文教授离席,她拒绝了搀扶,可罗南和田思还是要送一段,三人陆续走过。两张台子这边也都闭了口,刚才撅屁股起身致意的,不管老太太答不答理,也还要再做一遍。 等三人出了水吧,神研社这两张台子,就真正吁出口气,话题放得更开了。 甚至开始有人替欧阙打抱不平:“就是因为老谢叨叨叨,再加上某些人乱帮衬,主题周很多事儿都没办利索……特么后期直接成水族馆了!” 对这番言论,欧阙可不怎么领情,脸皮更青。 “八卦君”和欧阙关系不错,又挨着坐,便拍拍后者手臂,安慰道:“别跟浑人一般见识,听说这哥儿们是个‘妈死早’,从小缺爱,所以划圈占地跟条护家犬似的,多半把那里当成老娘怀抱,偷偷哭鼻子吧。” 这话逗乐了不少人。其实“八卦君”对罗南也是有点儿忌惮的,可他就喜欢在嘴皮子上占人便宜,见罗南出门,更是嘻嘻哈哈地加料:“你们说哈,站在那哥们儿的角度,要是有人在那几层进进出出,是不是就等于……哎呀我草!” 一杯半热的咖啡直接泼在“八卦君”脸上,眼睛鼻孔嘴巴无一幸免,再加上领口、前襟,真是又热又痛又狼狈。 这一下子,别说就近的两张台子,就是周边大片区域,也都被突出其来的情况得懵了。水吧里竟是骤然静寂半秒。 “费槿你特么有病啊!”八卦君猛跳起三尺高,睫毛上还有咖啡往下滴,手上则要抹不抹,两边支开,像只被开水浇伤的鸭子。 至于费槿,这位始作俑者徐徐放下“凶器”,意态优雅,浅笑回应:“救你一命,不谢。” 八卦君心态爆炸:“你特么……” “老曹老曹,先去洗洗。”这时候,旁边才有人醒悟过来,赶忙起来拉架,不管谁对谁错,先劝开再说,免得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更大的笑话。 八卦君现在的脑子基本上是糊涂的,可潜意识里对费槿这女人还是忌惮,被周围的人一扯,下意识就坡下驴,骂骂咧咧走出座位,挥开了其他人的搀扶,也努力屏蔽周围人们的古怪眼神,往卫生间去。 可走了没两步,前方正有人经过,挡住他的去路。一抬头,入目的却是罗南那张犹带青涩的面孔。 他回来了? 八卦君与罗南对视,下一秒他就打个寒颤,本能地错开了视线。也是这瞬间,他颅腔内分明有寒气滋生,连脑浆都要给冻结了。 他要杀我! 莫名其妙的念头撞出来,擂响了心脏。事实上,罗南毫无动作,只是与他交错而过。倒是心神散乱的八卦君,压根没注意到前方端盘送茶点的多功能机械人,直接撞上去,腰胯顶翻了托盘,连着滚沸的咖啡热饮一发消受,惨叫声中失去了平衡,脸面着地,又带起了一波混乱。 八卦君的惨况在前,神研社这两张台子,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原因很简单,走回来的罗南,视线就在这边划过,那冷浸浸的寒气仿佛能把两张台子上的热饮统统冻结,同样冰封的,当然还有人们的反应和勇气。 直到罗南和田思重新落座,神研社这边才有人起身去看八卦君的情况,扶那位去清理治疗。其他人则面面相觑。还有个别高级干部终于反应过来,把声音压到最低: “那位好像是……圈子里的?” “啊?” “就是政府军方、或者星空会所那边的特殊人士。” “我C……?辏?怪不得呢!要不咱们走人?” “太明显了吧!” 神秘学研究社毕竟算是“专业爱好者组织”,再加上身处社会权限的高级领域,对一些半真半假的渠道、圈子有了解、有接触。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刚才议论主题的错误所在――单纯有背景的人没什么,单纯有本事的人也没什么,可又有背景又有本事的人,尤其是这种具备某种超社会属性的怪物,就特么很难办了。 “也许我要请一位相关领域的保镖。” “呵呵,天天穿着外骨骼装甲跟班?” “短期的话,就不只军方的渠道。” “问题是现在我们没有好不好?” 一帮高级干部无疑是坐蜡了。唯有费槿始终笑吟吟的,好像刚才泼人一脸,完全不是她所做的一般。这样高深莫测的姿态,让很多同伴不得不佩服她的消息渠道和决断。 有人试图问出个端倪,费槿也不拒绝,随意与这帮人尬聊,主要精力仍投注在罗南那边。看他与田思坐回角落,低声交流。 感谢八卦君的愚蠢,早前罗南冰冷目光扫过的时候,唯独在她这里有所缓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过,费槿背后的控制者,并没有趁热打铁的意思。她饶有兴味地关注角落里的种种细节,结合此前的观察收获,渐渐得出一份基本思路。 “殷乐。” “老板?” “我记得前几天‘多面’曾经群发过一个情报课题,与这位紧密相关,还邀约专家进行了心理学诊断,名字应该是……” “Persona。”殷乐的记忆力值得信任。 “嗯,是的,人格面具。”哈尔德夫人微笑起来,“那只是个半成品,收费还那么贵。不过现在它值了……把那份情报拿过来,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很就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交流了。” 血焰教团正副主祭,都在夏城的临时落脚点,翻找资料非常方便,很快就将那份收费情报找出。 这份情报差不多是一份综述,专门取出罗南交际方面情报,进行了相关心理分析。问题是,再怎么权威的心理学专家,也很难对一位能力者,尤其是强者级别的人物定性。 毕竟,每位能力者多多少少都具备“超社会”属性,即便在病理学方面,形神结构也会有或多或少的结构变化。在医学层面,甚至可以诊断为器质性病变――这当然是离题万里。 而在罗南这里,情况可能更加复杂,据说这位从十岁开始就通过注射神经药剂进行身体改造,任是哪位专家过来,面对罗南已经大幅异化的神经系统结构,都要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们只能从目标的外在表现,概略性地分析判断,做出假设。在罗南这里,得出的结论比较粗略,甚至不能让人信服。 殷乐翻到诊断结果那栏:“是这个吧,潜在性DID?”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离性(中) “分离性身份障碍……多重人格?” 自从“DID”现世以来,一直都受到多方置疑,甚至有不少专家学者,根本不认为世界上真正存在这类病例。很多时候类似的诊断都不能服众,殷乐就是未曾信服的人员之一。 “DID,还潜在性的?诊断太模糊了。” 哈尔德夫人哑然失笑:“你觉得结论油滑,就不必管它。那些专家做不得精神和病理测试,所有的诊断都是隔靴搔痒,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们自己琢磨。我倒是对‘多面’的命名逻辑更感兴趣,她的直感判断,有时候要比所谓的专家更可靠。” 说着,哈尔德夫人打开情报资料夹,里面有陈述,有分析,还有更宝贵的第一手视频。林林总总陈列了罗南“出道”以来,所有公共场合的交际资料。里面尤其珍贵的,是当初罗南在海天云都一战成名时,与总会几个人的交涉交谈交战画面,来自于周围的监控系统;还有一部分,则是市政广场事件前后,一系列冲突的影像片断,这是灵波网摄录的资料,在夏城分会秘级很高,却也被神通广大的“多面”孙嘉怡取来。 此外,在知行学院、极光云都等半公开、半私密的区域摄像,也部分存在。 哈尔德夫人按照自己的思路,将以上资料重新分类,她的做法很明确。她把罗南与世俗社会亲人、朋友交流的归为一类;与里世界成员交涉、作战的归为一类;除此以外,他讨论修行理论、授课讲学的单划为一类。 看各类资料重新排布,再联想哈尔德夫人此前的说法,殷乐隐约有了点儿认识:“老板,您是想从罗南的人格着手……细分‘人格面具’?” 哈尔德夫人自顾自分类资料,只是略微点头。 所谓“人格面具”,是一个比较传统的精神分析理论概念,大概是指人体为适应外界而产生的一整套体系模式,也可以说是人格外层掩饰真我的“假象”。 简单地讲,“人格面具”就是人的社会性。 每个人都有多种“面具”,每个面具都是其社会性的一个侧面。合在一起,就成共同组构成了完整的人格。 这个概念源自于上世纪初的荣格人格分析心理学理论。该理论在当下学界已经算不上前沿,但在相关领域还能起到一定作用。特别是其核心的“人格整体论”,把心灵作为研究对象,与精神、灵魂有奇妙的协同,故而比较适合应用在能力者身上。 近些年来,有关这种理论的“里世界变种”还算保持一定的热度。 殷乐是血焰教团的副主祭,就算她一直以来有点儿“不务正业”,可对信众的人心欲望把控,仍然是不得不精研的必修课。有哈尔德夫人的点醒,她立刻有了不少思路。但她也明白,这些仓促生发的念头,经不起认真推敲,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询问: “老板,里面有没有我们切入的机会?” “那要看,我们能不能准确抓到他的‘主导面具’了。” 该理论认为,每个人的多个“面具”,并没有真假虚实之分。只看哪个“面具”最经常使用,就可以算是主导面具,基本可以囊括其最基本的人格特质,只不过很多时候“主导面具”也不只一个。 哈尔德夫人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罗南这个人,还是比较简单的。目前他外显的几个人格面具,差不多已经可以组构成完整的人格。” 她把罗南与亲人、朋友相处的那部分资料单拉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形成一条还算清晰的时间线。 “这位的凄惨童年就不用提了,对性格特质造成影响是肯定的;而自从罗淑晴、莫海航夫妇成为他的监护人之后,态度行为非常正面,甚至有些补偿式的溺爱。两人的亲生子女,在‘待遇’上反而比不过他,他在家庭和正常社会关系中,都是受照顾的一方。 “从资料上可以看到,罗南的表姐莫雅比较强势,表兄莫鹏则非常活泼,但对他也都非常维护。两种性格的刺激,以及‘待遇’上的差异,可能会进一步促使他反向成长――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最大化获利。如此交互作用,使他既敏感内向,又乖巧低调,表现出弱势被动的一面。” 殷乐低声总结:“越弱势,越受宠。” 这当然不是罗南主动发力的结果,而是长期不自觉的渗透影响。 “是的,这就是罗南的‘弱势面具’,是他多年以来最习惯使用的交际模式。” “那这就是他的主导面具……之一?” 哈尔德夫人没有直接确认,而是中断了分析,通过费槿的眼睛,观察罗南那边的角落。 这时角落里的罗南,正与田思交流。出于对他这位感知大师的忌惮,哈尔德夫人和殷乐均没有使用任何超自然手段,只是利用堪称专业的唇语判断能力,猜测二人的对话。 对话的主题,还是潘文教授。老太太犀利的性格和态度,包括剧烈转换的情绪,让罗南有些拿捏不定、神思不属,多数时间倒是田思在安慰他。 这大概就是罗南在“弱势面具”主导下的行为模式了。 可以看到,田思也是有些不太适应。多半是没想到,会和罗南用这么一种“体位”交流――对面软弱、不自信、甚至是多愁善感的小正太,也给一心希望抱大腿的她不少困扰吧。 别说田思,就是殷乐感觉也是怪怪的,这与当前如日中天的“罗教授”,完全不搭呀! 好在她思路越发清晰:“虽说我不赞同潜在性DID的诊断,可是从相关资料来看,其‘人格面具’的分离性、矛盾性也比较明显。与弱势面具相对,必然有一个强势面具,同样具备主导性力量。” 哈尔德夫人简单道:“你来分析。” “这……”殷乐略微犹豫,干脆接过哈尔德夫人初步分类的资料,也学她一般,单独抽出罗南与里世界正式接触之后的记录,按时间排序,理出脉络,“从人格面具的形成机制来看,也就是模仿和实践应用两种。我觉得,除了从他亲属朋友身上学来的一星半点儿之外,最大的范式来源和实践环境,只能出自里世界。” 稍稍停顿,殷乐偷瞥了眼自家老板的神色,这才继续往下推论:“从相关情报上看,罗南是突然被推入高危险级别事件中去的,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烈度又都非常惊人。 “人面蛛一系列事件,罗南目睹了多起伤亡变故;紧接着的地下格斗场事件,据说他直接参与,从头跟到尾,而且涉及高强度对抗;府东大道霜河实境事件,高强度对抗、大范围杀伤、本人重伤;然后就是海天云都,这时候是直接动手杀人,而且一杀就是四个;后面的市政广场系列冲突,超凡种级别的攻防;千分之二小姐事件……更不用说了。 “从一系列事件中可以看到,在罗南眼中的里世界生态,当然还有他亲身经历的,就是连续、激烈、高强度的冲突杀伤。且各类型的强者走马灯式地来回穿梭,范式和环境都不缺乏,而他本人又有相应的天资、能力,快速形成直接、强硬、残酷的强势面具,也是理所应当。” 哈尔德夫人神色不动,信口问道:“然后呢?” “然后十多年以来一贯占据主导地位的‘弱势面具’,与刚刚形成但更积极主动的‘强势面具’差别太大,导致分离、冲突……” 话说半截,殷乐视线扫到已经基本分类完毕,却明显呈现三组的情报资料,骤然哑了口。 哈尔德没有训斥也没有指点,继续做资料分类的收尾工作。倒是数十公里外,罗南所在的角落,有了些变化。 田思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罗南身边,两人身体挨着,看上去颇为亲密。 神秘学研究社这两张台子,有人下意识撇嘴,但没有人敢再张口多言。 时间倒退回半分钟前。 回座之后,田思就一直在罗南软弱动摇的情绪中挣扎着,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在对面少年身上找到当初驾驭妖魔,次声夺命的冷酷元素。然而很微妙的,看着这样的罗南,她心头一角,翻腾某些奇特的骚动。 就在她以为今晚的相处时间,就要在这诡谲场面下消耗殆尽的时候,罗南手环震动发声: “叮咚。” 有邮件传入罗南的私人邮箱,发声提示。 罗南愣了愣,他的交际工具主要是六耳、手环,以即时通讯和留言为主,偶尔用一下云空间,这个邮箱只是用来身份注册之用,差不多已经是半废弃状态,怎么会有人发邮件给他? 一低头,手环智能捕捉到相应的刺激,弹出了虚拟界面,将邮件标题和发件人凸显出来。 邮件标题是缺省的“无主题”,但在社会权限规则下,所有正规网络交际都是实名认证,所以罗南看到了一个刚有了直观感知的名字: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分离性(下) “这是潘教授的邮箱号?”罗南大感意外。 田思闻言偏头打量了一眼,便确认:“没错,是潘教授的私人邮箱。她自己架起的服务器,域名我还记得。” 邮件内容只是一个链接,罗南毫不犹豫地点开,链接指向了一个云空间,这里还设置了加密措施,属于权限加密,只有云空间拥有者允许的访客,以身份ID对照,才能进入。 罗南没怎么理会加密方式,界面刚切入,他的目光就落在云空间的最上层文件夹上,眼神木愣楞的有些发直。 这仅有的可显示文件夹命名为:现代建筑耦合式设计应用研究(草稿)。 两秒钟后,罗南虚点文件夹,随即就有信息显示:目标文件夹资料大小约4PB,内有文件夹和文件若干。 这个存储数字不算大,也不算小。有些人把一辈子的经历塞在里面也装不满;但在一些领域,似乎又算不了什么。 罗南手指微颤,随即点了进去。 铺开的是传统的视窗界面,密密麻麻的文件夹,乍看让人头痛。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每个文件夹都按照显而易见的规律进行命名,字母、数字、文字层次分明,认真看下去就能依稀体会到某个体系的结构和流程。 罗南滚动界面,下拉到底,继面很自然地就捕捉到本界面唯一一个文档文件,命名与上一层文件夹完全相同,亦即: 现代建筑耦合式设计应用研究(草稿)。 罗南面皮抽动了一下,再点进去,果然这是一篇论文。由于是草稿,相对来说格式比较随意,他视线一掠而过,直接落在题名下方的作者署名上。 那是一个他不可能忽略、也不可能遗忘的名字: 卜清文。 罗南的视线凝固了,在此期间,他下意识滚动界面,可里面的文字、表格、图形仿佛完全失去了意义,又或者他的脑沟回已经丧失了接受理解的能力。直到文章翻到最后,看到那明显未完成的零落断句,以及刻意留出的空白,他才恍惚着抓到一点儿脉络。 “学姐,你过来。”罗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发声的。 对面的田思犹豫了一下,多半是被他的表情和音调吓到,但还是起身坐到他身边。刚才有意避嫌而偏移的视线,自然投向虚拟界面。 这时候,罗南已经把界面调回到文章首页,显露标题和作者。田思看到这些,也是吓了一跳,险些脱口叫出声来。 “是……” “学姐,我现在脑子比较乱,记不太清了。你是查过相关资料的,我母亲发表的论文里,有这一篇吗?” 田思第一时间回应:“没有,肯定没有!” “是吗?”罗南咧开嘴角,“潘教授这份礼物可真是……” 他的手指无意识滑动,界面也上下翻滚,旁边田思“呃”了一声:“学弟,看这个目录,它不太像是论文,倒像一本书,一本学术专著。” 罗南微怔,顺着田思的指尖看过去,随即切出到文件夹界面,只是至少上百个平级文件夹,一时计算不得。他干脆打开后台看属性。一望之下,心里就有了回数: “果然,各级文件夹四千多个,文件破十万,如果都是论文的参考资料,也太夸张了。可如果是一本书的话,它好像才刚刚开始。” 再看一下最后编辑时间,竟然是2080年5月,只比他出生早一月多点儿。估算一下,那时候母亲应该正在荒野上……不,也有可能是潘教授动笔。 罗南脑子乱掉了,现在他真的不太适合做更复杂的解析,只能强行扭转视线。而这时候,他在后台界面的一侧,又看到了新的信息。 那是云空间准入访客的名单。 罗南当然在列,而此前这个云空间的准入访客只有三人。一个是潘文教授,此时也显示为登陆状态;至于另外两个灰色的名字…… 卜清文,罗中衡。 界面倏然关闭,这是罗南做的。因为再有半秒钟,他可能就控制不住情绪。事实上,此时桌面上的茶水,已经荡漾起层层细波。 “我们走。”罗南不敢再坐下去了,他有些匆忙地起身,仰头吸了口气。 身边田思起身让路,问道:“我们去……” 罗南没有说话,径直往外走,田思忙跟上。 两人快步离开水吧,倒是让另一侧神秘学研究社一帮人松了口气。之前该走该留,已经让他们纠结坏了,还好那边“恋奸情热”、“耳鬓厮磨”一番之后,先走一步。 有人嘟囔:“肯定是去泄……” “闭嘴!”喝斥声齐鸣共震,把这位犹不知死活的蠢货硬给镇压下去。 费槿微笑看着,并无反应。只不过在两分钟后,她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先期告辞,与这帮人分开。 她不管背后人们如何议论,也并不准备在海天云都浪费时间,径直回返。 以罗南的情况,不可能在这种人流复杂区域逗留太久的,否则他身边的保全人员多半会发疯。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回家,二是回到北岸齿轮。二选一,以费槿的身份,也只能选择后者。 她乘电梯到地下三层,准备乘坐短程电车回校。可才随着人流挤出电梯门,心神骤然一动,抬头看时,便见到前方拐角处,罗南的身形支立着,似乎与某个人说话。 田思站在一旁,距离拉得比较远,还有点儿不自然地撇开脸,显然没有融进那个对话,角色还挺尴尬。 至于和罗南对话的那位,半倚在墙角那头,从费槿的角度,只露出半截色彩鲜艳的运动服,很年轻的样子。 费槿身后的两位控制者都没想到有这一出。这确实算是“巧遇”,然而如果处理不好,在罗南这位感知大师眼中,指不定就和跟踪似的,平白闹得不愉快。 还好,费槿的主要控制者经验丰富,她没有改变步伐频率,继续往前走,近前之后,还打了声招呼。 不出所料,罗南回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倒是身边的田思随之扭头,有点儿惊讶。 田思的动作,则让拐角另一边的那位好奇地探过半边身子,吹了声口哨:“又是美女啊,你这方面天赋不错。” 活泼甚至轻佻的反应,确实是个年轻人没错,然而这一刻,受惊的却换成了几十公里开外的两位主祭。 “田邦!” 殷乐失声低叫,与惊讶并起的,还包括憎恶和仇恨。没错,在拐角位置的,就是前段时间名声大振的田邦,这位号称“超凡种之下第一人”的燃烧者,一身过于花俏的休闲运动打扮,像是踩不到潮流的中二青年。 可就是这位,踩着摩伦和血焰教团一跃而上,站在了世界舞台中央。 他是血焰教团的生死大敌,确凿无疑! 这么一个死敌,突然出现在眼前,且又和另一位重要目标“亲切交谈”,这究竟是怎么个路数? 两位控制者脑中,都不避免地激起类似的思绪。而在现场,费槿的脚步停了一停,视线从田邦脸上划过,眉眼中掺着好奇、惊讶且又有些恍然的系列微表情,最后焦点重归于罗南: “学弟的朋友啊……不打扰了,你们聊。” 说着,费槿一笑,向这边欠欠身,几步走上一边的自走传送带,很自然地扭头,又打量了田邦两眼,这才扭头离去。 作为“大副”,殷乐对哈尔德夫人的情绪和细节控制,佩服得五体投地。刚刚,在哈尔德夫人操控下的费槿,完美展现出一个“外围圈子人员”乍遇田邦这样的里世界重量级人物,成功辨识且又暗自克制的微妙心理。 强抠的话全是细节,但最妙的还在于“自然”二字。 自走传送带把费槿带得远了,殷乐还在回味照面间的精妙之处,哈尔德夫人话音响起:“感觉到了没有?” 目前田邦的位置已经超出了费槿的自然感知范围,殷乐也不会犯低级错误,强行以能力者手段去侦测,所以一时间还真的搞不明白。她皱眉道:“田邦出现在这里……” “我没有说田邦,我们当前处理的事情,与田邦有什么相干?” “罗南?他……” 殷乐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田邦那边挣扎出来,认真回想罗南此前的表现,“好像,他和田邦的关系比较冷淡……” “有没有更确切的描述?” 哈尔德夫人的语气好像已经有些不满了,殷乐只觉得压力山大,绞尽脑汁去琢磨,几乎把出电梯前后,对罗南的一系列观察都逐帧回放。思虑再三,方道: “他是……是心不在焉,而且还有些不耐烦。他眼皮下沉,对田邦的言论毫无兴趣,同时前脚尖外撇,身子偏侧,一直都想离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唔,很可能是之前接收了重要信息需要处理,在水吧的时候,、他和田思表情动作都比较明显。” 哈尔德夫人继续询问,不给殷乐喘息之机:“这是罗南不耐烦的主因。可是面对田邦这样的人物,即便不像我们这样苦大仇深,也不算是什么挚友,可怎么也是利益相关方,难道他连一点儿应酬的心思也没有吗?” 殷乐沉吟:“他一惯内向,不善交际……”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记得吗,我们之前的总结?罗南有一个弱势面具,还有一个强势面具。如果是弱势面具起作用,刚才他应该表现出礼貌、尊敬或羞涩的模样,以争取田邦的好感;而如果是强势面具主导,两个人之间早该迸出火星了。而无论是哪种面具,都不会形成这种效果。” 殷乐本能反应:“他还有第三个人格面具。” 哈尔德夫人冷冷地道:“一个人有第三个、甚至是第三十个面具都很正常。我们要确认的,是各个人格面具的特性、它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哪个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 第三百六十八章 切入点(上) 费槿已经坐上了前往知行学院的有轨电车,罗南被田邦拖住,多半是错过了这一班。对此,两位控制者并不可惜,这种偶遇机缘不要也罢,特别是精神分析已在最关键的时刻。 血焰教团夏城落脚点,也安静了下来。 大致分类完成的情报资料,在哈尔德夫人手下,进行最后的归拢。她把之前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第三组资料,也就是罗南讨论修行理论、授课讲学的那一类单拉出来。稍顿,又从其他两组,特别是“强势面具”那组中,搜检了部分资料,逐一归入。 殷乐定下心来,认真观察,发现哈尔德夫人新归入的这部分资料,都属于罗南在应对一些“灰色人员”时的表现。所谓“灰色人员”,亦即非敌非友,又或缺乏友谊和好感,偏称不上死仇的那部分人。 不只是田邦,刚刚才祸从口出的八卦君、前几天因为厄琉西斯秘仪地点酿成冲突的欧阙,都在此列。 再往前的话,还有海天云都、极光云都事件中,几个无知敢捋老虎须的年轻二代;市政广场事件中经纪公司的几个人;还有以何东楼为代表的几个若即若离的外围圈子人员等。 现在,殷乐已经不需要哈尔德夫人再指点了,她的脑子像过电影一般,将这部分资料加以梳理,然后某个印象就基本成形。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又强行按捺住。 “想说就说。”哈尔德夫人的敏锐洞察力,在此刻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殷乐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道:“我认为,罗南对这些人都很‘疏离’。是的,疏离!除了刺激点爆开的那几个瞬间,他有明显的敌意甚至杀意,其他时间就基本是无视、僵硬、思维跳跃、心不在焉……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当面交际上,他和这些人完全不是一个频率。” “所以?”哈尔德夫人轻声询问。 殷乐几乎要下定论了,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下,方道:“人格面具划分标准并不严格,说它是第三张人格面具也无所谓,也许我们可以称它为‘疏离面具’,只是便于称呼。但必须找到它形成、运作的幕后机制,才有意义。” 哈尔德夫人头也不抬:“也就是说,你只看到了他的态度,却没抓到逻辑。” 殷乐便道:“老板,我认为一个人的思维和情绪总会带有延续性的特征。从外人看来是跳跃和撕裂的,就其本人而言,说不定就是一贯的、完整的。只不过我们终究不能窥见人心,只能猜测……” 哈尔德夫人打断她:“有思路吗?” 殷乐再吸口气,主动去翻找资料,花了几分钟时间,她在第三类资料中,找到了两个比较特殊的例子:“海天云都事件中,罗南与黑甲虫、操线人、蛇语等人,在僵持阶段有过一番较长时间的‘交流’,其内容全部都是与格式论相关的什么秩序框架、齿轮耦合之类。 “更往前,府东大道霜河实境事件中,他与当时敌友未分的柴尔德,也有过完全不合氛围的修行讨论;而且查阅当时的通讯记录,罗南曾与夏城分会的支援人员有过争论,逻辑若断若续,交流困难。理所当然,里面穿插的,都有格式论的因素……是了!” 低呼声中,殷乐捏紧了拳头,有些懊恼,但更多的还是振奋。其实这些资料都是哈尔德夫人早早归类完成的结果,等于是给她最明白不过的指点。当频率合拍,思路自然一通百通,流畅顺达: “之前我忽略了一点,格式论!这是罗南的立身之本,也是他有别于外在社会关系、真正内化的根基。而格式论内化的过程,才应该是影响他人格构成的最核心要素! “那么, 必须要从他与格式论的交互作用入手……嗯,也不能是纯理论,还有与之相关的巨大的社会人际压力。” 哈尔德夫人神色不动,指尖从一系列资料文件中前移,最终停在某个节点上:“罗南正式接触格式论,应该是五年多前,当时他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基础,没有投资,没有支持,却抗着巨大的压力,学习继承祖父的理论和恩怨――总该有一个足够强劲的动力吧?” 殷乐不假思索,当即回应:“幼时家庭巨变,祖父、父亲、母亲,几乎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身陷在格式论的漩涡里,甚至于灭顶身亡,这个刺激已经足够了。” “你刚才说了交互作用。” “格式论有让他持续研究深入的价值。还有,还有移情作用,通过研究和自己的亲人长辈对话,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心理补偿,当然也是驱动力。” 哈尔德夫人扬眉:“所以?” “所以要考虑他在这一系列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记得,在罗南出道前,他的成果是一系列神经药剂……怎么得到的?” 殷乐微闭眼帘,设身处地想了一番,自问自答:“听说罗南没有条件试药,只能拿自己当试验品,这个过程当然是不断失败、极端危险、甚至在死亡线上挣扎。其间必然有焦虑、恐慌、自我怀疑等等,巨量的负面情绪来源。” 哈尔德夫人声音入耳:“但他一路走到现在,还取得了绝大的成就。” “所以他也会收获强大的自信。不,不对!”殷乐仍闭着眼睛,否定了最初的推论,因为在罗南的现实表现里与之匹配的情况并不算多,其更不是一个骄傲自信的人,“据说他一系列研究和实验的根据,都来自于祖父的笔记。那么,他信任的并不是自己,而是祖父的理论,是格式论!” 殷乐豁然睁眼:“是了,对罗南来说,研究格式论,就等于是不断与格式论‘对话’,不断地接受他爷爷的‘指导’,不断地战胜挑战,从中得到足够的正反馈,持续增强对这个理论的信心和执著之心。与此同时,孤独的进程又让他没有任何参考比较,双倍强化了这份心理。所以这让他变成一个内化了格式论的‘理念的人’,对内对外,对人对己,都以理念的尺子丈量。所以那不是什么‘疏离面具’,而是一个‘理念面具’! “一个每日里通过理论研究,与他的爷爷、父母对话的少年人。嬉笑怒骂、热情冷淡等交际特征,实在没什么用处,还不如用‘格式论’来品鉴检测。有意义便研究,没意义便不理会――这才是他处事判断的标准,是他真正的主导面具!” 此时此刻,殷乐终于见到哈尔德夫人的微笑。 第三百六十八章 切入点(下) 大致弄明白了罗南的“人格面具”分类,就有太多可以参照的例子了。“人格面具”本质上属于原型理论,一旦抽离出原型,总能找到相同或相似的案例与之相对应。 “罗南这样的人,古已有之。” 殷乐想做进一步的分析,接下来似乎要容易许多。毕竟,就算撇掉各种医学案例,一些名人典型,也可以互为映照。特别是在文明悠久的东亚文化区,历史上有太多带了“理念面具”的千古名人。 殷乐念头微转,就想到一个与罗南挺相似的家伙。其人是著名的历史学家、政治家,本来就属于保守派,满脑子宗法纲常,又自闭在地下室里著书立说十五年,相关理念彻底内化,便是后来执政治国,对一应实务也只由他理念意气,成为‘关闭着门说道理’的典型代表…… “不要随便拿例子出来,更不要做‘以词害义’的蠢事。”哈尔德夫人看透了殷乐的心思,不让她把思路发散太远,“罗南本身就具备了极大的特殊性。任何一个历史名人,也不会有格式论这样‘伟力归于自身’的半哲学体系,而且还可以随时实践、应用、修正。” “修正?”殷乐微微一愣,罗南的理念面具,难道不是表现为对格式论的极端偏执吗?如此一来,应该像那位极端守旧的历史学家一样,由不得人对“祖宗之法”有半点儿改动。 唔,等等,方向似乎有点儿问题…… 哈尔德夫人也不再考较殷乐,直白道出自己的意见:“也许,罗南本人并不认为格式论就是彻底正确的,这从他在14号授课时的态度可以见出端倪。当时他的言论相当谨慎,一直用自嘲、玩笑来消解‘格式论’的极端权威。 “暂不论更复杂的背景,从这些情况以及我们所知的情报分析,他对格式论是很执著,但对格式论正确与否,并没有特别偏执的看法。 “说到底,他对格式论的执著只是一种‘移情’,格式论理念也只是他对待‘臆想中至亲’的面具,因为面对虚无中的祖父、父母,他只有这个面具可选。 “更直白地说,他只是在‘求爱’!” “求爱”这个词儿比较敏感,在词典中有两种解释,而两位主祭所交流的,显然是更偏于古义的那种,即单纯“求得喜爱”之意。 “属于情感和归属的需要?”殷乐主动利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进行分析。 对此,哈尔德夫人表示赞同:“这样说,也未尝不可。罗南本人很大概率正处在第三层次,迫切需要相关情感的慰藉,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着手点。” 但很快,她话锋一转:“可同时也要认识到移情作用的影响。长期的‘移情交流’,导致在相当程度上他就是其祖父、父母需求的投影。他要完成其至亲的心愿,这让他的需求面变得非常大,远超过正常人。在此情况下,他本人多半存在‘当局者迷’的问题,未必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从情感方面着手的话,看似直线,其实很可能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这就等于是否定了殷乐的思路。 殷乐眉峰蹙起,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核心要素……” 哈尔德夫人唇线微勾:“我们不是心理医生,没有理由为他治疗。对不对?”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殷乐也哑然无语。 当然了,殷乐理解哈尔德夫人的真正意思: 如果说‘求爱’是罗南最核心的驱动力,各个人格面具就是外围的肌体骨骼。以‘求爱’为基础拓展的心灵动力,对所有人格面具形成渗透影响。可这种影响是被原始本能以及其他因素扭曲的,形成罗南自己也未必清楚的迷障。所以在为人处事上,他自觉不自觉的,仍然是以‘人格面具’为依托。在这层防御迷宫面前,适用于外科的“手术刀”,却未必适于心理攻防。 殷乐并不沮丧,反而觉得思路越来越清晰了,当然自家老板更是远远胜过。有老板罩着,她尝试换个方向继续推演:“那我们只能从面具上入手,由浅及深。” “哪个面具?” “当然是理念面具。” “不妨更具体些。” “是的老板。” 殷乐不吝口舌,讲述自己的思路,供老板考较、参照和验证:“我是用的排除法。即便不算入理念面具的主导地位,可其他两个面具,强势面具不用说,太过直白简单,也没绕弯子的可能,碰上去不论谁胜谁负,总有一方粉身碎骨,并不合适。 “至于弱势面具,只能从情感入手,不能做的理由,老板你之前已经讲了,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在‘求爱’这个核心动力影响下,可以推断,这个面具其实是‘求爱’心理需求的重要找补来源。看似弱势,其实格外自私敏感,恐怕我们盯上这个面具的同时,另一边的理念面具也会盯视着我们,稍有不慎,就会应对错误,造成麻烦。” 哈尔德夫人微微点头:“那就只有理念面具了。” “是的。” “有没有更好的理由?” “稳定。理念面具这边最大的优势就是稳定。” 哈尔德夫人似笑非笑:“你确定?” “我确定。”思维进行到这里,殷乐已经智珠在握,“虽然在理念面具形成过程中,罗南处于极端环境、缺乏安全感、缺乏真实沟通,所以在这个面具覆盖下,他很大概率是一个潜在的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状。某些时候会非常焦虑、急躁、脆弱,这与之前的分析相契合。 “但由于面具的理念特质,压迫共生的情绪心理元素向其他面具转移,就成为了大概率事件。比如说,焦虑、恐慌、软弱投向了弱势面具;自我、倨傲等投向了强势面具。在理念面具留下的因素,则是相对完美的――越是完美,也越有可能成为判断的依据和标尺。 “这么一来,主要的三个人格面具,也就必然是以理念面具为中心主导,弱势面具和强势面具择机出现。从罗南日常行为来看,相对单纯的情境还好,世俗社会、亲友面前用弱势面具获取同情爱怜;里世界大敌当前则以强势面具爆发,一路杀杀杀。这时候,两种面具都相对稳定,行为思路也容易估测。 “但问题是,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和手段,中间找不到一个妥协的点。如果世俗社会和里世界的行为逻辑完全不同也还罢了,偏偏还有相当的部分重合。这就产生了障碍,造成了行为分离和撕裂。 “一旦情境变得复杂,比如说,像刚才在水吧,神研社的曹大嘴巴对他母亲不敬,弱势面具就与强势面具瞬间转换。他想杀了曹大嘴巴,可目标只是一个有敌意的普通人,且由于费槿的干涉,情况并没有到最恶劣的程度。如此一来,强势面具并不完全适宜,弱势面具也没有出场的空间,撕裂就产生了,在这个空隙里,理念面具自然而然地填补了上来。 “罗南根据理念面具进行判断,曹大嘴巴本人不值得分析琢磨,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精力,制造更大的麻烦。所以他克制了情绪,也让曹大嘴巴保住了一条命。就在那有限的几秒种时间里,弱势面具也好、强势面具也罢,都暴露出了不稳定的特质,唯有理念面具,成为了罗南行为的依据。” 殷乐的分析是漫长的,但结果又非常清楚:“虽然这只是独立事件,但我相信,仔细分析罗南所有的相关事件,都会得出这个结论――任何对他弱势或强势面具的长期接触,在多方因素的影响下,最终都会直面理念面具的‘审判’。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做好与理念面具交流的准备,将不确定性降到最低。” 哈尔德夫人安静地听着,不再收拾资料,最后甚至瞌起双眸,面容古井不波,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殷乐做出长篇大论,本来是信心满满,可看到这种情况,心里莫名又有点儿发虚:“老板,我说错了吗?” “不,并没有。除非我们能够在第一时间挤进罗南的亲友圈子,否则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哈尔德夫人睁开眼睛,视线却是投向窗外霓虹变幻的夜空:“我只是在想,能力者协会总会,包括其他的一些人,急匆匆冒头,事情没办妥,倒是给我们留下了足量的参考。我们算是幸运的,可接下来我们是会一举功成?还是也成为众多例子中的一个,供别人解析嘲笑呢?” “老板!”殷乐又是心惊,又是茫然。不知道哈尔德夫人突然大发感慨,是怎么一回事儿。 “算人者,人亦算之;知人者,未必自知。有这种自觉,才能用好的心态面对未来之不测。” 哈尔德夫人笑了一笑,视线转向殷乐仍然青春娇艳的面颊:“就按照你的思路来办吧,今晚你且拟个计划,明早给我看。对了,先把费槿带回家,别出了岔子。”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径直往外去。 “老板?您这是……” “出去散散心。” 门开门关,转眼屋里只剩下殷乐一个。面对空寂的房间,她呆站了好大会儿,才从波涌不定的心思里挣扎出来,低头重新整理情报资料,投入到注定通宵的工作里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旅行者(上) 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星空会所的主餐厅暂时得了清净,身为主管的孙嘉怡毫不犹豫地利用其特权,给自己一个白天的假期,领着她的“新猎物”,准备回到夏城取乐。 走在空荡无人的地下车库里,两个人说说笑笑,难免也有些肢体接触。也不知哪个细节挑动了欲望,临到车前,孙嘉怡忽地发力,将身边年轻女模特压在车前盖上,在对方低低痛呼声里,上下其手。 女模特吓了一跳,本能挣扎:“干妈,这是监控区。” 孙嘉怡头也不抬,只有笑声从二人交贴处传出来:“及时行乐,要及时……” 女模特挣扎未果,衣物反而被扒掉半截,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上那位却是骤然停了动作,只有各自丰盈的身子挤迫在一起,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干妈?”女模特迷迷糊糊询问。 “所以说,不及时就会有这种问题。” 孙嘉怡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五指插入削短却茂密的发丛,稍加梳理,随后的笑容已是明亮灿烂。即便年龄可以做身下女模特的母亲,那份洒脱随性却也是圈子里矫揉造作的俊男美女远远不及的。 她拍了拍女模特的面颊:“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事儿找上门了。乖囡,回会所休息去吧,处理完事情,我会去找你。” 女模特被拉了起来,稀里糊涂,任孙嘉怡为她整理衣物。一系列动作亲呢而柔和,倒让她真有点儿情动了:“干妈,我陪你啊……” 孙嘉怡只是微笑,此时她们身侧跑车的蝴蝶门掀起,她再给女模特一个轻吻,随即坐进车里,隔绝了内外。 跑车轰鸣,驶出车位,直接在地下车库加速,嗡然而去。 车子里面,孙嘉怡的视线指向内后视镜,当然不是看车后仍一头雾水的“干闺女”,而是想确认,意念传导让她上车,并以无形火焰舔舐她后颈、威胁她性命的人物,究竟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位。 内后视镜里,确实有人影显然。可单纯观其面貌,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那是一位年轻少妇,略有几分姿色,妆容精致,但辨识度很差,就算孙嘉怡经过了严格的记忆训练,也是迟疑了一下,才确定自己与此人确实是素昧平生。 不过,其眼眸中跳跃的火光,倒是让孙嘉怡更多了几分信心:“直接压迫延髓,扰乱心血管活动,偏又似存非存,似入非入。如此精妙的阴火控制……夫人?” 后座,年轻少妇的嘴角勾起来。说不上特别惊艳的面孔,却因为这个微表情,带起了非比寻常的气韵。 孙嘉怡就此确认,她叹了口气:“夫人,你想去哪儿?” 年轻少妇信口道:“随便哪里,我心里闷,想找人聊聊。” “行吧。”孙嘉怡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车载智能发挥作用,进入自动驾驶模式。这种基本功能倒还好,刚才要它防盗的时候,怎么出工不出力呢? 再叹口气,孙嘉怡也不回头,单手支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继续梳理头发,肢体语言带着点儿无奈:“夫人,其实我们不必用这种方式见面。就算要安全起见,用费槿这个现成的工具就可以。如今在夏城,贵教团的‘寄魂使’,用一个少一个,启用了就报废,实在太可惜了。” “没什么,相较于区区一个寄魂使,你这个‘多面’的身份崩掉,才真的让人可惜。” “哦?” 孙嘉怡,也就是“多面”,停下手部动作,通过内后视镜以及寄魂使,与远在几十、上百公里之外的哈尔德夫人对视:“夫人,你还对海边别墅那出耿耿于怀?相信我,灵魂教团那边……” “且不要管灵魂教团。我今天过来,首先是为了表示感谢,那份‘Persona’情报,给了我们很重要的启发,也让我们明确了近期工作的切入点,非常棒。” 孙嘉怡扬起眉毛:“这叫感谢?” “哦,抱歉,这大概是吃到屎心巧克力后的过激情绪吧。” 脖颈后面的灼热感没有任何消除的迹象,甚至还有所提升,就像是对方微笑之下,不断积攒的负面情绪。 所以,孙嘉怡就像一个金牌售后,不管客户有多大的怨气,都保持微笑:“夫人,凭我们之间良好的交易信用,我觉得可以用更合适的方式处理问题。如果情报有瑕疵,我们可以探讨商量,再不济也可以走退款流程……” “我说过了,情报非常棒,可越是如此,我对你‘一女多嫁’的失格行为以及背后的用心,就越发地恼火。” 这是真的火,孙嘉怡甚至能够嗅到她脑后头发燎焦后的怪味儿,里面也许还掺着肉香。 孙嘉怡眼皮不眨,笑容不变:“想想我的绰号,夫人。说句不太礼貌的话,我并不是贵教团的专职情报员。” 哈尔德夫人也通过寄魂使送来笑容:“但是,我所认识的‘多面’,是一个能与包括血焰教团在内多个大中型组织、机构合作的顶级掮客和情报专家,应该有相应的职业素养。可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将‘Persona’这份情报设为群发,几乎交给了你情报圈子里的所有人……” 孙嘉怡不得不出声打断:“夫人,什么样的售出方式,是我的自由选择。而且我在出售前已经注明了这一点!我承认,‘Persona’的价格不菲,里面的内容也是个半吊子,可现在,罗先生是全世界的热点,他的情报值这个价,即便只是一篇综述。小小的溢价,是很标准的市场化行为,我相信,对包括血焰教团在内的所有利益相关方来说,都不算什么。” “我并不关心价格,我只是好奇你的用心。”哈尔德夫人保持微笑,同样也保持着对孙嘉怡的致命威胁,“那是份好情报,最妙的它的‘命名’――Persona,我曾以为那是你天才的直感,可如今看来,这更像一个绝妙的提示。而这个提示,让我很不舒服。”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旅行者(下) 孙嘉怡终于眨了眨眼:“提示?” 车厢里,来自哈尔德夫人的意志化为少妇咽喉里低沉的振动,“你对所有人说:‘从人格面具角度下手吧’,而这就是发掘情报真正价值的基本思路。正是按照你的思路,我和殷乐两个人,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将线索补全,逻辑完善。 “我们两个人就可以补全的问题,以你的能耐,领着几个心理学专家,难道做不得?一旦完善,情报价值必然飙升,获利比现在要多出十倍。这样的好事,你为何不去做?” 孙嘉怡按住额头,无奈而笑:“听夫人你这么讲,我倒觉得心里疼得厉害!这生意怕是潜亏了一笔……咝!” “好好说话。你的心血管功能再健康,真被烧透了延髓,也没了意义。” 在阴火的强势压迫下,孙嘉怡的自主呼吸紊乱,心脏狂跳,脑部供氧不足,也变得昏沉麻木。就算是这样,她仍勉力保持笑脸,直面内后视镜中跳跃的眸光火焰: “夫人,你太看得起我了。” 颈后的烧灼感和压迫感缓了一层,孙嘉怡抓住机会,一口气将闷在胸口的言语全吐出来:“你和殷副主祭,都是里世界一等一的人物,你们能做到的事情,怎么能强求其他人也一样做到?再说,那命名只是我看到罗先生的年龄以及木讷性子,与偌大名声不太相衬,才有感而发……” 这次轮到孙嘉怡的发言被打断。少妇的本来嗓音响起,传达哈尔德夫人的意志,与孙嘉怡的辩解全不相干:“我当然看得起你。我与你之间的合作,断断续续维持了十五年,也许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你‘干女儿’那般年龄。” “我的干女儿很多,夫人说的是哪个?”孙嘉怡额头、背脊都已浸出冷汗,这是身体机理自然反应,无可控制。只有脸上笑容把持得近乎完美。 明知孙嘉怡还在信口胡柴,哈尔德夫人也不再做无意义的威胁。前排的女性已经用事实证明,寻常的刑讯之术,对她没有显著作用。 哈尔德夫人只道:“据我所知,‘多面’之名在夏城情报圈子里很有些地位,但知道你现实身份的人并不多。那么你可记得,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 “这个……” “是因为一笔投资。” “唔。”孙嘉怡的视线扫过内后视镜,见镜片中眸光如火,又自寒冽,刺得她几乎要眯起眼睛。既然人家直接点明,再想绕过去,就太不礼貌了。 “是,我记得。当时夫人您正在进行产业扩张,急需一大笔资金,而我正好有个客户,正寻求投资回报率较高的项目。然后我就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成为你们之间的中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后座少妇笑了起来:“真是心胸宽广啊。” “哦?”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那位投资人很快就直接联系,进行更深入的合作。倒把你扔在一边,省了不少的中介费用。可让人感慨的是,你很轻易就默认了,而且大家一直维持合作关系,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孙嘉怡微撩起额侧的短发,笑容加深:“夫人你竟然一直怀有愧疚之心吗?” “我只是记得,教团仓皇撤出夏城的时候,我曾经主动联系你。当然我很清楚,那时你帮不上任何忙,我只是希望通过你,尝试说服那位投资人继续加注。但当时,你断线了。” “哦,对不住,那晚上我玩得太High……”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和你的合作彻底断掉,这和那位投资人的态度完全同步。” “夫人,我的业务只有夏城这一块儿。” “可为什么当‘千分之二小姐事件’发生,确切地讲,是埋藏金桐的白骨山丘出现在夏城外海之后,我们的联系突然又密切起来了呢?” 孙嘉怡唯有叹气:“在商言商,夫人何必这么计较呢?” 跑车在山区的高速磁浮道路上穿梭,车厢里却忽然陷入了静默状态,后座的少妇寄魂者却似再度失了魂,没了反应。以至于孙嘉怡都忍不住动了念头,琢磨现在跳车的话,逃过这场要命麻烦的机率有多大。 这份静默持续了五秒钟,或者是十秒钟以上,哈尔德夫人的意志才通过后座少妇的嗓音重新显化:“每次听到‘在商言商’几个字,我都是心头发冷;但从自己口中说出去,又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语调幽冷,与之前咄咄逼人的感觉大异,这让孙嘉怡的反应慢了一线,还没琢磨出怎么让这个危险话题偏转,便又让内后视镜映射的焰光视线刺中。 这个寄魂者肯定废了。 孙嘉怡脑中跳出一个莫名的念头,然后便又听到对方的嗓音:“你不必再解释、掩饰,短期内,我对你的身份判断不可能改变。我今晚来找你,说了一通话,里面没有任何试探的成份,只是告知……还有发泄。” “夫人!” “希望你能向那位转告我的态度,还有相应的判断。我是说,有关她当下投资项目的判断。” 车厢里,只有寄魂者低低的嗓音回响:“你们没有给出完整的情报资料,而是表现得如同一个愚蠢而贪婪的商人,在挖出了金矿但还没有完全探明储量之前,就迫不及待将它打包出售,甚至一女多嫁。是觉得这个金矿的实效性较强,晚出手就卖不出价钱?还是不看好金矿的储量,不惜败坏名声也要先把钱捞足?又或者是为了刻意搅混水,在别人所不知道的层面获得更大的利益……出于对那位投资人的敬佩之情,我选第三条。” 孙嘉怡也沉默了下来,不再试图“纠正”哈尔德夫人的思维轨道。 “你给出的情报资料似乎只是个半成品。事实上,完整的情报价值虽高,却很难再以合适的理由多头出售;半成品情报就没这份敏感性,反而更容易掩饰你们的用心,让一些人误以为从沙子里挖出了金子,却忽略了背后的指向性。 “毕竟,罗南还是简单,他的人格根本以及强点、弱点,但凡多用点儿心思,陆陆续续总能发觉。也正因为简单,能入手的地方,只有有限的那么一两处。一方用力,效果明显;两方用力,就有变数;而超过三方的势力一起作用,这就彻底成了混沌。多方干涉下,各家的设计和谋算也别想取得理想效果,围绕罗南的争夺只会变得更加复杂化。” 说到这儿,哈尔德夫人主动停下缓一口气,还熄灭了孙嘉怡后颈上的无形阴火。她的态度似乎在缓和,原本笔直的腰脊也往后靠,更像一个搭顺风车的乘客。接下来她甚至在咨询意见: “臆测的成分是不是多了些?” 孙嘉怡想了想,道:“总该有一个灵感源头、刺激点什么的。” “是啊,源头有两个。其一是殷乐,她说要将‘不确定性降到最低’,我的感觉很不好;其二么……你可知道,今晚罗南与田邦在街头偶遇,然后被田邦堵着聊天?” “暂时还没收到线报。但夫人都说是偶遇,想来确实是偶然吧。” “或许。可是以田邦的智慧,难道不知道仓促之下和罗南深入沟通,只会惹人烦厌,而不会取得任何效果?而以他的性格,恐怕宁愿去碰何阅音的冷钉子,也不会与罗南做无意义的纠缠。所以我认为,即便这个遭遇是偶然的,他心里也一定有所准备,也许他掌握了与罗南沟通的原则技巧;又或者还差些,要做番验证――你们的情报,肯定有他一份。” “……” “现在可以做最后的推论了。我曾以为,你们在罗南身上做文章,是把他当作诱饵,以引开他人注意,方便自己行事。可我又想起她曾经告诉过我的一句话――投资人偷偷摸摸只是为了控制成本,但最后他们总需要热烈的响应。” 稍顿,后座少妇唇间吐出清晰的字音:“血焰教团在获得热烈的响应前,就已经被强行止损;可罗南那里,你们已经在收获了,对吧?如果是这样,我大概能猜到那位投资人的位置……” 此时,跑车已经驶上了环城高速,夏城北方地界海拔较高,从车子前挡风玻璃看过去,夏城大半个城区的灯光汇聚成海,煞是美丽;而车子驶过的山区,又成为浓墨斧皴的幕景,与更远方星汉角落连缀。 跑车打穿空气壁垒,在嗡嗡声里呼啸而过,仿佛瞬间跨越了荒野与文明的分界线,又好像从一个次元穿梭到另一个次元。 一切好似并无变化,可事实上,跑车内不断膨胀的气压,却如同一个无形的炸弹,随时会“轰”声炸开。 就在爆炸前的某个点,前方驾驶室,孙嘉怡的嗓音传出来,只是带着异样的调子:“我一直惊叹于你赌博式的决断力,同时也对你自毁式的内核持保留态度。这样的心灵不是个好去处。” 后座,寄魂者霍然抬头,内后视镜里映照的眼眸,真的在燃烧。 “给你一个忠告。不是以投资人,而是以一位旅行者的身份――梅莉,捂住你的面具,别掉下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首席(上) 12月30号,正值周日,又是元旦假期第一天,大街上的人流量再度飙升,周围卫星城的居民也纷纷进入主城区消费度假,两亿人呼出的废气,硬生生让夏城的温度拔升两度,体感倒显得更加舒适了。 围绕尚鼎大厦及其周边的高层建筑群,引导光轨之上车流穿梭,无始无终。大部分是私家车,但也有刚刚拆开的“百节虫”车厢,顺着牵引力量降落在各个平台上。 章莹莹从一个“百节虫”车厢里钻出来,快步走进尚鼎大厦。登阶时,正好是踩着夕阳余晖最后一点儿嫣红,使得白铅笔裤和裸色高跟都添上了釉般的光泽,颇是引来了一些关注视线。 她却顾不得这些,抬手看了看表,脚下再度加速,在“嗒嗒嗒”的鞋跟击地声里,穿行在大厦内部楼层走廊之间,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到了地方。 “1135会议室……搞定!”确定在约期之前赶到,章莹莹长出口气,调整一下呼吸,推门而入。 “啊耶?” 可以容纳二十人左右的环形会议室,出乎意料地空荡。只有寥寥三四个人,除了一个负责服务的工作人员外,其他的都是同一拨。 没有上会议桌,靠墙坐着的是两位保镖,此时都扭过头来,笑着打招呼。 “莹莹你来开会啊?” “一哥、高队。”章莹莹用自己习惯的称呼回应,随即撇撇嘴角,“陛下说不来就不来了,要我替班,却只给我半个钟头。我是从海底爬上来的……” 嘴上闲聊,章莹莹的眼神却是瞥向会议桌前,那位明明是顶尖感知大师,却对外界变化全无反应的少年人。 章莹莹挫牙:“这家伙!” 两个保镖都笑,却没有介入的意思。话说14号那堂授课之后,除了“囚笼”和“构形”两个概念震动世界,前前后后的几个赌约,也给整个事态涂上了吊诡的八卦色彩。 里世界很多人都知道,少年天才的罗老师,身边有一位嘴皮子功夫MAX的美女近卫军,怼得资深B级强者REE失态爆粗,颜面全无。 至于夏城这边,章莹莹对罗南的好感,差不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不过,作为事件的主角与核心,罗南貌似完全没有这份自觉。 这位刚满16周岁的少年人,好像永远都活在外人难以理解的维度,一时低沉,一时飞扬,不假外求,自具逻辑。 罗南正认真地看他的仿纸软屏,用手指点开一个资料夹。这正是母亲的研究资料,此时都被他从潘教授的云空间转存下来。 资料的主题是现代建筑设计,可对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设计师而言,这不啻于一部永远无法理解的天书。 他刚刚打开的资料夹里,各式文件大约有七八种,从最原始的观测数据,到直观的三维模型,包括相应的分析计算,应有尽有。还有些是临时写下的思路、留下的讨论录音乃至视频等等。 这些文件共同构成了一个基础单元,其围绕的并不是什么设计理论或案例,而是一个真切实在的基础构形,甚至只是一块失去构形意义的碎片。 类似这样的单元足有三四千个,共同形成了构形基础研究的资料积累。是一份罗南做梦也不敢想的天降大礼包。 “妈妈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吧。” 罗南不可控制地去幻想这些,头一回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命运的伟力之下,大声赞美歌颂。 他曾经想过,既然母亲能够架设通向云端的甬道,肯定也会对那片奇异世界进行探索、研究。 想法是想法,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研究的成果,便如轻舟横亘在时光长河的特定道内,与同样选择了这条河道,且正奋力划行前进的自己,形成了仿佛命中注定的交汇。 命运式的传承,是对他五年来生死挣扎的最高褒奖。 当然,罗南不会忘记,也非常感谢制造了、至少加速了这次交汇的潘文教授,包括田思。还有,还有这条命运河流中所有给了他助推力的人…… “喂,不是说心情大好咩?怎么越来越高冷了?”章莹莹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罗南肩膀上,宣告自身的存在。 正在命运之河中徜徉的罗南,被章莹莹一巴掌拍上了岸。 他终于扭头,侧脸却碰上了一片敞开的浅色短西服衣襟。本能往后仰了仰,便看到一位颇有知性干练之风的白领佳人。 章莹莹单手撑在会议桌上,身子前倾,靠得很近,投注到罗南脸上的视线,也很直接。 对罗南而言,更有意义的倒是章莹莹的衣装。这类装束,触动了他更多的记忆和情绪。 罗南还记得,就在三个月前,也是这一位扮成律师登上拦山舰,持续参与和推动,让他心甘情愿地下了水,并一步步地迈向深水区,直至进入专属于他的河道,获得了最高褒奖。 所以罗南也很感谢她,算是饮水思源,不忘旧恩吧。 罗南不自觉笑了起来:“正想你呢……” 章莹莹有点懵,可看到罗南的眼神,便知道是想多了。饶是如此,短时间还是有点儿狼狈。她不想退后示弱,只下意识伸手触碰软屏,点开了资料夹里一份文件,本来是无意义的举动,可扫了两下,便让那些复杂的数学式刺得眼疼。 “你看得懂吗?” “嗯,不太懂。”罗南很坦白。 母亲传承的资料非常详尽,可层级也高端,有些涉及到特殊思路算法的,罗南还看不太明白,恐怕需要查找资料,甚至是现学有关知识,一点点地磨下去。 这两天,罗南除了专门挑拣录音、视频,逐一体验之外。对于其他的资料,只算是草草掠过一遍,没有深读,就算这样,每看几组也觉得头晕眼花,心力难继。 想到这些,罗南又笑。 “看不懂你乐什么!” “看不懂就不能乐?” 好吧,罗南也知道,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早就被磨得疯了――只是吃透母亲的研究资料就需要大把时间,要勘破云端世界的深层奥秘更是遥遥无期,那么击杀宫启在办事秩序上还要排在二者之后,岂不是更加没了边际? 罗南应该焦虑的,可如今他的心情出奇地平静、喜乐。 每一份资料夹单元里,都有详细而清晰的资料,记录了母亲当年的研究过程。看着每天雷打不动的日志、记录,以及时不时出现的录音、录像,就如同跟着母亲学习、对话。 所以,罗南知道了:母亲的文字清晰、明确且简洁,但是草录、讨论的时候,不可避免就伴着迟疑和挣扎,有时甚至还带点小脾气。 碰到关卡,她除了自己钻研,也会及时与人交流。多数是以头脑风暴的形式,让很多人参与进来。其中有潘文教授、有爷爷、但最多的还是那个家伙。 他们讨论甚至争论,随手画出图形或者是更复杂的数据公式什么的。罗南有的能懂,有的则完全无法理解。 但没关系,他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就好。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又急切又放松。好像老饕面对美食之际,想要一口吞个干净却又生怕吃完断顿儿,只能一点点品尝的矛盾和挣扎。 这滋味儿,古怪,但真不坏! 罗南就嘿嘿地笑,笑得章莹莹心里发毛。 也在这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又被推开,一行人陆续进来,视线自然集中到罗南和章莹莹身上,有的还直接露出诡秘的笑脸。 “切!” 章莹莹不想当八卦素材,也不觉得有必要刻意保持距离。当下拉开椅子,就坐在罗南身边。 会议室里很快填满了人,最后进来的是何阅音,仍然是保守的OL打扮。 作为今天会议的“外方”,田邦比她早进来一秒钟,罕见地军服笔挺,肩章上的少将金星,衬得他锐气十足。然而一开口,便还是那副轻松闲逸的模样: “哦哦,主人公已经到了啊。” 他的视线径直落到罗南那里,没有半分掩饰。 何阅音没有寒喧,没有废话,坐下之后,只对罗南略一点头,便道:“下面我们开会,讨论有关‘清道夫’项目的具体事宜。在昨天的视频会议上,分会班子已经通了气,基本上同意与夏城市政府、卫戍部队以及东海战区合开展多方合作,推进该项目研发、落地。今天请田少将到会,是想请他详细介绍项目背景,并就项目功能需求、技术瓶颈、研发计划等问题进行商讨,争取形成一个框架,尽早落实。” 说罢,她的视线投向田邦。后者会意,咧嘴一笑,接过话头:“今天我到这儿来,讨论‘清道夫’项目当然是第一要务。不过在此之前呢,不能免俗,还是要拜拜码头。 “大多数人都打过招呼了,事先也和欧阳会长、武皇陛下有过沟通。剩下罗先生……昨天你能投票支持,我们是很承情的。坦白讲,虽然这个项目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但如果没有‘血意环堡垒’的支持,什么计划都等于是废纸。”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首席(中) 此时,会议室的在座人员包括了高猛这样的B级强者、副会长,还有两位老资格副秘书长,以及技术组成员若干,基本上,夏城分会可以临时调动的技术精英半数在此。 他们都听到了田邦绝对化的表述,却没有人对其表示不满――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政府和军方摆明了就是冲着罗南的血意环堡垒而来的,这就是双方合作的基石,撇掉这个,其他的任何条款都没有意义。 更不用说,本月14号的千人大课,已经奠定了罗南在精神侧领域的权威地位,血意环堡垒此时还锚定在渊区深处,会议室里有九成以上的人,时不时就要过去体验、研究。 现在便有不少人,以炙热的眼神盯住罗南,想寻摸个机会,把多日来积累的疑惑统统甩出来,求个通透明白。 对这些,罗南是不知道、也不关心的。 按照常理,田邦一番“吹捧”之后,他多多少少应该客套两句,以全礼数,这也是“商业互吹”的惯例。可直到田邦话音落尽,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稳稳坐在会议室中段,抬起脸,表示“我在听你说话”,仅此而已。 好在没有人会对罗南的为人处事提出过高要求,特别是田邦自己,前天晚上已经实实在在地领教过了这份淡漠木讷,也只是一笑便罢。然后就向工作人员示意,打开投影设备,向与会人员展示已经做好的演示文稿。 当然了,田将军也是有点傲气的,不会再多费口舌去讲解。接下来的介绍任务,就落在他的随行副官身上。 “下面由我介绍一下项目的背景情况。” 站起来充当讲解员,是居凌中校。这位年轻的军人,也是罗南的老熟人,前几天因为雷隼武馆的事情,还一起吃过饭。 和自家散漫的上司不同,居凌一直以严肃端正的面目示人,身形是军人式的挺拔笔直,很自然就将会议气氛带入正轨。 这时罗南倒是有点儿走神了。 眼前情形让他想起前段时间和牡丹联手处理的畸变感染事件。有一回他寄魂在墨水身上,也参与过这种说明会,貌似比现在还有趣许多。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军方提供的背景资料,其实也算不得新鲜。昨天投票的时候,罗南虽未亲临现场,但也通过事先田邦的通气,以及当时的远程连线,基本了解过了,没有太大变化。 在他身边,章莹莹由于是闭关时被临时抓了壮丁,对项目有关情况一知半解,开始听得还挺认真。不过,身在消息最灵通的幽蓝事务所,章莹莹的情报积累远非罗南这种新人可比,轻松举一反三,弄清了前因后果,也就没了兴致,便凑过头和罗南低声聊天,总算还扣着今天的主题。 “呵呵,政府和军方终于逮着了机会。” “哦?”罗南并不拒绝与朋友咬耳朵,他也想听听章莹莹的看法。 “他们对于里世界的某些B级强者,甚至是超凡种,一直超不待见。我指的是精神侧哦……特别是像蛇语那种玩咒术、巫法的。当然,还有那些非法教团,各种血祭、黑弥撒玩得飞起,每年的‘里世界谋杀’都涉及几千条人命呢。想管管不住,且还捞不着好处,当然是恨之入骨了。” 排除掉一些主观形容,章莹莹的说法和田邦的表述很接近。她说着说着,又低笑起来:“在政府和军方那边,老高他们,哦,还包括你,都是搞‘违建’的现行犯。只不过现在想着招安就是。” “违章建筑……算不上吧?渊区那边,说是‘法外之地’、‘瀚海蛮荒’更贴切。” “是呢,开荒者罗南先生。” 在协会的能力体系中,B级强者的代号是‘建筑师’,也有人说是‘工程师’的,但还是前面的更贴切。 肉身侧当然也可以用,说是搭建形神结构也不为错。但这个名头最早的出处,还是所谓的‘渊区建筑师’――单指精神侧在渊区搭建自己的‘屋舍’。 渊区环境之恶劣,在“堡垒”出现后,大伙儿都有了直观认识,在那里想完成结构搭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像高猛这种资深B级强者,也只能在短暂时间内殖入“灵符”之类的简单结构,经不起长时间的风吹雨打。 更牛逼些的人物,能够多少保留些“种子”、“框架”,再在此基础上构建更复杂的结构。 只有超凡种,可以建构半永久的“建筑”,形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效果。到这一步,按照各家教团的说法,已经可以称之为“神”了。 到了这一步,所谓的“教坛神居”已经能够借用渊区狂暴且永不衰竭的力量,层次和强度都远超人类极限,形成良性循环。 可天底下超凡种才有多少? 在渊区建构如此艰难,不免就有人动歪脑筋,强夺人身精气、刺激凡人心灵以抽取灵魂力量的黑巫术、邪祭等,是最多的手段。 还有人面蛛那样的暗面生物,还有一些具备特殊能力的畸变种,天生就可以在渊区兴风作浪。由于这个层次的特殊性,影响非常大,有的还很是恶劣,也使得原本就非常危险复杂的渊区,变得更加乌烟瘴气。 从这个角度看,清道夫工作,确实有必要。 “讲解员”居凌,正好将有关统计数据转换成直观的饼图,谈起渊区的“违章建筑”分多少种,造成的直接损失是多少,辐射到传统的“三带”精神层面,又会造成多少麻烦等等;当然也说起治理完善之后,会对大家的修行、生活带来怎样的好处。 总之,表现得理由充分,值得信任…… 坐在罗南对面的高猛,此时打了个呵欠。他也是昨晚的投票人之一,对这些官面文章真的提不起兴趣。他眯眼瞧罗南和章莹莹聊得高兴,再想到自己昨晚上没堵住罗南,心里就有点儿不平衡了,敲了敲桌子: “我说,你们两个专心听讲……听懂了也要听,说不定就有什么灵感呢?年轻人不能懒,现在符纸外挂功能太单一了,光是几个人凑一块打.炮,有什么意思?”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罗首席(下) 高猛话糙理不糙,项目背景、意义说破天去,归根结底还都要落到实务上。“清道夫”项目必须以技术为先导,其他的设想再完美,技术上不能实际,也毫无意义。 居凌并不介意自家讲解被打断,反而顺势切入了具体技术环节:“根据收集的资料和使用反馈,‘堡垒’的功能还比较简单粗糙,就像是一个固定炮台,只有基本防护和攻击两种属性,而若想真正发挥作用,这个‘炮台’必须具备移动、探测等功能。所以,我们希望项目团队能够结合血意环手镯产品,在短时间内开发出具备以上几种基本要素的符纸外挂,并加以协调完善……” 罗南抬起脸:“也就是只开发临时产品对吧。” “咦?不是的,这是一个长期项目,政府和军方的设想,是将‘堡垒’作为一个大型的功能平台。我们认为它具有这样的潜力。” “可是你们的思路有问题。” 罗南抬起脸,视线在高猛、居凌乃至田邦和何阅音脸上一转,摇头道:“造成堡垒功能粗糙的直接原因,就是血意环手镯的功能粗劣、符纸外挂设计累赘,它们毕竟只是过渡产品,是一时不良于行借用的拐杖。若说根本原因,还是参与者构形思维和技巧的缺失,也就是基础问题。” 罗南毫不留情地批判自家推出的产品,顺便一竿子把所有人都给扫进去。 在一帮人的微妙表情下,他直言不讳:“如果实现一个功能,就要有一个硬件外挂,那这个系统平台也是垃圾得可以了。‘堡垒’可以有硬件,却不能是这样的硬件;堡垒本身也没那么糟,糟糕的只是目前的应用模式。” 章莹莹在旁边嘻嘻地笑。 罗南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耿直BOY,Fighting!”章莹莹握拳振臂,给他打气。 不少人被扑面而来酸腐气冲得眨眼睛。 虽是该情境的始作俑者,高猛却是暴露了最狂热“堡垒粉儿”的真面目,第一时间进入状态,急问道:“好的应用模式是什么?” 罗南想了想,道:“在理想状态下――我的意思是,在完整的构形思维和技巧推动下,堡垒中应该就像在宇宙中遨游的巨舰,里面有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船员。他们共同形成一组群体意识,又有着清晰的分别,大家分工协作、各司其职,其岗位、功能、构形、操作是有机统一的。 “进入太空堡垒的‘船员’,既是构形的制作者,又是操作者,他们利用构形思维和技术,在堡垒平台上制作有关功能构形,这些构形作品必须是符合堡垒平台的建构逻辑,又契合自身的灵魂力量特点。既能够实现集体力量的有效整合,又能够尽可能地增强应变能力,拔高平台上限。 “如果有必要,精神层面的堡垒平台还要与物质层面的设备平台相统一,就像是深蓝行者的‘格式化领域’,那个也应该是渊区构形的变种吧,可以有效与机械作战平台、操控者结合,真正形成精神物质交互干涉,也横跨两个领域的作战平台。” 罗南洋洋洒洒说了这一通,开始与会者中还有人交头结耳、互换眼色,可到后来,一干人等都闭了嘴,盯着他看。会议室里,除了罗南的讲话之外,再没有半点儿杂音。 直到他话音落尽,高猛才大声叫好:“这个思路漂亮,听起好像全都在眼前一样。你这样考虑也很久了吧!” 确实是眼前……因为罗南所描述的,就是外接神经元所关涉的“外星文明”里,真实存在的。 虚脑系统的初始界面,围绕虚脑运行的两颗“卫星”,一颗是外骨骼装甲,代表的算是个人的发展体系;另一颗就是外太空飞舰,代表的则是集体力量的应用。 罗南通过这段时间的解析和学习,已经大致理顺了里面的逻辑,思路自然也更加清晰直观。 “真是精彩,甚至让人以为,罗先生看到过真实存在的场景……这就是智慧的远见吧。” 长桌远端,田邦轻轻拍着巴掌,他的话乍听起来和高猛类似,但音节转换间,却有点儿别样的味道,也因此遭到何阅音冰冷的一瞥。 田邦脸皮厚,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接下来还是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领会到罗先生的思路,我们也就更放心了。让罗先生出任‘清道夫’项目的首席技术官,真是最恰当的选择。” 章莹莹奇道:“首席技术官?” “是的。根据军民合作项目的惯例,军方愿意提供一定数额的报酬和技术股份,聘请罗先生出任项目的首席技术官。如果罗先生有意愿,我们也可以提供正式职衔,进行更长时间、更加紧密的合作。” “哦。”罗南随口应了一声,昨天远程投票的时候,田邦也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再重复,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虽说血意环堡垒并不是他的原创发明,但此时的地球上,排除掉不知所踪的某人,恐怕也只有他一个真正懂得里面的奥妙。在夏城,那就更不必说了。除非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仗着资历横插一手,否则这个位置,谁也占不了。 既然同意,就要做事,罗南也算有了基本思路,正在仿纸软屏上操作,却感觉到与会人员都投注视线,自然的杂音又都消失。 章莹莹搁在桌面上的手臂肘过来:“你的要进体制?” 罗南这才发现,大伙儿的关注重心不太一样。他只想前半段了,其他人却在想后半段…… “后半段,哦,是这个意思。” 姑父莫海航就是SCA的高级雇员,罗南对公务部门情况还是有些概念的。田邦所讲的是职衔而非职位,就代表如果罗南点头,他就可以进入军政公务系统,成为一名公务人员,就此享受最稳定的社会福利,当然也要受到整个公务系统的节制。 他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 “职衔什么的再说吧,太麻烦了。我也不想让人管。” 听罗南这么说,会议室里的呼吸杂音重新恢复正常,一帮人差不多都笑起来。不得不说,罗南现在的想法,还是比较符合他的年龄的。 同样是笑,军方和协会成员,乃至于不同人之间,还有些微妙的不同。 罗南不去理睬这些事,正如他之前所说,堡垒现在还差得很远。需要耗费相当的精力去补充、修正。防护、攻击、移动、探测,一共四个基本要素,不但要逐一创建完善,还要形成完备的体系。 就算在使用说明书、在虚脑系统中可以找到成熟完备的方案实例,但由于使用者基础能力的差异,原版设计反而不适用。想要根据现有实际加以改造、调试,就不是一两天,甚至是一两个月就能做到的。 罗南在仿纸软屏上操作,先打开的是日历,以及相应的工作计划。 章莹莹凑过来看,只见上面的日程起码排到了半年之后,不免啧啧两声。 罗南这回没理会。他考虑着,在学习外接神经元构形理论、研究母亲论文资料,同时收集分析云端构形碎片这一整套进程中,该怎么把血意环堡垒的研究改进工作安插进去。 嗯,从这个角度看,堡垒改造、数千公里外的血魂寺建构,乃至云端世界击杀宫启的具体行动,都算是学习研究进程中的“习题”,而且考虑难度的话,堡垒改造似乎还是比较简单的那种,正适合他这种初学人士。 把任务纳入到自身逻辑体系之后,罗南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当下他便开始修改日程计划,琢磨得差不多了,便道: “我需要配备团队。” 此时,田邦与何阅音等人正就合作的具体问题进行商讨,但罗南插进来的信息,仍是第一优先。田邦第一时间回应: “那是当然。” 罗南才不会和他客气:“专业人才视需求增补,包括但不限于精神侧符咒、感知、具象化,还有数学建模、机械设计和制造、材料学……哦,包括试验室生产线。” 田邦呵呵地笑:“你是首席技术官,研发以你为中心。只要线路不出格、需求不超支,产出不间断,要什么有什么。” 章莹莹撇嘴:“废话。” 在确定碰到问题之前,罗南还是很容易知足的,没有再说什么。 而这时候,协会方面有人提出疑问,针对的是田邦:“我有一个问题。如果‘堡垒’改建完成,性能也一如预期。那么目标有没有明确的指向呢?是直接拉到野外和那些畸变种、暗面种对抗?还是别的什么计划?我觉得政府和军方在这方面并没有明确安排。” 说话的也算罗南的熟人,是另一个B级精神侧、通灵者白先生。他的女儿,就是那个神秘诡谲、难辨敌我的白心妍。 对白先生的质询,田邦保持微笑:“虽然我对罗先生的天赋和实力都有信心,可在刚刚涉足这个全新领域的时候,去和人面蛛那种怪物刚正面,并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我愿意也建议,先将这种划时代的平台,应用到夏城自身的防御和治安上。牛刀小试,先清除掉一些小问题小麻烦,持续积累经验,再图后计。” 白先生持续诘问:“什么才是小问题小麻烦?但凡涉及到渊区,好像也没有小鱼小虾插手的余地。” “我不知道能否在渊区抓到小鱼小虾,不过有那么一些人,在能力尚不及的时候,野心和欲望已经爬得太高了。这样的人所在多有,夏城并不例外。” 田邦给居凌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切换演示文稿的画面。很快,一个由成百上千乱码符号拼接而成的圆形界面显现出来。 “这个某个荒唐活动的邀请函,明晚就是跨年夜,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在座的有没有接到最新信息的?” 话音方落,嗡嗡的震动声响起,虽说微小低弱,却也瞒不过会议室里一帮能力者的耳目。 罗南正对计划进行初步细化,感觉到手腕震动,视线偏转,便见手环虚拟屏幕映现,其上“乱码表盘”非常醒目,和演示画面上呈现的看不出什么分别。 对面,高猛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分会场(上) (第1/1页) “Cron,Cron,丢掉完美立场; “这样,这样,快速回拨时光; “故意碰撞,唤来别人张望,酒水会帮我扯谎。 “Cron,Cron,丑陋终会消亡; “这样,这样,由你支配方向; “故意碰撞,假装注定毁伤,,hoohoo,不再回响……” 中毒式回转的旋律里,灯光、音响、尖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帅气且妩媚的歌舞,让临时开辟的小广场舞台进入了连环爆炸模式。 “Cron,Cron……” “哦哦哦,雪苑,雪苑,雪苑!” “这样,这样……” “娃娃,娃娃!” “由你支配方向……” “芭比支配我啊啊啊啊啊!” 乖乖,这还是那个十八线女团咩? 罗南站在舞台上一层的护拦后,已经不是最好的位置,却能更全面地感受到爆炸式的现场氛围。 谁能想到,一直走清纯可爱风的BHD女团,稍稍玩了次小性感,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响? “Cron,Cron,雪苑,雪苑!我的雪苑女王啊啊啊!” 竹竿,这个年纪不明的新晋B级能力者,奋力挥动双臂,和下面的少年男女一样吸气声、赞叹乃至尖叫,丝毫不顾及周围同行或非同行的侧目。 剪纸捂住脸,不忍卒睹。可再往那边去,身为医务工作者的章鱼,也在转胯扭腰,展示他非同一般的节奏感,仿佛是嗑了药。 人都已经这样了,今晚上的联合现场勘察不得不暂时停止。 “果然还是像海京哥说的那样,更适合小场地吗?”罗南干脆肘架围栏,心安理得地欣赏这场视觉盛宴。他还从未想过,像白瑜那样的天真人儿,也能西装短裤,画上凌厉眼线,保持冷漠脸孔劲舞。几乎都不敢认了呢,也着实有一份难以言述的性感…… 唔,话说好像暴露了什么? 罗南下意识别过脸,视线从下方整个区域切过。BHD团的小舞台演出,是作为夏城跨年夜活动的一部分……嗯,一小部分。 准确地讲,她们的演出直属于夏城跨年活动云都水邑分会场小舞台流水组合的某个单元。在一曲《CRON》唱响的同时,还有至少十多场类似的演出,在云都水邑各个区域呈现。 如果现在有一位市民,身在“大生活区”正上方的天空广场上,就能从广场大屏幕上,看到十多场小舞台演出的实时直播影像。但这些也不过就是广场歌唱会间隙的调剂罢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和市政广场的主会场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 至少在往年是这样。 今年的云都水邑跨年夜活动,注定和前些年大不相同。同时扯出几十个演出镜头,划分了大大小小几十个舞台,便证明导演不是得了失心疯,便是要大干一场。 “人力、财力、精力的大投入,才有现在的大场面。那帮人玩得很High呢。” 章莹莹摆出了个和罗南差不多一样的姿势,就支在他身边。说来也巧,今天章莹莹的打扮,是一身黑底细白纹长西装配短裤,与舞台上的BHD团一样,都是无下装式的装搭风格,露出雪白长腿。若她跳到台上,一帮宅系男女说不定会眼花认错人,但多半也会拜倒在这对修长美腿之下。 罗南刚“嗯”了声,章莹莹就半侧身凑到他耳边:“据说你和她们有一腿?” “啊?” 正好是声浪涌起,嗯嗯,一定是这样,罗南一脸茫然,表示“没听清你说啥”。 章莹莹挑起眉毛,也亏得在此时,扭嗨了的章鱼隔着人往这边喊:“这个女团叫什么来着?” “BHD!”罗南大声回应,很乐意为朋友多拉几个粉丝。 然而他的声音却被玩得最嗨的竹竿硬顶下去:“雪苑赛高,Beautyleg!” 章鱼高声赞同:“Beautyleg!” 我擦咧! 罗南想纠正,可看到灯光下交错分合的笔直长腿,也是恍了恍神,错过了第一时间。竹竿已经横过身体朝他嚷嚷:“BOSS,有签名照的话第一时间放出来啊,要硬照啊,雪苑长了一张高级脸,不拍硬照太可惜了!” 硬你妹啊…… 罗南翻了个白眼,正要严肃纠正这帮烂人的态度,身后却有个油腻的嗓子发声:“要照片,现场拍就好了。现在不行,回头清净了,摆好姿势,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眉头一皱,罗南扭回头去。 侧后方那拨人大约有六七个,刚停下来不久。当头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微胖,也算衣着得体,可从眼珠到牙齿,都透出社会薰染的杂色来。此时他的眼睛发直,死盯着章莹莹因趴栏杆而更为凸显的背部线条,让人很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探出手来。 然后他就死定了…… 或许是罗南的眼神让他警醒了一下,中年男子总算把眼珠转动一下,和罗南对了个眼儿。显然,他没想到罗南会这么年轻,眼神又这么冷,表情略有些僵。但视线再瞥,见了罗南手腕上闪烁的乱码表盘,便放松下来,哈哈一笑: “小老弟一起来吗?那个B什么来着?高素质的女团,单捞可以,全搂到手的话还是有点儿难度的。大家可以合作一把……” 没等他说完,旁边一起来的同伴“哎呀”了一声:“邹哥,这个团不在名单上。” 中年人邹哥呵呵一笑:“不过是主办方钓人的小把戏,即然她们来了,哪有什么在不在的?系统上有手工标识的功能,多花几个点数就是。” 说着,他抬起手腕,“瞄准”台上一曲舞罢,正在谢幕的BHD团,正要操作,罗南恰好转身侧迈了一步,将微型镜头挡住。 邹哥“咦”了声:“小老弟,让让。” 罗南压根没理他。 邹哥怎么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朋友面前更吃不得亏,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小老弟,我这么对你讲,这场合,吃独食是顶幼稚的行为……” “啪啪啪!” 罗南仍没有回头,只是拍拍巴掌:“好了,别看了,我们说正事。” 啥? 邹哥一愣神的功夫,便见这处高层回廊中,不只是刚才与罗南交流的那个瘦高个、章鱼T恤男以及长腿美女,还有之前或倚或站,或摇摆或吹哨的其他“观众”们,在击掌声中陆续站直了身子,林林总总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个,其中不乏身形高壮,面色不善的彪形大汉。散开了不显,一旦聚起,便是乌央央的一片。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nt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三百七十二章 分会场(下) 作为能够参与“盛筵”的大客户,邹哥邹老板当然是有保镖的,可近距离内人数上的压倒性劣势,足以让任何专业保镖丧失正面对抗的勇气。 相隔五米,重金雇佣的保镖还算敬业,正拼命往这边挤。然而这帮“观众”里随便一个挡在前方,便让那个体型剽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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