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图上再动几笔怎么破? 罗南有些走神,那边墨拉则“趁胜追击”,继续询问:“怎么,感兴趣?要不要再补充一点儿细节?” “如果是深蓝世界矿藏总量数据或者是相应分布的话……” 罗南漫不经心地回应。 然而话到半截,又有特别标注的联系人传来信息,以至手环震动。 很快,通讯信号中也加入一声提示音,显示又有直接通讯请求。 “稍等。”罗南看了眼通讯界面,就暂时将与墨拉的通讯打入“呼叫等待”状态,先处理这边的事。 这边的新通话,持续了几分钟时间,以最终达成共识并结束,与墨拉的通讯也自动恢复。 不容易,对面还在等。 通讯一恢复,墨拉就难耐好奇,以嗔怨口气摸他的底:“什么啊,你和谁聊呢,就这么把我丢掉一边?” “合作方。” “谁?” “拉尼尔。” “……” 这回轮到墨拉让罗南的直白给整不会了,以至于明显窒了一下,才又问起:“公正教团的拉尼尔?” “嗯,商量实验场启动的事。” 因为中间的打岔,使得两人早先的话题、思路,还有积累的情绪,一时间都有些难以为继。 墨拉干脆另起炉灶:“师弟呀,提个问题可以吗?关于你那个大项目的。” “你说。”能这么回应,就证明罗南对墨拉提供的资料内容,是基本接受的。 墨拉显然能够感觉到这一点,说话的声音又腻了几分:“师弟呀,你的大项目最终是要囊括全球百亿人口的,各个层次的都会覆盖到……是不是这样?” “没错。” “那么,我也是你计划惠及的对象喽?” 罗南眼睛都不眨:“理论上是,但会有优先级。” 墨拉没有问“优先”的标准是什么,着眼点倒是又往上提了一层:“百亿人口,按照你那种计划往前推,能供得起吗?” “嗯?” “我是说,地球上的资源够用吗?” 墨拉很一本正经地讨论相关话题:“90年以后,人类政府对荒野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对畸变资源的开发利用也开始加速。 “以夏城为例,在有效治理的前提下,一千来人的能力者,再加上一些过路客,基本上就能把夏城周边的畸变种给赶尽杀绝,做成营养粥吃。像修神禹当年,在卫星城附近遇到的那种事情,很难再出现。 “相应的,一个超大型城市,能供养的能力者,算上军政部门的,最终乘以二,也就是这么多了……这个基数,师弟你认可吧?所以,若你的大项目付诸实施,能力者数目爆增,长期供应维护的资源从哪里来?” 罗南“唔”了声:“你的这个说法,我好像听谁讲起过……有个叫文慧兰的,你认识吗?” 没等墨拉回应,他就正面回答:“从理论上讲,是够的。地球会进入畸变时代,实现了荒野生物几十年的霸权,便证明星球表面上承载的太阳能,可以支撑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而这是理论上。” “没错,从应用技术上分析,现在的地球,包括宇航技术能够抵达的边界以内,可利用资源终究还是有限的。不只如此,符合社会伦理和期待的定向进化,早期要消耗更多;想要刻意加速进程的话,更不用说。” 有大量的历史文本和真实范例做参照,罗南在“百年序列”项目上思考的广度和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墨拉所划的圈子。 可他并不想花费口舌,和墨拉做无谓的辩论,更没指望说服她。到这里话锋就是一转: “所以,道路曲折,前途光明。就现实而论,项目确实是有优先级的,也需要提前做些储备,留些余量,再尽可能挖掘周边潜力――比如深蓝世界。它的潜力真的都显现出来了吗?按照你的描述,感觉也不过是一个围绕着所谓‘矿区’的反向囚牢。” 墨拉“哇噢”了声,听上去有那么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感。但与此同时,她也表现出惊人的敏锐: “潜力的话,你的‘新位面’不行吗?” “它是另一种价值。”罗南如此回答。 墨拉吹了声口哨:“真棒!话说,你现在也是在大项目的前期筹备阶段吧。那个‘实验场’算是项目前期工作的一部分?” “是这样没错。” “那,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当然。” 墨拉询问的时候,都还要拉长一下语调,做个缓冲,罗南的回答却是干脆利落,全无迟疑: “随时欢迎,任谁都行。” 第六百七十六章 辐射矿(下) 李泰胜皱着眉头,远离了地洞施工区域。 这几天,地洞喷出的高能射流,与屡次工程实验之后越发不规则的洞壁结构相激形成的尖锐啸叫,已经成为困扰所有施工人员的麻烦问题。 白天的时候还好些,晚上休息,突然被一阵鬼哭狼嚎之声环绕,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是七八次、十来次,任是谁都要神经衰弱。 这时候,大家都在怀念早期那一圈被高能射流打磨光滑的土壤和岩层切面。 柳承宰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扯掉耳道内的耳塞。 李泰胜并没有这么做,他不带那玩意儿。 这段时间,为了帮助“地洞专供版梦境模板”更好地收集信息,他全力放开各种感官,从不漏过来自地洞的任何细节。 哪怕只是噪音。 坦白说,他的收获较之前并无大的变化,地洞深处的“呼唤”还在持续,偶尔会拼合成几幅扭曲、破碎的画面,但也仅此而已。 当然,拉尼尔大主祭这样的教团高层,有什么收获,就非他所能知晓――他只知道,期间“地洞专供版梦境模板”有过2次版本升级,且都深入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李泰胜没有深究,几轮高强度的自我怀疑之后,他生理心理上均已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特别是自己作为“工具人”的事实。 这种事实都能适应,小小的噪音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噪声这事儿,只是地洞勘探和研究工作中遇到的诸多问题之一。 面对那样一个未知且神秘的对象,出现什么问题都是正常的,但当一桩桩的问题不断累积,偏又处置不当,看不到多少进展,相应而生的心理问题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李泰胜眼看着勘探队伍的士气一天天衰落下去。中间有几天,就是“人物现场”节目组大批人马抵达的时候,有过短暂的回升,可是随着新刺激的影响消退,相应问题又滋生出来,大家的士气再度掉头向下,滑落的趋势比此前更甚。 其实,节目组带来的问题相对还比较简单。就是骤然增加的非专业人员,确切的讲是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员,怀着不同的目标凑在一起,导致场面有些混乱。 如果节目组仅仅是短期驻留的话,大家忙里偷个闲,没事儿找个乐,大部分人都不会有意见。就算是这批人马摆出了紧跟热点、深挖源头的架势,多个摄制小组深入一线,相对于巨大的作业面,仍然是能够消化掉的。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节目组在专业真实的外皮之下,藏着的分明是一颗综艺的灵魂。 那些节目嘉宾,天天争论来吵闹去,发表着有些比较专业但有些又严重似是而非的意见。然后这些彼此冲突的意见,还有作为背景墙的勘探人员,又在每周两次的直播环节中,向全世界传播。 这也就罢了,可特么的这档节目的大背景,竟然还是当下全世界百亿双眼睛盯着的“深蓝世界”。 随着节目褒贬不一的反馈一波波传回,现场勘探人员的心理压力与日俱增。 除了一线人员以外,还有淮城方面,对于这拨人也很头疼。 有个全球热点话题,给城市增加一些关注度,固然还可以。但在极高的关注度面前,一整车的非武装人员,抵达半个月前还是高危地带的毒沼区,给出的压力实在巨大。 淮城方面必须要额外加派人手,确保安全,安保支出一时飙升。 当然,在细节层面,还有一些更深层的矛盾。 作为安保主力的深蓝行者队伍,心里头的怨气可能更大些。除了剧增的工作量以外,节目组到来后,聚焦的目标人物,让队伍里很多人严重不满。 李泰胜进入营地的时候,就听到有军人打扮的年轻人,正向同伴大声抱怨:“脑残粉不分年龄,瞎折腾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 声音入耳,李泰胜的反应却是向另一边转过脸,看向那部刚刚驶出营地的越野车。 隔了几秒钟,后面又有一部节目组车辆、还有负责警戒的军方车辆紧紧跟上。 最前面越野车里坐了三个人,两个都与年轻军人的抱怨直接相关。 其中,很明显的,“脑残粉”就是指颂堪,此时他就坐在越野车的副驾驶位置。 这两期节目,颂堪收到瑞雯的to签,神色虔诚,如奉神物的态度;以及见到瑞雯真人就地变形为跟屁虫的表现,全球观众有目共睹。 也因这种戏剧性的场面,使得节目组的重心明显向这一对“偶像”和“粉丝”偏移,表现出更清晰的综艺化倾向。 观众群体里颇有微词,然而据说收视率一路走高,以至于cp粉群体中,竟然分化出了“文刊cp”这样的毒枝。 哦,这点是昨天例行会议时,袁无畏当笑话说出来的。 李泰胜对这种冷笑话无感。相比之下,他对能力者圈子里的微妙形势更有兴趣: 那个年轻军人,应该也是个燃烧者。 明着是指颂堪,但更多的怨气,流向的是刚驶出营地的女孩儿,还有她背后的那个人。 “无芯流”横空出世后,愈发尖锐的立场和利益问题嘛。 李泰胜懂的。 兴趣是兴趣,李泰胜仍不准备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脑力。 他继续往里走。 此时他所踏足的营地,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已经经过了三轮扩建,除了那些中大型工程设备、多功能车辆以外,大都还是简易的军用帐篷,却也可以看到淮城方面,还有更多藏在暗处的投资者,对地洞周边区域持续投入的决心。 新位面的诱惑力,果然非同凡响。 再走几步路,远远看到指挥所的帐篷,还有帐篷附近的情形,李泰胜觉得有些奇怪。 营地深蓝行者战斗组三巨头,说的就是孟荼大校,弗里斯和郎志和两位中校,按理说应该在帐篷里等着他们过来议事,此时却都顶着酷暑,在帐篷边上狭小得可怜的阴影中,凑作一团,要说秘密讨论也不像,更有点无所事事的意味儿。 李泰胜按捺住疑惑,面色如常和他们打招呼。 三个人感觉都不太自然,还是孟荼勉强露出笑脸:“李主祭先进去,山君他们已经在等了……我们商量点事儿。” 李泰胜点点头,也不戳破,示意后面的柳承宰可以先回去,他则低头进帐篷。 帐篷里面当然有人,也不是山君一个,还有袁无畏,两个人都不是话少的类型,然而这一刻,帐篷里相当安静。 中央虚拟沙盘亮着光,显示的并不是地洞周边的形势,而是一处俯瞰的江景画面,轮渡临江,两岸茫茫,构图还不错。 李泰胜第一眼印象是这个。 等他走到近前,定睛细看,这才发现画面中间偏左上位置的那艘轮渡,分明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货船,而随着画面持续缩放,更重点凸显出艉楼位置,那个倚着栏杆,在看虚拟工作区的年轻人。 李泰胜看清了年轻人的面孔。 “罗……” 山君和袁无畏同时扭头,四目盯视,李泰胜其实比他们警觉的更快,以咬舌头的狠劲儿,强行把后面的“南”字给咽了回去。 既然李泰胜控制住了,那两位也就不为己甚,又扭过头去看虚拟沙盘中的情形。而在此时,李泰胜也看到了画面边缘那一圈非常硬核的数字和文字显示模式。 他旋即明白:这是即时性的卫星画面。 以缩放时候的清晰度来看,肯定是侦查卫星级别的。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袁无畏和山君通过侦察卫星,反监视罗南! 这个结论一出,李泰胜简直惊呆了。 他这才明白,军方人员为什么躲到外面去。明显严重违背纪律的情形,落在他们眼里,究竟是纠正好呢,还是装看不见? 想想山君吧,有这个手上鲜血几乎能把东北亚的雪地全部染红的超凡种,孟荼他们是得了失心疯,会较这个真儿。 相较于高度尴尬的三位同袍,袁无畏则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人如其名”这个成语的确切含义。 看得满不在乎,看得光明磊落。 眼前的小辈都如此,山君更无所谓,还叫李泰胜一起过来体验:“来来来,瞅瞅。这可是附近天域全部8颗可机动卫星的直播,各个角度整合在一起,再加上即时演算,完全是身临其境的体验。” 李泰胜肯定有所心动,但考虑到种种后果,不免犹豫。 貌似猫眼一会儿就要过来参会吧,让她看到这场面……不,也许根本用不着,画面中那位,对这种局面,真的就全无所觉? 唔,虽然那位看上去确实非常专注,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好像在记忆背诵的样子,偶尔还会手指虚划,在旁边做些笔记。单看画面,真像是一位抓住一切机会认真学习的好孩子。 这一刻,李泰胜心中升起几不可抑的好奇:能让这位用心学习的资料,会是怎地一番模样? 李泰胜不自觉歪头调整视角,想看清画面中虚拟工作区的内容,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忘记了最早时候的担忧。 也在这时,他听到山君在笑:“怕什么,这哥们儿现在姿态高得很哪!就是摆姿态,也不能计较的,要不然他把货轮升到水面干什么……话说,你们教团真和他合作搞项目?拉尼尔主导的?” “啊?” 第六百七十七章 实践课(上) 山君后面半截话,突然杀出,整得李泰胜猝不及防,一个愣神之后,回答得有些狼狈: “这件事我不是太清楚……” 说话间,李泰胜抬头看山君。对面这个高瘦男子,或是不耐热,上身只穿着一件紧身短袖衫,就这样都显不出身材。然而暴露出的胳膊,筋肉如铁线,乍看甚至有金属的质感。 如果再细看,两边还有微小的差别。左臂略粗一些,颜色也有些发青――这上面有李泰胜的手笔,主要是为了未来的“置换”做一些前期准备。 是的,山君那个“以肉身控制暗面种再探路”的异想天开式方案,已经得到教团高层的许可,进入到了实操阶段。 所以李泰胜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些默契的……那么刚这问话,是要给他难堪呢,还是真不见外? 看样子,山君对他的回答不堪满意,张口还待再问。另一边,袁无畏开始抱怨: “你说卫星图像超清晰,可跳帧还是很严重吧。通过它搞唇语解读简直稀碎,根本猜不到他在念什么。你们的渠道情报还没过来吗?” 敢这样和山君说话,李泰胜都替他捏一把汗。 山君看上去却不生气:“就算是第一手的,总要整理一下吧……哦哦,过来了。” 李泰胜心中好奇,装出下意识询问的样子:“什么?” “通话纪录呗。来来来,都看看,帮我掌掌眼,他们说什么来着。” “谁的通话纪录?”李泰胜硬着头皮再问。 山君答得爽快:“墨拉那娘们儿,孤注一掷,算是和那边勾搭上了。这两天来回推拉,总算是有了点儿进展……” 说话间,山君已经将文字版的记录投射到中央虚拟沙盘上,就在艉楼那位“身边”,浮现。 李泰胜看到了里面内容。 乍看过去,多少有点儿没头没尾,但基本能明白,是墨拉提供给那位有关深蓝世界的资料,对话主要就是围绕深蓝世界,相当的篇幅都在说什么“矿工”。 不过后半截也有很多干货,涉及到当初那位夸下的海口――覆盖“百亿”的大项目。 李泰胜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场对话进行的时间,就在一个小时前! 这是什么传播速度? 就算墨拉有意宣扬,也没必要这么急切。 他当即确认:山君和墨拉之间,肯定有超乎寻常的联系……至少是默契。 要知道,自八十年代超凡种数量“大爆发”以来,这些已经站在人类进化之巅,堪称人形核弹的战略威慢者,其实有着非常强烈的利益诉求,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恩恩怨怨,煞是难解。很多人巴不得自家竞争者突然扑街,除非是盟友、合作者,否则哪有这么样轻易共享情报的? 李泰胜在琢磨人际关系,山君则早已经进入状态,扫视对话文本中那些关键字句。 显然,他最大的关注点还是“新位面”,第一时间摘出了与之直接相关的那句:“不一样的价值……他是什么意思? ” 袁无畏回答得很随意:“刚强调了深蓝是矿产资源,那‘新位面’就是没矿了呗。或者是告诉大家,不要指望这个。” “矿不矿的无所谓,有价值就好。”山君绝不掩饰自家的贪婪欲求,“能在短时间内,把那边堆出现在的份量,就算‘新位面’里面全是草纸竹简,老子也认了。” 话是粗俗,但也大致透露出,山君更倾向于“新位面存在有效知识信息”一类。 这个猜测,在里世界很有市场。 对此,袁无畏未再发表意见。 李泰胜则习惯性想起了“真理之门”。 山君并未就此深挖下去,大概也知道,简单对话中不太可能会有更多的线索。他转移了关注点,又开始评价“大项目”: “当时他说‘百亿’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难得他竟然又忍了一个月,终于开始对外宣告、定调了。不这样,哪能和深蓝那边争抢地盘呢? “唔,政治调门很高,搞选举的话说不定有人喜欢……老屠,你觉得呢?” 山君突然就拉人进入话题。 随着他的话出口,军用帐篷帘幕掀起,屠格缓步走进来,面无表情,好像全没有听到山君的招呼。 李泰胜向这位略一点头,以示礼貌。 对这个在超凡种群体中排名不高、工作也不够档次的“高级保镖”,李泰胜总是拿捏不太准。 别的不说,山君对他的忌惮,李泰胜都看在眼里。 此时,两位超凡种的装束,也是对比鲜明。 山君一身轻闲,短袖麻裤,只差一双凉拖,便能就地度假了; 屠格大概是刚从一线施工场地回来,仍装备外骨骼,使得本就雄壮的身躯,更如同钢铁机器――随时一拳把人打成肉泥那种。 这样强大且高冷的战斗机器,只是站在这儿,就有别样的压力,直抵过来。 李泰胜下意识侧过身,给屠格让出位置。 倒是袁无畏,才不管什么老屠、山君,仍然大咧咧地插话:“要是选举口号,那才叫大而无当。动辙长远、长期,为后代人打算,怎么才叫后?儿子、孙子、重孙子?当选民都是圣人啊?” “还要更靠后。”屠格回了一句。 山君招呼他都不搭理,对袁无畏却另眼相看,果然技术人员的脾气都是给宠出来的…… 李泰胜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偏偏山君那边,对屠、袁和蔼客气,反过来对他又重拳出击……起码是阴阳怪气: “泰胜啊,关于你们和那边的合作项目,都整这么高调了,你在教团里怎么都排名前二十,会不知道?” 大哥我出来多久了?我也背着任务的好吗?什么叫项目管理你不知道? 李泰胜现在真是槽多无口的状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相当尴尬。 便在这时,侦察卫星救了他。 仍然袁无畏,冷不丁“哎”了声,受他提醒,帐篷这里几位也都看到了,中央虚拟沙盘上的有关罗南的画面,明显模糊了一下。 也是此刻,被高清镜头聚焦的罗南,视线则偏侈了一个角度,指向了镜头之外。 “拉开呀!” 袁无畏的指令未必专业,但山君听懂就行……也不用听懂,他已经在做了。 随着他的意念控制上手操作,侦察卫星实时演算的图像,缩放比例调整,感觉就是镜头拉远,视角范围增加。一路缩放到李泰胜最初看到的那个场景。 这期间,模糊的情况仍然不断出现,好像多个卫星图像聚合而成的画面,随时有崩溃的风险……真像是卫星出了问题。 可时候,几个眼神都算犀利的“观众”,都陆续捕捉到了与之相对应的真正“诱因”。 杂货轮上空,原本平滑的虚空,此时正荡漾起一层层的波纹。有点儿像高温炙烤之下,引起周边景物视觉上的扭曲形变。 这个幅度还要大很多,波次密集,而且还有逐步扩张的现象。 最重要的是,里面似乎还有片断剪影,倏乎而过。又好像在漩涡里循环往复,挣扎欲出。 “什么鬼?”袁无畏的嘴巴总快一步。 “大约是……项目开始了?” 山君话音刚落,波纹横生的虚空中,便有格外醒目的人形轮廓,在短暂的变形后,猛然挣脱,再自由落体,直落向被大量半干水草污泥铺设的前甲板位置。 确实是一个人,他从虚空中挣扎出来时,姿态还比较散,但反应极快,空间感极佳,临近甲板又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至于脚踩污泥什么的,就可以忽略了。 看到那人身形面目,李泰胜脱口而出: “权敏赫。” “哦,听说过,被柴尔德在胸口打了个对穿都没死的那个是吧?” 山君信口表现了一下对公正教团内部八卦的熟稔程度,然后直接敲死真相: “没错了。恭喜啊,泰胜,你们与那边的合作项目,已经开始了。祝一切顺利!” 几乎是配合着他的判断,甲板上应该是作为前期侦察的权敏赫,一边四面张望,以作观察;一边按着耳廓,应该是与远方指挥人员沟通着什么。 李泰胜面皮抽动,无言以对,只有欠身,什么都算在里面了。 “要我说,那家伙的样子真讨打。” 袁无畏“啧啧”连声,目标却并不是他可能头一回听见的“权敏赫”,而是艉楼上那个。 在这种场面下,那位的姿态也没怎么变,只是在权敏赫警惕的视线转到这边的时候,支在栏杆上的胳膊,对那边微幅挥手,算是招呼。 权敏赫明显愣了下,然后郑重欠身回应。 而在军用帐篷里这些人眼中,艉楼上那位继续低头读书的感觉,确实太特么…… “真不错。” 罗南看着虚拟工作区的画面,发出轻轻的感慨。 先期传送到杂货轮上的公正教团人员,证明了他架设在地球多个区域的“传送”系统,是可行的。 这多少是个成就……也是个机会。 研究深蓝世界,正当其时。 是的,在罗南看来,在这大江之上、和深蓝世界看似南辕北辙的荒野之地,却是一个立身实践、加深对深蓝世界了解的好机会。 第六百七十七章 实践课(中) 普通人,会觉得东亚大陆与马里亚纳海沟相隔数千公里,要在此地寻觅、研究深蓝世界,无异于缘木求鱼。 换了古神视角,说不定还觉得这么点儿旮旯缝道,想找着都麻烦,没那么个闲功夫。 而在罗南看来,这样的时空距离、这样的架构关系,倒是正正好。能理解,略超纲,正适合琢磨研究。 深蓝世界,一处位面。 综合天渊文明,以及礼祭古字专业历史文本里面有关古神视角的描述,大致可以这么认为: 所谓位面,就是寄生于本地宇宙,并在本地宇宙规则之上,增减、蔓生出来的异类时空。能够以其独特的规则状态,稳定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位面有一部分是自然生成,但在天渊灵网诞生并爆破了宇宙智慧生命进化壁垒之后,越来越多的位面,加入了“意志干涉”的成份。 如同世界树上结出的诸多果实,有的可能自然变异;有的指不定被哪个鸟兽毒虫啄破、污染;有的则可能是额外插个枝什么的,变成异类的模样。 不管怎样,如深蓝世界般的位面,都是本地宇宙枝节蔓生的产物,对于“附近”的时空区域会产生直接的影响――其实它就是时空区域的一部分。 进行相关的时空操作,无论如何也绕不开。 深蓝世界在畸变时代以前是什么样子,罗南不知道;过去几十年怎么折腾法,他也不清楚;可现在,深蓝世界与地球本地时空缠绕交织的状态,罗南是看在眼里的。 心里头,也是高度警惕。 至于警惕它的缘由,其实也不用去考虑什么立场、路线、仇恨问题,一个最直接的答案是: 这样的深蓝世界,很可能就是罗南自身能力架构的致命威胁。 从天渊文明标准看,排除掉磁光云母这个自产自用的外挂,罗南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时空构形’方向的能力。 事实上,在地球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对头们,除了忌惮他“全球精准定位”和“摸头杀”式的精神感应和干涉手段以外,最头痛的大概就是他能够打开“任意门”、实现时空挪移的能力。 然而,罗南自家知自家事。 他的时空挪移本领,也不是随便来的,究其因果,其实可以划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借助云端世界、雾气迷宫以及他自我开辟的罗氏领域进行中转。 这个阶段其实操作起来很麻烦,灵魂力量虚拟形态还好,但凡是涉及到形骸肉身挪移,罗南最初必须要在目的地预先架设“传送阵”,确保两边时空环境稳妥得当,才能完成。 第二阶段,也就是从翡翠之光号上,以幻想学派资料培育出磁光云母开始,情形就为之一变,已经可以借助磁光云母的能力直接挪移。 毕竟是传说中的大君级幻想种,就算是幼体阶段,除“磁光”、“缝合”外,“星门”这一据说可以撕裂时空壁垒、召唤出“域外种”的天赋能力,还远未圆熟。但在小小星球之上,完成小体量的跨空物质转移,并不比喘气困难到哪儿去。 为方便起见,罗南也就全当磁光云母是专职司机,来来回回,相当轻松惬意。至于第一阶段的能力则只作为安全备份,以防不测。 必要时候,两阶段能力一起用,风味更佳――比如翡翠之光拍卖会上一众与会人员的“高原单程游”,通过献祭角魔搭建传送阵,强行使拍卖场空间与万里之外高原混化在一起。 就这样,罗南凭借时空挪移的能力,在里世界立下赫赫凶名。 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社会层面一时收获的实利,决不能掩盖认知层面的空白与缺陷。 就算是磁光云母,在进行跨空物质转移的时候,也需要与本地时空充分耦合,有效干涉作用,保持相对的稳定――它做起来轻松,是因为它形体特殊,充斥虚空,且相应模式已经本能化了,却不代表可以缺少必要环节。 这种情况下,与本地时空有着密切联系,偏又极度封闭的深蓝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此前,从时空整体状态来看,深蓝世界是内敛的、安静的,服从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基本规则,将二者视为一体,也无所谓。 问题是,哈城那回,虽因罗南短时间内压服亚波伦、拿捏尼克、惊退死巫,导致一场决战半途而废,可深蓝世界在那次暴露出来的狰狞面目,敢不让人惊心? 考虑到极端情况,以李维表现出来的对深蓝世界的控制能力,都不用正面对抗,只需以有心算无心,在罗南进行时空挪移的时候,突然发力――这样操作起来当然很困难,可一旦“卡点”成功,天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罗南本人,就算不提时空挪移,他最优的能力手段,亦即时空构形的知识以及运用,也都需要对本地时空的结构有充分的理解把握。 深蓝世界是周边时空架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源于本能的直接感知,还是后续要学到的更精密的演算技巧,都不能允许有这样一个认知空白存在。 无论如何,“深蓝世界”都是必须补上的一课。 至于怎么补课,罗南考虑过、现在也在考虑多种路线,比如: 情报分析:和墨拉的“合作”就属于这类,当然还要从其他多个渠道同步进行,综合研判。 秘密潜入:他一直在打这方面的脑筋,与波塞冬的联系,至少有一大半是看中那位传说中可以潜入深蓝世界的能力。 武力侦察:就是挑动李维,驱使着深蓝世界来上一仗,很多时空特性便不言自明。当然,就此爆发最终决战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些路线也并非各自独立,肯定会有大量穿插借鉴。具体操作也不一定就要贴合罗南拟订的粗略计划,重要的是思路。 就好比现在,罗南觉得,“雷池实验场”项目启动,就是一个符合他思路的验证机会。 只是现在,机会还没有正式体现。 嗯,这和公正教团派来的人数有关系。 看得出来,公正教团即便与他就“雷池实验场”项目达成合作,一开始也是相当谨慎的。 先期到来的这位,对照给定的资料,应该是一位资深祭骑士:权敏赫。 罗南事先也做了一些情报工作,知道这位曾经是公正教团世俗侧的新生代的中坚力量。但在一次教派内部冲突中,拼尽全力轰不破柴尔德的真理之盾,反被柴尔德一拳在胸口正中打了个对穿。 是靠真理天平的“置换”之能,保住了性命,又去做了小白鼠式的大幅改造,走了“燃烧者”路线,才又恢复过往战力。 公正教团挑出这个人选,确实很适合“雷池实验场”的性质。 当然,挑得准也是因为对面在派人之前,与罗南预先通气协调的缘故。 此时,前甲板上的权敏赫已经进入侦察模式。 他并未着甲,只带着一些随身的辅助设备。由于前甲板上的“猎杀者”都已经散落到周边,收集畸变基因片断,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可他还是步步为营,仔细勘察甲板上情况,还通过辅助设备做一些数字建模还原。 罗南很想提醒他一句:这样做法,用处不大。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权敏赫这种人,已经被不同寻常的经历,磨去了毛刺,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干涉他的想法,反而会影响他的状态,进而使得后面的公正教团高层,做出错误的判断。 而且,要罗南解释他“装修”了一个月的“雷池实验场”,里面深藏的种种麻烦怪异之处,感觉也不是那个味儿。 权敏赫的探索进程注定会很长、效率也很低,对罗南来说,他还是更期待下一波。 在这点上,他很有耐心的,任权敏赫在甲板上折腾,只继续自己的工作。 和某些人想的倒也差不多,罗南这段时间,在艉楼上连读带比划的行为,差不多就是在“学习”,也属于是对深蓝世界的“补课”。 但这并不是纯粹的信息输入过程。 现在他对“深蓝世界”,哪有足够的信息支撑呢?在信息破口打开之前,唯有因陋就简,用手里头现有的资源,做一些整合分析工作。 唔,用“切分”来讲,更生动一些。 但也不是像切分仪、像磁光云母的“操纵线”那样,对确凿的实物对象施为。 他目前切分的目标,是几个月前的作品内核――就是那两幅在阪城期间创作,后来又拼接在一起的通灵图。 其中一幅,主体是海面上有海龙卷支撑的狂暴天象,当时是映射罗南所要面对的三方敌对势力:分别是宫启、洛元以及尚没有站到台前的李维。 不久,宫启被抹掉,三道海龙卷失却其一,结构有调整。 至于另外一幅,是此后罗南受到那位身套鱼皮,背负灵魂教团恶名无声死去的矿工影响,借着他流散的记忆片断,做了一幅深海图,算是他最早对深蓝世界的认知。 此前与墨拉交流时,他猛然记起这幅图,心有所动,便拿出来看一看。 隔了快三个月时间再看,当时鬼使神差,将两幅通灵图融合,或许也算是他潜意识里,对李维在地球、深蓝世界的分量和控制力所做的评估。 但以现在的眼光看,这幅融合型的通灵图里面,涉及到的元素实在是太多、太芜杂了些。 第六百七十七章 实践课(下) 芜杂低效,千回百绕。 基本上是所有通灵作品所必然面临的问题。 不管是游老占卜、高天师跳大神、白先生造梦,又或者是其他通灵者各种奇葩方式,归根结底,都算是这一批突破了先天感应能力极限的能力者们,对超出了语言和思维范畴的陌生对象,所做的近似模拟;是对“高级信息”相应妥协降维,以帮助理解的结果。 这里面必然掺杂着大量无意义的噪声: 有的是片面理解的失误; 有的是强行翻译的缺失; 还有就是为了追求准确,不得不千回百绕去形容、类比、象征,这一连串形式本身带来的赘余。 有用的、没用的;有意义的、没意义的……所有的元素堆积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或许通往真相的迷宫。 但很多时候,人们试图通过迷宫抓住真相,却是在迷宫本身上耗尽了心血。 这其中,也包括了通灵者本人。 在这个圈子里边,罗南算是挺幸运的那个。 即使大部分时间都被人们视为另类,说话做事“让人理解困难”,但事实总能证明他的正确――特别是他进圈儿时间不长,在“河边”也没走几步,总算没有闹出把迷宫当真相的笑话。 不过,随着他试图窥探的超限事物越来越多,类似的风险只会不断放大。 毕竟这一行,几乎没有“积累经验”一说。成败对错交织在一起,很难判析,以至于过往的经历,更多时候反而会成为干扰项。 嗯,在人类思维范畴有限的情况下,基本上就是这样的。通灵能力要如何提升,从没有一定之规……大家也不是太清楚的样子。 罗南觉得,在这种时候,重点不应该是增加通灵者的技巧和熟练度,而应不断拓展语言和思维的内涵外延。 用确凿的语义去规范,然后再将剩下的、难以规范的义项,和已确凿无误的部分区隔开来。 就这样,不断剥落成熟的皮壳,最后剩下来的,就是苦涩的未知。 好吧,这就是罗南近期疯狂学习“外语”的心得,多少是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因为这样,需要有很多可遇不可求的“工具”。 罗南与磁光云母共享感知;学习天渊通用语,特别是礼祭古字,突破了语言这一思维工具的极限,以上都是规范已知、可知的工具。 除此,还要有直接去触碰未知乃至不可知的手段。 那是另一个问题。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问题也要一个一个地处理。暂时来讲,罗南的注意力还是聚焦在通灵图的切分上。 倒不是说,他迫切需要在这张图上获得什么关键性信息――确切情报中得不到的,指望以通灵的方式得到,是要不得的。 作为地球上有数的通灵者,罗南反而从来不相信“感通神灵”这样的鬼话。至少他所做的通灵图,从来都是在已经有了充沛庞大乃至于难以处置的信息规模之后,才通过一些直觉似的灵感,尝试对这些信息做出具象概括。 这也就是通灵图的成因,没有例外。 如果他确实一无所知,无论是直觉还是灵感,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这种情况下还鼓吹“通灵”,那必然是根植于过度自信的妄想之上。 他手里“二合一”的通灵图,是妄想吗? 当然不是,这幅图上所描述的李维和深蓝世界,虽然不是直接经验,却也是他通过覆盖全球的水汽披风,通过观照时空位面的大坐标系,通过攀援人心的祭坛蛛网,从无数个侧面,捕捉到的有关深蓝世界的间接信息。 他现在搞切分,就是在大量侧面信息汇聚的前提下,通过礼祭古字和天渊通用语这两个新语言工具,以持续增加的“义项”和“意象”为参照,去收拢聚合线索碎片;同时也斩断早期大量出现的非必要联系、联想,不至于造就一个让他本人也陷进去的迷宫。 他要看看,在天渊文明那边的“视角”下,“传说中的深蓝世界”会是怎么个样子;它的疑似控制人李维,会不会留下什么操作痕迹――说不定地球这边隐晦,天渊那边却是常识之类。 鉴于这两项工具的应用水平暂时还有限,罗南琢磨切分的时候,比他创作的时候要更谨慎,拿捏不准的,绝不轻动。 有关深蓝世界方面,他时不时的拿出墨拉发过来的资料,进行比对;两项语言工具这里,也要经常翻阅一下辞典,天渊通用语还可以找到相关工具书,磕磕绊绊地查询,礼祭古字就只能硬啃历史文本了,在相关资料中消耗掉的时间是很可观的。 研究成果没那么容易出来,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半晌午的时候,天空中多了几团云彩。太阳在湿热的空气中升腾,在云团中时隐实现,不知不觉已经跨过了最高点,在南边穹顶下滑了一小段距离。 前甲板上的权敏赫,早已经结束了相关区域的侦查,悄然进入货舱区域。在那边,他显然不会像甲板上这么顺利。 好吧,这位侦查员先生,也不需要打通关,只要验证雷池实验场所呈现的元素,与罗南承诺的保持高度一致就好了。 目前来看,公正教团那边还算满意,同时也急需向罗南这边派发一些合作诚意,就联系罗南,说是第二批实验人员,已经整装待发。 按照和罗南商定的投放计划,这一批人员,将从公正教团大本营之一的箕城,还有大洋彼岸的洛城同时投送。 对于公正教团来说,早前投放权敏赫过来,无疑是要测试雷池试验场的基本运行机制;现在这波,则开始有点儿极限测试的意味儿了,大概也借这个难得的机会,仔细称量一下罗南的斤两。 对罗南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他要验证的对象是深蓝世界。 “这边随时可以。” 和对面做了确认,罗南呼出口气,虚拟工作区上布局变动,内宇宙模拟器与绘图软件的界面并排显示。 仍然错漏百出的地球本地时空模拟图景,与还没有理顺的复杂通灵图一左一右,交相辉映。 罗南屈伸手指,做好准备,低声吐槽: “虽然还是侧面……素材总不嫌多。” “侧面?” “侧面加深对时空结构了解的机会。” “啊,真是坦荡。” 简短的对话,发生在罗南与公正教团的联系人之间,问答极是自然。 对面是公正教团大主祭拉尼尔。 公正教团的头面人物颇有几位,只进入牌组的超凡种就有三个。但以罗南现在的地位,教团中适合与他长期开展联系对话的,也只有首祭、大主祭两位。 再加上,当初的合作都是两个人敲定的,拉尼尔自然也要负责到底,挑起了联络人的担子。 过去一个月,两人的合作还算愉快。 拉尼尔表现出来的形象,就像一位好好先生,总是“可以可以”、“厉害厉害”,几乎见不到世界第一入梦法大师、“梅花k”的风采。 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罗南很难从他那里得到太多有效信息,倒是让对面挖了不少情报回去。 当然,罗南也不在乎。 不管拉尼尔想挖出什么,只要他能够提供罗南需要的素材,支持罗南完成相关的实验,双方合作的基石就是牢靠的。 罗南甚至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儿:“感谢贵教团的配合。大洋两岸分区同步投送相当规模的人员,对时空结构的利用和操作,已经具有很高的要求了。在这种条件下,看远距离挪移会在地球本地时空荡漾怎样的波纹,又会对沉寂的深蓝世界造成怎样的刺激,令人期待。” “呵……那我们就拭目以待。”拉尼尔的回复依旧圆融,但也绝不缺乏“日拱一卒”的精神,“这样的场面,错过就太可惜了。罗教授是否介意,我们这里做更深入的观察呢?” “当然,没问题。” “多谢。那我们……就开始?” “开始吧。” 说话间,来自箕城和洛城的“实验素材们”,就按照事先约定的方案,启动了通往雷池实验场的机关。 那也不过就是以特殊的节律,念几遍“雷池实验”的音节罢了。 下一秒,划空的“流星雨”从天际闪过。 罗南眯起眼睛,在宏观与现实常态层面交织的视角下,来自不同方向、具有不同状态的远方来客,划过复杂时空曲面的刻痕,是如此的清晰明白,毫无疑问是印证本地时空的结构性质的极好参照。 在这些“流星”的映照下,以前的一些障碍已不能称之为障碍;原来的通灵图,也就部分塌缩为确凿的现实。 有些要继续存在,有些要果断抹去。 虽然罗南出于观察的考虑,有意放缓了传送节奏,杂货轮上还是渐渐热闹了起来。并不是每人都会像权敏赫那样,来到甲板上望望风色――那是给侦察员的特权。 更多的倒霉蛋,是直接被传送到各个舱室,直面那些对于探索者来说,可能会比较超常识的所在。 喧嚣汇集,别开生面。 罗南却顾不得杂货轮上的变化,他正急着在通灵图上涂抹修改,把那些刚刚映照出来的灵感落在实处。 哦,还有内宇宙模拟器上的作品,也要修改下…… 偏在这时候,已经很久没出来找存在感的外接神经元,送了个弹窗出来:“发现有效外源信息,是否识别录入?” “唔?” 还没有理解是怎么回事儿,罗南心思忽又一动,让新的、别样的刺激带偏了。 他眉头皱了下。 时空结构中穿梭洒落的“流星雨”已近尾声,雷池实验场架起的高能环境区域,即将闭合恢复稳定。可就在这个阶段,忽然有灼热暴躁的干扰源,强行插入。 通讯器另一边,拉尼尔大主祭难得骂了句: “这头野猪……” 第六百七十八章 肥皂泡(上) 拉尼尔大主祭话中多有贬义,显然是认出了来人身份,也在头疼这人鲁莽的行径。 强势干扰源的介入,对于实验人员投送环境来说,实在不怎么友好。 那家伙应该是想着卡位卡进来,他也确实掌握了进入雷池试验场的通行口令,只是被罗南这位系统管理员及时踢了出去。 有必要吗? 那家伙与杂货轮的实际距离,也就是二十公里左右,作得什么妖啊! 真叫强凑热闹。 不过,那家伙是真正有水平的。 在大规模投送行为开始之前,他很好的将自身的气机,隐藏在纷杂混乱的荒野中,混同于那些畸变的野兽之属,也没有暴露出对罗南任何的敌意乃至额外关注,竟然没有引起罗南的警觉。 之前那些洒出去的猎杀者,也没有发现。 只这一手潜行匿迹的功夫,就要让罗南道声佩服。 而就在投送开始之后,这个人才开始快速接近,速度极快,节奏感也非常棒,就卡在罗南即将终结相关传送流程之前,才猛地发动,将超凡种级别的冲击力,一股脑的迸发出来。 这家伙如果不是具有非常敏锐的时空感应能力,也必然会有超人一等的直觉。 大概是……后者? 亏得最近在情报工作上所做的努力,在这家伙发动之际,罗南也已经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 “哦吼,我来也!” “是耿怀吧?” 罗南仍眯着眼睛,看南岸上游方向,大呼小叫疾奔过来的粗壮汉子。看上去咋咋呼呼,全无心机的样子,好像前面那一记只是纯粹的打招呼…… 如果罗南真认为如此,挥手回应,那家伙会不会再送一记拳头,直轰到他脸上来? 耿怀的速度非常快,是罗南认证的快。 投送刚开始的时候,他与杂货轮二十公里的距离,气机迸发时已经缩短到了十公里不到。等罗南和拉尼尔这么一两句对话的功夫,他已经冲到了正常人的视野范围之内,而且还在快速接近中。 宽阔平原之上,似乎都能听到他的身体与空气砰然撞击的殷殷雷鸣。 也由于他奔过来的方向和角度问题,身后当真是金光万道,就好像是肩膀上扛着太阳在奔跑……那种方式与其说是奔跑,还不如说是陆地飞行。 超凡种的身体强度,真是让人又惊又羡。 “这是个很难沟通的人,务实如安百战,到最后也只能把他驱逐了事。”拉尼尔大主祭给出还算含蓄的评价。 “看出来了……而且也算和他打过交道。” 罗南所说的“打交道”,其实就是指在六月底杂货轮那场直播期间。要说耿怀介入的时间点,其实还远在拉尼尔之前。 当时,耿怀、血妖、钢锈以及路易,四个超凡种在直播间里玩起了版聊。虽然罗南并没有和他们直接互动,但也承接了他们不少的吐槽。 事后整理有关资料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过他: 耿怀这家伙多少有些一根筋,版聊的时候提过要称量罗南的斤量,后续基本上就免不了要过来折腾一番。 果然一语成谶。 拉尼尔大主祭也是类似的看法,只不过绵软温和中,也会埋根针:“他这人真的耿,但不介意、也希望人们这样看待……待会儿和他打交道,要注意一下。” 罗南听出了拉尼尔的言外之意:耿怀这人的人设立的很稳。今天这出,可能是单纯好奇心驱使之下,不请自来;但也可能是受人撺掇……乃至顺水推舟。 指不定就能从中捞些好处呢? 说到底,拉尼尔大主祭对耿怀精准的干扰切入,还是耿耿于怀啊。 要么说凡事怕比较呢! 同样是“介入”,拉尼尔和耿怀就不是一路。 拉尼尔大主祭肯定是在实验人员身上做了些手脚,所以能够相隔上千公里,对现场以及时空传送的细节了若指掌。可是人家不搞破坏呀,老老实实在一边观察研究。 相之下,耿怀那是真的莽。 要是这种“介入”方式都能挤进来,又置拉尼尔于何地? 罗南没再回应,只是抓了抓头发。有段时间没打理了,脏倒不脏,就是能把整只手给埋进去…… 他心里也和这无序生长的头发一样,揪动的时候有些痒,还有些烦。 耿怀在快速接近,罗南却难以集中注意力。 外接神经元弹出的弹窗,他已经选择了确定,然后才确认,所谓的外源信息,其实就是指他一手绘制的通灵图。 内宇宙模拟器,来自于虚脑app的解析界面,是飞舰和外骨骼两大类解析对象中,飞舰一类。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日轮绝狱边缘那艘破烂飞舰,在外接神经元中的映射。 而早在去年,绘图软件和虚脑app的底层就已经互通了,二者实现信息交流,其实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罗南发现内宇宙模拟器,还在他做出那两幅通灵图之后。它早不提示,晚不提示,到这时候才又姗姗来迟…… 就是嫌罗南之前的作品不够水平呗。 非要等到罗南用礼祭古字和天渊通用语两种语言工具,对通灵图进行了初步整顿之后,才给予认可。 要知道,之前它对游民交易所的存储数据可是敏感的很。 想想就很烦。 嗯,这个是开玩笑的。 其实罗南烦躁,主要还是因为刚刚生出来的思路和灵感,被“弹窗”和“耿怀”两个意外硬生生打断。 而且不是一次…… 随着耿怀进入到人类正常视野范围的距离之内,罗南看到了他,他也锁定了罗南,对着这边呲牙一乐,挥手高呼: “姓罗的小子,我来凑个热闹!” 在超凡力量的加持下,他和杂货轮之间这段距离,空气性质有所变异,以至于声音传播的速度,超过了在正常空气中的水准。轰击在杂货轮的上空,多少有些变形,以至于尾声都已经化为了郁郁雷鸣。 罗南“啧”了声,拉尼尔大主祭还在提醒:“今天难免要被他缠上,除非不得已,最好还是别结下仇怨。他虽然是被安百战驱逐,也实在是性格让人头疼,对于北线战事,是个大变数,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可以的,在军方也有些能量……” 这是劝说呢,还是拱火? 罗南默默听着,不说话。 此时耿怀距离江面上的杂货轮越来越近,而且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以他肉身轰破音障的速度,这么撞上来,可不只是被缠上的结果。 罗南叹了口气,视线再度低垂,去看阳光照射下有些透明的虚拟工作区。最早时候突然触动的灵感,这时候起码已经消失了两三成。 眼下,耿怀距离杂货轮最多也就是两公里左右左右,五六秒可达。也不用再干涉空气成分,愈发清晰的粗嗓门儿就响在罗南耳边: “明人不说暗话,有人请我来测一测你的实验场,究竟有多少含金……” 最后一个字儿还在喉咙眼儿里,就在耿怀和杂货轮之间,忽然有一道微带弧度的透明薄膜横在那里, 说是薄膜都是抬举了,那种单只是将结构支撑起来,就颤巍巍随时可能破灭掉的脆弱感,更像是突然吹起来的肥皂泡。 耿怀的速度实在太快,刚动了这个念头,也根本刹不住车,一头撞了上去。 他下意识做了一个气机内收聚合的反应,为下一步可能出现的撞击和隐藏的威胁做准备。 问题是,没有撞击。 他甚至怀疑在冲撞一瞬间,就已经把那个肥皂泡给碾碎了。 他保持着可攻可守的冲击姿势,视线从抬起的前臂下方穿过去,看既定的目标――江面上的杂货轮,还有已经锁定的艉楼上的那个年轻人。 数百米的距离,两秒时间都用不到…… 下一刹那,他瞳孔收缩。 江面上横摆的货轮仍在,然而距离根本就没有缩短,艉楼上的年轻人,也不见了。 耿怀很清楚,他前进的速度丝毫未减。 可是前方的杂货轮以及在其后铺开的江景、平原,再也没有给他提供任何距离变动的直感。 好像那就是一个巨大幕布上的影像,看着触手可及,其实不过是投影的结果。就算把幕布撞烂了,也不可能…… 不,不对! 就算是耿怀要撞,也要能撞得到才行。 现在最核心的问题是,前面并没有幕布也没有墙,他确凿无疑的速度冲击,才更像是无意义的投影幻相。 耿怀猛地刹车,看似一根筋的脑袋,却在超级丰富战斗经验的支持下,瞬间做出了判断: “这是……空间断层?” 下一秒,他不惊反喜:“早就想试试欧阳辰的逻辑界了,先拿你来试手也不错。据说逻辑界到现在,也没有真正把超凡种困在里面打一架,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承重怎么样? “来啊!” 随着耿怀亢奋的吼声,超凡种级别的强悍肉身,以及千锤百炼的意志力共同作用,强行轰开了一切阻碍,与渊区湍流形成了最直接的干涉关系。 刹那间,这个看似生动其实僵硬的空间断层,就大幅扭曲,有崩溃之势。 “罗教授,这……”拉尼尔大主祭语气微妙。 不管当事人如何亢奋,在观察者看来,此时的江面之上的情形多少有些诡异。 那边正飘浮着一个大约单间大小,且在大幅扭曲的不规则形状的巨型“肥皂泡”。它有那份专属于“肥皂泡”的质感,此时还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散化七色油光,在看上去随时可能崩灭的透明表层摇动。 在其边缘区域,还有个巴掌大小的人影,是耿怀的样子。 第六百七十八章 肥皂泡(中) “稍等。” 罗南知道拉尼尔大主祭想问什么,不过他现在暂时顾不上,匆匆应付了一句,又去看虚拟工作区的界面。 此时,内宇宙模拟器对通灵图的解析载入已经结束,界面中并没有多一幅通灵图的影印件,而是将里面有意义的部分,化入了模拟器关于地球本地时空的建构中。 似乎有变化,却又不明显。 罗南趁着脑中灵感还尚存数分,抓紧在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勾画了两笔,收获的只是后台一片错误提示。 他颓然叹气,在内宇宙模拟器这种系统内,没有清晰架构支撑的灵感,果然是不作数的。 其实,内宇宙模拟器真的是很好的工具。它对描述对象有严格规范的定义,但编辑语言却几乎失去了边界。可以使用其内部定义的专业语言,也可以用天渊通用语,还有支持礼祭古字的插件;其他的包括手绘、意念作用等等,都没有问题。 这样可以在模拟器上,用最自由的方法表述时空结构关系,甚至可以将自家感应、还有礼祭古字形成的观想时空融入其中,真的方便极了。 但自由的表达,终究还要落脚到实处。 你一笔画下去,在虚空中描述乃至增减一个维度,就必要找到确凿的支撑点,否则就只能是报错。 还是要静下心,认真沉淀辨析一下。可是,刚刚触发的灵感,又急需重新捕捉、定论…… 罗南纠结一番,这才又抬头,看那个好似随时可能崩溃的肥皂泡,有些无奈: “貌似真不太容易拦住……” 明明是拉尼尔大主祭率先开启的话题,这个时候他却是没有跟上。通讯器那边安静了一两秒钟,才又有下文: “抱歉,罗教授,如果我想要就近观察一下,会不会显得比较冒昧呢?” “没有,项目合作,本该如此。” “那,就打扰了。” 拉尼尔大主祭话音刚落下,底层货仓通向甲板的门户,便吱呀一声打开。 不久前才去货仓那边侦查的权敏赫,从那边走上来,仍然是向罗南欠身致意,但在他再次直起身板的时候,身上流转的气机,还有投射过来的眼神,都换了个模样。 于是罗南知道,现在那里的内核已经换成了拉尼尔大主祭。 这场面罗南也算熟悉,当初在夏城海滩上,拉尼尔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与他交流。只不过当下用来寄托灵魂力量的载体,从一个被强行激发潜力的商人,换成了正牌的祭骑士。 公正教团主祭与祭骑士之间寄托和承载的关系,是很值得研究的课题,可罗南现在也没心思深究。 眼前这个不知道应该是称呼为权敏赫还是拉尼尔的人物,登上了艉楼,走到罗南身边,并且率先伸出手: “现在请称呼我为拉尼尔。” 这就比较体贴了。罗南也伸手,与他浅浅一握。 “希望没打扰到你。”拉尼尔的视线往虚拟工作区上扫了一圈,毫不掩饰眼底的兴趣。 罗南的回答更加坦率:“不把麻烦解决掉,也静不下心来。” 他并没有切换界面或是关闭虚拟工作区,任由拉尼尔参观打量。 拉尼尔还是很懂得拿捏分寸的,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和罗南并排站着,笑着转回正题 “想要专心做项目,着实不易呀。耿怀做事很是磨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堵得了他一时,回过头来再折腾,情形说不定要‘更坏’。” 拉尼尔的谐音梗用得倒是娴熟。 罗南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拉尼尔也不介意,两位地球上纯精神侧造诣差不多都要排在前五的人物,就站在随时可能掉落的锈蚀栏杆后面,一起将视线投向江面上漂浮的肥皂泡。 那个看上去畸形又脆弱的结构,完全没有任何固定的结构,有时甚至像拧毛巾那样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到它的极限,偏偏是要破不破,七色油光在表层流动,倒是衬得里面的耿怀,身体忽大忽小,愈发光怪陆离。 “简直像是神话故事里的景象。” “还好吧。” 罗南又梳理自家的头发,也是想通过刺激头皮,尽快获得进一步的思路,当然,和肥皂泡的那位没有关系。 “70秒。”拉尼尔驱动权敏赫胳膊上抬,看了下表,然后报数。 他的意思是,罗南用这个肥皂泡,将耿怀这样一位超凡种,硬生生阻挡了70秒钟,而且时间还在持续延长。 借着这个由头,拉尼尔将话题转向了啊技术层面:“这样的时长已经足够在一场高层级混战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了……冒昧问一下,这是空间断层的效果?还是一种特殊的超凡领域?” “只在于事先做了多少准备。其实效果也没那么神,里面那位要比看上去谨慎得多,他也在观察呢。唔,这就怪不得我了……我是说,要是这样反而好了。” 罗南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并不太在意语句中间的逻辑关系:“至于现在这效果吗,应该算是项目展厅,或者是参观通道。” “嗯?” “既然是做项目,各种大项目观摩不都是这么搞吗。是否花里胡哨且不说,视觉效果够惊艳的话,吸引投资是不是会更容易一些?” 罗南的回应乍听上去,有些不着边际,拉尼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的核心信息: “所以这个是……项目的一部分?” 他的手指比着杂货轮的甲板,虚画了一圈。 “昂,算是项目基础上的临时发挥。贵教团投入了那么多人员,大概很快就能知道,这个实验场的整体结构。” “刚才完全没有发现……” 拉尼尔的语气听上去已经在后悔,早早的把权敏赫叫了回来。 “也不会差太久。” 罗南信口说着,同时顶着太阳光,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会儿――这大概是耿怀出现以来,他观察最认真的一次。 拉尼尔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到他这副样子,也就暂时停了口。 然而没过多久,罗南主动开口问他:“拉尼尔先生。您打过游戏吗?” “游戏是指……” “更确切的讲,荒野十日这个游戏,玩过没有?” 拉尼尔沉默了一秒钟,或许要更长,方才回应:“空闲的时候,倒是接触过。” “那平常是玩浸入式多一些,还是战棋类多一些?” “战棋吧。” 罗南打了个响指:“这就妥了。如果拉尼尔先生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趁着观摩项目的机会,帮我个忙?” 不等拉尼尔同意,罗南说话间,手指已经从上到下,在虚拟工作区中间一划,启动了分身功能,在旁边增加了一块新的工作区,并且送到了拉尼尔身前。 拉尼尔大主祭看着那个空白区间,一时茫然。 “稍等。” 拉尼尔依稀记得,罗南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这回确实没让他久等,随着罗南在自家面前的虚拟工作区里一番操作,拉尼尔面前的荧光区域中,出现了新的内容,相对复杂一些光影效果填充进去。 看上去是正式进入游戏场景前的设置和选择界面,上面标明了模式、场景和怪物三种选择。 其中模式暂时是不可选状态,只有一个“战棋”模式;可供选择的场景就相对丰富一些,虽然只是了了几笔勾勒的草图,但一眼看过去,什么草原、沙漠、基地甚至于星空之类,都是能够一眼辨识清楚。 然后就是怪物,这个数目就超级多了,手指划动一下,竟然拉不到底。同样是草稿性质的,而且各个结构扭曲、面目狰狞,却又分外生动,有一种再添几笔就可能从光影中扑出来的动感与张力。 “参照了荒野十日的界面设计,图都是我自己画的。本来就没有定型,只能说是大差不差吧。 “同样,也是因为没有定型,切换的话不要太频繁,否则可能会造成规则冲突,那边还没有挣脱,咱们自己就把战场给打爆了。” 罗南的表述多少还有点儿言不及义,但拉尼尔也清楚,不可能指望罗南给他拿出一本完整的说明书。 他现在已经隐约知道点什么,没有拒绝,也没有挑拣,完全凭借本能,遵循界面“人机交互”的逻辑,场景选了默认的第一个,没什么特色的荒野草原;至于怪物,也是第一个――都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异形。 选择完毕,界面变化,从这上面,他看到了江面上漂浮的扭曲“肥皂泡”的影像,很快视角就被带动,向里面穿透过去。 先是一片扭曲的混沌残影,然后就看到了耿怀。 是以类似于上帝视角的方式,居高临下,俯视那位下一个版本可能就要登上“牌组”的超凡种新锐,清晰直观,细节详实。 耿怀烦躁亢奋交织的面孔,正渐渐被疑色所侵蚀。 因为在这一刻,“肥皂泡”内部固化又扭曲的景象开始了变幻,已经被他折腾得面目全非的山川江景,彻底崩溃,但很快就有茫茫草原,渺渺青天,替换过来。 甚至于比之前更辽阔。 与之同步,在视野尽头,一只狰狞的异形从前一段扭曲破碎的残景中挤了进来,和他隔空对峙。其后方,绿草青天为主调的时空,做了一个圆满的闭环。 以上,正是拉尼尔大主祭看到的、似乎也由他一手操纵的游戏场景。他浅浅吸了口气,权敏赫的身体做出了完美配合: “这样,那头野猪会疯的。” 第六百七十八章 肥皂泡(下) “疯?”罗南的关注重心不在这里,回答也相当随意,“不管疯不疯,结果也差不多。他到实验场,总不是找我喝酒来的。” “也许吧。”拉尼尔不太确定,事实上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就参与进来,这样的话他也没必要讲。 而现在,他真的不确定,事后耿怀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针对艉楼上这两个人。 如果那头“野猪”今天不被玩死的话。 拉尼尔的视线从虚拟工作区脱离,投向了江面实景。 当碧草青天的“场景”注入之后,“肥皂泡”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恢复到相当规整的模样。体积也有明显缩小,从一个房间大小,收缩到一个充气碰碰球的程度,直径充其量也不过两米左右。 远远看去,感觉还要再缩水。 相应的,耿怀的身形也在缩小,如今已经是标准的拇指娃娃。 随着体积缩小,“肥皂泡”内部影像变得更加清晰稳定,也更像是大型战棋投影设备模拟出来的战场情境――上半部分是草原碧空,下半部分则是土壤、暗河与岩层。 可以全透视,也可以求真实。 明摆着虚拟,偏又格外趋向真实的场景,与那片区域横冲直撞、飞天遁地的“拇指耿怀”一起,贡献出一份诡谲的娱乐感。 世上自有超凡种以来,几曾见得这般景象? 拉尼尔一时间有些恍神。 或许是他久久没有动作,罗南主动问了句:“操作有什么不方便吗?” “等我适应一下。” 拉尼尔很快回神,也收回荒唐的兔死狐悲之感――他会因为这份感觉,拒绝罗南的“求助”和“邀请”吗? 显然不会。 事实上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体验了。 只是,他也注意到,那头异形“挤进去”之后,一应自主动作有些过多了,且明显不自量力地反向锁定了耿怀。 这样的动作,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罗南适时解释:“既然是战棋模式,类似于下棋的感觉就好。这个版本并不提倡浸入式,即便是大主祭先生您,想要理解这些千奇百怪的‘缝合怪’的行为模式,也挺困难的。” “缝合怪?” “大概就是畸变基因的调制缝合……我总不能任它们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吧?那后面可就麻烦了。” 你这样,后续感觉也挺麻烦的。 这话,拉尼尔终究没说出口,但他有另一个疑惑:“所以说,这些‘缝合怪’都是已经造出来的……我的点选就是让它们出现在那里面?” “基本上是这样。”罗南一口承认。 “缝合怪是这样,场景呢?” 不论是现在的草原,还是其他那些基地啊、星空啊之类――这半截他也没有说出口。 总之就是一个“分寸感”。 拉尼尔说话有分寸,罗南也就只以微笑回应……算是心照不宣? 拉尼尔一时沉吟。 罗南则继续道:“这种模式下,微操就不用指望了,棋子倒是有很多,可以熟悉、斟酌使用。 “另外,既然已经做成游戏的样式了,也有一个胜负标准,很简单:就以时空泡的存灭与否为定论。” 时空泡…… 拉尼尔大主祭视线又在现实和游戏界面往来两回。不管怎样,这名字要比“肥皂泡”好听些。 既然已经决定上手,面对新鲜事物,事先的询问向来是宜多不宜少,拉尼尔并不因为自己的年龄资历,而对询问罗南有什么心理障碍,他继续问: “如果对胜负有所追求,罗教授还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嗯,这种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如果说建议的话,大概就是棋子一次不要放入太多,避免冲突,适应了以后可以多加些……加油。” 听起来像是烧菜。 拉尼尔若有所思,准备开始尝试。 然而,他的询问占时终究还是太多了些,被困了快要两分钟,越发暴躁的耿怀,这时候已经将那个行动过分自主的草原异形轰成了碎片。 这可真是…… 即便是以拉尼尔的修养,某一瞬间也有点儿尴尬的意思。第一个崩了,他下意识就点选了第二个。 然而这个更惨,只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被已经有了相关经验的耿怀打爆掉,全如砍瓜切菜一般。 这些棋子是不是太弱了? 拉尼尔皱眉,扭头看罗南,却见旁边的年轻人眉峰锁得比他更死,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虚拟工作区里的地月系动态模型上去。 这种情况下,拉尼尔也不好再问,只能自己琢磨。 与之同时,在“时空泡”里,即便连续两次获得战果,可耿怀便真是傻子,也知道做不得数。最重要的,他所面临的“对手”越是孱弱,背后暗藏的意味儿,就越是可恶。 “罗南,你特么的玩我!” 不需要通过游戏界面,拉尼尔都能感受到从“时空泡”内层轰出来的狂暴震波。 那是直接作用于外围平滑时空的力量。 这还不止。 拉尼尔通过上帝视角,就能够看到,耿怀表面上是愈发的暴躁冲动、与渊区湍流的交互干涉也是更加不计后果,但在背地里,却是借着暴躁外表的掩护,尝试和外面联系。 超凡种这级别,就没有个省油的灯。 拉尼尔不由失笑,都弄不清楚,此时他究竟是头痛多一点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自豪多一些。 可再回味一下,这种心思本身就很诡异。 其实,耿怀的其他手段基本上都用不到了,连续两个棋子被瞬间击破,对于时空泡的结构似乎也造成了一定损伤。挡不住内里的震波,就是最明显的表征。 此时周围现实世界中的山川江景,似乎都要收卷变形,“时空泡”更是连续几波大幅扭曲跳荡,碧草青天的场景,仿佛要就此崩盘――事实上有那么几个瞬间,拉尼尔已经觉得“时空泡”崩灭掉了。 可是,并没有。 每次已经超出“时空泡”承受极限的力量,总是在更广袤的虚空中,消解于无形。 也就是拉尼尔在时空层面不甚精通,等到这样的情况连续出现了几次,才蓦然惊觉,把握住了一些脉络。 他视线脱离了“时空泡”,转动脖子,用全新的眼光去看身下这艘已经残破不堪的货轮。 此时的杂货轮,还在“时空泡”透出的震波中摇动。普通钢铁结构,在长达一个月的水下航行后,便如拉尼尔手边这栏杆,处处锈蚀不堪,濒临崩溃。 可是,这玩意儿竟然出奇地安静。 要知道,这地方已经不是只有罗南一个人呆着了。除了他造出的那些“缝合怪”,还有他们教团投送过来的、总数超过三十人的实验人员。 这些人,理论上存在于这艘破旧杂货轮的底层货舱,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先期造成的一点儿喧嚣,全都沉寂。 实验人员都还活着。 这个没有疑问,拉尼尔在他们身上――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所有人身上都留下了特殊“记号”,可以实时监控每个人的状态。 可如今,这些人存在于杂货轮上,却是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冒出来。可相应的,里面不少人都还在非常剧烈的运动状态。 也怪他被罗南的“时空泡”吸引了全副注意,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问题。 但也正是由于“时空泡”,让问题和答案,一发地浮上水面。 来自江面上“时空泡”,仍然处在破灭边缘,外溢的震荡愈发严重。可相应的震荡看似四面扩散并造成严重影响,但其衰减的幅度,也很出人意料。 明显的雷声大,雨点小。 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这艘看似随时可能沉底的杂货轮……确切地讲,是附着于这艘破船上的,隐秘而复杂的支撑架构。 当破除了知见障,拉尼尔就以深厚老辣的经验,对精神感应模式做出了相应调整,逐步触及到了远在正常人感应范畴之外的实质结构。 而就是以他的老道,在触碰到渐露的真实之后,也有些微微的眩晕。 此时的杂货轮内外,已经不能用常规的空间结构来区分。什么货舱、甲板、水上、水下,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这里,其实早已让层层叠叠的“时空泡”堆满。 拉尼尔当下的直感,便觉得这里好似是由一根不可知的天外粗藤,垂下了一串葡萄,果实累累,而每一颗果实,都是一处“时空泡”。 耿怀所在的那个,不过是枝上蔓生的一个零余。 作为专注于入梦、祭祀方向的大主祭,拉尼尔对时空类能力并不精通,但也能看出来,耿怀对单个“时空泡”的外溢冲击,已经快速消化在超级复杂的时空环境中――这些看似虚无脆弱的结构绝不是并行的,彼此之间还有推挤、渗透、交互作用,相当一部分仿佛已经出离了本地时空环境,半隐半现,若存若亡。 他寄魂的权敏赫,此前在杂货轮上侦察,说不定每到一个货舱,都是从一个“时空泡”转到另一个……一步一换,也说不定。 也是到这时候,拉尼尔这时候才明白,罗南所说的“只在于事先做了多少准备”,是怎么个意思。 这绝不是一时的兴趣所致,而是持续制造组构的结果。 可他还想再问:罗南究竟怎么做到的? 第六百七十九章 正相对(上) 拉尼尔的视线又往罗南那边飘,然而他发问的冲动,在看到那张专注而苦恼的年轻面孔后,便于蔓生出来的谨慎乃至荒诞中消解掉了。 很快,新的疑惑又冒出来: 罗南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看那复杂到近乎炫技的时空泡架构,拉尼尔实在不具备相应的解析能力,也就无法理解相应的思路。他只能从实用角度去分析: 罗南如此做法,是为了让雷池实验场的功能更丰富?为了让他制作的“游戏”可玩性更强?亦或是为了完成某种震慑? 这些疑问,在自我思虑中同样得不到明确的解答。 拉尼尔视线转回到自家身前的虚拟工作区,看到游戏界面,忽然失笑:还说什么胜负,这根本就是把难度调到最低的简单模式。 明悟了这一点,他仍是兴致盎然。 这个由罗南手制的“游戏”,应该是与周边时空架构密切关联,通过它无疑可以观察记录更多的信息。 那就继续。 随着“游戏操作”渐入佳境,拉尼尔也渐渐了解:当他具体点选到某个‘缝合怪’时,原来是有“提示信息”的,或者说是引导他的感知去那边,让使用者先明白,是怎么个东西。 罗列的诸多场景,其实也有类似的提示。可惜在这方面拉尼尔实在不是专业的,只能凭借感知和经验,进行配合。 就这么半琢磨半试验地玩下去,拉尼尔愈发体会到其中设计的复杂、精妙……以至深邃。 他不自觉又看向罗南,看这个正在抓头发、动脑筋、貌似比耿怀更烦躁的少年人,忽然间无比好奇: 能够搭建起如此超乎想象的复杂时空结构、能够“缝合”出那般千奇百怪的异形妖孽、能够将耿怀这样的超凡种强者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样的罗南,又会被怎样的难题困扰? 或许是他的眼神和疑问,都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一直盯着虚拟工作区,冥思苦想的罗南终于有所感应,扭头看过来。 “怎么样,还可以吗?” 拉尼尔用权敏赫的面孔,给出了真诚的笑容:“神奇的建构……恕我冒昧,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也是前面累积的疑惑太重,他问得相当直白。 罗南答得简单,却也没有绕圈子:“一些时空构形范例的模仿,当然还有理论支撑。” 构形他知道,只是加上“时空”…… 另外,还有理论? 拉尼尔追问:“理论?” “比如一些通识知识的应用,主要是通真观想。嗯,就是怎样站在自我原点上,更高效而准确地认识、理解、定义外部世界。” 拉尼尔尝试去理解:“有点像欧阳的自我逻辑。如果是这样,每个人的方式都不同。” “理论是那个理论,技巧和模板还是很重要的。没错,最初是模仿和学习……现在这些基本上都是习题作业吧,很多也只能是看看。” 拉尼尔下意识环视四周,着实很难将这层叠的时空泡结构,与“习题作业”联系在一起。 “当然,后面还要自我阐发。”罗南倒是继续为他解惑,“我就把自己习惯的方式称为‘大坐标系’。” 大坐标系? 拉尼尔将这个词儿在心中咀嚼几遍,刚品出点儿滋味,就听罗南笑道:“有空可以细聊,现在有点儿别的考虑……” “你是指?” “拉尼尔先生,最近还有投送实验人员的计划吗?” 拉尼尔很奇怪,有关实验人员的投送,两边不是早就议定了批次和人数吗?罗南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不过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这一批次的人员全部撤回后,5号左右会派出下一批……” 他觉得自己依稀懂得了罗南的意思,又补充道:“雷池试验场的结构大大超出了我方预期,我们可以对有关试验人员的规模乃至合作范围再进行讨论,罗教授你意下如何?” “哦,可以啊。” 罗南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了,甚至还有点儿的失望的意思,显然拉尼尔的主动并没有打在点儿上。 拉尼尔更失望。 这说明,他的抵近观察,并没有帮助他得出更准确的判断。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这和是否熟悉、是否识人无关,纯粹是因为在思维方向和层次上,出现的巨大差异乃至于断层。 断层…… 要接受这个结论,并不容易。 拉尼尔并不想强调年龄资历这些东西,但在过去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上,绝大多数阶段,思维水平的高低,和年龄资历的长短还是基本呈正相关的。 而二者之间一旦出现了严重不匹配的情况,基本上就代表了两种思维模式之间,出现了革新式的换代,以至于知识体系和认知模式,也陷入到鸡同鸭讲的地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考虑。 但只是这份可能性,已经足够推动着拉尼尔陷入长考以至于更痛苦的判断之中。 拉尼尔的思考是如此的复杂深入,以至于他就在罗南眼皮底下,彻底忘记了早先答应过罗南的事情。 他一手安排进去的缝合怪们,失去了及时的补充以及更合理的布局,再一次触发了全灭的结局。 等拉尼尔再一次被澎湃躁动的震荡惊醒,失去了控制的时空泡,就算是已经标定了简单难度,也真的要撑不住了。 时空泡内部的场景彻底扭曲崩溃,游戏选择界面中,相关的场景也进入到灰sè不可选状态。 在罗南的注视下,拉尼尔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拉尼尔先生,还要继续吗?”罗南这时候倒变得有耐心了,“想继续的话,可能需要一些复杂操作,直接再覆盖场景可能会造成时空泡自我崩溃……” “没必要了。”经过一轮未成功的艰苦思索,拉尼尔在这种表层设计上的钻研兴趣,不免消耗殆尽。 “开始也只是为了长长见识,如今见识过了,还要和耿怀纠缠,怕是日后见了面上不好看。” 拉尼尔一边拒绝,一边也是有所试探的。 罗南的回答就有些微妙:“日后嘛……” 拉尼尔心头微紧,下意识竟然为耿怀有些担忧――这一刻,罗南的视线是盯着不远处江面上那颗时空泡的。 确凿无疑。 别怪他想多了。在大主祭的位置上,待了这么长时间,本身又是里世界数得着的强者,拉尼尔的人际关系网络,稠密又复杂。 他不可避免要受到这张网络的影响,也不可避免去考虑,如果耿怀这头野猪,真的在这里被罗南给宰杀了,会在里世界造成何等样的动荡。 当然,还有他这个目击者、见证者甚至于参与者,在这场动荡中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一念至此,拉尼尔脱口道:“这个人……” 然而不等他把 话说完,旁边罗南已经探过手来,就在他这边的虚拟工作区上稍作点划。 指尖触碰的是游戏界面中“场景”一栏,至于选项,则是拉尼尔之前看到过的“星空”。 你刚刚才说了不要轻易去替换! 拉尼尔心中的怨怼,来得微妙。 这让他的反应又慢了半拍,罗南已经点选成功,江面上空那个光sè迷离的“肥皂泡”,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之前的“透明体质”,也被骤临的幽暗所替代。 拉尼尔看不到耿怀了。 无论是从实景中,还是从虚拟工作区的游戏界面里,他所见到的只是无光的黑暗――与午后阳光下的江景,形成了最明显的区隔。 然后就是这片碍眼区域持续收缩的过程。 这次的收缩,视觉上甚至要比上一次更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它表现得迅速、规整……坚定。 时空泡在短短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一路卷缩为拳头大小。越是收缩,质感越是鲜明,依稀就像是一颗黑珍珠,在空气中滴溜溜滚动 而滚动的方向,就是杂货轮这边。 期间,耿怀与渊区的强劲干涉力量,仍然从时空泡里持续透出来,甚至还包括他的声音。 寄托在能量激流中,难免会有严重变形,可那意思是清楚的、一贯的: “姓罗的,你别落在老子手里!” 这哥们太头铁了。 拉尼尔不忍卒闻:你哪怕是闭上嘴巴,让我在这里帮你说个情! 这时候他险些就忘了早先是谁玩得不亦乐乎…… 罗南对这种话完全无反应,只是在那个黑珍珠漂浮到近前的时候,伸手捞了一把,手拿把攥。 拉尼尔下意识皱眉,确定罗南是真的把那颗时空泡握在手里了。也是自此刻起,一切的震荡,一切的叫嚣,猛然间就按下暂停键。 五指山吗? 拉尼尔也是熟谙东方经典文本的,很快就找到了对应关系。虽然一个是猴子,一个是野猪。 他脑子里的想法,多多少少是有些乱七八糟了,但有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做。他拿出见面以来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郑重提醒: “罗教授,耿怀虽然讨厌,但是罪不至死。” 罗南看他,大约有半秒到一秒的样子,然后才道:“拉尼尔先生,你们这一波派过来了35个人……你觉得把他们和这位野猪先生相比,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威胁我? 拉尼尔觉得这不太像是罗南的风格,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就算是加上敏赫,我们这边也远远不如。” “是啊,三十五六的流星雨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一颗可以直接坠地的陨星……” “啊?” “劳驾,让一让。” 说话间,罗南先往后退了两大步,几乎要撞上后面的舱壁。 拉尼尔下意识让开空间,就看到这位少年,稍微错开了与栏杆的角度,以便于有更长的距离。 然后,那边连续两个跳步,几乎要撞到栏杆的时候,抡臂发力,像是扔石头……或者是扔手雷? 反正,是将手中那一枚时空泡,远远投掷开去: “走你!” 拉尼尔的眼皮连跳了四五下,不知道是否是受到这场面的刺激。他又分明看到,在刚转出云层的太阳光芒下,有灿烂流星,逆向飞起,曳尾远去。 第六百七十九章 正相对(中) 拉尼尔也如罗南那般,眯着眼睛,顶着太阳,注目天空,也将精神感应同步放出更远,追踪着“流星”的轨迹,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吃力。 刺眼的阳光倒在其次,真正的问题是:短短一两个呼吸的功夫,那颗“流星”就穿入了可感知的时空结构“内层”,便如同杂货轮层叠的“葡萄”结构,进行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交互”。 拉尼尔以为感应要脱钩了。 可就是这个时候,被镇压在五指山……或者是五行山下的耿怀,展现出了超凡种的倔强。 也许他在变动的时空结构关系中,寻觅到了某种机会,又或只是单纯搏命一击,做最后的挣扎。 总之,在“流星”穿入虚空壁障的刹那,拉尼尔感觉到了远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更暴烈的震荡。 耿怀那独特的暴躁又奔放的气息,形成了横扫天际的飓风,瞬间撕碎了天空云层。 附近某个厚重的云团,转眼蒸发大半,剩下的亦如残鳞碎絮,在天空圈起了断续的环形云图,怕是几十上百公里都能看到,绝非自然所能成就。 天空震荡的余波,在短暂间隙之后,回传到杂货轮这边,如同野兽吼啸时扑鼻的血气腥风,格外惨烈。 气流吹打在脸上,似乎还有些微幅的电流穿过,以至皮肤微微发麻,汗毛都为之倒竖。 电? 拉尼尔查觉到了异样。 云层破碎后,太阳光更加刺眼,时空泡与天空交融之地,依稀有处黑斑,那正是耿怀在时空结构变乱处奋力挣扎,透出的一点儿影子。 可为什么会有电流? 下一刻,拉尼尔确实看到了晴空电火,就在那片耿怀裂空爆云的区域…… 甚至不是常态下峥嵘一现,而是扭曲盘结,更莫名涂染了深沉色泽,颜色诡谲,似紫如黑,几如同平滑虚空“表皮”突起的粗黑筋络,在夺目的阳光下,也是分外清晰。 因为这一联想,拉尼尔恍惚中便觉得,那片区域的天空,骤然间有了具体的形态: 真如同自天外垂落的魔爪,先向外打开,后又收卷、合拢。便在这个过程中,耿怀的暴烈燃烧的气息,也以同步的节奏,被强行收拢压制。 耿怀还在挣扎,但留在这处时空的影子,却越来越淡。那只天外垂落的魔爪,就这样将他强攫进未知的所在,丝毫不在意那疯狂的动荡会对复杂的时空结构关系造成何等影响。 会有影响吗? 拉尼尔本能还要追索,他的精神感应确实是投射过去。很快,便触碰到了天空盘结的紫黑电光边缘。 那片区域,强大能量电离了空气,当真是如光似火,大有弥散失控之态。再算上仍然不稳定的时空结构,远观不显,环境实则复杂到极点。 以至在有形的电火之外,还形成了无形的、极不稳定的场域,涨缩不定,隐然有一种磁吸之力作用,还有电光余沥崩溅,很难把握。 拉尼尔已经非常小心,但在这种环境下,总有意外,防不胜防。大约是探出的感应触手,触碰到了电光余沥,冷不丁就“过了电”。 拉尼尔皱眉,对这种诡异电火在精神层面的干涉力度,有了新判断。 他正考虑是否要做进一步的评估,整个人忽地一飘。 是真的飘。 与祭骑士高度协同的灵魂力量,分明受到了强劲磁吸作用的摄引干扰,瞬间失谐。 对于公正教团内部人士来说,主祭与祭骑士之间的这种异常状态,处理方案至少有几十种,本不值得惊慌。 可问题是,下一步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那份磁吸摄引的力量,来得猛烈又诡异,拉尼尔本是回头关注与权敏赫形神框架失谐的情况,可刚一分心,前探的感应触手竟是被强扯进那个混乱的场域中…… 然后就是意识。 一瞬间,拉尼尔的意识被那边场域中混乱又强势的力量“锁”住了,恍惚间被那磁光电火包围,又强力拉扯,势头是如此猛烈,以至于竟然有了荒唐的濒死感――是那种被大卸八块儿、抛尸到无穷远处的剧痛,以及更无逻辑的错乱综合在一起。 感觉也只是感觉。 拉尼尔不过是寄魂至此,便是感应前端被攻击,也不至于就这样“填进去”。 可是这份“濒死感”又是确凿无疑地传导过来,不只是他,便是处在静默状态的权敏赫,也受到影响。 作为优秀的祭骑士,权敏赫懂得配合主祭的行动,但在主祭遭遇危险时,他也有责任去调整、挽回局面。 短暂失谐也还罢了,当直击人心大恐怖的“濒死感”传回,权敏赫身体本能作出反应――他要躲开,暂避锋芒。 可这时候,拉尼尔却是在全力收拢感应。 两边的反应南辕北辙,以至于形神的不谐瞬间放大、撕裂,当场僵在那里。远方天空磁光电火场域导过来的影响,趁机席卷全身。 这一刻,他们肉身与精神上的痛苦眩晕反倒达成了同步,荒唐得很。 还好,拉尼尔也好,权敏赫也罢,都是有决断、有判断的人物。同步的晕眩中,反而在意识层面达成了共识,强按住严重不适,在微幅又高频的错位震颤中,重新锁定彼此,重归常态。 权敏赫重归于静默,拉尼尔要更多一项任务。他保持住镇定,全力记忆之前、现在遭遇的一切。 这样新奇又恐怖的体验,自有它的价值。 拉尼尔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手上捏扁了锈蚀栏杆都不自知。 嗯,也要断了。 罗南的视线在身边这组“特殊形神结构”上扫过,但也只是扫过。另外,也好心扶了一把栏杆,让它不至于立刻断掉。 磁光云母发力时,意到带到了拉尼尔,只是小小插曲,不足挂齿。 现阶段,罗南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那高飞远去的“时空泡”上。 耿怀这个莽汉在疯狂挣扎,调动渊区力量,完全不管不顾,导致框住他的“时空泡”严重不稳,濒临崩溃…… 这很好。 就该这样。 便如同在大气层中炽烈燃烧的流星,因其燃烧,才更加醒目绚烂。 力量总是相互的。 时空自有法度,远距离挪移最忌干扰不谐,主导这一切的磁光云母,便是如今已吞没地月系,环拢各内行星轨道,对太阳形成半包围状――面对这种层级的干扰,也需要调动更多的力量。 这个庞然大物在“抽搐”。 局部微小的不适,有时也会激起全身反应。 它遵循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本能,庞大又虚无的身躯,与本地时空摩挲作用,又搅动渊区湍流,以至磁光弥漫,试图控制住那枚不太听话的“时空泡”。 两边在推拉角力,虽然远不对等。 关键在于,在时空挪移这件事上,当力量运化超过了一定阈值,磁光云母这边自然会有更高效的手段。 一切都在自然而然中发生。 就如同要在越发宽广的身躯内部,完成高效的信息流转。需求推动本能,统合了渊区奔涌的能量,在极域之上,架构起特殊的规则,后又“垂降”到物质层面。 这大概也可以叫“星门”吧。 仍只算是雏形的“星门”显化,给不听话的耿怀,以及圈禁他的时空泡,安装了一道无形导轨。 并无定向,只是遵照罗南的意志,推动这颗剧烈燃烧的“流星”,击穿了虚空壁障,在在地球本地时空最晦暗、最微妙的组构边缘处划过。 这一刻,不知道是“流星”燃烧的“火光”,还是幻想种扭曲时空的“磁光”,又或者是二者的融合,使得周边一些浑沌不明的细节,依稀显现。 罗南与磁光云母共享感知,贪婪捕捉其中脉络走向,努力与此前的灵感相印证。在时空构形领域,这些脉络细节,具备了无以伦比的价值…… 唔? 罗南心神忽然一紧,与磁光云母紧密贴合的感知,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来自于他如今聚焦的位置,但又像是隔了无数层幕布,不见全貌,只溢出冰冷寒意。 磁光云母又一个“抽搐”,这个庞大的幻想种似乎也感觉到不适,以至于躯壳内流转的磁光电火,骤然密集,又以更强势的姿态辐射开来。 层层磁光铺卷,穿透未知的结构与幕障,使得地球本地时空原本紧密的结构,都似变得松动了。 这一刻,时空泡“流星”的闪光,都黯淡下去。 随着磁光云母罕见的激烈反应,罗南的感应也在调整聚合,趁着层叠的磁光冲刷,要趁机穿透层层幕布,窥见后面的真实。 他确实看到了……似曾相识。 同样的,他也被另一边看到。 那本就是一次对视,惨白冰冷的妖眼,与当日在哈城外海呈现的时候,几无差别。 它以深蓝世界为基,深沉运化,又能刺破迷障,直指真实。这一刻,罗南就觉得,他与磁光云母的依存关系,在这妖眼的照射下,不知泄露出去多少。 但反过来,刷落的磁光,也让这冰冷妖眼出现了绝不自然的波动,那是内蕴信息被搅动、震荡的表现。 所以,妖眼张开,旋又闭合。 呦,这就比较小气了。 不过话又回来,原来李维也对磁光云母充满了好奇……和忌惮。 罗南用心琢磨,手上却也失了控制,暗哑声响中,扶着的锈蚀栏杆,终于断裂。 第六百七十九章 正相对(下) 拉尼尔从感受和记忆中惊醒过来,注意力回转到近前,看到了从焊点处断开、只靠他和罗南用手撑着的栏杆,不免一怔。 但是,让他跳出沉浸状态的,绝不是“栏杆压手”这种原因。他也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气,这小小伤势,无论是拉尼尔还是权敏赫,都不会在意。 真正的问题出现在渊区。 对一位超凡种,特别是在渊区建构了“固化构形”的精神侧超凡种来说,时刻掌握渊区的动向,在永不停歇的风暴湍流中,窥见机缘和风险,是必修课。 渊区从来都是无序且狂暴的,所以与之对应,异常情况反而都是“秩序的建构或崩溃”。 这次,似乎还触碰到极域? 拉尼尔的面孔变得分外严肃,出现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确证:不久前,或者就是现在,发生了超凡种级别的冲突对战。 噢,耿怀那事儿不算。 那甚至都算不上冲突,完全是单方面的羞辱。 想到这个,他眼皮又一跳。 或是气机触动的原因,身边那位便在此时转过脸来。拉尼尔保持面部平静,及时将视线迎上去,与之对视。 刚刚吃了个闷亏,拉尼尔却并无怨恚,起码不会展现出来,甚至还要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脸。 罗南也在笑,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 也是这次对视中,拉尼尔忽觉着,对方眼底有一团模糊的倒影,周边又有磁光电火,缭绕盘结,似曾相识。 他眼皮微垂,压下惊异。 看上去不太现实的景象,却并非错觉,而是超出阈值的高层级事件,在精神与物质世界的交界处,留下的痕迹。 某种意义上,也是当事者意志的集中体现。 入梦法深谙于此,拉尼尔更是此中大家。 所以,渊区极域的动荡,是这位搞起来的? 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拉尼尔先生,还好吗?”罗南倒是操心他的健康。只是一开口,形神结构深层气机状态,就有所暴露,潮涌潮落,起伏不定。 “倒还好。”拉尼尔好像是刚受到提醒,在嘴边摸了两下,信手揩去了唇角血痕。 其实他是借这个动作放慢节奏,让自己有更多时间收集信息。 就趁着揩嘴角的空档,拉尼尔抬眼,再看天空中那让人印象深刻的磁光场域。因为它的存在,午后天空似乎多了一个难以修补的漏洞,里面则泄露出了更丰富的信息。 或许与渊区、极域的冲突事件紧密相关。可惜,拉尼尔在时空领域实在缺乏研究,挂一漏万,解析不能。 他心中扼腕,又不免去想,如果厚着脸皮再去询问,以罗南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坦白态度,是否会得到一个正确答案呢? 心有所思,目有所指。 拉尼尔的视线又转回来,正好又和罗南的视线对上,对面仍然保持笑容: “如果没事儿……拉尼尔先生,我这边倒有事请教。” 拉尼尔略微偏了下头,做出了疑惑的样子。 这时罗南眼底的异象……其实是拉尼尔自身的感应淡去了,问题是那起伏动荡的气机,正愈演愈烈,而且那感觉倒是愈发熟悉且鲜明了。 事情还没 完! 所以罗南向他打问的事儿…… 也是这个时候,箕城本体所在,公正教团的信息渠道向他提报了几条最新的消息。 说是几条,其实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前面有罗南的视线压迫,拉尼尔也不能细看,一眼扫过大略,眉头便是跳动。 罗南却不管他如何感受,径直问道:“拉尼尔先生对李维怎么看?他这个人经得住刺激吗?” 拉尼尔此时扫过的条目便是: 深蓝世界门户疑似在南大西洋出现。 所以……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精确,罗南随即做出补充:“我是说,那家伙突然面临一些意外情况,会做出不理性的举动吗?比如直接掀起世界大战之类?” 拉尼尔表情管理开始有些困难了,只觉得刚才失谐的形神框架,似乎又有复发,怎么都不是个劲儿。 理论上,问出这种话的,才真具备“掀起世界大战”的想法吧? “罗教授这么问……” 他拉长声音,又一心二用,关注消息条目的细节,大概是说: 大西洋南部洋面,有“妖星”跃升,并伴有雷电大风天气。初步判定为超凡级别冲突,且由于“妖星”模样和上个月哈城事件极为相似,所以大胆评估为“深蓝世界”相关事件。 四舍五入,说是“深蓝世界”入口在那片海域出现,也没毛病。 只是南大西洋这件事,和目前正在东亚大陆上的罗南…… 耳边则传入罗南坦荡荡的言语:“刚刚算是和李维照了个面吧,那人不太爽利的样子。我听人说,他很理智,但理智的边界在哪儿,还不清楚。” 我这个寄魂分身,可没看到你们怎么就“照面”了。 拉尼尔试图用意蕴复杂的笑容去应付,可是直面罗南格外认真的眼神,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所以,他只能苦笑着反问回去:“刺探理智边界……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危险?” 这也算是很坦白的表述了。 罗南则回应:“因为我确信他在用理性做更危险的事。” 难道你不是吗? 拉尼尔这句话终究没有出口,也是这时候,他扫到第二条情报: 地球突遭磁暴侵袭,全球短波通讯普遍受到影响,但近期并没有太阳异常活动的报告,故而高度怀疑与本次超凡种冲突相关。 拉尼尔不用再抬头,都觉得远处天空那个磁光场域的裂口,格外炙热危险。 再一条,是转发的求救信息。 这信息是以广播形式发出,位置是南纬53度29分,西经31度20分,正是来自于刚刚发生异象的南大西洋海域附近。之所以会放到拉尼尔的案头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求救人的身份特殊。 拉尼尔看到了那个名字:耿怀。 再大致估算一下距离:一万五千公里。 所以,他还能说什么呢? 拉尼尔沉吟数秒,期间,握住变形栏杆的手指,缓缓松开:“打定主意的事情,旁人是没法再给意见的。只是……如果有可能,罗教授不妨考虑一下,如我这般被询问之人,承受的边界又在哪里。” 罗南注视拉尼尔的眼睛,好像是用心琢磨了一下,又好像仅是做了个微小的情绪调节,然后回应: “多谢指点。” 这一刻,罗南也松开手,锈蚀的金属栏杆失去了最后的牵系,先撞在两人脚边,又往下翻,重重砸在下方甲板上,呛啷作响。 只是在此刻,无论是罗南,还是拉尼尔,对这样的杂音,都是充耳不闻。他们精神感应层面,听到的是更惊人的轰鸣。 所不同的是,拉尼尔只是听到了一点儿自渊区、自复杂时空结构间隙透出来的余响;至于罗南,他一直就在最前沿。 磁光电火又一次照耀、击打深蓝世界那大半隐没的暗影轮廓,让它与地球本地时空的关系建构,若隐若现。 可那只“惨白妖眼”再未睁开,以至于它所根基运化的深蓝世界,也整体回归了浑吞幽暗的状态,甘心蛰伏于本地时空的阴影之中,任磁光漫卷、攀附、敲击、渗透,只是谨守门户,不使有失,竟再无下文。 北向数百公里,勘探队营地,李泰胜所在的帐篷里面,气氛着实有些尴尬。其中一部分原因,应该是卫星信号传输受到强干扰的缘故。 应该吧。 更多的,李泰胜也想不出来。 除了他和袁无畏,两位超凡种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会因为卫星信号的短暂故障,就丢掉对远方局面的把握。 可不知道为什么,信号中断后不久,帐篷里的气压就极不稳定……不,不对,其实这个诡异的氛围,从卫星图像显示耿怀入场后不久,便开始了。 也在耿怀离场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当时,袁无畏好像在大叫“牛b”,山君则在冷笑。 有时冷笑代表不屑,但有时候也代表心虚……李泰胜当然懂。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山君的情绪格外起伏不定。前一秒钟情绪还在冷笑中低落下去,却又在卫星信号出问题的时候,变得格外激动。 当时李泰胜以为,他是严重不满信号提供方,可现在…… “啊,信号恢复了。” 袁无畏拍了拍巴掌:“这个供应商给踢掉吧,关键时候撂挑子,军方产品都是这种玩意儿,我们的幸福指数会狂掉。” 他的用词逻辑很难让人有共鸣感。 倒是另外一边,山君也拍起了巴掌,仍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稳啊,真是稳。” 啥意思? 李泰胜没听明白,可是他有种感觉,这个帐篷里面恐怕只有他没明白。 袁无畏耸肩,全不在意的样子。 至于屠格,视线停留在刚刚恢复的卫星图像上。此时,已经失去了栏杆围挡的艉楼上,又只剩下了罗南一个人。 权敏赫……也可能是另外哪位,已经不见踪影。 从高分辨率的卫星图像上去看,罗南不复此前的活跃…… 李泰胜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对不对,但很明显,眼下的罗南懒洋洋的,没有了栏杆依靠,就在艉楼上找了一个能遮阳的地方,席地而坐。 不知道在屠格眼中,罗南的肢体语言,表露出了什么信息。他看了几秒,便视线转移,径直抵在了山君脸上: “不用失望。” 第六百八十章 分两端(上) 屠格主动开口,着实罕见,也仅此一句。 就是这四个字,就让山君的面孔,变得颇是僵硬,更为不善。 他素来以是豪雄自居来着,喜欢未语先哈哈笑两声,以示豪迈。但这回,他硬梆梆地甩下了话: “我失望什么?” 他喉咙眼儿里都似燎着火星,或算是这些天他对屠格最硬气的时刻。 屠格视线指向不变,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倒是旁边的李泰胜为之悚然――这两位超凡种关系本就微妙,如今感觉更不妥当,怕不会打起来吧? 精神侧大都是敏感之人,李泰胜此时多少有点儿紧张。 不过很快,帐篷里几人动作忽又一停,陆续都有反应。 地面震动,紧跟着就是空气中的闷爆,掀动了近乎有形的气流,从大家耳畔呼啸而过。帐篷里面一些茶杯、摆件之类,都在殷殷作响,声势颇为惊人。 营地外围响起了警报声,下一刻,外面一直在“站岗”的孟荼,掀帘走进来,通报了最新消息: “地洞高能射流无规律喷发,非常强劲,没有人伤亡,但是烧毁了几台设备。据现场的人讲,这次喷发不太正常,我们要去那边看一看。” 他语气郑重,然而天知道,是不是找到了终结这场“非法观影”的理由,心里分外轻松呢? 李泰胜心中暗讽,事实上包括他在内,帐篷里的几个人,反应多少都有些冷漠。 理所应当,在目睹了杂货轮那边,一位超凡种强者极不体面的入场和退场之后,对于低层次的事情,短时间内都很难再提振起兴趣。 孟荼有点尴尬,这时候他又隐约听到袁无畏在嘟囔。他皱起眉头,仗着军阶优势,直接询问: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高压锅也要有个减压阀。地球君没有爆掉,喘口气怎么了?” “” “好吧,我说的太夸张了。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预先知会一下。” 袁无畏这时候也罕见地摆出了郑重脸: “我决定了,我要去雷池试验场。” “” 帐篷里的各位,事实上是地洞勘探队伍里面的绝大多数人,并无所谓袁无畏的决定。 大家的心态大致分成以下几种: 这种碎嘴毒蛇式的麻烦人物早走早好; 这人水平是有,但飞扬跋扈看上去就是个有后台的,走了正好,省得后面还要分他一杯羹。 袁无畏他是谁? 相比之下,可能还是“人物现场”摄制组,对这位颇有人气的性格人物的决定,多少表示出几分遗憾。 面对这种群众反应,袁无畏大概是有些“触动”的。所以当他在地洞勘探现场,遇到了颂堪之后,也不管附近有多少镜头、耳目,拽着这个老实男人不撒手,再次强调: “我要走!” “哈?” “感觉雷池实验场那边会更有意思你要不要去?” “不去。”颂堪明确拒绝。 “去吧,你没看今天的‘卫星直播’,实验场那边经营得超级厉害――即使离得远,也能察觉出点儿端倪。相比之下,地洞这里说不定就是人家随手抛下的饵,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咬钩也罢了,咬不到肉实在不能忍!” 颂堪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无奈解释:“再厉害与我何干?我已经没有进一步研究的能力了,与其与深奥的时空知识做无望的搏斗,更想找一个感性的参照” “瑞雯吗?” 袁无畏一语点透,但还是带着些疑惑:“你好像知道点儿什么话说,你不是跟着偶像出去了吗?还兴高采烈的。怎么着,给赶回来了?” 颂堪也有些无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和龙七只能回来。” 袁无畏顺着他的视线往外围看,果然见到某台越野车上,龙七在驾驶座,对他们打了个灯闪,算是招呼。 “事情,肯定是有事情,这么步调一致的吗?”袁无畏就盯颂堪,“这么大声势,你别说你不知道。” 颂堪无奈:“我不如你灵敏,需要更多借助设备和数据” “这种动静还要什么设备,就如同你我看到这地洞就该知道,根本就是拿出来唬弄人的!” “我不知道,我觉得前几天你还是挺兴奋的。”颂堪老老实实,不增不减,“所以是察觉到什么问题了吗?” “还是卫星直播更清楚。哼哼,我偷偷录了像,回头让你见识一下。总之,我相信如果那哥们儿愿意,一天能搓出一百个地洞这样的玩意儿,偏偏一帮人还和狗似的在这儿嗅来舔去” 袁无畏说到这儿,忽地颈后发冷,不自主停了口,和颂堪一起扭头。然后就看到了山君那张瘦硬如骷髅的面孔,以及深凹眼底的冷凝光色。 颂堪有些紧张,袁无畏则仗着早年一点儿交情,对那边咧嘴笑了笑。不过也很快提议: “今天这老哥心情不好,离远点儿吧。” 两人便走去更远的位置,说话声音也低了好几个度。 山君注视着两人背影,良久,才转回脸来,看脚下已经玻璃化的地洞入口,任身边工程师、设备如何忙碌,都不再移位。 被他老人家霸占了地洞入口的位置,施工操作实在多有不便,但人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有些麻烦人物,不用开口都知道不能惹。 知道更多内情的李泰胜,更不会上前凑热闹。虽然山君这位超凡种横在那里,对他监控地洞信息的任务,形成了比较严重的干扰还是先让让吧。 李泰胜也往外围走,有意无意和那两位时空监听的专业人士,拉近距离。 袁无畏和颂堪终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能力者,缺乏那根弦,浑不知他们的对话,在顶尖能力者面前,和大声讲话没什么差别。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话里面的信息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 李泰胜就在犹豫。 袁无畏信誓旦旦,说地洞这里,是个手搓的“人造景点”,可是梦境模板过滤整合的信息里面,那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声,又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不觉,李泰胜又逾越了“工具人”的定位,这给他带来了很多额外的压力。 他知道自己的情报库里,缺失了很多关键信息,导致他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可人就在大事件中沉浮,哪能真的心如止水呢? 这份压力,在教团内部突然下发了“秘约主祭以上人员修行时暂时避免触碰渊区”这个通知之后,达到了顶峰。 今天,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悲哀的是,他的认识到此为止。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教团群发内部通知的同时,也单独给他发了指令:今天会有人过来,调度地洞勘探的有关进展,并协助他完成梦境模板下一个版本的升级工作。 这个消息若是提前一周,李泰胜都要认为是奇耻大辱,但如今,他却欣然接受。 一方面来人是与他同属一个派别、没有竞争关系、还有一点姻亲的权敏赫;另一方面,他也充分认识到,在这件事上自身能力和层次的不足。 现在多过来一个人,就能帮助他多分担一部分压力。 是夜,李泰胜带着柳承宰,还有愈发神龙不见首尾的巴泽,早早等在荒野上预定的地点。 在他们后方,地洞的勘探工地上灯火通明,映得漫天星辰隐没,也带来了燥热且夹杂着油料味道的腥风,与夏夜的湿气混在一起,滋味儿并不好受。 他们出来的早了一些,荒野长夜难捱,免不了要说几句话。 问题是有巴泽在,比较深入的话题肯定是没法展开的,再加上彼此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挤兑的意思在,寥寥几句话的功夫,话题竟莫名转到了瑞雯那边去。 “瑞雯还不在营地吗?” “中午出去以后,一直没回来。”柳承宰本不多话,答得简单。 李泰胜呵了一声:“龙七和那个大龄粉丝都给撂下了。不过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倒是节目组人员。” 巴泽也笑,露出满口白牙:“可惜这种‘蚂蚁’不济事儿。” 地洞这边的录制要结束了,瑞雯还是大部分时间在野外找蚂蚁。他们没拍到几组有用的镜头,流量倒是让结束装死状态的zm挣去不少,节目负责人差不多是天天跳脚。 流量大战,不属于他们关注的范畴。 李泰胜挑了挑眉,顺势将话题带得更深了些:“是啊,不是瑞雯要找的那种――火神蚁真就那么大魔力,让她费这么些功夫?” “主祭可以直接去问。”巴泽的白牙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我一直认为,瑞雯小姐的脾气性格是顶好的。” “” 现在的情况就挺诡异。 谈论起瑞雯,巴泽的比他们两个还要放得开。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巴泽是三人中最放松的一个,“二五仔”当到这种地步,羡慕什么的不至于,也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我去问问可以吗?”夜色中突然有人插话。 三人一起扭头。 李泰胜先是皱眉,后又喜悦:“敏赫” 话说一半,他便吸了口凉气,想说什么又强咽下去。只是站直了身体,向夜色中欠身致意。 第六百八十章 分两端(中) 来人是权敏赫没有错,但是说话吐字的习惯,以及形神框架所展露的气机运转模式,都使得李泰胜迅速确认: 权敏赫这次过来,其实也是一个工具人。 他只是作为承载拉尼尔大主祭意志的载体。 确认了对面的身份,李泰胜想出言问候,又考虑到保密的问题,一时有些犹豫。 倒是拉尼尔通过权敏赫摆了摆手:“不用遮遮掩掩,瞒不过人的。” “大主祭阁下。” 李泰胜率先欠身致意,身后柳承宰和巴泽也分别致以问候。 简单的礼仪过后,李泰胜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所以,今天在杂货轮上和那位沟通的……” “是我呀。唉,大受震撼。” 拉尼尔的声音似叹似笑,语气温和又带着一点儿坦诚的无奈,如果将权敏赫的精干面孔换成他的本来面目,应该会给人更慈和亲近的感受。 拉尼尔大主祭一贯如此。感觉并不强势,甚至没什么主见,种种表现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以精算务实为标榜,带领公正教团“世俗侧”自成一派的领袖。 有些时候李泰胜也会疑惑,但最后的结果往往证明,这位老先生权衡决断的事情,不说什么“最优解”,最后的结果总还不差。 尤其是在切身利益的分配方面。 有时候,李泰胜就觉得,就算这位老人本身并不具备超凡力量,也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袖。 现在,这位优秀领袖延续了刚才主动插入的话题,继续询问巴泽:“瑞雯女士那里,询问相关事项,不冒昧吧?” “如您今日所见,他们兄妹两个,在这点上倒也肖似。” 面对此界有数的精神侧超凡种,巴泽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吐字都文雅了不少。 拉尼尔的思维角度却很刁钻:“所以,他们两个思考的方式、层次和维度,也差不多喽?” 巴泽很难得地沉思了片刻,才又回应:“恕我直言,瑞雯小姐可能会更飘忽一点。” 真的是一点都不掩饰了呀。 李泰胜心中冷笑,可紧跟着就是疑惑。 在教团的情报系统中,巴泽这家伙,做事还是相当小心的。在霜河实境旗舰店、亦即逻辑界事件之后,从来没有与那兄妹二人直接沟通的记录,包括现实会面和各类通讯。 教团高层对巴泽起疑,主要也是因为他“没理由活下来”的事实、突飞猛进的实力以及柴尔德“坦荡隐瞒”的态度,并不是真的抓到了什么确凿证据。 看巴泽眼下言之凿凿,表达对那兄妹二人的了解程度,李泰胜心里头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是私下里打了多少回交道呀! 自家教团的情报系统已经无能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泰胜这么想,拉尼尔大主祭貌似并不在意,只是针对巴泽的表述,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 “这样的话,贸然相询,倒未必有好的效果,直接和罗教授沟通可能会更好。” 李泰胜应和式的点头,然而才点了一半,脖子就僵硬了。 这,这是点名了吗? (本章未完,请翻页) 虽然仍没有直呼其名,但这种明确的指向是不是也…… 拉尼尔大主祭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同为超凡种的骄傲? 旁边柳承宰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现场保持自然心态的,好像也只剩下拉尼尔和巴泽。接下来的对话仍然发生在二人之间: “巴泽,我们应该见过面。” “大约是到箕城领取祭骑士资格的时候吧。” “是啊是啊,我还记得,当时的你凶悍如虎豹,特质明确清晰……和现在的你完全就是两回事啊。” “劫余之人,让大主祭见笑了。” “活下来总是好的。可这样,你就不适合再待在教团里了。” 对话的主题好像突然变得严肃,巴泽却只是默默的点头,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应付。 拉尼尔也不甚在意的样子,随即还展颜一笑:“不过今天晚上,可能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巴泽浅浅欠身:“为您效劳,大主祭阁下。” 语气多少有些轻佻,李泰胜和柳承宰都送过去了凌厉的眼神。 拉尼尔依旧笑眯眯的,笑容似乎能把权敏赫坚硬的脸部线条都融化了。 李泰胜看过来,一脸疑惑……他这副表情多少是有些刻意的。拉尼尔察觉到这点,耐心解释: “地洞这边,巴泽肯定能帮上忙的。” 他不解释还好,听到“地洞”这个关键词,李泰胜是真的不理解了:“这个,大主祭……” 这可是已经实锤的罗南的马仔呀!这几天他勘探地洞的时候,躲得不知有多么辛苦! 后面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但急切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拉尼尔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但还是微微摇头: “罗教授是不会在意的。” 又这么称呼! 李泰胜深吸一口气,才保证自己没有即刻失态。 而且,这是那边在不在乎的事儿吗? 偏偏拉尼尔大主祭就按照这个逻辑往下讲:“这次和罗教授会面,收获很大。可以看出他的态度,在地洞这边,事实上是在各个方面,都比较开放的。” 态度? 李泰胜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政治生物,这种看上去比较含糊的词汇,却会让他格外敏感。 他怔了怔,试探性地询问:“您是说,那位不在乎吗?” 下午袁无畏就是这样的看法,可能还要更悲观一些,就差指着那边鼻子骂“别拿手搓的大玩具唬弄我们”了。 拉尼尔大主祭微笑摇头:“我在说那位很坦率,所做的事情,都坦坦荡荡,不怕人看。当然,看不看得懂,是另一回事……我们有什么没有看到吗?” “新位面……”李泰胜脱口而出,又感觉这像是抬杠,忙又闭住嘴。 “新位面。” 拉尼尔大主祭复述了一遍,没有说什么,可是通过权敏赫面孔传递的笑容,感觉有几分嘲弄,但是指向并不明确。 是对目前在杂货轮上的那位,还是对其他的什么人,又或是现场中的某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泰胜发现,今晚上他的思路与拉尼尔大主祭一直不合怕,这是个危险信号。他面对自家派系领袖,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垂头道: “请您指示。” “我的体会也只是体会,有什么可指示的?” 拉尼尔的笑容,真的变成了自嘲模式。 他抬眼远眺,看灯火通明的地洞勘探现场:“现在这种情况,说他比我们见得多、看得远,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他指给我们看,想让我们看到他所看到的,就算这样,暂时也见不到边。 “所以,罗教授嘛,他做一些提示、引导是有可能的,误导也说不定。但我相信,他希望我们看到的,是‘确有其物’。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中找到一些额外的惊喜。 “比如你这些天在努力的方向,又比如……血神蚁。” 李泰胜努力让自己跟上拉尼尔的思路。 大主祭的意思,似乎是说:无论是当下的地洞,还是几百公里外的雷池实验场,这些罗南摆给他们看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而且,罗南也不是彻底封装完毕后再给他们参观,还保留有一些更“原初”的线索。 是这样吗? 可是血神蚁…… “血神蚁应该是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否则瑞雯女士不会那么关注……她的关注,代表了罗教授的关注。” 李泰胜小心翼翼反驳:“瑞雯答应与丁教授团队合作……” 拉尼尔好声好气地与他交流:“如果尽在掌握,直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就好了,这样更有效率。你总不会认为,他们还是在突出一个节目效果吧?” “本来就……” 李泰胜在拉尼尔温和的眼神下瑟缩了,后半截话也就无疾而终。 “泰胜啊,世俗世界可以这么认为,里世界的人可不行的。‘世俗侧’的世俗,终究与世俗世界有差别。” 这不是什么当头棒喝的话,但却是婉转的批评。 李泰胜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从近些天来,不断猜疑想象、又自我否定的负面怪圈里挣扎出来。 他排空掉那些情绪杂念,把相关素材在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终还是承认:“那兄妹两个,并不是以做节目的心态来做节目的。” 要获得人气流量,那边有一万种方法瞬间成为地球顶流。而从近一年来的行为模式分析,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矫情的文青属性。 用已经说烂了的话来表述:他有强势的一面,有弱势的一面,但核心还是理念的一面。 拉尼尔也认定了这点:“罗教授是位专注的研究人员,至少在没有挖掘出终极真相之前,他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 “研究这种事情,一个人闷头干,和大家一起来,效率上没法比。罗教授很明白这点,所以也一直在做解释、教学和共享的工作。雷池实验场是这样,地洞不应该例外。血神蚁应该是很有趣的一个点,你可以多关注一下。” “是。” “如果以后有机会,去雷池实验场一趟。” “啊?是。” “那里的游戏很棒,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 第六百八十章 分两端(下) 地洞勘探现场仍然是灯火通明。工地的强光照射,让光线能抵达的区域亮如白昼,也让无法刺入的区域更加黑沉。 光线覆盖之地,工程师和机械继续作业,但较之于下午的喧嚷与忙乱,不可同日而语。 此前一直盘踞在核心区的山君,总算挪了地方。但他还是在工地附近,就在探照灯与某个被损坏大型设备形成的光暗交界处,遥遥盯着那处奇特的“塌方点”,若有所思。 从下午开始,他的存在感就特别强,以至于近两天爆款素材严重不足的“人物现场”摄制组人员,都开始跃跃欲试,想从他这里挖掘一些素材。只可惜,就是最大胆的家伙,也没法在他冰冷目光下坚持两秒种。 再算上白天被他严重干扰的施工人员,口口流传之下,山君前些天豪迈不羁的形象,实有崩塌的趋势,转而向“不可接近之人”发展。一时间令人退避三舍,立身之地三十米直径范围内,连耗子都要绕着走。 当然,这种形容肯定是夸张且片面的。 事实上山君从下午到现在,联络和交际不断,加密频道的文字信息量能堆出一部长篇小说;就是现场这边,也刚送走了贵客,眼看着那位全身披挂,领着李泰胜等人去地洞深层实地勘探。 地洞的作业面又受到影响,指不定有多少人会把这笔账往他头上多记一份。 山君能够感受到工地上显而意见的疏离乃至恶意。以前他不可能在乎,情况就有些不一样。 “情绪败坏,恐怖如斯?” 有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是袁无畏那只加班狗。 他熟练地拒绝了现场记者的采访请求,并迅速跳进“三十米隔离圈”,还对着悻悻而退的记者挥手告别,那模样欠揍得很。 破罐破摔的家伙,总是这样。 别看袁无畏下午嚷嚷着要走,要跑去雷池实验场,说得好生轻松,可作为军队序列的人,再怎么有能力任性,多少也要付出点儿代价。他转眼就被压了好多任务,不做完休想离开。 话又说回来,加班期间,凭本事做事,凭本事偷懒,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看他模样,大约也是把那些任务风卷残云处理掉,此时一身轻松。 袁无畏主动凑上来,山君的态度也不像下午那么生硬。两人终究还是有交情的,而且是在天启实验室那个特殊的地方结下的交情,份量也要特殊一些。 远远的说心情,到了近处,袁无畏就点名了:“我以为,你和公正教团交情深厚来着。” 山君都懒得正眼看他,更不接话。 袁无畏只能厚着脸皮再问:“听说,公正教团来了个新的主事人?” “嗯。” “还是个祭骑士……这就掩耳盗铃了吧。除非是魏斯曼亲自过来,否则哪指挥得动李泰胜那个秘约主祭?” 山君微讶,扭脸看他。 袁无畏就得寸进尺:“谁啊?” 山君没有正面回应,只道:“我记得,你以前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 “好奇嘛,光明正大地好奇。主要是好奇你那个‘置换计划’究竟要怎么搞法。” 袁无畏呶嘴,目光投向山君的左臂,那里的暗青颜色似乎更明显了些:“不是要走了嘛,要说在地洞这边,我还有什么牵肠挂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高仿李维导师的‘挖掘星门’计划,创造性欠缺,胆气十足。 “话说这个计划的最初草案,我可是也过了手的。” 山君面部肌肉抽动一下,算是在笑吧:“我倒忘了。” “我记得李维导师在上课的时候讲过:地球本地时空,本不具备暗面种……内部是叫‘幻想种’吧,本不具备它们生存的自然环境。它们的存在,必然是人类精神海洋孕育、且必然是人工定向孕育的结果。 “每一只本土幻想种的出现,都必然会有明确的来路,就像是阪城扶桑神树上挂着的那些‘果子’。而一旦出现找不到来路的,基本上就能确认,它的‘非原生’属性。” 袁无畏视线在山君精瘦的臂膀上巡逡。现在这强韧的血肉骨骼组织中,还是“空荡荡”的,还没有开始“置换”工作。 “上次在夏城,公正教团应该只是操作者,那头人面蛛的出处与他们无关。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哪个秘密教团出来认领,和目前地球上具备一定规模的信仰团体,也不匹配。 “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非原生’的,对吧?” 山君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他一遍:“我以为你这些年在前进基地,是专心监听搞研究。结果你研究的就是这些?” “不是我,是约瑟中将。” 袁无畏聊天聊得轻松愉快:“前进基地基本没什么事儿,他每天闲得无聊,除了修行,不就是研究这些? “再说了,熊谷茂又是从阪城出来的……你懂的。” 山君不信:“你是李维推荐过去的,他和你讲这些?” “大家做事坦坦荡荡,有什么不能讲?李维导师不也经常和那边通话吗?谁主动的都有。毕竟想法是想法,合作是合作,大家都是成年人,是能区分清楚的。比如……这不是你和公正教团‘合作’的结果吗?” 山君“哈”了一声:“不错,是这么回事。” “问题是,你这个‘合作项目’进度滞后啊。我以为,那位神秘人士是过来给你安排下步疗程,结果打了个招呼就下地洞了,还有没有后续啊?暗面种选好了吗?还是人面蛛?谁来提供?公正教团还是李维导师那边?” “……你比我都急。” “我说过,我这里时间不多了嘛。要是能在走之前,看到你实验成功,那不是赚了?失败了也能接受啊。” 山君就笑,露出满口白牙。 看到山君这表情,袁无畏下意识就联想到,下午他投射过来的眼神。难免犹豫了下,但一直以来的禀性,终究占据了上风: “所以我就在想,中午那件事之后,公正教团……那个祭骑士就是中午在甲板上那个吧?是不是他在雷池实验场受到了震撼教育,然后就比较……嗯哼?” “你呀!” 山君笑着伸出手,就是那只“待置换”的深青手臂,拍打袁无畏肩膀,砰砰有声: “小伙子长进了。” “卧槽!” 着力点是肩膀,可袁无畏脸都给拍青了,半边身子更是忍不住塌了下去。 山君一点儿不掩饰:“我早就说过,你不说话,才不会被人打。” “所以你是恼羞成怒了?”袁无畏疼得呲牙咧嘴,却仍顶着脖子回应。 “没有,你想多了。我和公正教团那边交流得很愉快,各种可能性都讨论到了。” “各种?你们加起来聊天也没过十分钟吧!那位和屠格那个闷罐子交流的时间,都比你要长。” 听到“屠格”的名字,山君嘴角又抽搐一记,语气仍然平淡:“你也说过,一个高仿项目,大家都熟,有什么可讨论的?” “所以公正教团那边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是吗?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其实他们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方案……乃至于刚受启发的新想法?” 这回,山君真像下午那么盯他。 袁无畏挑眉,其实呼吸有些发紧,但他还是努力平稳着开口: “打都打了,我再问一件事行吗?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地洞这儿充当急先锋,连胳膊都舍得改造,究竟是图啥……别说是新位面,今天中午以后,但凡我在这边,谁再给我提这玩意儿,我跟谁急。” 山君眼神渐归常态,又笑了笑:“哦,所以新位面怎么你了?” “……是我在问你,山君阁下。”袁无畏睁大眼睛看他,“或者说我在替你着急,感觉你在做没有意义的事儿。你不会认为,凭借你这条胳膊,就能斩获头彩吧?” “抢在头里,总比掉队要强。” “啊?” “我是说感谢关心。原来咱们的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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