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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的失魂落魄,是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那时已如行尸走肉,哪里还有魂魄。 他累了,这一世,再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纠葛。 这辈子,他迁就了别人二十多年,也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 陆淮安出院后,对舒倩提议: “还记得那张过期的机票吗?” “记得。” 他轻轻勾唇,“我们都抛下过去,试着重新开始吧。” 舒倩心头微热,主动握紧了他的手。 “好,我愿意一试。” 二人就此一起出国,共同生活。 淡如水的情谊,细水流深,比起情深不寿,更足以消磨余下的人生。 而逝去的爱,如今早已化为月光,在汨汨星河中埋葬着它的赧颜。 -END- 林曦禾萧衍深 ----------------- 故事会_平台:乐读故事会 ----------------- “萧衍深同志,这是北京科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恭喜你成为我们夜校唯一的一位大学生!” “过了除夕就要去北京报道,这几天你记得处理好家里的事,去北京为国家做贡献。” 看到张老师递来的鲜红录取通知书,萧衍深双手接过,心底一阵蔚然。 “谢谢张老师,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做社会主义接班人!” 从夜校回南岭军属大院,夕阳洒落在斑驳石路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孤独而又修长。 回到家,萧衍深看着屋里的黑白电视机,还有冰箱上没有撕下的大红喜字,心情一阵恍惚。 从21世纪重生回到1977年年底,和林曦禾结婚的第三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个事实。 上辈子萧衍深娶了林曦禾,为了随军他放弃了广播员的工作,为了照顾岳母他放弃了去北京上大学的机会。 可他的努力,换来的只是林曦禾对他相敬如宾。 他以为她天生不爱笑,对谁都是清冷寡淡,包括对自己这个丈夫。 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军属,他任劳任怨辛劳了五十年。 直到林曦禾驾鹤归西,萧衍深整理她的遗物,意外发现了一张她和死去战友的丈夫耿扬巍的合照。 那个一头利落短发的男人将头歪着,和她紧紧挨在一起,两人笑得很灿烂。 照片背后还写着“今生挚爱”四个字。 萧衍深这一刻才知道,林曦禾不是不会笑,也不是不会爱。 只是她心中一直有一个“爱而不得”,所以才与自己“相敬如冰”的过了五十年。 他一辈子的付出与爱意,不过是一场笑话。 现在,他重生回到与林曦禾结婚的第三年,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之时。 这一次,他再也不要为这段感情耽误自己,蹉跎一生了。 他要去北京,要去过不一样的人生。 “吱呀——” 门被推开,林曦禾穿着一身军装回来,将手里的糕点放在桌上。 “这是耿扬巍同志做的绿豆糕,他让我拿来给你吃。” 萧衍深盯着那份被绿豆糕压着的录取通知书,心底五味杂陈。 前世林曦禾告诉他,耿扬巍是她死去战友的丈夫,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又没有孩子,她得多帮衬些。 一来二去,耿扬巍投桃报李,时不时就送点吃的用的给她。 萧衍深从未多想,觉得自己妻子面冷心热,有情有义。 想到前世他们那张亲密合照,如今再看这包糕点,他只觉很是讽刺。 “他有心了。” 林曦禾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粮票和现金放到桌上。 “这个月的津贴给你,等咱妈的腿伤好了,你再回广播站工作。” 说完,她便脱了军装外套,转身去浴室洗澡。 萧衍深沉默的听着哗哗的水声,又看向樟木柜子上摆着的糕点盒、衣架上挂着的羊毛围巾、门口摆着的千层底布鞋…… 大大小小十几样东西都是耿扬巍送来的。 前世他真是糊涂,耿扬巍这么明显的暗示和挑衅,他竟毫无知觉。 一心扑在林曦禾身上,爱得如痴如醉。 萧衍深走上前拿开绿豆糕,小心翼翼的抽出了录取通知书。 红彤彤的纸页,烫金的“录取通知书”五个大字那么明显,林曦禾却没看到。 她是一名军人,做事胆大心细,一丝不苟。 但凡她对自己上一点心,都不可能对着这张录取通知书无动于衷,视若无物。 前世萧衍深为了做好她的丈夫,照顾好这个家,收到通知书就默默撕了,没去北京上大学。 重活一次,他不会这样做了。 萧衍深走到樟木斗柜前,打开抽屉,将红彤彤的取通知书小心轻柔地放进去。 抽屉另一边,放着一条还没织完的女士毛线衣。 新年穿新衣,那是他给林曦禾织的新年礼物。 为了做她的后盾,男人的活计他也学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只觉得可笑。 可现在,他利落的扯掉了织针,将半成品的毛线衣拿出门。 屋外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但比这寒风更冷的是萧衍深的心。 他走到垃圾站,将手里的半成品毛衣扔进了垃圾堆。 连同心底那个女人,一起扔掉。 夜深,萧衍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双炽热的柔夷突然搭上腰肢,女人馨香的气息迎面而来。 他下意识往床侧躲了躲,避开了林曦禾的触碰。 大抵是结婚这么多年,萧衍深第一次在床事上拒绝了她。 林曦禾有些意外:“不想要?” 萧衍深背对着她,裹紧被子:“明天还要早起,睡吧。” 想到萧衍深每天都要照顾卧床的母亲,林曦禾没再多问,替他掖好被角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林曦禾已经不在了。 萧衍深如往常一般,洗漱完煮好养生粥端到林母的房间里。 “天天都是粥,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换个早饭?” “照顾人不会,生孩子不会,也不会挣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真不知道我女儿嫁给你做什么!” 面对林母的训斥和怒火,萧衍深没有争辩。 医生说岳母肠胃不好,早饭只能吃易消化的流食,所以他才每天起早床熬粥。 岳母不领情没关系,他不喜欢的这个女婿,还有十天就会彻底离开这个家。 萧衍深将粥和勺子都放好,又将热水和收音机摆到林母床边。 “妈,我去看书了,你有事就叫我。” 林母喋喋不休的数落着他:“你都结婚了看那些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去看看中医,开几副送子药吃。” “早点生个孩子,延续香火!” 萧衍深淡淡嗯了一声,提着竹篮走了出去,将林母的叨叨隔绝于耳。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书柜正要拿书学习,却翻到一张泛黄的纸页。 那是他和林曦禾的“结婚申请报告”,右下角的签字日期是三年前。 部队的领导和村里的干部都已经同意签字,只等去民政局领证结婚就是合法夫妻了。 只是领证的前一晚,林曦禾接到紧急任务,匆忙归队。 “对不起,明天不能去打结婚证,等我完成任务回来我们再去!” 临行前,林曦禾信誓旦旦的承诺。 可一个星期后她回家,却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再也没提及过。 萧衍深也尝试过开口,却每次都恰巧被林曦禾的其他事耽搁。 后来他也淡了,几十年过去,就当两人已经是事实婚姻。 现在回想,做了一辈子“无证”夫妻,何其荒唐。 萧衍深扯了扯嘴角,将那张结婚报告单一点点撕碎。 “没领证,走也走得方便。” 决定了要离开,也是时候清理家里有关自己的痕迹了。 萧衍深将窗柩上、家具上所有的“囍”字揭下来,扔到竹篓里。 柜子里,红双喜的搪瓷缸、大红色的鸳鸯绣枕…… 每一样都是他刚结婚时精心挑选准备的。 现在看来,这些东西都没留着的必要了。 萧衍深全都清理进竹篓内,没有一丝犹豫。 环顾四周,他的视线落在白墙挂着的结婚照上。 他穿着整洁的蓝色工服,林曦禾穿着军装。 只是一个笑得明朗,一个嘴抿成一条线,仿佛只是完成任务。 对比上锁的铁盒里,她与耿扬巍的那张合照。 萧衍深觉得,也许那才是林曦禾心中的结婚照。 他踩上凳子,将相框取下来,又拿来剪刀。 “咔嚓”一下,将结婚照剪成两半。 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傍晚,林曦禾刚回屋,就注意到家里变了样。 “墙上的结婚照呢?” 萧衍深埋头清理着书本,语气平淡:“相框坏了,我取了下来。” 林曦禾没再多问,而是敷衍地应了声:“改天送去修一修。” 说完,她去了隔壁房间,陪林母唠嗑。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萧衍深在心底无声地开了口。 “林曦禾,有些东西,永远都修不好了。” 他们的婚姻,感情,已经有了永远都无法修复的裂痕。 晚上,萧衍深刚躺到床上,林曦禾洗漱完也进了屋。 只一眼,她就发现卧室里变得空荡荡,好像少了很多东西。 “怎么空了这么多?房间里的东西呢?” 萧衍深平静的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清理掉一些旧物,等过了年换点新东西。” 林曦禾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等过了年,带你去县城逛逛添置些新的。” 萧衍深没有将林曦禾的话放在心上。 过了除夕,他便会离开这里。 家里添置新物的事,还是留给新的女主人来张罗吧。 一阵夜风吹来,屋内冷飕飕。 林曦禾关了窗户,再解下外衣躺到了床的外侧。 她替萧衍深掖好被子,便没了多余动作。 不久,绵长的呼吸浅浅传来。 萧衍深下意识扭头看向她,熟睡的女人紧拧着眉,好像在梦里有什么烦心事。 一想到她和耿扬巍的纠葛,萧衍深觉得,大概是自己无名有实地占据着她丈夫的身份,住在这军属大院里,让她不能名正言顺地照顾那个男人。 所以才睡在自己身边,都这么烦吧。 “没关系,再过几天,你就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萧衍深在心底默默说着,转身闭上了眼。 第二天。 萧衍深给岳母准备好早餐后,坐在窗前叠着五彩缤纷的许愿星,一颗又一颗他已经叠了小半个玻璃瓶。 林曦禾起床看到这一幕,有些疑惑问他。 “你在做什么?” 萧衍深交叠着手中的彩纸:“折许愿星。听人说折满一千颗许愿星,就可以许一个愿望。” 说完,他手中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向一旁的女人。 “你有什么愿望吗?” 林曦禾皱起眉头:“你是军属,思想觉悟要比群众高,这种封建迷信的事以后不要搞。” 她穿上外套,又对着镜子整理好军服和军帽,确保端正平整。 然后交代道:“今天部队任务有点多,晚上可能不回来,你不用给我留灯。” 门被打开又合上,萧衍深看着女人大步流星走远的身影,再低头看着手里的许愿星。 林曦禾,不用你提醒,以后我都不会给你留灯了。 每天折100颗许愿星,等到除夕那天刚好一千颗。 新年有新的开始,新的愿望。 我的新年愿望,便是离开这里,离开你…… 思绪回拢,萧衍深折完100颗许愿星,将玻璃瓶收进了柜子,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昨天清理了一些没必要的东西扔掉,今天该整理自己要带走的物件了。 拉开衣柜,萧衍深将自己常穿的几身衣服塞到行李箱里。 又将一些书本和笔记文具装进去,箱子还多出好大的空间。 原来,诺大的一个家,他的存在感那么低。 低到连一口皮箱都装不满。 萧衍深叹了口气,拉上皮箱拉链收到了床底下。 想到去北京报道,还需要一张证件照,他骑上自行车去了镇上最近的照相馆。 红旗照相馆。 萧衍深刚停好自行车,却意外看到一辆熟悉的军绿吉普车停在路边。 林曦禾的车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在部队做任务吗? 萧衍深下意识侧头看向照相馆的玻璃窗内,就见一头利落短发的耿扬巍将头歪着,和一个穿军装的女人笑着靠在一起。 那个女人,正是林曦禾。 林曦禾看着照相机,嘴角微微上扬。 记忆的那张合照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刺得萧衍深眼尾有些发红。 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寒川冰山也可以融化成水。 萧衍深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进去打扰他们的拍照。 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他也没必要庸人自扰。 反正再过十天自己就要走了,到时候他们想拍多少照片都随意。 萧衍深驻足在窗边,看着他们拍完照后走出照相馆。 看着林曦禾亲自给耿扬巍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还贴心的替他系上安全带。 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看起来,比他和林曦禾更像一对恩爱夫妻。 萧衍深恍惚想起,前世他居然从未坐过林曦禾的吉普车。 那时有事要用车,林曦禾总是义正言辞的说:“车是公家的,你坐不合适,怕人民群众说我搞特殊,等以后咱们自己买了车再搭你。” 所以每次赶集去买东西,萧衍深都是踩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拖着重重的货物回家。 看着扬长而去的吉普车,萧衍深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原来不是不能坐公家的车,而是她的副驾驶位置,是心上人的专属。 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还不够资格坐。 萧衍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好了情绪才推开照相馆的门。 坐到椅子上,头顶的柔光灯打到他的脸上。 萧衍深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刚刚林曦禾和耿扬巍拍照的一幕。 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问拍照的师傅:“刚刚那两位拍照的同志,好像拍了挺多照片?” “是呀,可能刚刚新婚,两人还挺害羞,但郎才女貌很般配!” 历经了两辈子的心态转变,此刻听到旁人夸赞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人般配,萧衍深的心底没有一丝涟漪。 他抿了抿唇,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是啊,他们很般配。” 想起他和林曦禾唯一的那张合照,女人神色冷漠眉宇紧拧,和刚才的温柔似水判若两人。 两相对比之下,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实在是太过可悲。 不过那张照片,已经被他剪掉了。 剪掉貌合神离的合照,也剪掉他错付半生的感情。 出了照相馆,萧衍深骑着自行车往回走。 路过护城河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河面波光粼粼,一座挂满同心锁的情人桥横跨两岸。 这里是萧衍深和林曦禾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四年前有个小同志掉进了河里,萧衍深跳下去救人,将小同志托举上岸后自己却体力不支差点溺水。 是林曦禾及时将他拖了上来,救了他一命。 人民日报将他和林曦禾的报道事迹放了整整一版: 也是从那以后,军区政委和村干部明着暗着撮合他们相识相知,直至结婚。 申请了结婚报告后,林曦禾带着萧衍深来到这座桥,亲手锁上一把刻了他们名字的同心锁,并郑重承诺。 “萧衍深同志,虽然和你认识时间不长,但首长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结婚后我一定会对你好!” 现在再回想这段往事,萧衍深只觉自己当年是真傻。 林曦禾几句言不由衷的情话,就将自己哄得死心塌地爱了她一辈子。 她明明心有所属,却骗他说感情可以培养,还要与他做一对外人口中的模范夫妻。 何其可笑! 早知道她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自己一定不会娶她。 萧衍深咬着唇,低头在密密麻麻的铜锁里翻找当年的那把同心锁。 直到黄昏时分,他终于找到了那枚刻着“林曦禾、萧衍深”名字的锁。 锁已经生锈,他伸手轻轻一扯,铜锁就剥离下来。 铜锈沾在手上,透出腐蚀的气味。 萧衍深心想,他和林曦禾的感情也如同这坏了的锁一样,轻轻一扯就断了。 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锁一样,情也一样。 他扬起手,没有任何犹豫将锁抛进了河里。 回到家,萧衍深忙着收拾东西,直到夜深才独自歇下。 第二天醒来,枕边空空荡荡。 林曦禾一夜没回。 萧衍深只略看了一眼,便收敛了心绪。 女人的心不在家,就算人回来了,也等于没有回来。 活了两辈子,萧衍深才明白失去比拥有更让人踏实。 一个人睡,也挺好。 他起床整理一番,穿了一身白衬衫,骑着自行车去了夜校。 身为夜校唯一考上大学的人,同学们早约了萧衍深一起年前聚餐,算是庆祝也是饯行。 饭吃到一半,班长黄桂芬举起杯子。 “今年是高考中断十年后首次恢复,恭喜萧衍深同志考上大学!” “同学们,咱们以茶代酒敬他一杯,祝他前程似锦,也祝我们所有人都能顶峰相见!” 萧衍深连连站起来,举杯饮尽以表情分。 “有志者事竟成,我在北京等大家!一起为祖国增砖添瓦!” 寒暄间,有人关心他的家事:“你去北京念大学,林团长也跟着去北京的军区吗?” 萧衍深心微微一颤,轻笑着摇头。 “她是军人,不能轻易换驻地。” 他曾为了林曦禾,跨越千山万水孤身来这里。 可那个女人的心不在他身上,又怎么可能为了他调去北京? 现在为了梦想,他依旧是孤身一人离开这里。 也离开林曦禾。 “你们伉俪情深分居两地也没关系,能在各自领域为国建功,真让人羡慕!” 同学不知实情,还笑着对萧衍深举杯祝福。 萧衍深什么也没说,抬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也掩住了眼底涌动的情绪。 这一天,大家在夜校的食堂畅所欲言,快意潇洒。 结束时天色已黑,班长黄桂芬坚持要送萧衍深回家。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军区大院的路上,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时间,萧衍深有些恍惚。 上辈子与林曦禾结婚五十年,她们好像从没有像这样肩并肩同行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跟在林曦禾的身后,一次又一次追逐她的背影。 这段感情,他只是一个卑微的追光者。 但现在已经决定离开,他要活成一道光,成为自己的太阳。 走着走着,倏地看到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军属大院路边。 穿着蓝灰色布衣的耿扬巍和林曦禾并肩从院子里走出来,两人有说有笑。 这一幕,让萧衍深下意识想避开。 明明他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此刻却好像个见不得光的身份。 “怎么了?”黄桂芬发觉了萧衍深的异常。 萧衍深刚要说话,却看到耿扬巍踩到一个碎石差点崴脚,林曦禾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隔壁院的余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直接嚷嚷了起来。 “耿扬巍同志,和已婚女同志还是要保持点距离,别坏了我们军属大院的作风。” 旁边一个嗑瓜子的婶子也皱起了眉:“是啊,人家林团长的老公还在这儿呢,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耿扬巍的脸色倏地一白,连忙避开林曦禾站直身子。 林曦禾抬眸扫了隔壁院的两个军婶,下颚角绷成一条线。 两人立马噤声,嗑着瓜子回了屋。 再一转眸,她看向路边的萧衍深,还有和他并肩站着的白裙子的女人。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耿扬巍主动跟萧衍深解释:“衍深同志,你别误会,我跟林团长只是单纯的革命友谊……” 萧衍深淡淡一笑:“我知道,革命同志互帮互助是应该。” 说完,他看向一脸神色复杂的黄桂芬:“谢谢你送我回家,有机会再聚。” 黄桂芬欲言又止一番,只说了句‘再见’,便踩着自行车离开。 耿扬巍也提着手里的竹篮往另一条道走了。 林曦禾看着他隐入黑暗夜色中的背影,有些担心地想追上去。 但再触及到萧衍深的视线后,她还是生生顿住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回到家,林曦禾率先打破沉默。 “耿扬巍同志只是来家里送点他做的雪花丸子给妈吃,以后要是有人嚼舌根,你记得解释。” 萧衍深一脸平静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林曦禾却再次问道:“刚才那个女同志是谁?” “夜校的班长,有同学考上了大学,大家一起聚餐饯行。”萧衍深潦潦解释。 林曦禾眉头微拧了几分:“他们聚他们的,你是已婚人士,何必凑这个热闹?” 萧衍深一怔,垂下了眼帘。 这个女人哪怕稍微留一点心,就能知道这次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是她的丈夫萧衍深。 可她满心满眼都在耿扬巍身上,根本不在意有关自己的事情。 若是从前,萧衍深听了这番话,一定会觉得委屈和伤心。 但现在的他已经心如止水。 既然林曦禾一点也不在乎,他也没必要告诉她,自己准备去北京上大学的事。 “以后不会聚了。” 萧衍深淡淡的回了一句。 以后他去了北京,想和夜校的同事再聚,也没机会了。 晚上,熄了灯,萧衍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林曦禾的手刚碰到他的身体,他就触电般往里面移了移。 再一次难得的主动被拒绝,林曦禾觉察出了异常。 “你最近怎么了,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萧衍深背对着她淡淡说道:“你多心了,我只是有点累。” 林曦禾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东西似乎脱离了她的掌握,下意识就直接抱住了男人的腰。 “我抱着你睡。” 萧衍深身子僵硬了几分,但还是忍着没有推开女人。 这一晚,林曦禾睡得安心,但萧衍深却一夜未眠。 临近年关,林曦禾一连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林母以为她部队事多,但萧衍深清楚,她只是为了让耿扬巍能过一个安稳年在忙碌。 这样的生活他早已习惯,因为他知道不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等自己走后,那个女人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心上人了。 这些天,萧衍深每天除了照顾好林母,尽好一个女婿最后的本分,其余时间就是一点点清理掉这个家里有关自己的物品,等待科研学院的车来接他。 他要在离开前,将这个院子里有关自己生活的痕迹,抹除得干干净净。 离开倒计时最后一天。 除夕当天,通讯室喊萧衍深前去接电话。 “萧衍深同志,这里是科研学院新生处,过完这个年,学校大巴车会在明天早上八点,去南岭车站接你,你和家里人都沟通好了吗?” 萧衍深握着电话柄的手紧了紧。 “请学校放心,萧衍深已准备到位,随时可以出发!” 听筒那边再度传来老师欣慰的声音。 “那就好,一脚踏入科研的门,就要做好舍小家为大家的思想准备,祖国需要你这样的青年知识份子!” “我们在北京等你!” 挂了电话,萧衍深平静的心掀起几分涟漪。 能以身报效祖国,是他两辈子的梦想。 如今终于盼到头,所以的委屈和隐忍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萧衍深哼着小曲,满怀期盼地回了家。 只是刚进家门,发现几天不见人影的林曦禾回来了,桌上还摆放了大大小小几盒印着五角星的礼盒。 林曦禾见萧衍深满面春光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有什么开心事?” 萧衍深微顿,下意识收敛了上扬的嘴角。 “老家来电话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林曦禾没再多问,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礼盒。 “这是部队发的年礼,你记得收好。” 萧衍深垂了垂眼帘。 但凡这个女人多上点心,就知道他老家根本就没了亲戚,谁又会给他打电话拜年? 他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林曦禾却没发现他的异常,而是打量了一番冷清简陋的房子,发现家里没什么春节的气氛,直接拿出了一沓人民币和购物票。 “我陪你上街去添置一些过年的年货,晚上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眼见女人已经起身,萧衍深一番犹豫还是跟着出门。 今年这个除夕,是他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年。 一年有始有终,就当给他们这段婚姻一个好聚好散吧。 集市。 街头大红灯笼和窗花喜气洋洋,处处透着热闹的气氛。 看着这一幕,萧衍深的心情有些恍惚。 上辈子的除夕赶集,萧衍深都是独自一人。 那个时候的他,看着一对又一对的年轻夫妻手挽手说说笑笑,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他孤身一人,买了一大堆年货。将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做了一桌年夜饭,等着林曦禾归家。 一年又一年,年年都是这样。 但现在同样的新年,同样的集市,他的身边有林曦禾亦步亦趋的跟着。 萧衍深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新年有什么愿望?”身侧的女人突然发问。 萧衍深微顿,沉默着没有回答。 曾经自己梦寐以求的,终于近在眼前了,可他的心里早已不起波澜。 迟来的陪伴,终归是迟了。 突然,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橱窗之中,萧衍深被一条炽热火红的围巾吸引住目光。 那一抹灿烂的红,如旗帜般迎风飘扬在冬季,看得他心潮涌动。 “喜欢吗?我去买。” 林曦禾温柔的声音拉回了萧衍深的思绪。 这个女人从未送过他新年礼物,而他原本送她的礼物——自己织的毛衣,已经亲手扔掉了。 明天就要走了,自己也没必要带一个她送的礼物去北京。 萧衍深刚想开口,一阵急切的喊声自身后响起。 “林团长!” 一个士兵匆忙赶来,贴在林曦禾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文工团的耿扬巍同志托我来找您……” 一阵冷风吹来,将士兵的话吹进萧衍深的耳畔,又吹散。 士兵具体说了什么,萧衍深不知晓。 他只见林曦禾脸色变了变,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闪烁。 “衍深,部队有点急事要我去值班,你自己先逛,想要什么尽管买。晚上我再回家陪你和妈吃年夜饭。” 说完,她将一卷钱和票塞到萧衍深手中,然后跟着士兵匆匆离开。 “林曦禾!”萧衍深下意识喊了她一声。 女人连忙顿住步伐,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萧衍深扯了扯嘴角,咽回了原本想道出的话。 “注意安全,别走回头路。”他轻声提醒。 林曦禾觉得他这番话有些奇怪,但没有细究。 “等我回家。” 说完,她就上了吉普车扬长而去。 看着汽车驶离的方向,萧衍深低声喃呢:“林曦禾,我以后都不会再等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林曦禾给自己的钱和票用手绢包好,放进口袋。 然后走到摊位前,掏出自己的钱买下了那条红色围巾。 朝气蓬勃的大红围巾,正如他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这不是林曦禾送他的礼物,而是他萧衍深送自己的新年礼物。 离开倒计时12小时。 萧衍深回了家,直接提着菜去厨房忙碌。 林母拄着拐杖下了床,发现不见林曦禾,连忙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萧衍深埋头切菜,声音平静。 “部队有事,她去忙了。” 林母用拐杖跺了跺地板,一个人碎碎念:“大过年的,部队能有什么事……” 萧衍深听到了,却没有接话。 晚上八点,鞭炮声噼噼啪啪响起,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团圆的硝烟味。 萧衍深将一盘盘菜端上桌,再搀扶着林母入座。 “这到饭点了,曦禾怎么还没回?”林母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再看着家里的冷清,又叹了口气。 萧衍深往林母碗里夹了一块猪蹄,轻声说道:“边吃边等吧,不然菜都凉了。” 林母点点头,又往自己饭碗里夹了一堆鸡鸭鱼肉。 萧衍深想起前世林母就有高血压、糖尿病,走的时候也是因为脑淤血。 过完年,自己马上就要走,他忍不住多提醒了两句。 “您往后要多注意饮食荤素搭配,小菜菜也要多吃,平时不要吃太咸太甜。” “晴天要多出来晒晒太阳,窗户也要多打开通风……” 林母一脸不悦地打断他。 “你说这些做什么?搞得好像明天你就不在了一样?” “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两口子,这都结婚三年了,她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 萧衍深攥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闭了嘴,埋头吃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 林母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一眼座钟,皱起眉头。 “都快12点了,年夜饭的时间都过了。曦禾怎么还没回?你去她部队问问情况?” 见林母还在担忧,萧衍深直接说了实情。 “她在文工团,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文工团里有耿扬巍,这是一家人都知道的事。 听完这句话,林母脸色微变,没再多说,叹着气拄着拐杖回了屋。 离开倒计时8小时。 萧衍深低头夹了一筷子鱼肉,又夹了一块鸡肉。 年年有余,吉祥如意。 自己精心准备的最后一顿年夜饭,寓意都很不错。 等吃掉最后一个象征着团圆的水饺,萧衍深吐出包在里面的方孔铜钱。 他要将所有的祝福,通通收入囊中。 喜乐安康,一个也不要落下。 吃了饭,萧衍深收了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行李箱再度检查了一遍。 没有什么问题,明天一早提着箱子就能走。 他坐在床沿,长舒一口气。 突然,窗外闪过一瞬花火,烟花炮竹和着新年的钟声在整个家属大院的空中炸开。 “噼里啪啦——” 绚丽的烟火不断绽放,院外人们的欢呼声声传入耳。 萧衍深转过头,看到座钟的秒针刚好过了零点。 新年到了,真好啊。 萧衍深弯了眉眼,扬唇一笑。 他拿起早就买好的彩珠筒,来到院子里,亲手点燃了这根礼花。 “嘭——嘭——” 烟火一个又一个升到天空,在空中盛开璀璨的花朵。 看着夜空中的一幕,萧衍深心底的那朵花也跟着绽放。 “新年快乐。”萧衍深对自己说道。 自己亲手点燃的新年烟花,也代表着他即将告别过去,独自迎接新生。 从此,哪怕风雨兼程,他都无惧独行。 倒计时6小时。 萧衍深回到房间,将没折完的纸条拿出来继续折许愿星。 将整个玻璃瓶的许愿星塞满,整整一千颗全都折完。 天边微亮,旭日东升。 萧衍深将玻璃瓶的瓶塞盖好,拿出一张白纸,一笔一划在纸上落字。 “林曦禾,我的新年愿望是离开你,再见!” 倒计时1小时。 萧衍深将字条压在玻璃瓶下,最后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个住了两辈子的‘家’。 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过身,系上红围巾,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 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 太阳初升,天边绽放万道金光,照亮了他以身报国的前行之路! 另一边,耿扬巍的高烧终于退了,人也清醒了。 林曦禾看他没有大碍了,将医嘱转达给他就准备告辞。 耿扬巍叫住他,声音很是虚弱。 “给你添麻烦了,曦禾同志。” 林曦禾摇头表示没关系。 “我们三个本来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她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你好好休息吧,这次下乡演出的事就别参加了,我已经替你请假了。” 耿扬巍点点头,转而又说。 “耽误你回家团圆了,改日我上门道谢。” 林曦禾摆摆手,说不用。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萧衍深可能并不想见到耿扬巍。 从昨晚起,她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老人们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心里有些慌慌的。 但是这个念头一升起,她又赶紧压了下来。 都是封建迷信,不可信。 林曦禾加紧步子赶回家,路过音像店的时候却被收录机里飘出的歌声吸引。 “美丽的村庄,美丽的风光,你常出现我的梦乡……” 林曦禾停了下来,询问歌名。 老板告诉她是邓丽君唱的《小村之恋》。 她想起这个歌手,是萧衍深提过的一个港台女星,也是萧衍深喜欢的歌手。 林曦禾从前是不屑一顾的。 因为她认为,无论什么歌都没有军歌好听,嘹亮。 但不这一次她忽然发现。 这些港台歌星唱的“靡靡之音”,也还……蛮好听的。 林曦禾买下了这盒磁带,准备带给萧衍深。 没能如约回去陪他吃年夜饭,陪他守岁,确实是她不对。 但文工团的同志过了年就要下乡演出,部队给她们安排了聚餐。 耿扬巍却在这个时候重感冒没人照顾,她如果不去帮忙谁还会去管他? 但是这些就没必要和萧衍深说了。 明年,她一定回家好好陪陪他。 林曦禾自顾自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家。 她紧了紧自己的军服,拿着新买的磁带,推开家门。 家里却安安静静的。 林曦禾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进了自己房间,发现更加空荡,就好像——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突然拿走了一般。 她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那个装满许愿星的玻璃瓶上。 林曦禾的目光猛地收紧,她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条。 “林曦禾,我的新年愿望是离开你,再见!” 萧衍深走了,甚至连落款都没有写。 林曦禾的心狠狠一抽,将纸条紧紧握在手里。 出了房间她问母亲。 “萧衍深呢?” 林母正在客厅看电视,闻言转过头疑惑。 “不在房间里吗?还是去街上买菜了?” 房间里没人,厨房里都是菜也不用上街买菜。 他就是不辞而别了。 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声,铜锣声。 林曦禾走到门口,是新年来送恭喜的舞龙队。 一打照面,那人就口称祝贺。 “林团长,你老公真了不起啊,考上了科研学院!” “你们家可是出了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啊!” 林曦禾傻眼了。 她说什么? 她老公,萧衍深考上了大学,唯一的? 她傻愣愣的样子,把对方也看懵了。 “怎么,你不知道?” “你昨天没去送他?” 林曦禾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字条。 “林曦禾,我的新年愿望是离开你,再见!” 她这才明白,萧衍深不是简单负气出去躲几天。 是抛下她和这个家,去北京上大学了。 …… 而这个时候,萧衍深通过学校大巴车转乘绿皮火车。 颠簸了几十个小时,他终于到了北京。 出站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满头白发的张老师,带着几个学生举着他的名牌在人群里找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和t们汇合。 “张老师!” “衍深,路上辛苦了吧!” 萧衍深赶紧说不辛苦,倒是麻烦老师和同学们了。 张老师摇摇头,笑容满面。 “我和老柴也没孩子,一直当你们是自己的孩子。” “开学前你就住我家,地方大得很。” 萧衍深没有推拒,心中也很是感动。 张老师今年也已经五十多了,丈夫去世后就一直没再找。 从前他们都是科研学院的老师,后来经历了那个动荡的年代,被下放到南岭的山区伐木。 算起来,他阔别母校,阔别北京也很多年了。 放下了行礼,张老师领着他吃过饭,然后叮嘱。 “你先好好休息,明天要是想在北京城逛逛,就找t们带你。” 张老师指的是那几个家就在北京的年轻学生。 据说,他们也是今年考入科研学院的,听说张老师被返聘了,主动过来帮忙。 “都是热心肠的好孩子,不过要我说,都没衍深贴心。” 私下里,张老师开玩笑的说。 萧衍深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知道曾经张老师曾经有过一个早夭的儿子。 所以张老师这样说,大概是想儿子了。 他没揭穿老师的心思,反而顺着张老师的话回。 “那是当然,我可是您的皮夹克。” 而在萧衍深心里,他也暗暗下了决心,要将张老师当母亲一样孝顺。 他从小就是孤儿,在孤儿院里长大。 上辈子娶林曦禾,他以为能和她有一个完整的家。 谁知道,都是谎言。 这样想着想着,萧衍深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都是出站后见到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3月初,科研学院开学。萧衍深一大早就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1978年的中国百废待兴,北京城也不例外。 柴油发动机的轰鸣从这条街响到那条街,半漆成绛红色的车头拖着挂车驶向各个城区。 萧衍深站在公车上,时时望着窗外,不由一阵唏嘘。 他想起上辈子那被困在灶台、餐桌上的几十年。 和现在能独自来到首都北京,读书、生活的自由。 两相对比,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下了公车,萧衍深在早餐摊前要了一份据说是老北京人必点的早餐。 “不喝豆汁儿,算不上地道的北京人!” “喝豆汁儿首先得烫,偶尔咕噜着几个泡的热度最好。” “再者,必须配上切得极细的芥菜疙瘩丝儿、淋上辣油、同时还得搭上两个焦圈儿!” 萧衍深久闻豆汁的大名,现在终于遇见了,不免想着试一试。 “唔……” 这味道还是过于浓郁了,萧衍深喝不惯。 但硬是皱着眉喝完了,又大口咬了一截油条压下这口地道的“京味。” 他心想,豆汁不合口味,下次还是去尝尝北京烤鸭吧。 等到了学校,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红底横幅上映着的“迎新站”三个宋体字。 萧衍深定了定,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迎新迎新,迎接新生。真好! 他捋了捋身上的确良的71式军服,迈着从容的步伐昂首挺胸走过去。 报了名,感到宿舍时已经是中午。宿舍里只有一个蓝衣服的男孩在铺床。 听到他推门进来,男孩笑着问他。 “我叫李援朝,你呢?” 萧衍深也笑着回他。 “我叫萧衍深。” 李援朝走过来和他握手,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你就是萧衍深?” 萧衍深有些莫名其妙。 “对啊,我是萧衍深。” “怎么了?” 李援朝爬下梯子,神神秘秘的告诉他。 “传达室里有十封你的挂号信诶,你快去看看吧!” 萧衍深谢过李援朝,往传达室走去。 拿到信之后,一看地址。 果然是林曦禾所在的军区部队寄过来的。 萧衍深收了信,猜想是林曦禾打听不到他开学前住哪里。 只能将信寄到学校男生宿舍传达室。 但是现在想拒收,也找不到邮递员了。 他只好带着一沓信笺回了宿舍。 “林曦禾是谁啊,看日期是连着给你写了十封信啊!” 他随意将信放在桌上,眼尖的李援朝看到了署名。 萧衍深将信都扔进垃圾桶。 “没谁。无聊的人罢了。” 李援朝又将信都捡起来,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 “我明白了,我嘴很严不会乱说的!” “我喜欢集邮,信你不收可以扔了,能不能将邮票送我!” 萧衍深瞥了一眼信封上的邮票,这在几十年后都绝版了。 “我还是退回去给她吧。” “你喜欢邮票的话,我那有一些收藏,送给你。” 李援朝心花怒放,抱着萧衍深大呼知己。 不过尽管萧衍深后来一直拒收林曦禾的信,林曦禾还是坚持一封又一封的寄过来。 但她的信实在太频繁了,后来连传达室的师傅都认识这个名字了。 一看是林曦禾寄来的,就和邮递员说拒收。 同学们都说,萧衍深有一个疯狂的暗恋者,追得紧。 “三天一封信,寄了一个学期,衍深同志愣是一封都没打开过!” 对此,萧衍深也没有解释。 他其实在想,他拒绝得已经很明显了,怎么林曦禾就是不死心呢? 现在的生活,萧衍深很满意。 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宿舍。 偶尔和李援朝还有宿舍的几个男同学去操场打打球,或者去参加社团活动。 上辈子萧衍深的学业止步在高一。 现在有了重新学习的机会,他想多学一点。没准将来还能读个博士后。 这天周五,上完最后一节课,萧衍深挎着小包骑着单车从校门口出来。 他一般都是在这个时候回张老师家看望一下,小住两天再回学校。 “衍深——” 刚出校门,背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萧衍深回头一看,林曦禾一身常服,出现在校门口。 看样子,等了挺久了。 萧衍深停下车,语气淡淡的。 “你怎么来了?” 林曦禾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都退回来了。” “我想,我还是当面来找你解释吧。” 校门口人来人往,林曦禾一米七几的个头,就算没穿军装也遮掩不住她那身气派。 萧衍深不想在学校闹出什么“新闻”,于是将她领到了一条胡同的面馆。 两人各点了一碗炸酱面,坐下来边吃边谈。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萧衍深大部分时间在沉默。 而惜字如金的林曦禾话密了不少。 “那天没回来陪你吃年夜饭,是我不对,我道歉。” “可是确实是事出有因。文工团的人都在演出晚会,耿扬巍病倒了没人照顾。” “第二天他烧一退我就回来了。” 萧衍深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吃着面。 林曦禾又换了一个话题。 “但我想你对我有意见,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 “在这之前,你就有些不对劲了。” “萧衍深同志,如果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提出来了,我都可以改。” 萧衍深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 “不用了,林曦禾同志。” “我们分手了。” 萧衍深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林曦禾听得皱紧了眉头。 “什么分手?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萧衍深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说。 “我们没有领证。” “我现在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 “我们分手了,林曦禾同志。” “请你以后不要随便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这些话,萧衍深就站起身结了账,然后出门。 林曦禾的脑子都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衍深的话像是在她脑海里突然炸了几个炮仗。 噼里啪啦的给她炸蒙了。 她追去拦住萧衍深的单车,有些急切的说。 “我只有三天假,你不要这样闹脾气。” “你想读书也可以留下来读书,但不要再说这种气话。” 萧衍深拂开她的手。 “别再拦我,也别跟着我。” 然后就踩起踏板扬长而去。 和离开的那天一样,他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林曦禾愣愣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 萧衍深说再见,是真的在说再见。 这次会面后,林曦禾再没有寄信过来。 萧衍深心想,她终于死心了。这下,他能安安心心读书了。 明明就有心上人,何必缠着他不放呢? 和耿扬巍在部队里开开心心过下去,不是很好吗? 顺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学期就结束了。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又迎来了新一轮的高考。 萧衍深没有惊讶,这都是上辈子发生的大事件。 但让他惊讶的是,时隔半年黄桂芬还真就考上了科研学院,成了夜校的第一位女大学生。 看着她朝气蓬勃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萧衍深觉得这个人确实很聪明,也肯吃苦。 “去年你就只差一分,今年总算如愿以偿了。” 萧衍深带着她在学校里转悠,又请她在食堂吃了第一顿饭。 黄桂芬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还得多谢你的复习资料!” 萧衍深说不用,学习的事最终还是靠自己。竞争那么激烈,能够考上是她自己的本事。 黄桂芬选的是物理系。 萧衍深说,倒是和他的舍友李援朝同系。 “回头我介绍你们认识,他是个很热心的同志。” “你们保管聊得来。” 黄桂芬张了张嘴,没有接话。 萧衍深看她的样子欲言又止,不由追问。 “黄桂芬同志,这有什么问题吗?” 黄桂芬愣住。 半晌,还是问出了她心里的疑问。 “你来北京上大学,林团长怎么没跟来?” “周团长的媳妇今年考上了大学,周团长就申请调过来了。” 萧衍深摇摇头,平静的解释。 “北京不是说调就能调的。” “再说,我和她本来就没有扯证。现在我已经和她分手了。” “今后她是她,我是我。别再提她了。” 黄桂芬被这个消息惊住了。张着嘴,眼里的光芒闪烁。 萧衍深也不是看不出她的心意,但他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上辈子他按部就班的相亲、结婚。 虽然和林曦禾没生孩子,但是后来还是领养了一个。 他的生活都是围着岳母、妻子、孩子、孙子…… 重活一世,他想换一种活法。 谈恋爱这样的事,不在他的计划内。 “黄桂芬同学,我提醒你。虽然我现在是单身,但是我只想好好读书。” “别的事,我一概没有兴趣。你明白吗?” 黄桂芬眼里的光肉眼可见的弱了下来。 “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也不会影响你学习!” “请你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萧衍深也不能再说别的。 他是两世为人,黄桂芬却不是。 他不能左右她的思想,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最多,他保持自己的初心。 时间久了,黄桂芬自然而然会知难而退的。 “好好学习,毕业后为国家做贡献,才算不负韶华,不负青春!” 萧衍深没再提别的,只这样说了一句。 黄桂芬用力的点点头,表示再不能更同意萧衍深同志的话了。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 黄桂芬考入科研学院后,萧衍深的学习搭子、饭搭子又多了一个。 学校的图书馆里、自习室里、操场上、食堂里经常可以看见他们三个的身影。 也有八卦的同学传,到底黄桂芬是喜欢的谁? 李援朝绘声绘色的在宿舍里描述着好事者的八卦,然后问萧衍深怎么看。 萧衍深淡淡说。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们现在就是同行的师友,三角关系最是稳固了,友谊万岁!” 李援朝听了这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 “你对那丫头真没兴趣?” “她比不过军区部队的身曦禾?” 萧衍深摇头说。 “都没兴趣。” 李援朝捧着萧衍深漂亮的脸,一脸遗憾的感慨。 “卿本佳人,奈何无情。” “可怜那些少年慕艾的小姑娘呀,一个个望眼欲穿……” 萧衍深打掉李援朝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 “停,这些酸臭的句子念给爱读诗歌散文的同学听吧!” “我这个只爱看学术论文的听不懂!” 日子就在这样打打闹闹,嬉笑怒骂里平淡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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