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个试香纸有时候会对来测试的人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但总体还是很配合的。” 白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平静地接过厂工递给他的手电筒,调到了最大的亮度,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个牢笼。 手电筒的光束随着白柳的走进,从地面缓慢地床边靠近,惨白的光晕里先是出现一只白柳有点眼熟的旧皮鞋,然后是一条洗得发白的制服裤子,再往上扫,能看到一个人举着没有点燃的烟屁股,低着头坐在床边。 这人的脸部和手臂都已经完全变形了,手指的关节处都是裸露的,长满触须的骨头,呼吸声细微到近乎于无,脸色惨白,眼部凸显,原本方正英俊的脸颊两侧凹陷下去,就像几十年都没有吃过肉似的,瘦得几乎只剩一具骨头架子。 白柳在他们过得最凄惨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这个人就算是在福利院的时候把食物让了很多给白柳吃,也从来没有饿到憔悴成这样。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是不变的温和坚定,里面一枝玫瑰都没有生长。 白柳终于开口了,他用手电筒对着这个人的头,语调一点起伏都没有:“陆驿站,你终于没钱买烟了吧?” 这人终于抬头了,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刘佳仪,然后怔愣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了一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傻般地自言自语:“啊,我刚刚又看到幻觉了吗?” “这次是白柳的声音和刘佳仪那个小姑娘—哇,这个刘佳仪的表情真的很像白柳啊。”说着,陆驿站勉强地撑着双手往床边挪动了一点,他好奇地凑近打量了几下脸上毫无情绪的白柳。 白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陆驿站忽然弯起眼角很温柔地笑了起来,向着白柳伸出了那只已经全是白骨的手:“不过就算是幻觉,我还是蛮高兴的。” “因为就算在幻觉世界里,我们也已经很久没见了,白柳。” 第201章 玫瑰工厂(日+107) 铁门摇摇晃晃地荡开,站在门前的唐二打一动不动。 他好像在一瞬间化成了一尊木雕,或者说,此刻他希望自己只是一尊木雕。 厂工疑惑地推了他两下,但唐二打人高马大他根本推不动,这个时候牢笼内的“试香纸”忽然挪动手指,轻微地朝他动了一下。 靠在墙上“试香纸”那只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唐二打,他发出很微弱的,带着疑问的,嘶哑的声音:“……队长?”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声,一直沉在原地的唐二打就像是被一枪狠狠击中了,痛得他几乎要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表情。 唐二打眼睛猩红,扶着墙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他正不错眼地看着牢笼里的人,或者是试香纸。 有什么东西抽干了唐二打的力气,让他精疲力尽,伤痕累累,面目全非,让他只能依靠外物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进这个一直困住他,困住苏恙的这个牢笼里。 唐二打走到了试香纸的面前,在这一刻,他才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全貌。 苏恙整张脸都在“绽放”,眼睛里的玫瑰花茂盛得就像是花田里的一样,脸上全是血肉外溢的纹路,身上穿着那件危险异端处理局的副队长制服,就连工牌都还带着。 工牌上的苏恙的工作照沾染了血迹,显得脏兮兮的。 这张脸,和这个工作照,让唐二打想起了苏恙被小丑枪决的时候,那个时候队员们撕心裂肺的惨叫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而唐二打就像是灵魂出窍般,表情一片空白地望着那个记录了苏恙死亡的录像带,大脑就像是故障般,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要是我在苏恙旁边就好了。 ——要是我和苏恙一起被抓就好了,要是我代替苏恙被抓就好了,要是我是苏恙就好了。 要是被折磨的是我,痛的是我,死的是我就好了。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非得是苏恙? 非得是他这个懦夫这么多时间线都不敢诉之于口,不敢正视的,不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的最重要的人? 唐二打闭了闭眼睛,扶着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几乎要站立不稳 苏恙眼里带着很微弱,很微弱的光,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痛苦,表皮参错不齐的脸上是纯然的,看到了唐二打这个队长的信任和喜悦,他似乎想笑。 但割裂的皮肤和肌肉阻挡了苏恙微笑的动作。 于是他的嘴角弯到一半,便无能为力地掉落下去,只有语气依旧是欣然的:“真的是你,队长!” 苏恙想要提起手来够唐二打的衣角,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倒是他的手因为用力过度颤抖起来。 再又一次苏恙举起够他的手要掉下去的时候,唐二打终于沉默地半蹲下来,他很轻地用他发抖的手,轻微地,隔着一点距离,虚空地盖在了苏恙手背上。 苏恙虚弱地喘了两下,靠在墙上奄奄一息地,半阖着眼笑着看他,忽地转过手来握住了唐二打的手。 唐二打深吸一口气压制住那些翻涌的情绪,他在这条时间线第一次没有拒绝苏恙的亲近,而是回握了苏恙。嗓音沙哑艰涩:“嗯,队长来了,来救你出去。” “不,不能……救我出去!咳咳咳——”苏恙的脸上出现有些气恼,又无奈好笑的神色。 他就像是以前每一次和唐二打合作那样,似乎为自己这个队长的粗莽的决议感到苦恼,但最终依旧耐下性子来劝解对方。 苏恙的说话声因为急促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你救我出去,也没用的,我真的快不行了。” 苏恙的眼帘垂落,语气也低落了下去:“我的家人,父母,队员都没有撑下去,都枯萎了,现在只剩我了,但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在这个东西面前什么都做不到,我太废物了。”苏恙的语气很轻微恍惚,他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珠子里玫瑰格外清晰,他攥紧了唐二打想要抽走的手,“但队长你是不一样的!你是被预言家选中的人!你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 这一刻,唐二打好像所有时间线里的记忆收束在这一句话上。 无数的,所有的,不同的苏恙用带血的,破碎的,苍白的,布满伤痕的,又或者是血肉模糊的脸,都如出一辙地带着解脱和充满希望的明亮眼神注视着他,喊他队长。 然后下一刻笑着为他死去,灵魂都转瞬之间消弥在光里,不见任何踪迹。 唐二打意识模糊地看着苏恙焦急地注视着他的脸,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接受的不再是苏恙的嘱托和信任,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诅咒和远离。 苏恙艰难地前移身体,他靠在唐二打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道:“队长,听着,救我出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混到了这里,应该是已经要升厂工了,紧接着就是晋升调香师了,玫瑰香水是有解药的,但解药只有每一任的厂长才知道。” “只要你从调香师升为厂长,你就知道解药是什么了。”说到这里,苏恙有点喘不上气,他靠在唐二打的肩头上仰着头休息,然后又快速地接着说了下去,他的语气里带着笑意,“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拯救这些被污染的人了。” 唐二打说不清自己到底静了多久,才嘶哑地开口:“……那你呢?” 苏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唐二打的肩膀上,闭着眼胸膛轻微起伏。 他们的默契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两个人都明白了苏恙做出什么样的了决定——苏恙决定牺牲自己给唐二打做检测,让唐二打成功地晋升为厂工。 这相当于是让唐二打亲手杀死苏恙,去拯救这个游戏里的其他人。 哪怕这个苏恙也只是一个游戏里的人物,只是一个假的苏恙,但唐二打下不了手。 “但是队长……”苏恙靠在唐二打的肩膀上睁开了虚无的眼睛,好像喃喃自语般轻声说着,“我已经不可能救回来了,我成瘾了。” “队长,做人要看开一点,死亡这种东西……人类都是要死的。”苏恙的语气里带着一点,随意的,无所谓的笑,他好像在哄唐二打一般,“如果我非得要死的话,我希望我的死对你有意义。” “我其实真的很高兴,能在彻底枯萎前见到你,因为这至少代表我这么久好像是犯傻一样的挣扎痛苦,不愿意对玫瑰香水屈服的自我折磨是有意义的。”苏恙在唐二打的肩膀上转过头,很温柔地注视着他,“我的意义就是等到了你,队长。” 唐二打能看到苏恙脸上的裂纹在渐渐加深脱落,血液从边缘渗出,倒映在他的瞳孔里的苏恙变得越来越像一朵玫瑰。 越来越像一个怪物。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过生命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苏恙祈求地望着唐二打。 唐二打一点点地松开了苏恙握住他的手,然后又虚空握了握那只他主动松开的手,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嗓音嘶哑到几乎听不清:“……检测,要怎么做?” 苏恙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谢谢你,队长。” “对了。”苏恙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变得凝重,“队长,你还记得当初你抓到然后又逃逸的那个活人异端白柳吗?等下你离开这里,如果有机会找到他,请一定杀死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在他逃出危险异端处理局的当天,炸毁了我们去检测的工厂。” —————————— 一墙之隔的另一个牢笼里。 在陆驿站好不容易搞清楚了自己面前这个真的是变成刘佳仪的白柳,两个人很没有紧张气氛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白柳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陆驿站:“我炸毁了玫瑰工厂?” “是的。”陆驿站似乎也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很重要的话题,身体和语气都很放松,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我也其他危险异端处理局的工作人员都看见了,我用我对你十年的认识程度打包票,站在玫瑰工厂上面,那个号称自己要炸掉这个工厂的人确定就是你。” “你说你要引发爆炸,泄漏玫瑰干叶瓦斯,毁灭世界,我还和你对话了好几句,最终确定了你就是我认识的这个你没错。”陆驿站仰面朝上说。 《玫瑰工厂》这个游戏的时间线在真实世界的十年后。 白柳梳理了一下陆驿站和他说的时间线。 引发玫瑰干叶瓦斯在全世界普及开来的那场爆炸,发生在白柳逃离危险异端处理局的第二天。 而就在当天,陆驿站和危险异端处理局第三支队的副队长苏恙都在当天来到了玫瑰工厂,调查这所被强行查封,但暗中重启的工厂——这是白柳在这个工厂的报纸上看到的事情,也和白柳推测出来的现实基本符合,也和刚刚陆驿站和他说的一致。 而陆驿站说的之后发生的事情,白柳只听了几句,就挑高了眉毛。 陆驿站说他们到达工厂的时候,在工厂内到处搜寻疑似储备了干叶玫瑰瓦斯的器皿,整个工厂特别奇怪,仪器一应俱全,但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他们不眠不休地搜寻到了凌晨,除了一些承装有玫瑰锻炼残渣的铁锅和蒸馏装置,一无所获。 这个时候白柳就像是从天而降般,凭空出现在了玫瑰工厂的楼顶,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大喇嘛,一只手插着兜对着下面的人群懒洋洋地喊—— 陆驿站一边说,一边用手比起一个大喇嘛来模仿当时的情景:“我是反社会份子白柳,因为我下岗了一个多月了,我找不到工作,也没有钱挣,我十分悲伤,觉得世界和我一起毁灭算了,所以等下我要引爆这个工厂,让玫瑰干叶瓦斯泄漏,让所有人陪我一起玩完。” 白柳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然后玫瑰工厂就爆炸了?” 陆驿站老实点头:“嗯,然后你就彻底消失了,因为这事,有段时间危险异端处理局对你的通缉令赏金开到了一千六百万,我都有点动心。” 白柳斜眼看躺在床上的陆驿站:“你不觉得是我做的爆炸?” 陆驿站要真确定是白柳做的爆炸,只要他还能动弹,白柳一走进来,保准这货就会从床上弹跳起来把白柳给当场击毙了。 但是现在陆驿站还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和白柳聊天,就证明陆驿站觉得爆炸这事和白柳无关。 陆驿站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确定在玫瑰工厂屋顶上喊话要炸掉工厂的人是你,我也确定在你说完之后,不到十五分钟,玫瑰工厂就爆炸,发生了这场危及所有人的香水泄漏。” 然后陆驿站给了一个很没有头脑的推测:“但我觉得这事不是你做的。” 白柳饶有趣味地反问:“为什么?” 白柳很少怀疑陆驿站的对他的推断,陆驿站对他的熟悉度可能比他本人更甚,也从来不会对他说谎。 陆驿站说站在屋顶上那个人就是他白柳,那白柳估计那还真是他本人。 陆驿站好像是发呆般抬头看了一会儿牢笼的顶,才回答白柳的话:“很不专业主观臆测,我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白柳斜眼扫他:“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还会信任我的人品?” 陆驿站慢悠悠地“诶”了一声,转头过来轻飘飘地看了白柳一眼:“可不是因为这个,我可不敢相信你的人品。” 如果不是陆驿站脸上那些奇怪的纹路,他们的对话就像是平常插科打诨一样恬淡。 陆驿站看着白柳:“但我相信你的交易道德,你在昨天和我做了十年火锅的交易,没必要一顿都还没吃到的时候就去毁灭世界了,这多吃亏啊,我不信你能干出这种事儿。” “嗯。”白柳看了一眼陆驿站,“虽然我也这样觉得,不过其他人不会这样觉得吧?” 陆驿站笑了笑,又把头转了回去,语气感慨:“的确,那天去的工厂的人员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觉得,推测的理由太主观了,无法说服他们,所以后面才会有对你的高额悬赏金。” “可惜后来他们没能撑下去,都一个一个地走了。”陆驿站神情终于变得复杂,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还能持之以恒地相信你的人,和痛恨你的人,好像都只剩下了一个。” 相信白柳的人显然是陆驿站,按照这个游戏设计者的恶趣味,如果白柳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痛恨他的人,应该就是苏恙了——这个时候唐二打对应的试香纸多半就是苏恙。 陆驿站接着说了下去:“在这里的这十年,我一直一直在思考我和你认识的这十年,试图在里面寻找你到底是什么人的蛛丝马迹,从而佐证我对你不会引爆玫瑰工厂的猜测,而另一个人不断地强调证据,强调他亲眼看到了你引爆了工厂。” 陆驿站双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他的语气变得很轻很轻,好像在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变成了我们存活的唯一理由。” “而回忆到后期,我都开始怀疑你是否存在,你是不是只是我在这里太孤独而幻想出来的一个朋友,一个凶手,一种为了保持清醒而自我补偿的救赎——知道有你存在,我至少熬得有点盼头。” 白柳平静地侧头:“所以呢?” 陆驿站抱怨似地白了白柳一眼:“好歹同情一下我吧,我都这么惨了。” 说完,陆驿站静了一瞬,他笑笑:“所以有段时间每当有人进来检测香水,我都会问他们——你认识白柳吗,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我很配合试香,他们也基本回答了,我得到了许多许多关于的答案,但没有一个可以说服我你真的存在,也没有一个能描述出我认识的人。” 陆驿站艰难地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他深呼吸了两下,抬头看向白柳:“现在轮到你来回答我这个问题了,你认识白柳吗?” 他不错眼地直视着站在床边的白柳:“——你觉得白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认识白柳。”白柳很平静地对视着虚弱喘息的陆驿站,说,“他是一个无耻,卑鄙,没有共情,不折手段,没有常规社会意识,寻常价值观取向,也不接受普世道德潜规则绑架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球,再加上有很强烈的金钱欲望,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 “嗯嗯。”陆驿站严肃地点点头,“是我认识的白柳没错了,继续。” 白柳注视了陆驿站很久,才说:“他的确是你的朋友,所以就算他是一个这样的混球,也会信守和你的交易——我不会引爆工厂的,如果站在玫瑰工厂屋顶的那个人的确是我,那应该有某种情况迫使我说出了那样的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但我不会做违背交易的事情。” 陆驿站怔了一瞬,他由衷地笑了起来:“是的,我也是这样相信着的。” 白柳上前一步:“好了,废话和你说完了,教我怎么检测吧。” 陆驿站楞了片刻,无奈惨笑:“你过于残酷了吧白柳,我刚刚听那个厂工说了,你这家伙的天赋很有可能检测一次把我弄死诶!” “你或许会死在这里。”白柳扫了陆驿站一眼,“但真正的你不会死的,要和我做交易吗?我能阻止这场已经发生的爆炸,救下你和其他人。” 陆驿站怔怔地看了白柳半晌,虽然他好像没有弄懂白柳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白柳能怎么做到阻止这件已经发生的事—— ——但是他知道白柳这人说出口的交易,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是他自己可能做到的事情。 “要!”陆驿站一口回答,他眼睛发亮,“交易内容是什么?” 白柳:“请我吃二十年的火锅。” “加上之前的十年,都三十年了!也太多了吧!!”陆驿站惨叫,“你看看我现在这样,都不一定还能活那么长!!” 白柳瞄他一眼:“那就为了和我做这笔交易,努力活到那个时候吧。” 陆驿站一呆,他看了看表情淡漠的白柳,没忍住笑了起来。 关心人都这么拐弯抹角——还真是本人。 ———————— 苏恙抓住唐二打的双手,他脸上难得出现如此懊悔的神色:“队长,我和其他队员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地执行你的命令,要是在抓住白柳的当天就能将他击毙,这么多的人……” 他浅色的眼睛里盈满眼泪,声音干哑破碎:“这么多的人,就不会因为白柳的报复,因为这样的东西泄漏扩散而死去了!!!” “队长,如果当初我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好了,都是我的错……” 苏恙就像是被某种极为沉重的责任和情绪压垮了,他在唐二打的面前缓缓弯曲下身体。 他好像一瞬间因为悔恨和自责老了几十岁,脊背上的骨节就像是串珠般在他瘦得过分的背上鼓起,骨瘦嶙峋,无法直立。 唐二打握紧了拳头——这一切对于他面前这个苏恙来说来不及了。 但是对他来说,还是来得及的。 只要他及时通关,找到解药,并且杀死白柳——他看见的这一切,这个痛苦到想要死去的苏恙,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唐二打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这个游戏结束现实对应的时间,以及刚刚苏恙告诉他白柳引发爆炸的时间,他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凌——这相当于白柳在通关之后,就立刻去往工厂引发了爆炸。 得在游戏里杀死白柳才行! 他已经知道解药成为厂长之后就能得到了,白柳不能再留了! 第202章 玫瑰工厂 试香检验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只需要将香水原液涂抹在你的手心,均匀地涂抹开。”陆驿站对白柳说。 “然后将你的手心放在我身上完好的一块皮肤上。”苏恙对唐二打说 “接下来,你只需要观察我身上这块皮肤开裂的速度,和我痛苦的反应就可以了,开裂的速度越快,我越痛苦,说明你的天赋越强,越适合调试玫瑰香水。” 苏恙用微微发颤的,无力的手指,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自己制服的纽扣,脱下了制服转身背对唐二打。 制服松垮地堆在他的腰上,白皙的背部上,皮肉绽放的纹路就像是没有完成的纹身,从被半长的头发遮掩住的颈部一直蜿蜒到微微下陷的腰部。 整个背部只有左边肩胛骨骨尖正对的那块皮肉是完好的。 ——那正好是心脏的背部投影的位置,唐二打知道从这里偏侧射击,可以直接射/进被肺叶包裹的心脏。 陆驿站盘腿坐在床上,他背对着白柳,往上撩开自己的头发,露出一块完整的,没有任何裂纹和枯萎痕迹的后颈,然后低下了头,把后颈这块的皮肤暴露给了站在他身后的白柳。 这是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一块好皮了。 苏恙和陆驿站都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闭上了眼睛:“开始吧。” 白柳把香水原液滴在手心,唐二打意识恍惚地在自己的手上涂匀开,然后他们伸手把掌心,轻微地贴在了陆驿站/苏恙的皮肤上。 几乎是在他们把手放在去的那一瞬间,陆驿站和苏恙都倒地发出了一声,让人听了之后不寒而栗,浑身发冷的凄厉惨叫。 同时,站在牢笼外的两个厂工在听到这声惨叫的时候意识到是试香开始了,他们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计时器,见怪不怪地开始了试香记录——也就是记下里面试香纸的惨叫持续的时间。 陆驿站在床上痉挛地抽动,他被白柳触碰的后颈就像是被刀子雕刻般,出现了一道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眼里的玫瑰若隐若现,脸部狰狞扭曲到就像是所有的肌肉都在用力,但还是不断有痛哼声从他的鼻腔里泄漏。 苏恙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地面不停地深呼吸,眼里的玫瑰夺目绽放,几乎在黑暗的牢笼里透出一阵光来。 他背部所有的纹路都在涌动聚拢,鲜血从每一道攒动的伤痕里冒出来,很快湿透了他半挂在腰间的制服。 苏恙竭力隐忍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给唐二打造成心理负担,冷汗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他的鼻尖滴落在地面。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用尽全力去抵抗这种东西的侵蚀,真的太痛了!! 唐二打神志恍惚地跪在苏恙的旁边,苏恙那种深刻的痛苦让他快要疯掉了。 他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苏恙在经受酷刑,还是他自己在经受酷刑。 有几秒钟苏恙用盈满泪水的眼睛和他对视的时候,唐二打脑子一片空白,他不受控制地掏出了自己的技能枪,就想对着自己的腿部和手脚开几枪。 似乎这样他就和苏恙一起经受某种痛苦,就可以让苏恙好受一点。 但是苏恙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队长,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要和我一样,在这里,因为愧疚,伤害自己。” “没有意义的,队长。”他轻声说。 苏恙阻止他的力道是那么轻微,唐二打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但他还是颤抖地放下了枪——他看到了苏恙细瘦的手臂上有无数道伤痕。 和玫瑰香水导致的伤痕不一样,这些伤痕全是人为的——这些都是苏恙自残的伤痕。 苏恙脸上的伤痕也渗出鲜血来,他抬起头来,脸上是一个非常艰难才能露出的笑,他眼中的玫瑰红光熄灭下去,又重新变得浅色清明: “有一个,和我遭遇了一样事情的人阻止了我伤害自己,告诉我如果可以靠着恨某个人活下去,就恨吧。” “就算我恨的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苏恙的呼吸开始渐渐放缓,他的眼皮无力地耷拉下去,语调也微弱了许多: “就算亲眼所见,他也相信白柳没有引爆工厂,我无法说服他,他也无法说服我。” “我们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白柳到底有没有引爆工厂,队长,我们办理这些奇奇怪怪的案件这么多年了,也知道有时候亲眼所见……”并不等于一切。 所以按照疑罪从无的定理,其实那个人是对的,只是我太…… 人总是会把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转嫁到别人身上,渐渐变得像个没有人性的异端。 我就像个异端一样扭曲恶心地活到了现在,等到了你,队长,我已经不清楚我到底还是不是个人了。 苏恙张了张口还想再说话,但他背后的伤痕却在这个时候疯狂蠕动了起来,让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 原本消减下去的玫瑰在苏恙的眼里又开始一闪一闪地发出红光,他痛叫一声,柔和的表情变得狰狞不少。 苏恙只是浅浅抓住唐二打双臂的手瞬间收紧,他前倾身体直视着二打,眼里的玫瑰惊心动魄地绽放,仇恨和欲望在他没有一块好皮的脸上触目惊心地流动着: “杀了白柳!队长,我亲眼看到他引爆了工厂,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容许我们迟疑了!不杀死他这一切都会无法挽回的!” 苏恙脸色的皮肉一块块掉落折起,他眼里的玫瑰花瓣弯曲舒展,完全彻底地绽放了。 “杀了我,队长,我真的要变成异端了。” 唐二打掏出了枪,苏恙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银色的子弹在地面上划出血色的斜线,砰擦一声,混合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分不清是谁发出的。 另外一边。 陆驿站后颈的纹路向前蔓延爬到他的脸上,他躺在地上深吸气,眼中的玫瑰一闪一闪,似乎要定格在他眼里,但总会倔强地被陆驿站消灭,然后在下一波的痛楚里又席卷重来。 白柳站在旁边安静地垂眸看着,就好像这个在地上扭动挣扎,痛不欲生的人和他没有关系。 “早知道……你调香师的天赋这么强。”陆驿站呼气控制痛感,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但这货居然还可以分心出来调侃白柳,“这工作这么来钱,你之前就应该做什么调香师的。” 陆驿站这话指的明显是现实世界里那些正常的调香师。 白柳懒懒地“嗯”了一声,问:“一般来说,你忍多久,这个试香测验的结果是我的天赋到调香师特级?” “不好说,看外面厂工通知。”陆驿站脸色惨白地说,他言辞有些含糊。 白柳在陆驿站旁边蹲下来,他两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用一种无法回避的目光直视陆驿站:“那我换一种问法,你觉得我的天赋在这个检测里可以折磨你多久,才能停下?” 调香师的试香纸检测持久时间是根据对方天赋而定的,一般来说也就是十几分钟,而陆驿站这边的检测时间已经明显超过了十几分钟了,而这个纹路不但没有停下,还开始向陆驿站全身其他完好的地方蔓延。 如果厂工在里面,他看到这个检验结果,大概会惊喜地告诉白柳,他的天赋足够撑爆这张试香纸。 而这种天赋超过试香纸承受范围检验,通常来说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试香纸直接异化成怪物,用厂工门的行话来说,也就是报废。 不过陆驿站又是一个意志出奇坚定的家伙,他不愿意被欲望异化,所以现在在硬撑,居然也让他撑了下来。 结果也是明显的,陆驿站需要无时无刻忍受加倍的痛苦。 白柳的天赋让这场试验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那也就是说,除非陆驿站认输,在他变成怪物之前,他会一直忍受这种越来越剧烈的痛苦。 而白柳看出了陆驿站这家伙想要一直硬撑,还在回避他的话题,才会这样问他。 陆驿站虽然痛到手脚都在发抖了,也只是玩笑般地回了白柳一句:“最少也要撑三十年吧,不然怎么请你吃那么久的火锅。” 白柳垂下眼帘看着陆驿站白到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被生长的裂纹分成可怖的几块,然后渗血出来,但这人的眼睛里还是干干净净的,就是不长玫瑰。 陆驿站是白柳见过最奇怪的人,没有之一。 让全世界几十亿人做选择,如果需要一直忍耐着这种锥心的痛楚而活着,大部分人都会懦弱地选择放弃自我成为怪物,有骨气一点的就干脆寻死。 但陆驿站就都不,他就要坦坦荡荡地,痛不欲生地,笑着活。 他身上普通人都会有韧性和善良,只是更加固执厚重不可撼动,而这种东西白柳通常认为是一个聪明人没有的。 不过陆驿站很聪明,只是这家伙的智力点都点在了做好事上,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按照白柳对大部分好人的理解,他们一定会是动荡来临,或者是玫瑰工厂这种游戏设定的世界观,好人一定是最先没的。 而陆驿站在好人这个群体里也显得奇怪,因为按照他的逻辑,他一定会为了拯救更多人,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活下去,让别人活下去——他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好人。 “其实我想杀了你的,陆驿站。”白柳发自内心地说,“你这样的好人在这种世界里死了比较轻松,活着太痛苦了。” 陆驿站痛得一只眼睛已经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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