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 绍吴愣了一秒,终于明白,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从阳光明媚的海滨回到阴雨绵绵的重庆,他总算有理由回来,而理由竟然是他妈生病。不,不是“生病”这么简单,是——他甚至不敢想那个字。从重庆回永川还有一段路,他得冷静住。 可在这奔波不停的十个多小时里,那个字又已经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复。 癌。 不知道是什么癌——可又有什么癌症是好的?乳腺癌宫颈癌胃癌肝癌骨癌……他一种一种想过去,就觉得有一支一支箭,把他的胸腔胃肝骨头……都射穿了。 身后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用他不能更熟悉的重庆话:“我说了嘛,莫催莫催——啷个有那么快!晚上才拢!” “咹,我要吃了中饭嘛,吃了再去赶高铁!是噻重庆到成都的高铁通了……哎,对头……才通的……要得!” 几分钟后,绍吴到达江北机场航站楼。 一个半小时后,绍吴搭乘机场快线,到达沙坪坝站。 如果不是中年男人的那通电话,他甚至不知道成渝高铁已经开通,2015年12月26日,到今天恰好是开通的第七天。高铁经停永川,从沙坪坝站到永川东站,全程19分钟,特等座47块。看到蓝色车票上“永川东”三个字时,绍吴有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感觉。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他觉得自己是想哭的,但是哭不出来。 上高铁,下高铁,打车去医院,他想起上一次匆匆赶往医院的情景,是杨书逸的公公出车祸,他在烈日下狂奔以至于几近虚脱,到了医院才知道,公公已经去世了。 那这次呢?这次等着他的是什么结果? 手机响个不停,有老板发来的微信,有同事发来的微信,有朱菁菁问他到哪了,有陈一茫说需要用钱就开口。他一一回复了微信,在出租车越来越靠近医院的时候,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掉链子。 无论等着他的是什么结果,不能掉链子。 付钱时司机看着他:“哎哟,你的嘴唇流血啦。” 抬手抹一把,确实在流血,干裂的嘴唇刮过手背甚至有些疼。绍吴深吸一口气,说:“谢谢您。” 然后他转身冲进住院部,到二楼护士站,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是否嘶哑:“你好,吴燕在哪个病房?” “吴燕,”护士点了点鼠标,又抬头打量他,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 “噢,”然后她竟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呀——2203,往这边直走到头就是。” 绍吴点头,循着她指的方向,向走廊尽头走去。他甚至忘了问护士,吴燕得的是什么病。 午后三点过,很安静。 病房的门敞着一条窄窄的缝隙,是四人间,一张病床空着,两张病床上躺着老人,靠门的那张病床上,是吴燕。她背对绍吴侧躺,穿着医院的浅绿色病号服,头发已经剪短了——是因为做化疗吗? 从2014年夏天离家,至今已经整整一年半。他在广东浑浑噩噩待了一年半,几乎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忽然看见时间的痕迹,那是一柄弯刀,把吴燕的身形削得瘦弱又单薄,只是一年半啊怎么会这样呢,那天下午他在病房里向他们出柜,吴燕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那时她的双手那么有力,连哭喊声都中气十足……为什么?她明明是幼儿园雷厉风行的园长,是给朱菁菁买大衣的时髦阿姨,是那个好像永远不会老去的妈妈。 绍吴站在病房前,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措手不及地凝视吴燕,不懂时间是怎么流过去的,好像他对吴燕的记忆仍停留在高中,5·12地震那天晚上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吴燕正在炒菜。好像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吴燕总是在的,天崩地裂了,她也总是在。然后,然后时间唰地扑到她身上,撕咬她,她瘦了,头发短了,孤零零地瑟缩在病床上——她竟然就这么老了。 时间渐渐吞噬她,而他不知道。 喉咙滞重到发不出一丝声音,绍吴嘴唇发颤,不知多久,仍然唤不出一声“妈”。 直到护士推着车走过来,先是“诶”了一声,随即低呼:“你、你怎么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吴燕闻声扭头,看见自己的小儿子站在门口,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在气温只有3°的日子里,穿件薄得可怜的夹克,他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吴燕也愣了,好几秒,其他两位老人还在睡觉,护士疑惑地看着这对母子。 “……妈。” 终于,他唤她。 “你还知道回来啊?”虚张声势了一秒,然后她也流下泪来:“幺儿,快过来,妈妈看看。” 二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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