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奎木狼冷笑一声,他刚刚窥见所爱之人春光一面,全身被绿意和怒气笼罩,这回也懒得再同她多说废话,掌中凝聚黑气,一掌拍中宁汐心口。 只一下,痛如心割,宁汐颓然倒地,可奎木狼仍不解气,朝着她的天灵盖又要拍下第二掌。 “铮”的金石之音响起,一道剑气自宁汐发间爆出,同奎木狼的掌心相撞。 奎木狼不妨生变,躲闪不及,半边身子都糟了屠戮,噗地血流满地。 “这是、逐日剑气?!”奎木狼不可置信地哑声,脸色骤变,下意识踉跄后退两步,“不,不对,裴不沉在白玉京覆灭前就身受重伤,他不可能在这里!” 宁汐猛地睁眼。 那支蕴涵了逐日剑气的发带恰好自她鬓边掉下,落入血泊。 那是她离开白玉京前,大师兄裴不沉暂代掌门、送她出嫁时送她的。 …… “师妹大婚在即,我身为大师兄,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赠礼。”记忆之中,裴不沉的柳叶眼弯起,“这条发带是我昨日下山逛摊子,见上头的绣的小乌龟挺可爱,就随手买下了。师妹若不嫌弃,就拿了去吧。” 彼时宁汐有些踌躇。她与大师兄素来无交集,若不是白玉京覆灭,地位一落千丈,而她又得了赫连家少家主未婚妻的身份,恐怕凭她一个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就算寿元尽了也没机会同大师兄说上一句话。 三千仙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白玉京的裴不沉。 少年风流,天资英才,十六岁仙宫试炼夺魁,十七岁入藏剑洞引万剑争主,十八岁独自斩杀上古魔蛟,长剑之下救过凡人性命不知凡几。 这样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人物,本该同她毫无交集。 可为何他赠与她的发带中,竟然含有他的本命剑剑气? …… “哈哈哈哈哈好磅礴的一道剑气,这一下,怕是裴不沉十年的修为都折在里面了吧!”奎木狼纵然躲得及时,可一只胳膊、半截腰依旧被方才的袭击齐齐斩断,肠穿肚烂,他却失心疯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有趣,好有趣!” 他拖着血肉模糊的半截身体,朝着宁汐挪来:“你可比我想象的要有价值多了。”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下一刻,剑鸣尖啸如龙吟。 远远的,宁汐抬头望见天边一抹白痕,那是大师兄裴不沉御剑而来。 大师兄? 他怎么会来? 仿佛一下子退了潮,浸泡在冰水中的琉璃罩被猛地击碎,宁汐遽然睁大眼,奋力地挣扎起来。 奎木狼原本以为她早已放弃求生,因此手上松懈了力道,一下子没拦住,竟让她挣脱开来。 大师兄更近了,她几乎能看见那抹永远一尘不染的月白衣摆。 宁汐跌跌撞撞朝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跑去,周身伤口齐齐崩裂,每一步都是踩着血花前行。 身后却有人比她更快。 奎木狼狂笑着,掌风携着血光,直直朝裴不沉撞去。 大师兄一定能来得及赶到她身边的,他绝不会败给区区一只狼妖—— 如果他碰上的不是今日满心绝望、一心同归于尽的奎木狼,如果他没有在白玉京一战中断了剑骨,如果他没有为了护她而舍掉十年修为的剑气的话。 血色妖气与逐日金光碰撞交织,震天撼地。 宁汐用两只胳膊,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风沙迷了她的眼睛,身体里的血已经快流干了,只剩下视觉还算清明,还能看见咫尺之远,那人那身素衣逐渐染血、纷乱、破烂。 大师兄为什么要来? 她听见奎木狼疯狂的笑声和金戈相碰之声交织。 奎木狼道他纵使是身死,也要拖着裴不沉下地狱。 宁汐头脑昏沉,只好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尝到血腥气和痛楚,吊住自己的最后一口气 。 …… 可惜直到这口气消散,她也没能等到裴不沉。 兴许是临死前太过不甘,死后宁汐没能轮回转世,魂魄飘飘荡荡,成了遗留人世的孤魂野鬼。 她看见自己闭眼的一刹那,逐日剑悲鸣如哭,一剑劈开奎木狼的躯干。 她看见裴不沉吓坏了似的,抱着她的尸体,跪坐三日三夜,直到白樱落满头。 她还看见裴不沉将她收敛尸身之后,抱着她的灵位,没有回白玉京,而是孤身上路。 他不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白玉京大师兄,没了前呼后拥、鲜花环绕,成了一个抱着灵位、走在磅礴大雨中也不记得打伞的怪人。 雨雾遮掩,道路湿滑,裴不沉踉跄地走了一步,被途中突出的小石子绊了一跤,整个人跌进泥水中,华贵织锦的月白道袍被肮脏浑浊的泥浆打湿。 他一动不动,任由湿发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之上。 路旁屋檐下躲雨的顽童见他这副模样,捧腹大笑起来,捡起泥块朝他丢去。 宁汐下意识伸胳膊挡在大师兄面前,那土块却从她透明的灵体中穿了过去,正正砸在他的额头。 裴不沉毫不在意似的抬袖擦了擦额角流出的血水,将灵位小心翼翼抱在怀中,慢慢站起来,就这么一身泥泞,继续往前走。 宁汐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能追上去。 途中路过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裴不沉拖沓的脚步停下来。 他静静看了那面瘦肌黄的小姑娘片刻,从腰间解下白玉京的掌门令,半蹲下身,轻轻将掌门令放进小乞丐的破碗里。 “小妹妹,用这玉牌去当铺换些银子吧。天寒雨冻,莫要着凉了。”他说,温和笑了笑,才起身离开。 宁汐又看着他走了许久许久,才在一处枯死的老树下坐下。 裴不沉抱着膝盖,脸颊埋进去,十分安静。 已是魂魄的宁汐在他面前蹲下来。 她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要来救她? 他不该来,他别来。 宁汐用力地念了好几遍,可裴不沉都听不见。 他只是垂着脑袋,微微发着抖,浑身都湿透了,怀中的牌位却好端端地被收在衣襟内,滴水不沾。 逐日剑靠在树干,剑柄上挂着的晴天娃娃被雨水打湿,眼下洇出一团泪痕似的水迹。 次日天晴,裴不沉便抱着她的灵位投了水。 第2章 问仙 天上白玉京,独有八重樱。 “快醒醒!活没干完你就敢睡懒觉?!” 一片黑暗中,宁汐被什么人狠狠推了一把,骨碌碌滚下了床,额头磕到坚硬床脚,疼得闷哼一声,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男弟子双手叉腰,小拇指微翘起,正一脸不悦地盯着宁汐。 他着白玉京外门弟子的褐麻袍,右臂画了两瓣金边八重白樱纹。 白玉京以八重白樱为族徽,门内弟子等阶越高,所用服制上可用的白樱便越多,最高能有八重樱纹。 像宁汐这样身份低微的外门弟子只能用一瓣,而眼前人有两瓣,该是个有些权势的小头目。 见她依旧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男弟子更怒了,柳眉倒竖:“别以为装傻就可以逃过杂役!今日剖心台连问仙堂前广场那一块区域都归你打扫!” 宁汐扶着脑袋慢慢爬起来,慢吞吞地环视了一圈周遭景色。 这地方很t?眼熟。 白玉京外门峰上专给外门弟子居住的大通铺,十人一间,狭窄低矮,一张土炕上外门弟子一列排开,头碰头脚挨脚得挤在一块,睡觉时都得先和周围人打声招呼才能翻身。 宁汐拜入白玉京后,因为没能通过根骨测试,便被分到外门峰做了个打扫洒水的外门弟子。 她曾在外门峰生活了二十多年,连天花板上何处结的蛛网、墙根哪里掉了墙灰,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里是白玉京外门峰的弟子居,她绝无可能认错。 宁汐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确实有点痛,所以也不是幻觉。 她应该是重生了,宁汐平静地想。 前世种种如飞鸟掠林,在她脑海一闪而过,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白樱香。 颐指气使的弟子见她一番奇怪动作、又迟迟不回话,还以为她是故意抵赖,骂声都提高了不少:“宁汐你聋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宁汐这才“啊”了一声,重新将思绪投回现实。 她大概是重生回了自己还在白玉京当外门弟子的时候,可如今具体是什么时日却不分明,眼前人也颇为陌生,好像是外门峰的管事,姓卫来着…… 不如说,她对所有白玉京弟子都不甚熟稔,宁汐一贯是个万事不挂心的淡薄性子,凡人凡事在她眼里皆是过眼云烟,如今为她而死的裴不沉算是一个例外。 今夕何夕不重要,她是死是活也不重要,她只关心一个人。 卫管事本以为宁汐终于识相了,满意地哼了一声,不料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黑眼珠。 “大师兄在哪里?” 卫管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在白玉京里,提起大师兄,就只能指那人。 掌门亲子兼嫡传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兄,裴不沉。 卫管事上下打量宁汐,见她始终面色平静、不像开玩笑,他反而怔愣,片刻,忽地嗤笑一声。 “你也妄想大师兄?”他面色鄙夷,伸出食指狠狠戳在宁汐肩膀,“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宁汐注意到他的指甲上还涂了艳红的蔻丹。 “大师兄在哪里?” “少说废话!你今日的役值还没完成呢!赶紧去!” “大师兄在哪里?” “诶我说你这木头妮子怎么这么倔啊!我们这种外门弟子,就算求到大师兄面前又怎样,他肯定不会见我们啊等等你干什——” 他被突然暴起的宁汐一下撞在地上,宁汐拔下头上束发的木簪,尖锐的簪尾架在弟子的脖颈,几滴血珠已然渗出。 卫管事压根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宁汐能露出这样骇人的一面,顿时脸如金纸。 其实欺负宁汐已经是他们外门的一个不成文规矩。谁让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以肉体凡胎之身拜入白玉京,偏偏身后还无人依仗,又是个挨了一巴掌也不哭不闹的面人脾气,众人自然要捡这软柿子捏。 平日里多加叱骂、抢占份例、偷盗财物之类的小霸凌不必说,比如今日的当值安排,原本问仙台前一大片区域的打扫该是他的活计,他却将活都推到了宁汐头上,反正从前他们都是这样干的,也从没见宁汐说过任何怨言 ——怎么偏偏今日活像恶鬼附体一般?! “我问你,大师兄在哪?” “我我我知道了!我查就是了!”眼见木簪立刻就要刺破喉管,卫管事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玉简,指尖飞快地在上头指点,大约是在同自己交好的内门弟子传讯询问。 过了片刻,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消息,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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