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赫连为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茶碗,虚虚转了一圈,又抬眼去撇眼前的男子,心中冷冷:这人倒不像其他锦绣草包一般,对他的不识风雅出言讥讽。 来白玉京前,赫连为想过,若是裴不沉也同其他世家子一般对他冷嘲热讽,他就会杀了这人。 反正,所有欺侮过他、瞧不起他的,都该死。 “方才那个外门女修,是新入门的?”赫连为突然又道。 裴不沉为他续上茶汤,动作优雅:“嗯。大约是吧。她今日扫值,我也是偶然碰到,顺路走了一段而已。二公子问起这个,是与她相熟?” “那倒不是。”赫连为没听出对方话中真假,“觉得她长得像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对赫连为稍微有些了解的,都知晓他小时在人间的经历是他不可触的逆鳞。 可能是生怕别人说他血脉不净、这个二公子之位来的不正,所以赫连为最厌恶别人此事。 裴不沉也没多说,只道:“二公子若是对她好奇,我明日去外门峰问一问。” 赫连为却突然朝他直直看过来,片刻,忽地嗤笑一声:“裴公子以为我是什么?招蜂引蝶的浪荡之徒么?!” 裴不沉依旧是笑容温和:“怎会。” 只是,裴不沉倏忽想起,以前裴从周在他耳边念叨过的许多八卦里,似乎提过几句:赫连为长相貌若好女,在一众仙门女修中颇为受欢迎。 ——最后裴从周还嬉皮笑脸加了这么一句。 不过今日宁师妹确实多看了赫连二公子几眼…… 裴不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不动声色地借着茶汤的反光,暗自对比了一番他同赫连为的相貌。 好像,可能,应该……也没有输很多吧? 裴不沉突然有些烦躁地蹙了一下眉。 莫名被拉入容貌攀比的赫连为似有所感,以为他是跪久受了冻,身体不适。 今日裴不沉跪在问仙堂前求药之事早已传遍仙门。 赫连为来便是为了此事。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赫连为起身告辞。 待走出少掌门居许多距离,他才阴沉着脸打开传音玉简。 几乎是同时,赫连清羽的名字便跳了出来。 玉简接通,赫连清羽小小的全息人像出现在玉简之上,对赫连为开口:“吾儿辛苦。与裴公子谈的如何?” 赫连为便捡了些重要的说了,最后才道:“裴不沉应该看出来了,我们同赫连亭川那老东西不是一路的。” 玉简那头沉默片刻,才道:“那裴公子是否答应与我们合作,助我们取得赫连家主之位?” 赫连为:“不知道。他这人我看不透,总觉得笑起来的样子阴恻恻的,讨人厌。” 又沉吟片刻,道:“若是他不肯也无妨。南宫家那边,我可以再想办法。” 赫连清羽的语气立刻严肃:“不可。我同你说过多少回,你与南宫家小姐并非良配——” “那谁与我是良配?”赫连为骤然打断,嗤笑道,“那个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的凡人之女么?!” 赫连清羽怫然不悦:“我当初与你宁伯父宁伯母生死与共,这才定下姻亲,何况君子一诺重于泰山,怎可轻易毁亲!” “那是爹的承诺,与我无干。”赫连羽冷冷道,“我只知道,娶南宫女,南宫家便会相助你我,届时整座昆仑丘就如囊中物。而那生死不知的宁姑娘……” 他的声音如淬过了冰,不带一丝情感:“于我毫无用处。” 说完,赫连羽也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便挂掉了玉简。 转头,又点进了另一个名字,传讯过去:“去查一下外门新进的女弟子里是否有一个异色瞳的。”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宁家妹妹,就有一双异色的、猫儿似的眼睛。 “如果那人姓宁的话……”洁白如玉的手指轻敲玉简,片刻,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就杀了吧。” 省得麻烦。 第13章 告状 裴不沉居然真的来了 赫连为走后,裴不沉独自静坐。 一室静寂,茶汤热气冉冉,云遮雾绕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指尖灵力变幻,凝成一只巴掌大的鸟,像只乌鸦,猩红的眼珠转动几下,随即振翅飞起。 若是有精通法术之人能看见,便能认出,那是无相鸦,多用于监视、探查,有些邪修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方便亲自行动,便用无相鸦替代。 但其实,无相鸦还有另一种用处,便是满足达官贵人私下里喜欢窥探阴私的怪癖。 无论哪一种用处,都不该是白玉京的少掌门该会的。 可偏偏裴不沉操控无相鸦的手法很娴熟。 仿佛一早就知道该在哪里等候,他指挥无相鸦落在一处无人的野径边。 少顷,透过无相鸦的眼睛,他看见身着粗褐布衣的少女慢吞吞地行走在山道上,长发带着些自然卷,在背后活跃地甩动。 她时不时停下来,摘点路边的野花野草,或者被经过的粉蝶鸟雀吸引了注意力,那双澄澈的琥珀异色瞳在日光下泛起晶亮的流波。 她没注意到,身后一只隐匿在樱树阴影中的无相鸦,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裴不沉看了一会,怀里的玉简响起来。 他随手敲了一下,玉简中传出裴从周欢快的声音:“哟表哥,跪完了?” 裴不沉:“你特地来奚落我的?” 裴从周爽朗笑道:“怎么会!师兄大义凛然,为师弟妹们求药不惜折辱膝下黄金——可歌可泣,我已经帮你写进话本子里了,等我话本大卖,届时师兄你的高尚情操一定人人称颂!” 裴不沉:“我待会便去将你的话本子烧了。” 裴从周装模作样地哀嚎求饶两句,突然道:“不过,师兄去求药,到底是为了师弟师妹他们,还是——她?” 裴不沉还在用无相鸦看宁汐,现在她又迷上了道边的鹅卵石,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挑拣了好几个圆润光滑的,排干净灰,揣进兜里:“宁师妹受伤了,我作为师兄,帮忙求药有何不可?” 裴从周:“你看,我甚至没说宁师妹的名字,你就自己对号入座了!” 裴不沉:“我与师妹并无私情。非要说的话……她是我的恩人吧。” 裴从周:“?” “你不懂。” 玉简另一头的裴从周酸得牙疼:“……突然t?不想和你聊了,挂了。” 玉简熄灭,裴不沉不忘给对方又传一条讯息:如今宗门内缺少太乙玄藤,麻烦师弟这几日下山采买。 裴从周回了一个两指拈花的手势。 裴不沉又看了一会无相鸦的视角,直到无相鸦体内的灵力耗尽、化成一团黑雾,才切断与它的感应。 他正准备将玉简收回怀中,却看见那上面又弹出一条提醒:“今日十五。” 裴从周的手顿住。 玉简掉在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 宁汐怀揣着一兜子好看的鹅卵石,收获满满地回了弟子居。 谁料刚一推门,一盆墙灰就劈头盖脸地泼过来。 宁汐向来动作迟钝,没能躲开,被飞扬的土灰呛得打了个喷嚏。 她默然片刻,拍拍袖子,刚刚擦掉额头的土灰,就被屋里的人用力推了一把肩膀,踉跄几步,怀里的鹅卵石掉了一地。 “真是乞丐做派,怎么什么垃圾都往回捡。” 是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宁汐抬眼望去,对上了林鹤凝冰冷的视线。 “林……”宁汐讷讷道,拿不准该叫她什么,上次林鹤凝让她别称自己师姐,但不称呼人多少有点没礼貌。 她这边还在纠结,上手推她的另一个人已经迫不及待了:“林师姐,这小妮子平日里仗着大师兄青睐可嚣张了!不过让她洒扫几块地,就敢和老娘对着干!” 卫书愤愤不平地朝林鹤凝露出自己脖颈上的剑伤,一脸心疼地骂骂咧咧:“刀口这样深,说不定要留疤的!” 宁汐看出来了,八成又是卫书看她不痛快,去找了林鹤凝来替他撑腰。 只是她以前竟不知晓这二人关系这样好,怪不得卫书这样修为平平的家伙也能当上外门峰的管事。 林鹤凝依旧高傲,冷声道:“上次不是给了你几罐少阴生肌祛痕膏,这么快就用完了?” 卫书啐一口,恶狠狠地瞪宁汐:“问她!” “我以前只知道这贱人惯会偷奸耍滑,现在竟还学会偷盗了!” 这完全是在泼脏水了! 宁汐面无表情:“我确实用了一罐祛痕膏,但那是一时情急,我在玉简上和卫管事提前说了,也留下了用来购买的灵石。” 平心而论,她留下的灵石是她攒了很久的私房钱,价值远超出那罐祛痕膏的价格了。 但无论如何,取而不问是为偷,宁汐认了这一回,垂眼道:“是我做错了,不该拿卫管事的一罐祛痕膏我甘愿领罚。” 卫书却道:“什么一罐!撒谎成精的小贱人!老娘全部的祛痕膏都被你偷了你还不承认!” 宁汐愕然地抬起眼:怎么回事?她分明只拿了一罐—— 可下一刻,她看清了隐藏在卫书怒容背后的得意眸光。 犹如醍醐灌顶,宁汐一刹明悟了:这姓卫的压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什么祛痕膏都是幌子,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必以这人锱铢必较的小心眼,断断不能容忍宁汐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他的权威,先前两次宁汐还能占到一个出其不意的先机,如今却是不能了。 论修为,论地位,论人手,她都抵不过林鹤凝与卫书。 难道今日真的要被这二人磋磨? 宁汐抿了抿唇,忽道:“卫管事找我,我们大可私下相谈,何必把林师姐也扯进来。” 卫书斜眼瞧她,似乎对她这幅忍气吞声的姿态很是满意,红艳艳的指甲不住地戳宁汐肩膀:“你不知道吧?我入宗门前的凡家与鹤凝师姐的娘亲是远方亲戚,我入了宗门,鹤凝师姐自然对我多有照拂。” “跟她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林鹤凝冷冷道,走上前来,抽出佩剑,“不是说要教训她一顿?你修为太差,那我替你来。” 卫书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抱着手退后一步,取而代之的是林鹤凝手中雪亮的剑光,宛如惊鸿游龙,朝宁汐刺来。 林鹤凝的剑法如她本人一般,清高简洁,一招一式都没有多余的动作,行剑时剑啸如鹤鸣,杀气四溢。 等等,杀气四溢? 宁汐慌乱地躲过一剑,她身后的木门就没法躲闪,直接被削掉了一半,屋外乍暖还寒的春风猛地灌进来,宁汐的后脊背一阵发凉。 如果只是教训不听话的外门弟子,断然用不到这样狠戾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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